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杰傲娇蛮』【原创】此生无份了相思

时光淡然而过，他随着众僧一起参禅练武，逐渐安于平淡，融入平淡，享受平淡。
有一天，他突然想，其实害死胜男的不是曹蛮，而是自己。
这想法一出，他一阵恍惚，纵然不再恨，也无需扛起这份极重的罪责，只是…唉，曹蛮啊曹蛮。
他突然开始想念曹蛮，这样疯狂的念头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停止。
经历了一夕巨变，他的记忆里居然还满满的都是那个罪魁祸首昔日温顺的眉眼。
是病了么，还是说，他的记忆出了错，失去若男的时候他明明那么的痛，可最终，他却是无法将仇恨的矛头冷静地指向曹蛮。
他记得那个清冷自若的身影，他开始发觉自己的凉薄，他懂得了自责，看到了功利的虚妄，却仍是参不透一直不屑的感情。
心中有念便难以平静，净能与他朝夕相处自然也看在眼中，便找了个时机问起，侯杰已不欲隐瞒，将事情始末一一道出。
侯杰道，我心中放下的是恨，但提起了悔，想要弥补，却不知如何去做。
净能说，心境转换最是难得，一朝醒悟，心当自在，身却未必，昔日因今日果，该然之事。
我当为罪业付出代价。侯杰道。
净能微微一笑，合十不语。
侯杰此时已经身无长物，只能尽可能地去帮助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们，除了发放食物，更是处处帮扶，从未做过木工散活的他也学着修木车，搭帐篷。又跟着方丈治病救人，安抚人心。
那一日，他正奋力修一个木轮，一群孩童在他身后小声议论，片刻后，一个小男孩被众孩童哄闹着推出来。
侯杰感觉到身后的有人接近，转身一看，只见小男孩拿着一个馒头走过来，小心地将馒头塞到他的手中，腼腆一笑和众孩童哄散而去。
侯杰看着手中馒头，笑容渐满。慌乱之年，一个馒头在这些无家可去的难民眼中是何等的尊贵，孩童们愿与他分享，可见心中定是十分信任。
可是，让他们无家可归的，极有可能是之前的自己，那个目中无人，桀骜张扬的大军阀。
他不敢对孩童们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认真地将手头的活完成，而泪水却在无意间摇曳出眶，胜男若在，也该和这些孩童一样天真无邪吧…
他咬着馒头，涕泪交流，十分悔恨地想，胜男，是爸爸害死了你。
自此，他不再是支配者，而是融入众人，归属感让他安心。
往日威重权重，却是杀戮缠身，摆脱不了深处的恐惧，只能用更多的威、更多的权来维护。曹蛮让他万劫不复，却也让他因此重生。
他终于决定要去看看曹蛮，夜里风很大，他裹着破旧的僧袍往山下走，路程并不近，他独自缓步走着，突然发觉，这样到达的时候或许已经要天亮了。
他停下来仔细地想，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去，于是加快了脚步。
昔日的侯府，物是人非。
侯杰轻车熟路，绕开门卫和夜巡，穿梭在自己曾经的府邸。
他看到自己原本办公用的屋子，昏沉沉的一片死寂，他走近一些，发现自己房门上一些毫无规律的弹痕。
门是虚掩的，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凌乱，所有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没有清理，撒得满地都是，有些文件上还留着一些脚印，一直到内屋的座椅旁。
候杰踏着脚印走到椅子前，他在想，那个曾经坐在这里的人，是不是曹蛮。
这里四处都有灰尘，只有桌椅还保持洁净，他又在想，那个时不时坐在这里的人，是不是曹蛮。
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侯杰低头去看，依稀察觉是一个破碎的茶杯。他俯身拾起一片较大的碎片，借着月色认出那是当初他非常喜爱的一只茶具，在一侧的杯壁上，有暗红的血迹。
杯子碎在地上，定是去捡的人才能被划到，那么，又是什么人会去捡这样破裂的杯子呢？
侯杰看着暗淡的血迹，他想，是你吗？是你吗？
曹蛮现在在做什么呢？他能睡得踏实吗？
