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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140514搬文】猛虎蔷薇(长/强强/契约联姻/大构架/西洋风)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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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允浩却敏捷的避开了他的手,反而执拗地将那银勺直接推到了他唇边。
那双深如古井的眼睛如此近在咫尺地看过来,金在中几乎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微微变形的脸。他心中一动,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将那半勺药汁吞了下去,只觉得舌尖微微发苦。
一国大帝安静地坐在矮凳上,握朱笔批天下的手抓着一只银匙,慢慢地搅动着。
“昨天的事情抱歉,”他低头看着那碗泛起涟漪的汤药,竟然率先开口道歉,“是我言重了。”
金在中微愕,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人居然能如此坦然地一再承认自己的错误。他记得叶岂寒曾说:上位者是永远不能犯错的,即使错了,也是对的。他们不是不承认,只是不能,因为他们永远没有改正的机会。
温热的银匙又一次递到唇边,郑允浩的动作反常地细致,接着说:“我为救你火烧天阙牺牲了三名蔷薇骑士,你本就是异后难免不会有人将罪责加诸与你,”他看着金在中顺从地将药喝下去,顿了顿,叹息着解释,“我虽自知你万不会跪我,但万不得已用蔷薇骑士的死来迫你,不过是想要那些将来想要以此指责你的人失去借口。”
金在中蓦地怔住,不可置信地凝视他,他也正看着自己,眼中溢满了深邃到难以觉察的温柔,那神色让他瞬间就彻底消弭了所有的不甘和愤懑。
还不等他张开嘴说什么,突然见郑允浩转身将药碗放下,他弯着腰,动作停顿在那,半张脸藏在阴影中,仿佛自言自语般吐出一句极暗哑的话。
“形势所迫,那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自嘲般短促地叹了一声,“我也……很怕的。”
一室静谧,许久才听到金在中一声低低的叹息:“对不起。”
“你没有错。”郑允浩在他床边坐下,拍了拍金在中的手背,“你救回昌珉,我还要说谢谢。”
“我知道我太过鲁莽了,”金在中的嘴角动了动,露出悲戚的笑容,犹豫,“可……”
“什么?”他却将立刻自己冰凉的手攥紧,无声地询问。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不过几近下意识的动作,却让横亘在他们之间高耸的屏障崩塌和断裂。许多年来金在中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并不是命运把这个人推到自己身边的,而是这个人,他主动走进了自己的生命里。
他是带着何等不甘和怨恨的心来到这里的,然如今,他能坦然却在露出狰狞獠牙的宿命面前微笑起来。甚至有勇气掀开早已结痂的伤口,将那不敢跟任何人诉说的往昔倾倒而出。
“跟昌珉一样在八岁那年,我失去了母亲。她并不是牧民,而是在战乱中被虏到波尔金的。我这一生只见过她一面,是在她病死的那天。”


71楼2014-05-14 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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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中漂浮着他辛凉的声音,郑允浩默默将他单薄的肩膀抱紧。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带我回她的故乡,那个地方叫木澜。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地方在很远很远的西边,有一天晚上,我偷偷从帐子里跑出来,牵了马在草原上一路朝着天狼星所在的方向奔去。”
    “我以为我只要一直往西跑,就一定能到木澜去。然而我却在陷入了一片沼泽之后遭遇了深秋草原上饿疯的狼群。”
    臂膀上的那只手突然收紧,然而提起惨烈往事的金在中却表现出异常的安静和坚强,继续道:“那一夜若不是叶岂寒及时赶到救了我,我必定被狼群撕碎了果腹。”
