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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同人】以吻(沈谢/夜初 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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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无异朝入口探了探头:这下面好像很深,谢伯伯,我们进去看看?
说完却没听见谢衣回应,转回头去看,谢衣皱眉望着神殿上方,似乎是在走神。
错错错,“发呆走神”这种词怎么能用在谢伯伯身上。乐无异暗自吐吐舌头。
也许是从小憧憬了太久,在面对谢衣时他总会有种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搁的局促。
当年他在长安街角与谢衣偶遇,懵懂无知地喊过一声“大哥哥”;后来知道谢衣是前朝大偃师,又跟母亲的师父有渊源,就自作主张地叫了“谢爷爷”;等到朗德一遇,谢衣在静水湖主厅挥手摘下面具,那一句“在下偃师谢衣”着实让他惊异,“爷爷”再也叫不出口,“哥哥”又觉辈分不对,只好改叫谢伯伯。
对着一个人活活喊出三代的称呼,这也算前无古人了。
这样想着自己也出神起来,反倒谢衣察觉到他的目光,朝他笑笑:怎么了,乐公子?
不,没什么……啊,我是说,入口都开了,说不定那个什么国宝指环就在里面,下去看看吧。
似乎是提到“国宝指环”这几个字的时候,谢衣的微笑忽然黯了一瞬,却随即就点了点头,当先朝那个涌出森森寒气的洞口走下去。
乐无异收拾心情快步跟上,而后是夏夷则和阿阮,闻人羽提着枪朝外面扫视了一遍,也隐没在入口的黑暗里。
神殿之外又是一阵风沙漫卷,等到视野重新清晰下来,数十丈外显出几个壮硕慓悍的身影。
狼缇狼王眯起眼睛,将那个身佩晗光的少年回想一遍,吩咐身后的随从跟上。
大漠深处,断壁残垣之间,有许多年不曾有过人烟。
黄沙上留下的数行脚印很快在风里变得松浅模糊,安尼瓦尔领着几个亲信,重又将靴底重重印下。
等到这几行脚印也被风涂抹成了一排浅浅的沙窝,这群西域马贼也已不见了踪影。
天色渐渐变幻,地平线尽头却泛起瑰艳的紫红。
日光投射在墨染一般的长袍上,将那上面的金色绣边照得有些耀目。
风琊等得有些不耐,在后面“嘁”了一声,走上来行礼:
“大祭司,那几个人既然进了地宫,要不要派人跟进去?”
如果不是那几个少年跟在旁边,几乎便与百年前一模一样。沈夜想。
他注视着远处凹陷沙中的地宫入口,举起一只手示意风琊不要妄动。
就多等片刻吧,片刻而已。
百年之前那场重逢他并未等待,或者说当时也没有机会。
仿若天穹中流星划过,一闪即灭,他不得不在匆匆数语之间做出最快的决断。而那些话背后所隐藏的东西——如果真的有的话,当时他来不及了解,过后又已无法了解。
他在暗处看着他穿过沟壑土丘远远而来,视线始终停在他身上,不曾稍移。看着他与同伴交谈,一言一笑颇有些沉稳的样子,看着他对着捐毒神庙无言凝神,又率先走进去。
那是留在下界的他。
没有在鬼门关走过那一遭,没有忘却身份与姓名,没有陪在自己身边百年。
一样的大漠黄沙,一样的长袍素衣。
时光变化迁徙又回到原来的形状,一切一切,宛若幻觉。
______________


