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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曹蛮的细心，早些时候就已经察觉了颜夕的敌恨，他本意是不愿揭破的，毕竟，有些事一旦碰触，便势难平复如初，以为视而不见，彼此即可相安无事。
而那份丢页的文案，却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记耳光。那时，他还痴傻了好一阵，才逐渐澈明。
能出入侯杰书房的，除了他和石副官，只有颜夕。撕掉无关紧要的文案，这种不得要领的陷害，无疑属于颜夕所为。
只因见识过她保护胜男时的疯狂，便以为颜夕心中最重是胜男，此时眼见她哀戚悲恸，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无奈愤恨，曹蛮便有些错愕——虽然都是歇斯底里的状态，现在却分明少了往日的坚韧果敢，充斥着迷乱无依的绝望。
原来她心中最重要的，是侯杰。
曹蛮自嘲般笑笑，心中突然锐痛。
颜夕爱胜男是因为那是她和侯杰的孩子，而侯杰爱胜男却是因为那是他的孩子。曹蛮喜欢驰骋战场是为了侯杰，而侯杰倾心曹蛮是因为曹蛮善战。
可见事关情爱，多是痴迷无稽，虽然揽尽世间万象，却都是半点不由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情殇之痛更加刻骨铭心的？
虽是冷眼旁观，曹蛮却感同身受，况且这种缠绵到死的痛楚决然不会随着时日淡化，只会与日俱增到让人发疯。
可真的痛到了极致上，也就木了，任伤势如何恶化，只冷眼看着，却好似浑然不觉。
夜里风紧，就算是为了胜男，你早些回去吧。曹蛮伸手扶住泣不能言的颜夕，将她泪水擦拭去，言语不冷不热，动作彬彬有礼，神情沉默自若，这番无动于衷的清冷姿态，有着真正的旁观者都难维持的沉静。
笑容点点，隔觉眼中斑斓，只余置身事外的冷漠。他人虽在景中，魂却无踪，一派孤寂，游离世外。
他原本是为侯杰拿披风的，空手而返，侯杰难免皱眉不悦，曹蛮耸肩浅笑，说道，刚才路过中亭，见大嫂一人枯坐，我怕她孤冷，便将披风给了她。他狡黠侧脸一笑，从旁侧拿出一坛酒，说道，之前路过酒窖，便随意拿了些出来，本来就是要留给晚上御寒的。不如今晚大哥陪曹蛮共饮？
可惜周围并无盛酒的器皿，两人相视一笑，豪情顿起，对着酒坛直接喝。
好似从未这般对饮，挥洒豪迈，尽情喝了个畅快，清酒醇甜，冉冉绵绵的酒劲上涌，依稀间，两人似乎也生出了些许肝胆相照的相惜之情，侯杰覆了曹蛮的手背，良久才说道，阿蛮，倘若不曾遇见你，尘世空茫，该要凭添几多孤寂。
曹蛮听着，恍惚间便有些泪目。
倘若他的心不曾冷过，那么这一句，该是多么情长，多么蛊惑。
少有的情真意切显现出罂粟般迷幻致命的引诱，可即便知晓不过是侯杰片刻的意乱情迷，曹蛮仍忍不住心向神往，哪怕是饮鸩止渴。
总是会有些暧昧，缠至进退维谷，反复凌乱。
总是会有些执念，惹得情难自控，自掘坟墓。
恍然间侯杰覆身到过去，在曹蛮耳际轻声低语道，阿蛮，之前害你屡屡命悬一线，是大哥的错。最多两年，我必然为你拿下霍龙，血洗前辱。
他看不见，曹蛮的神色几经变幻，乍然的感伤却因了后半句冷却，最终凝滞。
讥讽着冷笑一声，曹蛮压住语句，字字分明，多谢大哥。
显然，侯杰心中，并不曾真的有他。也不知，他曹蛮，真正所恨，绝非霍龙。
半年之前
半年之前，曹蛮还不曾心灰意冷，颜夕还未起心害他，甚至侯杰也尚未凉薄至此。
仿佛那时，一切纷扰矛盾都未如此鲜明。
即使前日里刚刚闹了极大不愉快，曹蛮仍是忍不住要去送别出征的侯杰，早早的在夜露间等着，他心中还会有些雀跃的期盼。