    “直至如今我都能想起那泛着莹莹绿光的狼的眼睛,它们尖利的嚎叫环绕不休,锋锐的牙齿带着腐肉的气息直逼而来,近在咫尺的鼻息有着恶毒而难耐的快意。”他自虐一般详尽地叙述和形容,语气越来愈低沉,“那可怕的感觉就像直面庞大强悍的敌军,漆黑无情的铁器管口,攒射而来的翎箭和呼啸灭顶的山火一般——”
    他突然停顿了下来,无声地望着帝王的脸,那是一张极其高贵而俊美的面庞,此时微微藏在阴影中,更显得苍白和神秘。
    郑允浩也凝视着他的王后,凝视他带着水银般色泽的眼睛,永远纯粹而洁净,无论微笑抑或哭泣,还是像现在这样,虽然缄默却宛如倾诉万千地,沉静地望着自己。
    “我只是觉得,”他忽然淡淡地露出一个宛然的笑靥,目光虽略微垂下去一点,一字一句却无比清晰:“那样的绝望,不该再让一个八岁的孩子亲尝。”
    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正面的笑容,不是讥诮,不是嘲讽,不是强自的媚笑,也不是不屑的冷笑。这轻浅的笑容虽温暖坚定却又如此地脆弱和孤独,让郑允浩瞬间心痛不已。
    那种孤身一人的绝望,绝不会有任何人向你伸出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将你从这可怖的绝境中拯救。
    “况且我当年只是任性,”金在中安静地笑着,苍白的脸终于有了生动的眼神,“而你却可以骄傲于自己的幼侄如此胆识过人……”
    他没说完,却再次沉默,眼神躲闪着,复杂地黯了下去。
    “我在《帝国通史》中读到,帝国总共一共三百七十八年,帝王先后更替了四百二十五位。”金在中犹疑一瞬,还是缓缓开口,“其中被储君篡位者九十三名……”
    郑允浩的脸色危险地一沉,捏住了他的腕。金在中吃痛,表情却不变,反而将另一只手覆盖在了他用力到发白的指节上。


    72楼2014-05-14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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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救过昌珉一次,却不一定会有第二次。”他的声音不温不凉,却有着安抚一切的力量,“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在天阙关大火中的时候,的确这么怀疑过。可我知道你会来的,不管是为了谁,你定然在那大火外面等候着,所以我才有力气坚持到蔷薇骑士到来。”
      郑允浩一怔,却见他突然低头亲吻自己带着帝戒的无名指,冰凉的嘴唇宛如海底的某种贝类,美丽而柔软。但是倘使它不是对你真心开启,无论是烈火煎熬还是铁棍掰撬,也无法让它紧紧闭合的坚壳有一丝松动。
      然而他此时弯下了他倨傲的脖子,白皙的后颈弧线异常动人,他虔诚地将双唇贴在那握着天下至高权力,能轻易灭世倾国的手指上,如吻珍宝。
      那无尽的一瞬间,连时间都失去了意义。郑允浩只记得他最后抬起头,对着自己粲然一笑。
      “感谢爱涅阿斯,”他莹然的脸如此美好,温良如玉一般,“这一次,有你来救我了。”
      在那个轻轻地尾音落下的一刹,郑允浩只听到自己胸腔中激烈的跃动,震耳欲聋。
      他终究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伸手抱紧怀中的人俯身去亲吻他的嘴唇和眼睛,因为他已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也没有什么词语能比深切的碰触更倾吐此时他被撼动的心。
      金在中连丝毫的错愕都没有,他也将这高大的男人紧紧地环抱着,安静却激地回应。
      这是永远无法抽身而出的深潭,这是永无止境背向原本的人生,新的,看不到终结人生的开始。
      而在约特洛以南三百公里之外,龙尾海峡传来的春意已经拂动了整个沉睡的草原,暖风带来了遍野金黄色的海洋。
      这是山葵花的,第一次开放。


      73楼2014-05-14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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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林略微诧然,倘若卓图真的以这种口吻给一国之帝寄来密信,这几乎不啻于挑衅和宣战!
        “如今帝国的境况波尔金想必也很清楚,”西林愤然,“明明知道我们已然自顾不暇,他们还硬要您回护王后这也太过分了!”