侯杰起身离开，他想见曹蛮，真实的曹蛮。他小心地绕到曹蛮的房间，却发现这里被打扫的很干净，却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
于是，他绕到自己当初的房间，远远的看到屋里还亮着灯，候杰缓缓的靠近，这么冷的深夜，窗户还开着。
书案旁有一人独坐，那身影果然是曹蛮，只见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的坐着。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有关开心的表情，他赢得那么漂亮，却神情恍然。
候杰一直都知道，曹蛮是个好看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都很好看。而他的表情很落寞，是一种介于忧郁和孤独之间的感觉。此时的曹蛮并不像是一个枭雄，更像是一个失意的独行客。
失意却不代表柔弱，他看起来孤冷难以靠近，眉眼间吐露出狠戾的肃杀。
仿佛，没有了候杰，他便再也不会出现温雅清和，隐忍顺从的姿态。
候杰觉得心很痛，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早已平静，不会再有丝毫波动。可他看着曹蛮，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能够感觉到鲜明的疼痛。那疼痛不是来自怨恨，是不舍。
我已经不再恨，却也不能再接近。那我的那些愧疚该如何？是要随风而逝，还是深埋心底？
天真冷啊，侯杰心想。

突然想起这个坑，回来看看，居然还有新的留言，真的是好感动啊。这个坑了这么久的文章居然还有人帮我往下连，我真是百感交集。虽然你也没有帮我完结，但还是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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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
隆冬将至，难民仍是无处可去，侯杰和众僧联合难民中的青壮劳力一起搭盖御寒的帐篷，忙得无暇他顾，却仍是发觉一些怪异。正逢乱世，多半青壮年都被充军，难民中青壮年并不多，而连日里，好似又无缘无故少了许多。净能也察觉有些奇怪，两人闲聊时说起，又都觉得这些人或是找到了能够谋生的门路，为家人能够渡过寒冬而奔波去了。毕竟正值青壮可做劳力，为家人谋生计也是情理之中。
冷夜，侯杰和净能一起查看难民的境况，中途听到有哭声，便循声而去。
几名老乡正在劝一位泣不成声大嫂，侯杰和净能从众人的言语中得知，她家的大牛原本去修铁路，但已经二十多天未曾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问他人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四周渐渐围上一些人，都面有忧愁，惊疑不定地向侯杰和净能讲述自家失踪的亲人。
这些失踪的人都是被招去修铁路了，也都是多日未回，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
这和他们原本所想无差，这些青壮年果然是谋生去了，只是…久久未归，这就不太正常了。而且…曹蛮要建铁路？
曹蛮为何要在此时修铁路？他会怎么对待那些劳力？净能看着侯杰，将心中疑虑道出。
侯杰看着他，缓缓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此事。
其实，净能想不明白，可是侯杰却是十分清楚的。
因为建铁路的事情他和曹蛮争执过，当时他很生气，选择了最伤害曹蛮的方式来教育，全然不顾曹蛮的心情。在他那时看来，曹蛮的一切都是自己给的，他自然可以时时刻刻地宣告自己的所有权，而且不论手段。
他的内心极度不安，一旁的净能与他商议明日一起去查探，他只是默然点头，心中暗自盘算今夜便先去探路。
和净能分别后，侯杰立即动身，赶往老乡所说的建铁路之地。
他在一处林间穿梭许久，正想着该不是迷路了吧，突然便听到远处有人狂奔而来，还伴随着狂叫，救命，救人啊！
侯杰立即攀越到树上，趁月色眺望，只依稀看到远处有人影跌跌撞撞的跑着，在那人身后隐约可见有两人持枪追赶。