78楼2014-07-10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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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_破禁
    瞳从静水湖回来的那天,沈夜又梦见少年时代那个雨夜。
    他倚在大祭司殿的座椅扶手上,一手撑着侧脸,梦里的大雨冷得无边无际。小曦伏在他的肩上,他没命地跑,一直跑,就好像大雨尽头会有一条能容下兄妹二人的出路一样。
    只有孩子才会做那样的傻事。
    只有孩子才会天真地以为,强势之下仍有平等可言。
    反抗。躲避。甚或放下自尊苦苦哀求……总会有那么一线希望,能让弱者的正义得以伸张。
    梦里的雨并未真正将他打湿,然而砸在身上却是一样冰凉彻骨。
    走投无路的少年喘息着跪倒在地,绝望至极反而笑出来,笑自己愚蠢,笑血缘凉薄,笑天意无情。
    梦到后来,便只是一座湿冷空寂的城。
    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断裂了,耳边听不到,然而心里分明传来绞扭弯折的声响。有黏稠的汁液沿着裂纹渗出来,一点一点将伤口包裹覆盖,然后渐渐凝固成毫无光泽的硬壳,坚不可摧。
    有时候回想起来,以他从来不曾纵情滥情的个性,竟会任凭自己和谢衣之间一再逾界,从师徒到好友,再到互通款曲,与他教他养他的方式摆脱不了干系。
    他收谢衣为徒,却不曾强加任何事给这个弟子,像是对当年父亲所为的不齿,他要他的成长不受外力碾压,要他凭着自己的愿望强大起来,知晓天意的存在却不会畏惧。
    于是从一开始,谢衣就不曾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因敬畏而疏远。
    他热烈天然,行事所为一无拘束,对他的亲近更像是种直觉,好像他一早就结识过那个进矩木之前的少年,一早就透过他冷硬的外壳,看见里面藏着一颗温暖的灵魂。
    那个雨夜之后十二年,心魔入侵。
    这一次,对方不是前代大祭司而是神魔;代价也不是他和小曦,而是族中万民和下界苍生。
    又是强势之下。
    哪有两全之策。
    将自己点亮的火种亲手灭去,那种滋味也许不会有人比他知道得更深,然而既然走了便没有退路可言,哪怕还有二十二年离合悲欢,一百年今非昨的默然相对。
    大漠的风沙起了一重又一重,仿佛永无止息。
    捐毒地宫外仍旧一片静寂。
    那里面该有些鬼魅妖物,还有一队尾随而入的西域贼寇,然而即便真的遭遇应该也不在话下。
    沈夜注视良久,叫过华月来吩咐了几句,待华月躬身领命他又叫明川出来。
    流月城新任的太阴祭司,从割肉抽骨之后就是一副非人之形,但凡开口就会从风暴中发出轰鸣之声。
    沈夜下令之后将衣袖轻轻一振,身后起伏的沙丘溶进上方铅灰色的天空,天地岑寂,只有太阴祭司躯体中的回声嗡嗡作响,像一只巨大的破损缺音的笙:
    “……属下……领……命……”


    79楼2014-07-10 1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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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捐毒神殿的地下宫殿。
      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一束昏黄的光穿透穹顶的缝隙正好落在祭坛上。
      刀锋出鞘的鸣响划开静寂,远远消散在古旧廊柱支起的广袤虚空之中。
      “他们可以走。你,留下。”
      狼王将刀尖对准了一行人中那个发色浅褐的少年,话里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是一时大意才没有察觉这些马贼的跟踪,不过对方并不像亡命之徒。谢衣想,既然这几个少年少女是陪自己前来,于情于理他都该将他们保护周全。
      更何况,要不是跟在乐无异身边的那位剑灵现身,他不会这么快就找到答案。
      到那枚指环在阿阮手中变幻成一把剑柄的形状,禺期明言“昭明剑柄在此”为止,西域之行的前因后果还是一团迷雾。然而下一刻浮在空中的剑灵言之凿凿,说出这把上古神剑的关键。
      ……昭明乃是天皇伏羲下令所铸神剑,具大异能,可斩断世间一切灵力流动……
      霎时云破天开。
      斩断灵力流动,破除法力联结,切断心魔与依附之处的联系并将之除去。
      这答案究竟该用“原来如此”还是“果然如此”形容?
      无论哪种都不要紧。重要的是,这句话如同祭坛顶上那一束光,将他脑海中那段暗了百年的通路豁然照亮。
      他沉下心去想这百年来不能碰触的禁忌,果然又听见那个声音……他知道是百年之前的自己的声音。当年的记忆仍是一片空白,然而极力回想,片断之间却有些残像若隐若现。
      ……一片残简。
      ……巫山。
      ……通天之器……读取……
      头隐隐有些疼痛,再也想不到更多,然而这些却也已经足够。
      一百年。他几乎要叹息,却终究还是没有。
      百年前他果然来过西域,来找这枚化作指环的昭明剑柄;百年前他并未将要做的事弃之不顾,只是自己不能得知;昔日那场西域之行结局如何显而易见,然而无论怎样,今时今日他又将这件事拾了回来。
      当日未能完成,如今还是要继续下去。
      至于日后偃术还能否在世间流传——
      谢衣站在祭坛一侧看乐无异与狼王交涉,十七八岁的少年未解世事,只是对偃术和万物怀着纯粹的热爱。多年前长安一遇,是傅清姣家中哭鼻子的小毛头,多年后在静水湖对他说,我想变强,我想凭自己的力量,保护闻人和夷则。
      既有愿望,便有成长,他日利器在手应当也不会迷失方向。
      祭坛前面,乐无异在狼王的步步紧逼之下终于火了:有本事冲我来,欺负女孩子算什么好汉!
      一片衣角擦着他左手边划过去,谢衣挡在他身前,虽是说给狼王,也一字字清晰入耳,震得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这位少年乃在下弟子……狼王有何指教,在下愿代弟子领受。”
      是了。一切早该如此。
      在静水湖他对乐无异说,人心复杂不可仿制,回想这百年间所作所为,偃术虽未丢下,却再不曾做过如从前那般的逆天之举,而一百年前曾让他日夜煎熬的事却被封锁于心,几乎不闻不问。
      他怎么会就这样心如止水一百年。
      怎么会作壁上观一百年。
      即便如今不是从前的躯壳从前的灵魂,他便可将自己当做一个全不相关的人?
      从地宫重返地面,夜幕降临的时刻,他在篝火旁面对乐无异的疑问微笑起来。
      ——任何事都有它的意义。
      ——也许终有一天,你也会感谢老天,让你在特定的时间遇上了特定的人。
      这百年的光阴里,他怎么会将自己静止成了一座湖,在山风不至的僻静之中蹉跎了千万个日日夜夜?他本该是一条河,壮丽磅礴,蜿蜒无尽,而无论有多少崇山峻岭阻隔,也终将流向他心中牵系的那片海。
      其九死也未悔,其万折也必东。
      ______________