        郑允浩的脸色忽的一白,沉吟:“或许他们只是想借此机会对帝国落井下石也说不定。”
        “什么?”西林大惊,退了半步,“夷族的兵力虽然与我们相去甚远,但腹背受敌对我们太过不利了。”
        “应当不会,”郑允浩思忖良久,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帝国若是亡了,夔国就会立刻蚕食掉波尔金,我想卓图应该很清楚这一点。他现在暂时还不想打碎我们这只横亘在波尔金和夔之间的铁盾,因为他也明白自己没有与夔对峙的能力。当然他也没有帮助我们的意思,”郑允浩冷笑,“夔军如今所向披靡,波尔金虽是我们名义上的盟国,却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人心多如此,无可厚非。”
        “那王后——”
        西林还未问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却已然在帝王平静如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场激烈的风暴。
        郑允浩沉默半晌还未说话,突然间侧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个隶属银泉宫的神色匆匆的小侍女,在圆桌的另一边站定,轻声禀告。
        “王后方才醒了,说是有要事得去骑士大营的校武场那边,朱茵大人让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有什么事回去跟我说,他的伤还没好,等好利落了再去。”郑允浩不假思索,虽然是不准许的答复,却仍然流转着显然的脉脉温情,甚至让西林惊疑不已,“告诉朱茵让他先把晚饭吃了,要是觉得闷就再找几本书拿过去。”
        小侍女认认真真地听完帝王嘱咐,答了“是”便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西林看着重新关上的厚重殿门,又回头看了看脸上已经完全没了温度,展开一封文书漠然阅读的帝王,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来回用指头摩挲着下巴,微微扬唇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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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把各方事项都安排好之后,天已蒙蒙亮了,东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炫目的紫蓝色,形状宛如火焰。
        郑允浩站在圣殿石阶的顶端,表情微沉地凝视着壮美的云层,清晨的微风吹拂着他的军装绶带上流苏,流转的霞光辉映在他肩膀的黄铜勋章上。
        朝霞行雨,恐怕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场风暴。


        78楼2014-05-14 1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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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声音能惊扰它,坚固到宛如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摧毁它。
          四百余年的奋斗和摸索,海拉堪慕那从怒城边的几个零星小镇发展到如今几乎占据整片大陆的庞大国家,贫瘠的新尼威平原,险极的苍梧群山,冰封的貔貅雪原,连最最强大和无情的自然都已被征服,难道这一切,如今就要轻易地拱手让给其他人,然后让这些践踏了帝国土地的魔鬼,再去世世代代奴役帝国的子民。
          郑允浩反手向扶栏上雕刻的兽首拍去,猛兽的额角应声而断!
          极远的天际传来鸟群的啾鸣,郑允浩咬牙叹出一口气,收回手来,疾步向银泉宫走去。
          本以为时间还早金在中必然睡着,没想到刚走进正殿,就看到他盘膝坐在冰凉的黑曜石砖上,双手熟练地用白绸往那柄分水匕首的刀柄上缠裹,半长的金发紧紧地束在头顶,垂落的发梢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微微扫荡在雪白的后颈皮肤上。
          “在干什么?”郑允浩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很自然地开口问。
          “缠刀。”金在中抬脸,微微莞尔,“用得太多有些滑手了。”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将头发束起来,露出额头、耳朵和细长的脖子,光滑紧绷的发际似乎将五官都舒展了,整个人显得精神了许多,秀美中更添了种英气逼人凛然生威的感觉。
          “不如换一柄新的,”郑允浩极力遏制自己惊艳的表情,转言道,“一会儿叫西林寻几把过来,你挑一挑。”
          “那倒不必,这个就很趁手。”金在中的语气淡了点,将绸布扎紧,握在手里抬腕挽了个剑花,却整个身体又一颤抖,用左手捂住了右肩。
          郑允浩看他痛苦的表情立刻蹲下扶他的胳膊:“怎么?扯着伤口了?”
          “没什么,”金在中摇头,轻松地眯起左眼,瞳仁里一片通透,“小伤而已。”
          郑允浩任由他强笑着,把手收回来没再说话,只将短匕捡起来重新放回他手里。
          “这是我跟夔国的那个将军搏斗的时候,另一名将领模样的夔人在一旁用弓弩将我射伤的。”金在中垂首抽出一块软布慢慢擦拭刀刃,“明明手握火枪却还是要用箭伤人——”
          “因为就如同之前那个刺客一样,火枪一次攻击之后需再次装入火药。它如同投石机般,威力巨大但速度滞缓,所以不能像弓弩那样连续攻击。”他顿了顿,声音却如金玉交错般清洌:“这就是火枪的弱点!”