前方所跑之人似乎体力不济，而追赶之人却是体力充沛的，距离在渐渐缩短，三人很快也就来到侯杰所在的树下。
侯杰已经看清逃跑者是难民打扮，衣衫残破，周身泥污，而追赶者身穿军装，似乎是曹蛮手下。
侯杰不再犹豫，待跑在最后的那人经过树下的瞬间一跃而下，顺势便将此人带倒，那人吃了他一力重击登时昏迷委顿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前者听到动静，立即转身，一声惊叫尚未发出，侯杰已经快速向前，抓住那人持枪的手向后折去，右脚踢向那人腿部，只瞬间，那人便被制服跪倒在地，连侯杰身影都未看清。
那人奋力挣扎，喝叫道，你是什么人？
侯杰却不理会他，望向停步的逃跑者，问道，你犯了什么事，让他们如此穷追不舍？
逃跑者最初听到动静时并未停顿，只是一味向前，听到追赶者的惊叫才回望，见追赶的两人都已倒地这才停下，此时神智尚未恢复，只呆呆地回答道，我原本只是去做工，修铁路的，谁知道他们……他们竟要杀我……
侯杰见他惊魂未定，也问不出太多事情，便安慰他道，没事了，你先回家去吧。
逃跑者听话地嗯了一声，返身欲走，没几步却跌倒在地。他好似耗尽了力气，挣扎几下仍未能起身，隐隐的便听到哭声传来。侯杰只好将手上压制之人打昏，前去查看。
枯枝间，那人在地上缩成一团，侯杰将他扶坐起来，月色之下发觉这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只是这少年不知为何声音如此沙哑，竟然听不出是个孩子。
少年哭声减缓，哽咽说道，我太饿了，实在走不动。
侯杰摸遍全身找不到食物，又回去在那两名追逐而至的军士身上搜索，终于在一人身上找到一块包裹的冷馒头。少年好似见到了宝，侯杰刚走回他的身前便伸手去抓，狼吞虎咽地将冷馒头吞咽入腹。
侯杰心情沉重，连连提醒他慢点。

那少年显然又饿又渴，冷掉的馒头干硬，他却连馒头渣都不肯放过，明明噎得难受，仍是强迫自己咽下。
侯杰环顾四周无处可取水，只好轻拍少年脊背，道，慢点，小心噎着。
少年吞咽完馒头，缓了好一阵，对他说道，谢谢大哥。
这一句让侯杰心中一痛，仿佛突然回到意气风发的往昔。那一日，他心情极好，救下了正被人追杀的曹蛮，那时身量较小的曹蛮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看曹蛮又饿又渴，他便让随行之人拿了干粮给曹蛮，却故意没有给水，只是存心想看笑话。曹蛮吃得艰难，望向他的双眼充满乞求，他却说，此次出行又非郊游，未曾备水。
少年曹蛮听了他的言语便信了，乖乖地低头吃干粮。
他从侧面看到曹蛮痛苦地咽着食物，心中却无关痒痛地想，吃不下的话就不要吃了啊，小孩子就这么贪心，哈。
少年曹蛮吃完干粮冲他抱拳行礼，嘶哑着嗓子说道，多谢大哥。
回想起来，那时的侯杰应该是有些吃惊的，这个污浊满身的干瘦少年竟也知晓礼数，虽然狼狈仍保留一丝风度，不卑不亢。那冷静的双眼让人无法想象到片刻之前这个少年几乎就要命丧荒野。
于是他留下了他。
只是后来侯杰总是推说自己忘了这段事，他享受着曹蛮的尊崇，便下意识地不愿回忆，不想对任何人述说——那时他不是出于慈悲，也不是出于赏识。甚至他还因为一时兴起便故意推说没有水，只为看曹蛮艰难吞咽食物的可笑样子。
时日久了，他以为自己真的忘了。
却不想今日被这个狼狈的少年勾起了回忆，真实的回忆，真实的愧疚。
良久，侯杰拍拍少年的肩膀，低声说道，回家吧。
那少年听话地离去，侯杰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握拳久立。
先前被侯杰打昏的一人幽幽醒来，那人挣扎着站起，正要看清阻拦自己的人是何模样，却只觉眼前一花，竟又被同一招制住，胳膊再次被折过去，痛得他惊叫一声，也因此完全清醒了。
侯杰这次没有再将那人踢跪，只是在他身后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当真在建铁路？
那人再次无法动弹，哭笑不得，只得道，是又如何？
侯杰再问道，既然是建铁路，为何深夜追赶一个少年？
那人道，他私自逃离，我们只是奉命将他带回。
侯杰冷笑道，招聘劳工不该是双方自愿吗？你们一副追捕逃犯的架势，还拿枪对着一个孩子？
那人道，我们这些人配枪不是合情合理吗？再说我们要真是要这孩子死，远远开一枪不就了事？又怎么会追这么久？