      80楼2014-07-10 1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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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的力量这样强大。
        像潮水冲刷礁石,一涨一落不会改变任何东西,然而千万次之后,再没有什么不会被它改变。
        一百年前尚且是条才分岔的路,一百年后已找不到原点。
        谢衣迎着沈夜的目光望过去,一切仿佛与当年离城时相差无几,却又分明再不相同。
        他听见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对那个封在玄冰之中的祭司并不理会,他说——无用之人,救来何用。
        简直像是做给他看。
        他猜不到他的用意,是刻意为之另有谋划,还是在自己看不到的岁月里他真的变成一个残酷的人。
        而如果眼下形势是真,自己如何尚且无所谓,那几个同来的孩子怕是要受牵连。
        他想自己在地宫之中刚刚做下的决定,现在看来已无法继续,当年日夜焦虑于心,惧怕下界会有一场血腥屠戮,更怕这罪孽会发生在至亲至爱的人身上,一百年后一切早成定局,惧怕有何用,骨髓里蓦然泛起的疼痛又有何用。
        你已不像从前的你,我又何尝还是当初的我。
        徒然耗尽百余年时光,却终究未能扭转这结局。
        可是倘若一切重来,他会从一开始就接受这结果么。
        大概还是不会吧。
        结界是他所破,心魔由此而入,即便明知道凭人力难以挽回,也要竭尽所能。
        隔了那么久的岁月,牵挂的人就在面前,仿若当年初遇,问他“其余不擅法术的人又该怎么办”一样,低声问他,你可曾后悔?
        也许是在答他。却更像是对这命局与天意的回应。
        心魂中凝聚了全部的力量,于是那回答就有些艰涩,然而从齿间吐出来,也不过就是一句话,两个字,半世一生。
        不悔。
        这回答并不在意料之外。
        沈夜举起左手看了看掌心,而后虚空一握放了下来。大漠的月色依旧如此明亮,照得银灰色沙丘苍茫无际,仿佛这一百年都未曾改变过。
        也许在瞳告诉他静水湖所见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时间过去那么久,他们之间再不是一句回头可以了结。迁徙计划已逼近终点,大局将定,业已造,债必偿,再没有多说的必要和余地。可他却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事,从流月城匆匆赶来西域。
        还是有些什么不同了。
        一百年前这沙海之中,谢衣不过只身一人,而今时今日他身后却有个少年,咬牙仗剑冲到自己面前,大声对谢衣说,师父,当年是你告诉我,学好剑法偃术,才能回护想回护的人。
        ……想回护的人。
        一晃神便是时空交错,一百二十二年前流月城叛乱,祭台上赤色冲天的时候,穿着青色祭司袍的少年手执横刀越众而出。
        ……往日种种如川而逝,何必重提……
        他想着这句话就勾起嘴角,他对他说,这是本座第二次听到这句话……却无法告诉他第一次听到时发生了什么,而最初的那个他又究竟去了哪里。
        他刻意激怒乐无异,刻意做出一副将他们玩弄于指掌之间的模样,于是谢衣的刀果然就在身后指过来。
        并没有杀意,但这一指已经足够。
        闪到他背后,谢衣就转过身来,距离这样近,近得他一眼就能望进那双没有魔纹映衬的眼睛。
        他开口,声调十分平静,他说,今日之后,为师只当从未结识谢衣此人。
        于是那个暌违百余年之久的称呼又在耳边响起,谢衣在他面前躬身一礼:多谢师尊。