          79楼2014-05-14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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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允浩怔住,眼神突然彻亮。
            “他们攻击间隙中装卸火药的时间,就足够我射杀他们的整个枪队。”金在中接着道,“就算他们交替攻击也没关系。”
            “我比他们快,”他将匕首推回鞘内,傲然昂首冷笑着,字句钧天:“快得多!”


            80楼2014-05-14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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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niff 18 风雨依依•Consume away
              东历一二二七年二月二十三日凌晨,新尼威平原突降大雨,苍梧山脉天阙关绵延五十余里持续多个日夜的山火终于熄灭,曾经有上千种生灵共生的苍梧山林被焚烧成死境,高大的树木倒塌,草被消失,飘荡在空气中的炭屑能让所有幸存的动物窒息。
              新尼威平原的绿洲自此于苍梧山脉戛然而止,再往东北和西北方蔓延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沙漠和戈壁。
              这一年春天没有带给苍梧山新生,来年也没有,甚至直至百年后,整片苍梧,还是一脉黄沙覆盖的山谷和峭壁而已。
              大雨自天阙关向南推进,比维河水上涨,一路润泽所有的城镇和村庄。
              夔营截断的水源得到了补充,然而夔军铮铮铁蹄却日以继夜地逼近和威胁着往来安宁的圣都。许多富庶的家庭选择举家迁往怒城避难,甚至有很多商业巨擘接连关业出海,一时间人人自危,约特洛繁华的农牧渔贸接连断绝。
              二月二十五日,海拉堪慕那上议院宣布圣都进入备战状态,八万圣骑士撤回驻扎,陆路水路一夕封锁,全城戒备,街巷死寂。
              是日黄昏,约特洛皇城以南,圣骑士校武场。
              蒙蒙的冷雨还在不停地飘洒,在泥泞的沙地上溅起密集的水花。一队战马从皇城疾驰而来,为首的骑士身姿格外矫健,斗篷下一双眼睛在冷雨绵绵中亮如璨星,他身后的另一名骑士身着银狐大氅,双腿狠夹马腹紧紧跟随。
              这一队人速度极快,只是一个转瞬就行至场地中央的雨棚中,十几名骑士先后飞身下马,将湿透的兜帽摘下。当先的两人是瑜卤二世帝后,还有十几名帝王亲兵。
              简陋的雨棚里摆放着三张木榻,上面躺着在五天前天阙关突袭中战死的蔷薇骑士,年轻的面庞干净却僵硬,胄甲抱在胸前,指尖皆插了一朵削去刺的白色蔷薇。


              81楼2014-05-14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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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林行抚肩礼无声地站在雨棚的角落里,一个白袍老者一边低喃着什么,一边将厚重的金币一枚枚放在战死骑士永远闭合的眼睑上。
                “这是做什么?”金在中迈步进来,将发梢上的雨水甩落,直直吐出一句话,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这狭小空间里的人全部听到。
                白袍老人脸色一沉,住了口。每个人都神色不善地看着出言不逊的异后,脸上毫不掩饰鄙夷和愤懑。
                “为什么要在战亡的骑士脸上放金币?”然而金在中却毫不在意,又问。
                “为了买通冥河的渡船人,将他们的魂送到彼岸。”郑允浩伸手将金在中拉地退了半步,低声解释。
                “冥河?”金在中蹙眉,仰脸冷笑,“他们分明是为国战死,为什么还要去冥河。”
                他话音未落,满室愕然。
                “再说要用金子贿赂渡船人才能往生,不怕污了亡者的魂魄么!”金在中声音冷冽,震得众人更为错愕。
                说罢,他转身走到棚外,将右手反转噙着尾指仰天吹出一声尖啸。
                西林心有警惕地看着王后反常的言行,然而令他吃惊的是,郑允浩的眼中却闪过恍然,沉默地盯着金在中在风雨中翻飞的衣袂和头发,忽的转过头来,对所有人道:“王后在召唤能带纯洁的亡灵回到天上的引魂者,”他顿了顿,解释,“是来自易莱哲草原的雪鹞。”
                然而每个人的脸上还是深刻的质疑,西林蹙起眉毛,也觉得这最多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郑允浩再不多言,因为萧萧的雨声中已然传来了极远的,啾啾的悲鸣。