侯杰听他说的也有道理，手上力道便松了一些，又问道，现在其他的劳工又在何处？
那人沉默不语，侯杰掌力微吐，那人便哎哟一声再度跪了下去，气势软了不少，颤声道，曹司令不会放过你的。
哦，果然是曹蛮啊。侯杰冷冷地说。
那人求饶道，我能讲的你都知道了，就行行好放我走吧。
侯杰道，好。语毕一记手刃将那人再次打昏。
他将那人放倒，抬头看夜色已深心中不由得焦虑，立即起身飞速赶路，他一定要在今夜知道曹蛮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他隐隐地想，阿蛮，有些事，你可千万不要做！
转过一处山丘，侯杰猛然停步，不远处，有一人月下孤身，长身鹤立。
那样挺拔的身姿，那样清瘦的影，在他的记忆里万分熟悉。
侯杰疑惑又渴望地缓步走过去，然而没有几步，那个身影便警觉地转了过来，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先愣后惊。
那竟然真的是曹蛮。
距侯杰上次偷偷探望不足一月，这短短的时间里，曹蛮的变化却是惊人的。他蓄了短须，周身的气势全然不同于往日，张扬又凶狠。
曹蛮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神色很快退下，眼睛里浮上一些迷茫，却突然说道，大哥，你果然还在。
他的神情委屈而痛苦，亦带着一些仇恨，眼睛里一片苍茫。
侯杰并不知道曹蛮为何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非常的心痛。
痛得如此清晰，好似从他离开了那个位子，就没有了遮掩和束缚，让他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心情。
阿蛮，侯杰像平常一样的和他打招呼，没有故作的淡定，也没有积郁的怨气。
曹蛮也逐渐平静，盯着他很认真地等他说下去。
侯杰却没有再说话，他破旧的僧袍上还沾染着泥土，他是如此狼狈，然而他的神色却已经变了，没有撕心裂肺的崩溃，只有那种难以言说的沉静。
这沉静让曹蛮既厌恶，又焦虑。他恨极了侯杰那身陌生的僧袍，更加痛恨那种类似慈悲的怜悯。
他的报复可不是为了成就侯杰看破尘世的。
良久，侯杰轻轻说道，阿蛮，你变了。

弃爱皈依
曹蛮直视着他，冷冷反问道，难道，你没有变吗？
侯杰无法反驳这句话，但他又觉得，曹蛮真的看懂他的变化了吗？
他们两人的变化好似截然相反的，他变得沉静怜悯，而曹蛮，更加张狂又阴狠。
这样的不期而遇让两人都是如此不知所措，良久，曹蛮说道，你果然留在少林，我本想过这样的情况，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派人前往搜查……大哥，没有你，我寂寞。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沉静，让侯杰无从分辨其中的真假。
但侯杰相信以曹蛮的聪明，自然是会想到他去了少林寻求庇护，那迟迟未来……是在犹豫什么呢？
曹蛮又说道，大哥，我设的局，精彩吗？
这无疑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插进侯杰的心口，侯杰看到他的脸上有报复达成的快意，也有言不由衷的痛苦。
侯杰被他算计至此，早些时候愤恨满腹，如今却又觉是自己咎由自取，而被爱恨桎梏的曹蛮才是受害者。
他固然如此认为，曹蛮却体会不到，他又走得近了一些，恨恨地抓住侯杰的衣襟，咬牙说道，你知道吗？都是你那永远都填不饱的野心，和无穷尽的猜疑，一步步，把我们逼成这样的。而我，永远都是你自大的奴隶。
侯杰愧然，曹蛮说的不错，今日之果，正是他一手造成。
他急切地想要表达愧疚，于是恳切地说道，阿蛮，现在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全给你。阿蛮，你想要的，都拿去，全都拿去吧。
然而这样的肺腑之言却因现今的局势而显得十分可笑，曹蛮冷哼一声松了手，嘲讽道，说什么漂亮话，这些不是你给我的，是我自己争来的。
侯杰顿时哑口无言，他少见的不知如何答话，良久才说道，我不会东山再起，我会留在少林，余生都做一名伙夫，绝不和你作对。
