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坐在奇山古木间，像是久别故交一般交谈。
只听许问天道：“我今日来，除了你我之约，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一个有关于一个大混蛋的消息。”
古松居士笑道：“这个大混蛋很久没消息了，看来你带来的确实是很重要的消息。”
花满楼微微出神，良久也笑了：“可惜这个大混蛋是我们的朋友，所以至少他还已不算是大混蛋了。”
许问天道：“这个混蛋躲着世人逍遥快活了这些日子，如今跑出来，想必是有麻烦，所以他还是大混蛋。”
古松居士捋徐大笑，道：“可惜我们在这里说，他也听不见。”
“阿嚏！”一个青灰色人影从方才古松居士出来的屋子里跳出来，鼻子似乎都皱成了一团。“我什么都听不见，只知道有人骂我大混蛋。”
古松居士道：“躲在我厨房偷吃，不是混蛋是什么。”
那人恨恨地瞪着古松居士，问道：“我偷吃？你厨房里除了萝卜就是白菜，我又不是兔子。”
“所以你还是当混蛋比较好。”许问天故意道，“你几时到的？”
那人还未开口，花满楼已替他回答道：“从我们说到那个大混蛋时。”顿了顿，笑意已溢满他微垂的双眼。“陆小凤，你的轻功又精进不少。”
陆小凤端了椅子坐下，苦笑道：“是我饿得轻飘飘的。”
他绝没有说笑，一个人若是马不停蹄赶到黄山脚下，又一口气爬到这半山腰，只怕这会子都没气了，可是陆小凤现在只觉得饿得要命。所以他一来就直接跑到古松居士的厨房，结果只喝到了几口凉水。
花满楼道：“幸好我看不见。”
陆小凤道：“可是你比有眼睛的人更厉害。”
许问天这才发现，花满楼的眼睛，虽是明亮，却没有半分神采。他见过瞎子，各种瞎子，所以顿时明白了。他竟有些懊恼，也有些遗憾，但更多的是敬佩。
眼前这个谈笑风生的年轻人，俊秀高贵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能吸引别人的注意。难怪他有一种温和的气质，这是一种正常人领略不到的豁达。以往别人提起到花满楼时，都不会说他是个瞎子。如果你以为那只是对于弱者的同情而可以忽略，那你就错了。直到此刻，许问天明白，在别人心里，花满楼比一个有明目的人更正常。
花满楼轻笑：“看来你的确是个混蛋，大混蛋。”
陆小凤道：“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我更倒霉的混蛋，无缘无故就被扣上小偷的黑锅。”
许问天道：“有司空摘星在，这个黑锅还轮不到你来背。”
陆小凤双手一摊，叹道：“照你这么说，还有很多人可以背这个黑锅。”
古松居士道：“只可惜，像陆小凤这样无聊又爱管闲事的人不多，所以这黑锅多半还是要落在你身上。”
许问天道：“这也算不得什么大案子，六扇门若连这个都查不出，这招牌也该摘得！”
花满楼大概猜出了个中原委，却只是淡笑不语。
陆小凤道：“重点是，该由谁去摘？”
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一样，即便无聊又爱管闲事，但绝不会和公门中人开这种玩笑。这点他自己知道，在场的人心里也清楚。
山色浓重，蒙蒙中天光已经变淡。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道：“不管什么锅，若真轮到我来背，我宁可背一个装满酒菜的大铁锅！”
花满楼笑了。“这里没有竹叶青，只有菊花酒。”
陆小凤道：“我不喝茶，所以你们煮什么黄山毛峰我也没兴趣。倘若是酒，哪怕掺了水，我也还是要喝上一口的。”
古松居士道：“重阳喝的就是菊花酒，我不是混蛋，自然不会在里面掺水。”
陆小凤道：“所以我才特意赶来。”
许问天大笑，道：“我们也是特意赶来。”
古松居士道：“庙小佛多，只怕今晚要委屈各位了。”
陆小凤道：“佛受香火，我只要一顿好酒好菜。”
这素斋，普天之下属苦瓜大师做得好。但若说到重阳酒菜，就属古松居士了。陆小凤喜欢跟人做朋友的理由不少，其中饭菜做得好，也可算其中一种。
古松居士又道：“你不是兔子，是饿死鬼。”
花满楼笑道：“还是一个七八天不曾洗澡的饿死鬼。”
陆小凤惊奇道：“你连我几天没洗澡都能知道，看来你的鼻子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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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夜，深夜。
明亮的圆月冷清的挂在夜空中，发出的光芒比世上最珍贵的明珠还清澈柔和。
陆小凤闭着眼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熟。
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月光却让这屋子看起来很清晰。
韩柔缓缓推开门，脚步轻盈。她走到陆小凤床边，微笑的看着陆小凤。
陆小凤一动不动，没有鼾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韩柔几乎以为这里躺的是一个死人。因为见过她的人，很少能这样，尤其是男人。
韩柔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她抬起她纤细的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她的动作不急不缓，脸上的表情也是不悲不喜。她咬着自己娇嫩的嘴唇，眼睛瞪着陆小凤。
不过片刻，韩柔柔软美好的躯体已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月色淡淡的洒在她的肌肤上，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
陆小凤也叹了口气，道：“人跟人说话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
韩柔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死人。”
陆小凤还是躺着，不睁眼也不动。“难道你会对着一个死人脱衣服？”
韩柔摇头道：“当然不会。”她眼珠子一转，接着道：“你既然不是死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小凤道：“为什么？”
