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死
不久之后,薛家大小姐的案子水落石出,丁卯虽气郭得友骗他去薛府投石问路,但自打从老河神那儿知道他师哥身子骨弱,连下水都要泡药澡,气竟消了大半。丁卯意识到,当日郭得友昏在他家灵堂,是因为强行用了点烟辩冤的法子,以郭得友的这种体质,说不定再多吸两口就会窒息而死,若非是想要找出更多线索,让丁义秋的案子尽快水落石出,他断然是不需要做到这般地步的。
丁卯越想越觉得心中有愧,鸦片馆子的浮尸案查了一半,就跑去登瀛楼买了肘子和酒,提着刚走到破庙门口,郭得友吸着鼻子从里头跑了出来:“哪儿呢?肘子呢?”
“师哥你可真是狗鼻子啊”,丁卯把荷包往他面前一送,笑道:“啊不,狗都没你鼻子灵。”
郭得友警惕地看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有什么阴谋,是不是在肘子里下泻药了?”
丁卯把荷包往他怀里一塞,自顾自往门里走:“还有好酒,觉得下了泻药,我就全给师傅啰。”
郭得友被肘子的味儿勾的馋虫全出来了,一咬牙一跺脚,也跟着往回跑:“好酒不就肘子吃算什么啊?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要说酱肘子,整个天津卫都找不出比登瀛楼做的好吃的,丁卯兜里不缺钱,除了肘子买了两整只,还买了不少下酒好菜,师兄弟两人陪着老师傅喝了个痛快,直到月上枝头,老河神像是醉了,拍着丁卯的肩膀说:“你啊,又是灾,又是福啊。”
师兄弟都是一愣,老河神却是摇摇晃晃地进屋了,郭得友打了个酒嗝:“你别......在意啊,师傅他老人家就是这样的。”
丁卯的酒量这些时日略有长进,不至于三杯就倒,但也喝的满脸通红,托着脸颊口齿不清:“我才不信,不信这些封建迷信呢,说你是河神,我看你,我看你就是个王八!”
郭得友哈哈大笑:“臭小子你看你是醉的不清,回去睡觉了。”
他把丁卯从座位上拎起来,觉得丁家大少爷这身子骨真是软的出奇,等到郭得友把他放上床,丁卯已经像条剔了骨头的鱼一样任人摆布,郭得友艰难得替他脱了皮鞋马甲,正要继续,却忽然在油灯下对上丁卯的眼睛,一下便像是让钉子钉住了手脚一般。
丁家少爷生的极好,这是天津城里公认的,但只有凑的这般近了,郭得友才看出他的眉眼柔和之至,若非是醉的迷糊有些呆楞,这双眼睛含笑的样子该是非常精明好看。
“师哥,有点恶心......”
丁卯难受地侧过身,忽然看到了养着王八的大缸,含糊道:“师哥,你上次问我,王八是怎么捞出来的?”
郭得友回过神:“对啊,怎么捞出来的,你还没说呢?”
丁卯冲他咧嘴一笑:“我买的!怎么样?高不高明?”
郭得友一愣,随即也笑了,把丁卯按回床上,又把水盆放在床边:“明天早上再和你算账,现在你赶紧把该吐的吐了,要不一会儿有的你好难受。”
丁卯醉的神志不清,郭得友又是哄又是给他顺背,折腾到快申时才从阁楼上下来,正要去睡,却看到师傅坐在前厅的灯下,郭得友走过去:“师傅,还不睡啊?”
老河神长长叹了口气,忽然抓住他的手:“你啊,将来谁管你叫河神你都别答应,不然一定会出要命的事。”
郭得友看到师傅苍老的脸上满是凝重,怔怔应下了,便听老爷子沉声道:“你是我最出色的徒弟,记住,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问心无愧,没有什么鬼怪能害到你——还有,若是有事,你娃娃大哥你不让你做,必然有他的道理,要听你娃娃大哥的话,否则,害人害己。”
郭得友听老河神连着讲出肺腑之言,心底隐隐生出不详之感,刚要说话,师傅却已经摆摆手:“累了累了,早点歇着吧。”
丢下一句,老河神进了屋,郭得友越想越觉得不对,但也不敢打扰师傅歇息,只得回到自己屋里,翻来覆去了许久才睡着,那一夜,他发了一个古怪至极的梦。
郭得友梦见了自己娶妻。
他牵着新娘子,按照礼数,跨过火盆就要拜天地父母,然而当郭得友牵着人走进第一间喜房,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副棺材。
老河神闭着眼躺在棺材里,郭得友只看了一眼便心神俱颤,可身体却是不听使唤,他流着泪跪下来,和新娘子一并磕头,不等他再看一眼,他的脚已然不由自主地往下一间房里走去。
这一回,郭得友看到他的娃娃大哥,被端放在红木椅上,他的新娘子跪下身子,可还没拜,就忽听一人厉声道:“娶不得!”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便是郭得友这等胆量都被吓出一身冷汗,再抬头,娃娃大哥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他的面前,画出的眼珠僵硬地转到一边,郭得友转过头去,正看到新娘子的红盖头滑落在地,丁卯满脸血泪地看着他。
“师哥,师傅没了。”
丁卯颤抖的声音犹在耳畔,郭得友猛的从床上坐起身,背后早已给冷汗浸透,他顾不上穿鞋,跳下床就往师傅房里跑,一炷香之后,阁楼里的丁卯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惊地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