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隔开刺眼天光，朦胧地勾勒出堂室中坐得笔挺的人影。流萤们如往常一般在屋中穿梭忙碌，却没有人打闹嬉笑。她们踮着脚尖轻轻地来去，惧怕惹怒桌前的人。自从某次有顽皮的流萤摔碎了南烛最爱的白瓷金鱼盏，好像她们受罚的次数就日益增多起来。
然而她们的小心谨慎也并不能博得这株艳芳的赞赏，事实上，她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昼光拂过深碧丝袍上流淌的暗纹，隐在其中的指尖微不可觉地动了一动。她蹙起眉尖，启开淡色未着脂的唇，说话的声音竟格外板正：
“此言谬矣。江河水患，利害天下，安能后于党争？”
一语未完，她放在桌上的左手忽然极速颤动了一下，抓过吃饱了墨的毫笔，在一页新的纸上奋笔疾书。墨迹透过薄纸，浸在下面的纸页上。
密密麻麻地，字铺满了纸；层层叠叠地，纸铺满了桌。
手又动了一下，南烛听见外面传来少女鲜嫩的音色。她抬起头，少女已到帘内。
“啊，是你。”
她却并未称呼姓名，乌黑的眼珠转过了一轮，又落到桌上。
“太热了。”

她应当是知道那满桌的纸卷是不应当与人看的，所以才径以一袖将之都拂到一边。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南烛深碧的衣袍上，她却只是恍若未觉地接过茶。
茶水里有飘荡的细叶，喝茶时是应当垂首将之吹开的。但她只是将目光避过茶盏里黝黝的一双眼，像是避过一对烫得刺眼的火炬。南烛对熟人素来是极为亲昵的，往常她早用鹅脂一般的脸去腻荼蘼的手，然而此刻那一下耸肩，不如说是肩胛颤栗着后缩了一刹。
她局促地低头去啜饮茶水，说到一半仿佛又哽住。
“是……别人。”
然而这哽住的音尚未收回，她双眼忽然生璨，熠熠地望着荼蘼。
“去年巢湖涨水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外边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开帘幕，一瞬间的日光照着正坐的南烛，娇粉芙蓉的面映着日光，像是一块生润的美玉。
她好像是恍惚了一下——细长浓密的睫毛如羽扇般扑扇了两下，再抬眼看着荼蘼时，那两泓清泉里便露出慵舒的笑。她把一只纤白的葱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
“小荼蘼，让妾喝完这杯再走呀。”
白瓷的盏在她嘴边一送，她一手支在桌上，支着绵软的身骨，好似就要弱不禁风地倒下去。
然而她也并没有倒下去，两只手缓缓地落在身前，依旧是很板正地坐着。她疑惑地看着荼蘼，熠熠的眼如藏星纳泉：
“嗯？”

风吹过层叠的帘幕，寂寞的响声回荡在长长的朱红游廊里。枝叶婆娑，于葳蕤的碧色中惊惶地飞过一只丁香色的蝴蝶，却少有人听到风中的叹息。
轻纱薄幔描绘出浅淡而朦胧的影子，风穿过流年与风月，把纸笺吹得飘零，她却一动也不动。桌上的茶水已凉成寂寞的温度，一如她低头时觑着的霜白指尖。
她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