便是在回来的路上，曹蛮遇到了索降图。
那时天色尚早，刚刚出过早操的几个闲兵拦住了衣衫褴褛的索降图，他本来就不善言辞，无意的惹怒了那几人，且有伤在身，又饥寒交迫，眼见要被欺辱，远远的有人呵斥住了那几个生事者。
那人便服轻骑，阴狠的眼神里却半掩着清冷孤寂，有些漠然，有些温顺，又十分从容卓然，染带着些许孤傲，却没有分毫霸道，施施然有别于凡俗将领，风姿飒沓。
索降图觉得，这个人的心中，大概是没有污浊血痕的，因为他看过来的那一眼，冷漠之余，纯粹坦然，不掺半点委蛇。
乱世中，能有这一番从容自若的，已经十分难得。
利落的训退众人，曹蛮垂了眼睑，看了看索降图，说道，不要招惹他们，历了太多杀戮，他们的神经都已经极度紧张脆弱，凶残又可悲。目及索降图身上多处未愈合的伤痕，他皱了皱眉头，冷冷问道，你是前朝武人还是江湖客？
你是谁？索降图直视过去，只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曹蛮闻言有些好笑地说道，没有了主子给你们喂食，便沦落至此吗？可你这么不掩心性，怕走不了太远。
索降图不恼不怒，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俯身拾起被扯凌乱的破旧包裹，略略收拾了下，冲曹蛮似笑非笑的示意，抱拳说道，后会有期。
走了几步，回头说道，你很敏锐，不错。
语毕返身继续走着，未出数十步被曹蛮打马追上，曹蛮带住马缰，探身说道，我平日也练武，可惜总无人对招，不如你留下几日，共同切磋切磋。作为条件，我会医好你的伤。
索降图一愣，审量着曹蛮，缓缓道，我只会些微末功夫，尚不能自保，如何入得公子的眼？
你是高手。曹蛮含笑摇头，目光凝视过来，不必隐藏，我看得出。
略略沉默了片刻，索降图点头，再次抱拳正色道，在下索降图， 公子如何称呼？
翻身下马，轻点微笑，说道，我叫曹蛮。
刚刚成为侯杰副官的时候，侯杰曾为他置了府院，可尚未住足月，侯杰声称不便议事，特特的从侯府分了一个院落给他，于是那原本的房子一直被闲置着。
担心会惊扰到胜男的曹蛮便将索降图安置到了这里。
由于经历了战火的缘故，外墙有些斑剥痕迹，待转进了院落，却见繁繁绿色翳翳芃芃，青明幽静，拥簇着生机盎然，并不见片尘污垢。可置身其中，入目的影色便有些僵硬重复，有着浓郁不凋的伥茫和与世隔绝的孤冷。
索降图凝步立于藤蔓间，顾盼一番，皱眉问道，你住在这里？
曹蛮伸手拂去眼前垂枝，抿笑摇头道，此处少有人来，只有我闲暇时候会来打理，以便休憩静心。
这里氛围如此凄寂，如何能静下心来？索降图冷笑，弹开蔓延在身侧的枝叶，直言道，你很怕孤独，但又只信任孤独。可这些植物太多太好反而压抑，沾染上你心中的悸动，更加郁结，并不利于休息，有违你初衷。轻点叶片上残存的朝露，头也不抬，淡然说道，你动杀气，说明我所言不差。
指尖沁凉的触感逐步消匿，蒸腾出的雾气饶指缠绵，倏忽不见。索降图觉得自己身侧的空气荡漾了几下，如灵蛇般昂首吐信的杀气竟是飘然散去，不露声色。
抬头间正撞到曹蛮满脸的倦怠和寂谬，却随即换作了倔强的不屑和讥讽，嘴角一抹冷笑闪过，他说道，曹蛮本是军人，并不会布整花木，倒是让索兄见笑了。待到语毕，神色上又已恢复平静坦然，他温文雅致的展颜一笑，续言道，我会吩咐人来给索兄疗伤，整理日常。索兄可先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讨教。
大概没有副官能比曹蛮更加尽职尽忠了。
他无疑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异禀，尤其是面对侯杰的喜怒无常，反复凌乱的时候，更是有着众所难及的可怕忍耐力和承受力。