曹蛮闻言哈哈笑起来，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逼视着他，冷冷问道，你放过霍龙了吗？你放过宋虎了吗？你曾说宋虎是你兄弟，轮不到我说他，可见我在你心中尚不如一个宋虎，你会放过我这个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的人吗？
侯杰心痛，昔日种种他已然无能为力，可他想告诉曹蛮，在他心中，曹蛮的地位无可取代。
然而语言终归是苍白的，伤害却是永恒的，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表达心迹，在此时此刻，都是缺乏说服力的。
决裂已是定局，想来也是，以他往常作风，谁会相信仅仅两月的时间他便有如此的变化，若立场转换，他也不会信。
人总是在痛到极处才会醒悟，失去才知珍惜，因而这世间总有遗憾。后悔二字，早年读来不屑，如今只觉沉重。
侯杰再说话时已经有些哽咽，他说道，阿蛮，我已经失去所有，现在孤身一人，什么都不再想要了。
曹蛮闻言神色突变，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胜男……她还好吗？
侯杰突然听到“胜男”两字情绪瞬间失控，低吼道，胜男已经不在！你反我，我无怨，但胜男是无辜的啊！
曹蛮神色一滞，良久，难过地说道，大哥，其实，其实我根本不想胜男出事，我……我一直很喜欢她，是我把胜男救到那个小巷的……我派了人想将颜夕引过去见她，可是……可是……
曹蛮的泪水汹涌而现，悲痛的表情是如此真实，缓和了侯杰的情绪，他本就已经看破，此时得知这样的真相，悲戚之余心中竟也升起一丝温暖。
阿蛮。侯杰走近，紧紧地抱住了曹蛮。
曹蛮身体陡然僵硬，这样的变故，燎灼着他的情绪。
夜里那么冷，曹蛮身上却很暖，他缓缓伸手环着侯杰，迟疑着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大哥，你肯回来吗？我们招兵买马再干大事。
侯杰抱着他，却难过地想，如何回去？
他想起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忍不住问道，阿蛮，你在和洋人一起修铁路？
曹蛮闻言挣开他的怀抱，退后几步，皱眉道，大哥，你还想责怪我？
侯杰摇摇头，认真道，阿蛮，有所为有所不为，修铁路断然不可行。
曹蛮道，大哥，我们可以从中谋利，可以换火枪和大炮，这时候，只有手握武器，才是硬道理。
侯杰叹息，缓声说道，阿蛮，你若听我一句劝，就不要再执着于钱财权利。火枪和大炮只能制造破坏，这乱世已经支离破碎，收手吧。
曹蛮闻言冷笑，道，大哥，你不是问过我，在少林寺里为何不不开枪吗？那时你说，枪再好，不开也没用。如今，你却想让我放掉手中的枪？大哥，你太令人失望了。
侯杰道，那时是我无知，如今，我已经悔悟，阿蛮，人命大于天，你我都该收手了。
曹蛮不敢置信，他震惊的表情停留了好一会才又笑道，大哥，我懂了，你是怕我对你赶尽杀绝？你放心，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并不太想要你死。你若回来，我还当你是大哥。
侯杰摇摇头，他看出曹蛮的话开始似是而非，这样的承诺也变得颇具玩味，他并不想和曹蛮虚与委蛇，他盯着曹蛮，仍是问道，你是不是答应了洋人修铁路？
曹蛮忍不住怒道，我便是做了又如何？事到如今，你还想指责我？那好，你往前走，你去亲自看看我都做了什么，我不瞒你，我什么都不瞒你。
他怒目以视，眼神凶狠，在侯杰的记忆中曹蛮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侯杰下意思地紧张起来，曹蛮的语气以及路上所遇的逃生少年所说的话都让他联想到很可怕的事情。
曹蛮见他吃惊便又笑起来，他缓和语气，道，大哥，你去看看，我很想知道，你能用你在少林寺学到的慈悲做什么。
他的声音阴冷，侯杰能够从中听出残忍的意味。
曹蛮抬头看看月色，说道，我该回去了，大哥，明天，我去少林找你。今夜，你就好好享受最后的自由吧。
他说完话，悠然地转身，就这样迈着闲步离去了。