        82楼2014-07-10 1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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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掩埋太深已被石化封存,只有彻底打碎才能显露出本来的模样。
          那些起初碍于身份,后来阻于立场,再后来隔着生死两忘的情感一瞬间全都清晰起来,像垂在流月城穹顶下的矩木根脉,牢牢缠绕依附在心脏的内壁上,一根根,一条条,来去分明。
          也好。就如你所愿。
          沈夜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所有掺杂的不能言说的情绪都压了下去。
          ……如此流月城中那个空了一百二十二年的位置,也终于可以画下句点。
          谢衣挥刀在身前划过去,灵力逸散,吹开了发丝,在法阵之外幻化出无数叶片的形状。
          几个少年少女都已离去,他已告诉乐无异去找昭明,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牵绊;脑海里空缺之处依旧无法填补,然而此时,他比从前任何一刻都更清楚,那些他所遗失的究竟会是什么。
          比他以为的更深。
          比他记得的更多。
          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广袤辽阔。
          春蚕丝尽,蜡炬成灰,才能看见这一霎的沧海月明。
          偃甲蝎在谢衣身后微微震动,沈夜知道接下来会怎样。百年前一样的人在他面前做过一样的事,他如何会忘记。
          他凝聚了十成灵力在手上,在那只偃兽爆裂的同时击破了瞬华之胄,一道光刃迅疾划过。
          再见了。破军。
          那时候华月手握箜篌在废墟外等待;风琊甩了甩指尖的铁爪,一句咒骂正要出口却又骇住;乐无异背着闻人跟在同伴之后,没跑多远又忍不住回过头去。
          那时候初七在折返无厌伽蓝的途中。
          两侧的景色在缩地之术作用下倏忽闪过,荒漠渐渐变作丘陵,风声弱去,山路狭长,背阴之处开始露出积雪。收了法术沿着松间小路走进去,松枝上空已能望见流月城的影子。
          他不会做多余之事,从来没有。
          可这一次是因为什么会擅自靠近那片大漠,去关注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行完全无干的人?
          仰首夜空,天际正有一颗流星划落,一闪即没。
          没有什么能打败时间,却也有些什么要经历时间的考验才能被确认。时间会把水中的沙滤尽,一颗颗沉淀下来,于是一切重又澄澈透明,一眼便可望穿。
          曾经为谁舍不得,一样也会为他舍得;此时为谁不甘心,彼时也会为他甘心。
          就是这样辗转于离合聚散生生死死也未能稍减的心意,即便不再是师徒不再是好友甚至不再是敌手也始终存在着,并且永不磨灭。
          __________


          83楼2014-07-10 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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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完了,目前就更到48,以后再发会同步过来~
            中间被抽了一层,还有两个番外和一个空章,回头贴链接过来
            对了还有lofter地址在一楼
            以上
            是耶非耶


            84楼2014-07-10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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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嗷嗷嗷来做女神的沙发!!!
              是耶非耶太太亲自来搬文感动cry,期待你i的本子!


              85楼2014-07-10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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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快完结”三个字还稍微恍惚了一下,一页页翻下来,想起了追36时粉红粉红的“神裔之城中终究还有你我存在”,繁盛的矩木枝叶的一声声“不离”,铺满松针的月下小路,驾一叶之扁舟的叶、谢,褐首白羽怀揣火符的偃甲鸟,呆呆站在雪地中的初七(和之后的滚雪球),淡淡的梅花香……(才不是在做阅读理解的细节题呢~~)
                他们两人之间的故事纵百转千回,终究会有个结局(不然光阴之书躺在那里岂不是哭了~~),又或者是猫箱中那只叫沈谢的大喵和这只叫以吻的小喵,生死谁知~
                四四竟然一口气全搬过来了,辛苦辛苦,摸毛摸毛~~~
                某只便趴在沙发上坐等完结吧~~