                众人震惊地抬头,却见一道白色的闪电自灰暗的天际斩破一切而来,那鸟儿的羽翅划过雨幕,太快了,这只鹞鸟的速度真的可以跟雷电争先,谁都没有看清它是如何靠近的,只是一个转瞬,就稳稳地落在了金在中抬起的手臂上。
                他缓步走回雨棚内,鹞鸟清啼了一声,振翅飞起,盘旋两周落在了当中一名骑士尸身的胸口,如同有非凡灵性一般,红色的喙轻轻啄着年轻战士冰冷的额头,留下了一个细小的楔形痕迹。
                大家屏息看着浑身雪白的鸟儿,然而一直没有出声的王后却又做出了一个让他们惊愕不已的动作——他将短袍掀起,双手交叉合十,竟然屈膝跪在了肮脏不堪的泥地上。
                这已然是一国之后为了这几名战死骑士的第二次下跪,郑允浩表情动容伸手想扶他,却又生生顿在了半空中。


                82楼2014-05-14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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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罕察努塔巴音。”众人只听到年轻的异后低喃出一个无法听懂的句子,然后那吻遍三人额头的雪鹞哀鸣着离开了雨棚,直向铁灰色的天际高飞而去。
                  而这一次,郑允浩却终于听懂他上一次哀送雪鹞的时候就念出的这个歌遥一样的句子——“愿你永得救赎。”
                  “天啊。”神圣的静谧中只听到一生殓葬过无数人的老人低呼出声,大家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亡者,他们的表情比片刻前奇迹般的安详了许多,嘴角甚至噙着安宁的笑容,宛如睡去一般。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倒抽气,然后不约而同地抚肩行礼。
                  金在中刚想站起,然而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直接拽出了雨棚,冷雨密集地泼洒着,他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那个人的表情。
                  他张口想说什么,第一个音节还没发出,胳膊上的那只手猛然发力,他失去平衡直直跌入一个湿透的怀抱。脑后紧紧束着的头发被有力的手指毫无间隙地按住,他贴在他的胸口,闷地几乎无法呼吸。
                  雨帘将他们和外物隔绝,郑允浩失去控制力地紧抱着臂弯里这个瘦削却精悍的躯体,用力到几乎产生在禁锢这个人灵魂的错觉。他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金在中有些茫然地任他抱着,也忘了抬手回应,直到他把自己松开,他才慢慢伸手擦掉郑允浩前额落下的雨水。
                  “回去吧,”令他意外的却是郑允浩立刻就将他推开,声音不温不凉,“我派人护送你。”
                  “我不是只为了这个啊,”金在中愕然,手指着不远处的雨棚,“不是说要挑弓弩手给我么,只要一队人我就可以攒杀火枪修罗——”
                  “没有必要,”然而郑允浩却无礼地截断了他的话,“这些与你无关,回银泉宫去。”
                  “你怎能出尔反尔!”暴雨中金在中苍白的脸却被愤怒激出嫣红,猛然伸手拉住郑允浩的手腕,“昨天不是答应了么,你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帝国正后,不能征战沙场。”郑允浩面色不变,将他的手指挣开,淡然。
                  金在中一声冷笑:“历史上带兵的正后数不胜数,《帝国通史》——”
                  “够了!”郑允浩厉声,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那我该做什么!呆在银泉宫里等夔人灭国么!”金在中声音陡然拔高,“‘要是亡国了瑜卤二世的王后能有什么下场’,这不是你说的么!”


                  83楼2014-05-14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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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刹那的沉默,郑允浩低声开口:“你可以回易莱哲去。”
                    回答他的是破空而来的一记重拳,郑允浩抬手抓住,却发觉那来势甚猛的拳头根本没有力量,耳边只传来金在中疲惫的苦笑。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不是你的族人。”他垂下头,湿透的发尾顺着脖子滑下来,“你还是不信任我。”
                    郑允浩一句反驳还没出口,金在中蓦地抬头,将左手举起,愤然怒喝道:“那你为什么要娶一个异邦世子,为什么要给我戴上后戒,为什么要散播那些帝后情深的谣言,”他深深叹息,自虐般冷笑起来,“我是你的道具么,还是你的禁娈?”