可惜，对此，侯杰似乎毫无察觉。
他只知道这个亲近的部下能征善斗，聪慧狡黠。
上得战场，乱阵中只枪可爆上将脑，入得帅帐，弹指间孤计能破敌方谋。
简直就是攻守兼备，得之可安天下的万能副官。
更何况，还有某些个时候的表现让他尤为赞叹。
他用得舒心，却总是不太安心。
这是一个纷乱时代的割据军阀本能的多疑在做祟。
他从来没有好奇过，他的阿蛮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出色的。
他太骄傲自负，根本就是无视曹蛮遇见他之前的境遇。
其实曹蛮也不太记得，那些无关轻重的记忆除了会让他像文人墨客般伤春悲秋之外，只会拖慢他的脑运转速度，既然是留之无用去之最好，曹蛮也就正大光明的将那段过往抛之九霄云外。
只是偶尔会突然很开心的觉得，自少年时期便熟习的功夫拳脚很顶事，熟知的兵法古籍也很有用。
几乎可以想见，他的家世并不坏，只是被乱世铁骑踏破了宁静，那样早早的被卷入了浊世尘荒的浪潮中。
狂浪中的浮萍，若非侯杰，没有丝毫转势的希望。
那时候的侯杰，无可厚非的成了他心中伟岸屹立的，唯一值得瞻仰的存在，强大而温靡，简直剥夺了他所有的心念。
曹蛮让自己忘掉所有可能成为累赘的东西，只为了博得他的一个认可，一份信赖。
他这样努力，以为，可以得到。
奋力的冲锋，拼命的厮杀，凶狠得如此嗜血，张狂得如此魅惑。
却在杀戮之后迅速的淡然沉稳，冷眼旁观一般的从容不迫。
终于被注意到。
侯杰需要曹蛮这样出色的战斗力，他也真心的被那样清冷镇定的神情诱惑到，于是，便许下，同看一片云雾，同听一处风雨，同闯一场战火。
他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终将伴随侯杰身侧，但还是在确切知晓这一事实之后摁耐不住的狂喜。
不知何时起，曹蛮分明地查觉，侯杰总是自己过分地苛责，几乎是莫名奇妙到无理取闹。
聪明如他，自是将侯杰暗中纠结躁动的心态一览无遗，可即使聪明如他，也无法分辨出其中萌动的究竟是欲，还是情。
其实，哪怕仅仅是欲，曹蛮也还是不会拒绝的，只是，会有些难过。
所以，第一次的那个孤冷疼痛的夜里，他还是忍不住轻轻的环住他，忍不住呢喃着迷迷糊糊的低唤他。
那是他心中无以撼动的存在，是让他爱慕到不可自拔境界的存在。
不是不痛，是痛也心甘。
侯杰也曾问曹蛮，痛吗？
他摩梭着曹蛮的伤痕，在曹蛮首次见识到他残忍果决的抛弃之后。
为了保护颜夕安然脱险，曹蛮几乎挡下了所有无法躲开的危险，即使伤愈，疤痕也足以触目惊心。
他说不痛。
那些伤所带来的感觉是痛吗？他真心不曾察觉。
如果那也算是痛，心会受伤难过的——最痛的是它啊！
知晓侯杰为保胜男无恙而推他入了死局的时候，刹那的震动撼动了他所有的信念支撑，几乎将他燃烧殆尽。
可是，这样的话如何能说给这个罪魁祸首听？
自然是万万不能。
更何况，生死过后，平静之余，他发觉他所心心念念的，一如昨昔。
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眷恋不变。
但他毕竟不会是无坚不摧的顽石，对于之后几乎是连绵不断的反复食言，无情猜疑，即便他从不愿说自己受了伤害，也还是会痛得发疯。
那样的痛，根本无力承受。
接连的挑战他的底线，他无奈而无助，怎么会有人可以蛮不讲理自负自傲到如此境地？
可是偏又对那偶尔流露的赤诚真切，情意霏靡，依赖留恋到死亦无憾。
爱恨缠绵入骨，所以痛彻骨髓。
他无疑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异禀，尤其是面对侯杰的喜怒无常，反复凌乱的时候，更是有着众所难及的可怕忍耐力和承受力。