                IP属地:美国86楼2014-0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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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在lofter上面看这文觉得很好~文笔是我喜欢的那种~话说要好久没有跟了~要完结了么?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89楼2014-07-10 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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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iPhone客户端91楼2014-07-11 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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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一下!!!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92楼2014-07-11 20:25
                      收起回复
                        文笔好赞呐


                        93楼2014-07-11 23:28
                        收起回复

                          49_千言
                          太初历一千七百年。
                          小满第十一日。
                          …………
                          河对岸是更远的路。
                          光着脚踩着卵石走过去,河水没过小腿,将不小心垂下来的衣角浸湿。
                          波光流动,满眼都是柔和起伏的清凉。
                          山的对面还是山,再往前,是广阔青翠的田野,稻子随风摇摆,柳烟里藏着村庄,一树一树的桃花在屋檐绽放。
                          放一只偃甲鸟出去探路,扑棱棱带起了林里的鸟群,于是茂密浓烈的绿荫里忽然腾起一片羽翼的云,黑压压飞过头顶,在空中盘旋了数十个圈子方才散去。
                          下界和流月城完全不同。
                          甚至光说下界这个词都太嫌笼统,这人间的景色,东是一种西是一种,南是一种北又是一种,走到山重水复,以为天涯海角已经走尽,再走下去却又是一番未见过的天地风光。
                          南疆有许多部族,虽然上古时与烈山部同存的都已经消失殆尽,却也有女娲与神农的信民。那里也流传着偃术,并且和流月城一样,将偃术用于寻常生活,人人习以为常。
                          他们也会在部族祭祀之日或庄稼丰收之时举族起舞,以之向神只表达敬意。
                          火光映照下,是个眉目间颇见英气的女子,额上厚重的银饰随着步幅轻轻摇动,明眸皓齿地微笑:
                          ——谢衣,会跳舞吗?今晚大家都在跳,你也来吧。
                          ——不了采薇,这一种舞蹈我并不……
                          ——庆祝而已,什么舞都无妨,你的家乡没有舞蹈吗?
                          ——……有。
                          是流转在心里的舞步。但凡想起便是那一支。
                          泥土松软,在足底透出淡淡清香,衣衫扬起,朴素单调,然而从容。
                          也不必有权杖也不必有祭台,一手虚握就可以踏步出去,与当下的音律完全不合,也同周围欢悦的气氛不相符,偌大场地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仿佛都不存在,一个人徜徉徘徊的独舞。
                          鼓声渐渐停了。
                          嘈杂也弱了下去。
                          奔跑耸动的身影一个一个停下来,人群慢慢变成一个圆,将篝火和那个独自舞蹈的青年围在其中。
                          如果上面有一座高耸的神农雕像的话,那前面该是层层叠叠的台阶。如果脚下是青石砌就的圆形祭台,那回转身去对面应该是……
                          ——谢衣,小心篝火!
                          ——啊,糟糕,抱歉抱歉。
                          ——你怎会不小心踏到那里去……不过这舞跳得真好,在哪学的?
                          ——家乡的祭祀之舞,师尊所授。
                          ——原来是祭祀的舞蹈,难怪,你师父也同你一起跳这舞?
                          ——师尊风姿胜我百倍。
                          ——你是不是想家了,在外有十年吗?
                          ——还要更久一些。
                          ——那为何不回去看看,不怕时间长了都找不到回去的路么,说不定你师父都将你忘了。
                          ——呵,怎会找不到,怕……是有一点。
                          ——什么?
                          ——……怕他还记得我。
                          河的对岸是山,山的对面是河。天边才被朝霞染过又落下暮色,黑暗把城镇田野全部淹没。
                          一路所见都是人间,喧嚣着,寂静着,繁华着,荒芜着。
                          …………
                          偃术所造的头颅,血流尽了也会显出苍白的唇色。只是合着双目的神情却很安然,像是行程太久终于抵达终点,既无怨怼也无哀伤,反倒有些安宁喜悦。
                          无厌伽蓝的据点建在废弃寺院之下,上百层石室拢成圆筒状,向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向上是遥远天光。
                          据点里依旧设有神农塑像,灯盏几案,地毯厚而旧,石壁缝隙里有青苔的痕迹,比之流月城的华丽多了几分幽暗潮湿。一层法术罩壁将浮空的头颅环绕起来,光芒将施术者的脸庞也映得微微泛蓝。
                          沈夜将手穿过罩壁,一段一段追溯那里面的记忆。
                          近几十年都清晰连贯,越往前越模糊,百年前的内容只有数件大事是完整的,其它全都零零散散,像洇在水中的墨迹,化成了轻烟再读不出词句。
                          有些他们共同经历过。
                          ……初见时殿中那条长长的地毯,他从谢衣的视角看过去,看见高高的大祭司座椅上当年的自己。
                          有些他虽未亲见却心知肚明。
                          ……主神殿外空旷无人的某处,瞳一贯冷静面无表情地开口:华月说,与其让阿夜难过,倒不如放你走。
                          有些百年前谢衣刻意隐瞒,他曾疑虑过失望过甚至怒不可遏过。
                          ……偃甲放在桌上,是个玲珑四方的盒子,戴着指套的手停在上面,语声里似乎带着点疲倦的笑意:就以“通天之器”为名,但愿能助我早日寻得克制心魔的利器。
                          从后往前追溯,到了尽头再从最初走回来,中间有一段数年的空白,像一道分界将人生一裁两段,那之后的记忆开始变得简单平缓,然而即便如此,仍有些什么蕴藏其中。
                          ……若非如此相见,我想说的又何止千言万语……
                          同谢衣——偃甲之身的他——再次相见的时候,针锋相对之间留下这一句。
                          沈夜睁开眼睛将手收回来,停了停,又放回去,看到的,看不到的,留存的,缺失的,层层叠叠也不过就是那一个人。
                          像一封迟了百年的家书,在世间漂泊许久,终于抵达收信之人的手上。


