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天前,我在城外偶遇青衫女子与一个男人相斗,他一出手,我就认出了他的内力和招式,与十几年前的路涛是同一师承,功力也远胜路涛。我进城追查,发现城内有他的同伙,他们的身法都是同一路数的。虽然我先前没见过这两个人,不过我也教过你,练过功的人和没练过的身形步法有所区别,练过的更稳凝有力,除非他臻至化境能运用得圆转如意才能将会武的痕迹掩饰过去,而那两个人只是小角色,自然无法瞒过我的眼睛。这两个人会合拦截青衫女的绿衣男子化装成运货的商人混出城,上官道奔叶县而去,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才知道这伙人劫持了狄仁杰。为了等指使路涛的那个老家伙出现,我没有惊动他们,然而到了叶县后,那老家伙带人再使诡计,在镇里消失无踪,我留下继续追查。第二天入夜,我路经县衙打算离开时,遇到了你,见到链子刀、你的轻功和样貌,我心中生疑才出手试探,很快确定了你的身份。易容术我只是听江湖朋友说过,没想到你也会用。”
◇元芳解释道:“师父,不是我会用,是狄大人的侄女会。至于您说的路涛,在不久前的案子里,他化名黑狼为非作歹,最后倒在了我的刀下。”
◇“这就好。不过,那老家伙终究偷学到了我的功夫,偷学技艺,不管在哪个行当来说都是无耻下流的行径。”
◇虽然木林森述说了一通,元芳依旧疑问重重,刚才不敢随意打断,此时却不吐不快:“师父,您这么多年真的是漂泊在外没有家吗?”
◇木林森威严地轻哼一声:“刚才你不是说只问最后一个问题吗,这么快就言而无信了?我是专程来看你,不是来回答你的问题。”
◇元芳窘促地闭上嘴,颇为郁闷,不管在师父面前,还是大人和如燕面前,一向都没有说话占上风的机会,每次都被可怜兮兮地驳回去。
◇正在胡思乱想时,木林森递过来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张纸:“元芳,这是以前没教过你的凝神练气的法门诀窍。你练到了这个程度,实战经验和基本的内功根底在短时间再难精进,只能往弥补细小破绽的路子上走。这法诀能助你更好地融会招式内力,以期运转如意,关键是你要静心领悟才行,不明其中奥妙,再好的法诀也成了废谈。”
◇元芳双手接过,刚要拜谢,木林森托住他,神色突转严肃:“元芳,俗礼就免了,你若真有报答之心,就对今夜的事守口如瓶,包括你口口声声叫的狄大人,也不要对任何人透露了你我的师徒关系,别人问起,你大可说你的师父和家人都不在人世了。我喜欢清静,不想招惹那许多是非。”
◇元芳考虑到目前一筹莫展的案子,皱着眉犹疑不定,木林森愈发严厉的目光逼视过来:“怎么?这么多年的授业之恩还不够换你一句承诺吗?”
◇元芳心内大震,惶恐地应道:“师父对元芳恩比天高,师父之命元芳必定遵从。”
◇木林森的神色渐转平和,轻抚长须,遥观悬在中天的一钩残月,闲愁似乎都尽数飘入它的银芒中,心中只余空洞的念想,日渐虚无。“元芳,链子刀你运用自如,也自然成为它永久的主人了,权且当作我们师徒的见证之物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该离开洛阳了。官场是非多,到底比不了民间,你小心为上。”
◇话音未落,木林森身形倏疾如电,瞬间化入浓浓的夜色中。元芳面对木林森离开的方向,拿着犹有余温的纸片,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个老人,不禁五味杂陈,双膝跌落在冰冷的地面,对着虚空叩了三个头……
◇夜风骤起,撩落刚刚凝聚成形的露珠,水粒碎了一地,再无命朝见明晨的暖阳…
【御花园】
◇巳时的御花园,四处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观风亭内,武皇正和二张对弈。哈碁石所制的黑白双色子任人摆弄,黑白相间,遍布棋盘。二张盯着棋盘举棋不定,苦思良久,终于,张昌宗干脆地说:“陛下,您封住了我们所有的退路,这子我们不管怎么落都是死路一条,您赢了。”继而低头怨道:“虽然合我们两兄弟之力,但每次对弈都是陛下赢,您一招都不肯让。”
◇张易之用余光瞥一眼笑得古怪的女皇,自知张昌宗话里欠妥,忙拉一下张昌宗的袍带示意他不要再说,自己则站起身恭谨地回禀:“陛下,五郎自知以我们兄弟的棋艺,无法让陛下尽兴,因此五郎特意为陛下寻来一件宝贝,就是不知道能否入陛下的法眼。”
◇“哦,是什么宝贝,快给朕看看。”对索然无味的棋局有些厌烦了,听闻新物,女皇又坐直身体,好奇地看着二张。
◇张昌宗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尊巴掌大的翡翠雕摆在武皇面前,那是一条斜向曲身、蓄势欲飞的小青龙,连带底座都晶莹碧透,高约五寸,算不得奢华霸气,却另有一番小巧别致。
◇二张定定看着女皇将青龙雕端在手中,期待她展露笑颜,捞取更多的金钱
和权势。然而,没有笑颜,女皇的脸如秋日的枯草地,煞白的严霜正肆意蔓延其上,又即刻冻结成百丈玄冰,在瞬间崩塌,女皇手腕一震,拼尽全力把手里的东西砸到地上,不理会四处迸溅的碎片,她抬手指着二张,用审视怪物的眼神瞪着这两张毫无瑕疵的脸,厉声喝问:“快说!这东西从哪儿来的?”