侯杰等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扶住一旁的树，又站了片刻，才迈步向前，他觉得双腿沉重，短短的路程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眼前依稀能看到一些人，几名持枪的军士监视着一些俯身劳作的平民，而这些平民正在挖一个大坑，坑里模糊可辨的，都是尸体。
侯杰震惊，满腔的怒火和悲痛涌上来，他握拳走向前，一名军士察觉到有人接近立即举枪，却看到是侯杰后呆滞得不知该如何做。
侯杰沉声问道，为什么杀这么多人？
那人迟疑着说道，是曹司令让我这么做的。
走！
侯杰的一声低吼让这几名军士都惧怕起来，当即落荒而逃。
正在劳作的众人直起身子，诧然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当即四下逃离，其中有一人原本跑出数步，却又折回到侯杰面前。
那人道，曹蛮骗我们去修铁路，实际上是帮洋人挖国宝，每次挖到国宝也会让我们送去给洋人，然后换取火枪和大炮。怕我们说出去，曹蛮就杀人灭口，昔日的侯府还关着许多兄弟，明天一完工，他们全部都要被杀。
这段话字字诛心，侯杰浑身冰冷，许久才哽咽道，对不起，你们回家吧。
待众人散去，侯杰走得更近一些，巨坑里纵横杂乱的尸体让他犹如雷击。
曹蛮，你怎么可以！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军阀，战场上再如何化为嗜血修罗，也从未如此的对待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他还记得，曹蛮带兵向来秋毫无犯，约束极严，从不允许手下军士做出欺凌百姓之事，不过短短两月间，怎么就可以肆意妄为到如此境界！
怎么会变成这样？！
泪水已经失控，模糊了眼前一切，原来他一直不懂曹蛮。
他将尸体一个个搬到一旁的木架车上，他的泪水洒在每具尸体上，他对每一个人说对不起，但他知道，这三字实在太轻了，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跌跌撞撞地拉着满车的尸体往回走，这一路真冷，真沉重。

他终于将尸体拉回，有人看到便神色紧张的上前辨认，不多时，哭天抢地的哀鸣声传遍整个难民营。
老乡们哭成一团，侯杰如行尸走肉般穿梭过人群，在遇到净能等人时短暂停留，却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
净能看到那凄凉的景象已经明白了几分，见侯杰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也就猜出一些因由，他让净空和净海帮助老乡们安葬亲人，自己去找侯杰。
他很快看到侯杰蜷坐在寺门下的台阶上，一脸迷茫，恍若失魂落魄。
这神情净能曾见过，在侯杰刚刚留在少林的时候，他总是抱着女儿的骨灰盒离开人群独自冷坐。在这个乱世，净能还见过许许多多这样的表情，在不同的人脸上，伤害或许不同，但苍茫无依心智若失的模样却是大同小异。
但净能也发现此时的侯杰和那些人又有不同，他的痛苦迷茫不是来自自己失去，而是因为内心的慈悲，带着悔恨和无能为力，他已经懂得怜悯。
净能走过去和他并肩坐下，两人望月，一时无语。
良久，侯杰颤声问道，我该如何挽救？
净能道，你心中已有定论，既然都不会视而不见，那就让我们一同阻止，这一战势在必行。
侯杰长长叹出一口气，道，这些罪业，当算在我身上……只是，我想救他，他执着得太苦了。
净能道，世间之事，越是执着越是难得，你也是如此。
侯杰沉默，净能又道，你我以一人之力，是无法对抗时势的。大局之下无小私，凡事尽力而为，顺势而行，倘若只能得到遗憾，你当承受。
侯杰懂他的意思，净能是在劝他不要执着私爱，若是真的到了不得不为的境地，那也只能面对。
他一生征战，从未露怯，再难打的仗他也能思虑出对策。唯独这次，没有千军万马的对垒，没有城池得失的考量，仅为一人，他便束手无策。
他不敢想，倘若他挽不回，倘若他不敌，倘若他葬身此战，还有谁可以阻止曹蛮走向毁灭？
良久，侯杰叹息道，我狠不下心再次伤他，战场相见，我必败。我向来害怕失去，总要想尽办法加倍讨回，因而变本加厉地征伐他人、铲除异己。而当我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却又彻底醒悟，懂得了愧疚，想要偿还……是我负他，我想拿自己的一切弥补他。但如今，我除了身家性命，已无可还……如果我死在他的手中，他能解脱吗？