                          94楼2014-07-15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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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花枝正锦簇,天心也有一轮月圆。
                            在人间看月,也像在流月城所见一样皎皎流辉,无论身在何处。
                            然而师尊你可也会看见吗。
                            离城之时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然而下界方知,天地渺茫不可穷尽,而天道之浩瀚亦无法轻易得窥。心魔之害倘若果然无法根除,也只得听凭天意,只是有生之年若不竭尽所能,来日终会后悔。
                            师尊知我甚深,此番所为有负师尊深恩,难以两全,弟子并无分辨。惟有一事……
                            往昔整日相随,只觉来日方长,从未想过倘有别离会是何种情形,时有妄言。
                            如今切肤之痛,才知别后思念当真蚀心刻骨。念及当初不告而别叛逃出城,猜度师尊感受,更觉万死难赎。
                            道长而歧,他日若得重逢,或须舍弃此身以保昭明之密也未可知。
                            若将过往情分弃绝,以恨代之,或许能将此痛稍减……惟愿师尊珍重,不会再为此伤怀。
                            心中牵挂无法尽述,然而也自知,有些话,自离城那一日起就再无出口的资格……
                            师尊……我想念你。
                            …………
                            百余年光阴在眼前流过,也不过须臾。
                            穿透记忆仿佛又看见大漠皓月之下的他,暗红衣衫外罩着素净长袍,单边偃甲镜扣在右耳上,额角的发丝垂下来,眉间微微蹙着,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流动闪烁。
                            像是哀伤,却又慢慢舒展开来,冰雪消融,东风乍暖,渐渐化成一个明净的笑。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以我径寸心,从君千里外。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余毕生所求,不过穷尽偃术之途,以回护一人一城……
                            石廊甬道里传来脚步声,一丝轻柔和婉的灵力从阶梯尽处渐渐靠近。
                            无厌伽蓝的通廊没有帷幔,殿内衔接处也并无遮挡,华月一脚迈步进来,就看见殿中的几案,悬浮其上的头颅,轻轻抚过头颅脸侧的手,和沈夜停在那上面的目光。
                            此时此景没有什么不对,也并没有什么可以产生联想,她径直朝案前走了过去,问他,是否要先回流月城再做计较?
                            于是这房间的静谧忽然就打破了。
                            像是从十分遥远而模糊的地方慢慢清晰起来。沈夜收了法术,那颗头颅就慢慢落下去。
                            他开始同华月讲昭明之事,语调态度一如平常。只是虚幻与现实交错的刹那,有什么场景从时空那一端一闪而过,像一页泛黄的古卷。
                            ……朦朦胧胧的流月城午后,谢衣靠在大祭司座椅的扶手旁,不知在说些什么,总之是没完没了,沈夜坐在一边,手里的竹简开到一半,嘴角微弯,静静听。
                            ____________


                            95楼2014-07-15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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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的真美,楼主加油↖(^ω^)↗


                              IP属地:上海来自Android客户端96楼2014-07-16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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