                    “我并非那个意思。”郑允浩沉默许久,只能微喟。
                    “那是什么意思!”金在中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挣出来,却拗不过他的力量,急切中言语愈发直白,“你吻我抱我送我鹞鸟为我接回阿苏赖姆妈甚至通晓了牧民语,可帝国已然危在旦夕,你却仍不肯让我与你并肩卫国,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你从未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郑允浩紧紧攥着他颤抖的拳头,语速也不由控制地快了起来,“你行事太过恣肆莽撞,天阙关一事暂且不说,火枪修罗的实力我们并不清楚,可夔人的火枪军团一路所向披靡到今日,岂是你带几个人就能攒杀的?”
                    金在中脸色一白,郑允浩又逼近一步,他正要后退,却被一把扯住了前襟,整个人再一次贴在了他胸膛,眼前那浸着雨水的脸纤毫毕现。
                    “战场的凶险你或许还未深知,所以你觉得一切都很简单。我给你一队弓弩手,你就可以扫平火枪修罗。”他终于将自己真实的恐惧和忧虑清晰地说了出来,表情是深重的哀和愤,每个字都切着齿,“但倘若今日躺在那里的是你,你要我去念那一句‘愿你永得救赎’么!你是得到救赎了,可谁来超度我!”
                    冷雨滂沱,金在中凝视着那张额角迸出青筋的面庞,仿佛没有听懂他所言一般,愕然良久,直到他终于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郑允浩闪电般掩住了口。
                    “我不知道你们那个爱涅阿斯是怎么想的,”他凶恶地在他耳边低声说,“但你记住如果这世上有一件事是永远得不到救赎的话,那就是无谓的死亡。”
                    金在中尖锐的眼神模糊下去了,他没再开口,并不是因为他无法反驳,而是此时的他竟然因这个一贯淡漠的人的暴怒而感到快意,并且发现自己失去了以往的执拗,甚至没有力量再忤逆他说的任何一个字了。
                    “呆在那,”郑允浩在他额头的发际上落了一吻,语气也放松了,“这一切让我来解决。”
                    金在中暗自将攥紧的拳松开,犹豫着,点了头。


                    84楼2014-05-14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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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越下越大,天地仿佛被浸没在了无边无际的海洋里,日月无光。
                      怒城港口多年未遇的可怕风暴阻隔了所有出海和回航的船只,沿海有无数的村庄被海浪卷没,数以万计的百姓死亡和失踪在茫茫的大海中。即使大雨停止,流民和瘟疫也会继续侵蚀不堪一击的赭海沿岸。
                      无情的天灾无疑又给岌岌可危的海拉堪慕那大帝国造成了新的威胁,严峻的形势再一次雪上加霜。
                      雨水顺着哥特式皇宫的砖墙倾倒下来,穿着黑斗篷的帝王孤身走过圣殿背后的围栏,灰暗的天空中传来辽远的悲啼。郑允浩回身仰首,冷雨几乎是立刻就濡湿了他的面庞,他艰难地睁眼,看到一队灰鸽从启明塔的塔尖缓慢地飞过。
                      最可怖的不是敌人在用刀枪匕首侵略自己的国土,而是这折磨般的永不止息的恐惧和绝望,在一分分消磨民众的信念。
                      民心散,国将无。
                      与外面的急风冷雨不同,银泉宫内却是一派安详温暖,炉火缓慢地燃烧着,柔和的烛光映照在地面上,有一种水波一般的质感。
                      郑允浩迈步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身心都放松了,连日的政治议会和战事决断已经最大限度地损耗了他所有的精力,各方加急送往圣都的文书几乎要把他的脊梁压垮,而那些信件不必拆开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战事吃紧,洪水肆虐,旱涝接连,瘟疫横行。
                      不说往日的繁华,这一片被蚕食大半的土地,已然是千疮百孔。
                      郑允浩把一声叹息压回肺腑,将斗篷脱下来甩落身上的雨水。
                      壁炉前的地毯上蜷缩着一团阴影,枕着右臂侧卧着睡熟,毛毯盖着腹部,伸出的左手按着一本翻开的书,赤裸的双足露在外面。姿态安宁,眉目静好。
                      郑允浩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他周身都被炉火烘烤地暖洋洋的,驱散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
                      “到内殿去睡。”郑允浩伸手摸了摸他重新披散下来的头发,也是温热的。
                      还以为一向谨慎的他立刻就会惊醒,然而金在中却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肩膀,并没有睁眼。这种猫一样慵懒又乖顺的姿态让郑允浩略感诧异,却又在下一秒看到他手指间那本书的时候觉察到了什么——