可惜，对此，侯杰似乎毫无察觉。
他只知道这个亲近的部下能征善斗，聪慧狡黠。
上得战场，乱阵中只枪可爆上将脑，入得帅帐，弹指间孤计能破敌方谋。
简直就是攻守兼备，得之可安天下的万能副官。
更何况，还有某些个时候的表现让他尤为赞叹。
他用得舒心，却总是不太安心。
这是一个纷乱时代的割据军阀本能的多疑在做祟。
他从来没有好奇过，他的阿蛮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出色的。
他太骄傲自负，根本就是无视曹蛮遇见他之前的境遇。
其实曹蛮也不太记得，那些无关轻重的记忆除了会让他像文人墨客般伤春悲秋之外，只会拖慢他的脑运转速度，既然是留之无用去之最好，曹蛮也就正大光明的将那段过往抛之九霄云外。
只是偶尔会突然很开心的觉得，自少年时期便熟习的功夫拳脚很顶事，熟知的兵法古籍也很有用。
几乎可以想见，他的家世并不坏，只是被乱世铁骑踏破了宁静，那样早早的被卷入了浊世尘荒的浪潮中。
狂浪中的浮萍，若非侯杰，没有丝毫转势的希望。
那时候的侯杰，无可厚非的成了他心中伟岸屹立的，唯一值得瞻仰的存在，强大而温靡，简直剥夺了他所有的心念。
曹蛮让自己忘掉所有可能成为累赘的东西，只为了博得他的一个认可，一份信赖。
他这样努力，以为，可以得到。
奋力的冲锋，拼命的厮杀，凶狠得如此嗜血，张狂得如此魅惑。
却在杀戮之后迅速的淡然沉稳，冷眼旁观一般的从容不迫。
终于被注意到。
侯杰需要曹蛮这样出色的战斗力，他也真心的被那样清冷镇定的神情诱惑到，于是，便许下，同看一片云雾，同听一处风雨，同闯一场战火。
他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终将伴随侯杰身侧，但还是在确切知晓这一事实之后摁耐不住的狂喜。
不知何时起，曹蛮分明地查觉，侯杰总是自己过分地苛责，几乎是莫名奇妙到无理取闹。
聪明如他，自是将侯杰暗中纠结躁动的心态一览无遗，可即使聪明如他，也无法分辨出其中萌动的究竟是欲，还是情。
其实，哪怕仅仅是欲，曹蛮也还是不会拒绝的，只是，会有些难过。
所以，第一次的那个孤冷疼痛的夜里，他还是忍不住轻轻的环住他，忍不住呢喃着迷迷糊糊的低唤他。
那是他心中无以撼动的存在，是让他爱慕到不可自拔境界的存在。
不是不痛，是痛也心甘。
侯杰也曾问曹蛮，痛吗？
他摩梭着曹蛮的伤痕，在曹蛮首次见识到他残忍果决的抛弃之后。
为了保护颜夕安然脱险，曹蛮几乎挡下了所有无法躲开的危险，即使伤愈，疤痕也足以触目惊心。
他说不痛。
那些伤所带来的感觉是痛吗？他真心不曾察觉。
如果那也算是痛，心会受伤难过的——最痛的是它啊！
知晓侯杰为保胜男无恙而推他入了死局的时候，刹那的震动撼动了他所有的信念支撑，几乎将他燃烧殆尽。
可是，这样的话如何能说给这个罪魁祸首听？
自然是万万不能。
更何况，生死过后，平静之余，他发觉他所心心念念的，一如昨昔。
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眷恋不变。
但他毕竟不会是无坚不摧的顽石，对于之后几乎是连绵不断的反复食言，无情猜疑，即便他从不愿说自己受了伤害，也还是会痛得发疯。
那样的痛，根本无力承受。
接连的挑战他的底线，他无奈而无助，怎么会有人可以蛮不讲理自负自傲到如此境地？
可是偏又对那偶尔流露的赤诚真切，情意霏靡，依赖留恋到死亦无憾。
爱恨缠绵入骨，所以痛彻骨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