◇翡翠雕砸到石地上刺耳的脆响以及女皇凶神恶煞的神情把二张震骇得从椅子里滑到地上,抱成一团,惊恐地望着面前的女人,吐不出一个字。
◇女皇更为焦急恼怒,顺手抄起棋盘砸过去:“蠢货!快说!”
◇棋盘失了准头跌到一边,棋子则如冰雹般撒了二张一头一脸,两人抖如筛糠。张昌宗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跪正身子,叩头如捣蒜:“陛下…饶命啊…这东西我们昨日回府的途中,一个……算命的术士给的,他说这东西…理当归陛下…我们实在不知情…”
◇女皇气喘吁吁,有些站立不定。附近的贴身卫士慌着赶过来护驾,侍婢迎春看出端倪,要上前将引起女皇愤怒的青龙雕的碎片清走。
◇女皇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谁让你们过来的?都给我滚!”狂怒之下她竟然将自称的朕说成了“我”。
◇众人不敢停留,奉命退出亭子,却不敢真的退下,只在不远处观望女皇。她慢慢安静下来,目光停在翡翠的碎片上,注意到碎渣的异样,于是俯下身从底座残片中抽出一小块布条,读一遍上面的小字,怒欲喷火的眼神转为阴鸷,紧捏拳头,将布条握在手心。站了片刻,她才转过身:“你们都过来!”
◇众人惊魂未定,怯生生地走进亭子,从没见女皇这么疯狂,于是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你们都听好了,今早的事胆敢泄露半句者杀无赦!五郎六郎回你们的府里老实待着,没有朕的指令不得入宫。迎春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等众人离开观风亭,迎春才轻轻唤道:“陛下……”
◇“设法联系无影,让他尽快来见驾。”
◇迎春领命退出,女皇又叫住她:“等等,先把这些棋子拾起来理好再去,不管怎么样,棋局不能乱,棋还得下!”
◇女皇的目光又落到翡翠碎渣上,满含刻骨的恨意,冰寒得似乎要冻住夏日似火的骄阳……
(^O^)
◇元芳见过木林森后回房待着,数不尽的疑问扰得心乱如麻,这些疑问从小就有,但从没有现在这么强烈得令人窒息,师父究竟在隐瞒什么?真的要替他守住会面的秘密吗?读一遍那法诀,是晦涩难懂,还是自己的心无法平静?可能两者都有吧。就这样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夜,黎明时分小睡一会儿,起床坐在桌前,慢慢研读那法诀,试图借此暂时忘记解不开的疑问。
◇不知过了多久,法诀能倒背如流了,疑问依然如故。呆愣地看着师父苍劲有力的字体,又不知该怀疑什么。脑海中闪过师父的音容笑貌,莫名其妙的信任之情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这么多年了,还不能释怀吗……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元芳回过神来,慌着把纸片塞进怀里,平复心绪,过去撤了门栓打开门,门外狄公和端着托盘的如燕正在候着。
◇元芳接下如燕手中的托盘,把他们请进屋。“大人,你们怎么来了?饭菜我回去取,如燕,你不必天天送吧。”
◇如燕指着门外:“你什么时候让人省过心?你自己看看,都到未时了,早过了饭点。先前我来看过,你紧闭房门,我以为你在休息就没打扰,结果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把自己关在房里,我和叔父都以为你又出什么事了。”
◇狄公拉他坐下:“元芳,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让我来看看。”
◇元芳将手缩回去,笑得并不自然:“大人,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起床后运功疗伤,因为不能随便中断,这才误了饭点。”
◇狄公长叹道:“如燕说得不错,你有时候就是不让人省心。伤还没有痊愈,怎么能不喝药?要不是如燕拦着,非得罚你吃一个月的面条长长记性。”
◇元芳窘促地避过狄公责问的目光,看向托盘,黑乎乎的苦药自然少不了,令人欣慰的是一盘炸得油黄溢香的春卷和两碟鲜嫩多汁的小菜。元芳咽口唾沫,一脸馋相,先前的愁绪也随之释然。
◇如燕不厚道地把托盘移到自己面前:“叔父,你看看,给他送来他才知道饿。对了,您不是要说事吗,怎么现在又不急了?”
◇狄公笑道:“依我看是你急了,嫌我老头子在这儿妨碍你们。”说笑后又正色道:“元芳,刚才宫中的力士前来传旨,要你和我在今天酉时到观风殿见驾。”
◇“观风殿?那不是皇帝大宴群臣或是接见外来使者时的地方吗?往日觐见皇帝也就是在太极殿或御书房。”
◇狄公微微点头:“不错,像皇帝的寿诞及迎阳公主的册封大典那次就是在观风殿。如此古怪的做法必有深意,依我的猜测,皇帝想举行宴会,眼下又无节日或皇亲贵胄的寿诞,只好暂托见驾之名。若是饮宴那就更让人捉摸不透了,这一般选在早晨,正值旭日升起,也图个祥瑞吉利,这次是酉时,已经接近黄昏,何来吉祥可言,倒有仓促之嫌。”
◇如燕越听越忧心:“叔父,照你说的,这不是鸿门宴吗?再说了,元芳伤势未愈还要去,宴会上酒水和繁文缛节铁定少不了,这根本就是成心折腾人。您上次见驾时肯定对皇帝提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元芳安慰道:“如燕,你不用这么担心,大人也只是猜测,无法确定皇帝的真正用意,或许,她只想换个地方接见大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