                      85楼2014-05-14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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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求的每一句话,他如今正是在毫无怨言的遵守着:呆在那,什么都不做,甚至不再看治世卫国的著作,而是百无聊赖地又一次翻看这本译成海拉语的《爱涅阿斯圣传》。
                        郑允浩的手指停顿在他盖着金发的脸颊上,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
                        身为一国之帝,虽说只有二十一岁,看似年轻的人生却跌宕漫长到让他不忍回溯,这短短的二十年,他失去的,已然太多了。
                        他甚至恍惚自己已经不会爱人,至少不会名正言顺地迷恋什么人,因为他一直在永远求不得的爱恋中痛极地成长,光阴呼啸着封冻所有的感情和热血。他渴望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不属于自己,那绝望如同在永生望不到边界的深海中一点点溺死。
                        而如今这个所有人承认的,自己唯一的王后,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爱他,没有任何人胆敢指手画脚,即使他的身体里流淌着异族的血,即使他永远不可能给自己留下子嗣。他甚至觉得这一切虚幻,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相爱是与奇迹等价的词,就仿佛在那看不到天光的海底觉得自己正在渐渐死去慢慢腐朽的时候,有一只手拨开所有的阴霾,就那么朝自己笔直地伸了出来。
                        非同于不伦的,禁忌的,甚至扭曲的迷恋,这彼此倾慕的感情,羞怯却又坚强,固执地破土而出,一日日茁壮。原来这才是救赎。
                        郑允浩把他温热的手攥紧,他低头亲吻金在中的手指,却无意间瞥见了那指尖的一行字——
                        【山葵花只有在第一次……】
                        后面的字还没有看清,那只手突然按住了自己,金在中茫然地坐起来,眼神不甚清明,头发也有些乱,给人一种单纯乖顺的感觉。
                        “唉?”他聚焦到握着自己手的郑允浩,有些惊疑,把手抽了回去转头去看窗外,“天黑了么?”
                        “是,还睡么?”郑允浩站起来,走到书案后面坐下,“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也好,”金在中把书合上,也站了起来,动作竟然有些笨拙,“我去同朱茵知会一声。”
                        “对了,”郑允浩叫住正要拉开殿门的王后,“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你的鹞鸟好像伤着腿了。”
                        “是么?”金在中表情一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走出去了。
                        殿门外风雨绸缪,金在中拉了拉衣襟,却看到一袭蓝裙于不远处翩然飘过转角,眨眼便消失在雨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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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楼2014-05-14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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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大雨中朱茵匆匆追上提着裙裾狂奔的多琳,她惨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青色,双目无神地望着忧心忡忡的侍女,湿透的黑发海藻一般散落在肩头。
                          方才在银泉宫寝宫外看到多琳夫人站在回廊边朝玫瑰窗内眺望,朱茵正想上前行礼的时候,却看见她脸色大变,转头便匆匆离开了。朱茵犹疑地也往殿内看了一眼,心下便霎时了然。
                          十年前多琳刚刚进入皇城的时候朱茵就知道,这位哈毕特小姐和这皇城中名分不正的皇幼子之间有着怎样的感情,然而宿命弄人,十年间几番生生死死,多少物是人非,虽然他们仍然共同存活在这华丽却狭隘的城堡中,却早已截然不复当年模样。
                          圣殿里坐着的那个人,身份变了,脾性变了,甚至爱的人,也变了。
                          “夫人。”朱茵又唤了一句,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披在孀后的肩头,她想说些什么,却被多琳摇着头制止了。
                          “像过去那样缄口吧,朱茵,什么都不要说。”多琳虚弱地展颜,伸出一只手来遮住自己的脸,惨笑着,“没什么好说的,既然没有力量违抗这一切,便也不要评论它。”