净能摇头道，他的心结是你，却不是杀你。至少，不是杀了你便可了结的，因为那不是纯粹的恨。爱恨纠结，最是困苦。
侯杰默然。
净能又道，你看这些战乱中的难民，流离失所，有几人能幸运地保护住自己所在乎的一切？你我生逢乱世，当有觉悟，纵然不能让世道好起来，也要努力不要让它变得更恶劣，然而一人之力，终是有限，我们只能做力所能及之事。大到无愧苍生，小到无愧己心，足以。
天快要亮了，侯杰从纷扰的情绪中稳定出来，他对净能说，此战避无可避，若不能唤醒他，我定会全力阻止，必要时，我愿同他共死。
他看着远处的帐篷，道，但愿以我一人，换回这片土地的一段安宁，赎我此生罪业。
净能见他果决，不由得肃然起敬，一个满手鲜血的军阀能觉悟至此，早已超出他所料。
侯杰望着东方鱼肚白，肃然说道，我下定决心了，我要皈依。
他站起来，向净能合十示意。
净能看到这个昔日的大军阀退去了所有的锐利和私欲，双目微合，神情沉静。
他结出禅果了。净能想。于是他也站起来，也向这个同道之人合十示意。
回头是岸。净能淡然说道。
曹蛮的兵马来的很快，侯杰等人在阁楼遥遥望见兵马扬尘，难民们被驱赶着涌入寺内。
侯杰心神已稳，转念间已有主意，说道，来的正好，等会我拖住他，天黑后，你们趁机去救那些被困的劳工。
净空担心他一人入虎穴难以逃生，便觉得不妥，侯杰却说，以我一人换众人之命，这是好事。
他眼神坚定，众人也无法劝说，都知晓如今的情势下，这已是最好的对策。
侯杰望向净能，短短的两月里，他已然将净能视为知己和引路人，净能也看着他，伸手握拳，侯杰便将手搭上去，很快，净海和净空也将手搭了上来。
四人手掌相贴，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侯杰对净能道，曹蛮收揽了许多江湖散客，都是亡命之徒，小心应对。
净能点头，道，我心中有数。
两人对视片刻，侯杰道，此去可能无回。
我无怨。净能收掌合十，淡然说道。
侯杰想，我亦无怨。
说话间，曹蛮已经到了正殿，底下传来双方交手的声音，众僧相互对视，彼此点头示意。侯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随方丈一起往楼下走去。
曹蛮看到侯杰出现便抬腿滑下马，他心情有些复杂，走向侯杰的同时还拍了拍自己的坐骑，那马儿温良，乖乖站在原处。
侯杰走上前，冲曹蛮行礼，道，施主，请不要再造杀业。
这句“施主”听起来既陌生又讽刺，曹蛮看着眼前这个在昨夜还抱过他的男人，五味杂陈。
曹蛮又走得近了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侯杰，昨夜看的模糊，此时天色极好，那一身破旧的僧袍便更加刺眼了。
他笑了笑，说道，不愧是我大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
侯杰双手合十，淡然道，今后不要再叫我大哥，贫僧法号净觉。
这话实在刺耳，曹蛮斜眼看了看一同下来的方丈，心中有气。他环望四周，道，大哥，我是来接你回去的。
侯杰闻言便笑了，道，是不是我不死，你睡不着？
曹蛮凑近他，与他四目相对，皱眉说道，怎么会，大哥，我想死你了。
侯杰神色未变，嘴角的微笑更像是慈悲，曹蛮从他的脸色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侯杰说道，别装，你的心思，我懂。
曹蛮闻言笑笑，猛然一拳，将侯杰击退数步，他看到侯杰缓缓吐出一口气，沉静得连眼睛都不曾眨过。
他负手迈步走过去，笑着说道，当你占上风的时候，如果你不下手，等人家喘过气来，死的就是你！大哥，这是你教我的，我学得还好吗？
侯杰也跟着笑了笑，道，你先把兵撤了，我跟你走。
曹蛮愣了一下，转念间笑意满满地吩咐手下道，把方丈吊起来。
他的眼睛里装满笑意，说出的话却又冷又狠，如果你们敢玩花样，我就送他去西天。
他看着侯杰，想从侯杰的神色上捉捕到一些变化，然而侯杰依旧沉静，只是向方丈合十示意。曹蛮的心突然就冷了，他想，这个人好像离自己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