                          朱茵脸上担忧的神色更深:“我知道您很难……”
                          “您太善良了。”多琳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珠圆玉润,变得异常沙哑,“这样就够了,这是我的惩罚。”
                          她说罢转身走了,单薄的肩背在风雨中很快不见了踪影。朱茵无言地看着她走远,只觉得心生苍凉。
                          翡宫内一片阴冷,多琳推门走入寝宫,一个踉跄跪倒在石砖上,雨水顺着头发滴落下来。
                          “夫人!”黑暗中一个焦急的声音传过来,卡斯提亚快步走过来伸手想将她拉起来,却被多琳拂开了手臂。
                          “别管我!”她尖利的声音里有着难以掩饰的嘶哑。
                          “您哭了?”卡斯提亚惊愕地直言,却被多琳陡然抬起的脸上锋利的目光止住了话头。
                          “放肆!”多琳一手撑地自己站起来,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软弱,语气严厉,“你太过口无遮拦了,卡斯提亚伯爵阁下!”
                          卡斯提亚一惊,垂了手不再言语。
                          “前两天说的那件事,去办吧。”多琳转身在软榻上坐下,冷然,“赭海临岸如今也陷入了乱


                          87楼2014-05-14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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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这正是好时机。”
                            昏暗的室内只见她柔美的五官竟有些病态的苍白和狰狞:“要想取代他,就要先拔去他的尖牙,折断他的利爪,把他最最珍爱的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享受恶毒地快意,然后低声大笑起来:“绑在凯旋柱上在风里烧成灰烬!”


                            88楼2014-05-14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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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niff 19 允诺君久长•Live without shame
                              金在中只看到朱茵匆匆穿过回廊,蓝色的裙裾一瞬就在风雨中消失了踪迹,有些诧异地摸了摸额头,抬眼便看到了站在玫瑰长窗窗台上避雨的雪鹞。
                              那通体雪白的鸟儿微微被雨水沾湿了翅膀,蓬松的羽毛狼狈地紧贴在身侧,一双纯黑的眼睛警觉地四顾,而它鲜艳的红色右腿上,果然缠了一层白色的纱布。
                              雪鹞是易莱哲草原的灵鸟,身姿轻盈,敏捷非凡,几乎游离在食物网以外。通常的猎户和弓箭手以及各种飞禽走兽根本不可能伤的到雪鹞,只有一种草原上极罕见的金啄隼,才有神一般的力量和速度,能以鹞鸟为食。
                              金在中霍然一惊,四下张望了一周,发现近处并没有旁人,便极快的攀上银泉宫的廊柱,坐在柱子间的石雕平台上,雪鹞也张开了翅膀,飞起来盘旋了半圈,落在了他的腿边。
                              被沾湿的纱布紧紧地裹覆在鸟儿纤细的脚上,金在中将纱布解下,果然有一道带着血痂的新伤,然而创口平整锋利,竟像是匕首划破的。
                              金在中微微喟叹,将自己的衬衣撕下一角,重新给鹞鸟包扎好。雪鹞亲昵地啄了啄他的手指,振翅飞走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手指间的那一条窄窄的灰色纱布,粗糙的质地却在阴暗的雨天微微泛出冷冽的银光。金在中双手将布抻开,举起来眯着眼去看,那上面细细密密地用上好的雪蚕丝绣了一句简短的牧民语。
                              天地间一派暮霭,金在中坐在高大宫殿的雕石拱洞阴影中,潮湿的风激烈地吹拂他的衣襟,他反手放在额前遮挡风雨,嘴唇溢出荒芜的讥诮和叹息。
                              极细的雪蚕丝被牙齿咬断,金在中小心翼翼地将纱布中的丝线抽出,消弭了那个极短,却又极复杂的句子——
                              “不为玉碎,归心莫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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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楼2014-05-14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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