这种情况下，陆小凤自认只有他这个好人才会做傻子做的事。
韩柔道：“你若是好人，为什么非要等我脱光衣服才跟我说话？”
陆小凤道：“因为我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兵器。”
韩柔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你现在看清了？”
陆小凤道：“非但看清了，也想得明白了。”
韩柔道：“哦？”
陆小凤坐起身来，眼睛仍是闭得紧紧的。“女人，本身就是最厉害的兵器。”
韩柔有些气恼，声音也有些大了起来：“你为什么不看我？我难道很丑？”她完这句话，脸就红了。
陆小凤老实回答道：“相反，你漂亮得要命。”
不等韩柔开口，陆小凤又道：“可惜，我对要命的东西通常都会退避三舍。”
屋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男人的笑声：“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是韩刚。
陆小凤见韩柔穿上衣服，这才从床上跳起来。他打开门，韩刚果然就站在房门口。


陆小凤见韩柔穿上衣服，这才从床上跳起来。他打开门，韩刚果然就站在房门口。
韩刚笑得像狡猾的猎人，他对陆小凤道：“最厉害的兵器也会臣服在陆小凤这样的高手手中。”
陆小凤苦笑道：“我这个人手笨，只怕会伤到自己。”
韩刚道：“连灵犀一指都笨的话，那全天下还有谁的手不笨呢？”
陆小凤道：“其实我这个人很好收买，好酒好菜就够了。”
韩刚道：“我并没有要收买你。”
韩柔走到陆小凤身旁，低声道：“他从不收买任何人。”
陆小凤对此也不觉得意外。因为这世上，有些人做事并不需要特定的理由。
陆小凤道：“幸好我也不是一个容易收买的人。”
韩刚道：“所以你的朋友若有了麻烦，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陆小凤冷冷道：“倘若是别人找他们的麻烦，那么我只好去管。”
说完最后一个字，陆小凤整个人就像离弦急射而出的箭一样朝花满楼的房间奔去。没人能看清他的身法，仿佛电光火石之间，陆小凤身形已在数十丈之外，也许是因为夜太黑，也许是因为他的轻功实在太高。
几乎在陆小凤撞破花满楼房门的同时，身后有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陆小凤身体向一旁微侧，那寒气就擦着他的肋下倏忽而过。
韩柔娇柔的身体势如苍鹰在半空一翻，反手已把剑锋逼向了陆小凤的咽喉。
此时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连眼睛都来不及眨就已送了命。
可是陆小凤只是用更快的速度伸出了手，两根手指迎着韩柔的剑锋，看似不经意般轻轻就捏住了剑。
韩柔手腕一震，险些脱手而出。她的呼吸有些急乱，面色也变得灰白。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把用了十几年的剑竟然就被陆小凤的两根手指夹住了，任凭她使出多大的力气，都没能撼动半分。
屋子里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站在了修罗地狱里。
陆小凤冷冷看着韩柔，道：“花满楼在哪儿？”
韩刚走到陆小凤面前，笑道：“我们不过是为他换了个地方休息而已。”
陆小凤道：“他只是个瞎子，你们何必为难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陆小凤心里竟然有些难过和焦躁。
韩刚道：“我说过，我喜欢他，我当然不会为难他。”
陆小凤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作呕。他松开手，冷笑道：“没想到锦绣山庄路云江的夫人会在铁风岗，还成了韩大当家的妹妹。”
韩刚的脸沉了下来，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小凤皱眉道：“这已不重要，我现在要确保我朋友的安全。”
韩柔上前一步，对陆小凤道：“我们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她看了韩刚一眼，风情万种。
韩刚点头示意她说。
韩柔走到陆小凤身边，把嘴唇凑到陆小凤耳旁，用极轻微的语气对陆小凤说了几句
陆小凤瞪大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韩刚似乎很满意陆小凤的表情，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陆小凤。
就在这时，韩柔手上的剑准确无比地刺进了韩刚的胸膛，速度和力道都让人无法躲避。
这个变化来得太突然，连陆小凤几乎都没看清，韩刚的血就喷在了韩柔洁白的衣裳上面。
韩刚一声怒吼，右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柔软却锋利之极的剑，毫不留情的就朝韩柔劈去。剑势凶猛，起码灌注了韩刚九成的功力，真可谓劈山化石。
陆小凤叹了口气，还是用他的两根手指，准确无误的夹住了韩刚的剑。
韩柔迅速抽出剑，一个干净利落的连环踢，直直击中韩刚身上几处要穴。直把韩刚踢得口吐鲜血，连爬起来的力气几乎都没有。
韩刚死死盯着韩柔，道：“jian 人！你居然这般对我！”
韩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刚，一行泪水缓缓涌出。她扔下手中的剑，抬手揭开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
这张脸，比韩柔更能让人为之疯狂。她长长的睫毛上此刻盈满泪水，眼波深邃如月夜幽潭，明月在她脸上仿佛都失去了光彩。溅满鲜血的衣衫让她看起来妖异而迷人。
她对着陆小凤嫣然一笑，道：“我就是燕如玉。”


路云江双手在袖中慢慢凝聚真气，骨节尽数打开，发出啪啪响声。他的摧心裂骨掌已经练到了极高境地，江湖中能接他一掌的几乎没有多少。更何况，他还有见血封喉的落雁毒砂。
陆小凤上前一步，站在花满楼身前，以一种绝对的姿势挡住了所有可能的危险。
路云江怒吼一声，整个人已经直直朝陆小凤袭来。他的掌风掠起冷冷寒气，却又有一种无形的压力逼近陆小凤。
掌法相对拳法有更多的变幻，更胜在灵活且运力不散。路云江身材高大，但身形异常轻便，一套掌法连抄带劈不下三十来招，居然刚猛非凡。
陆小凤心念转动之下，脚下滑开以避过路云江势头汹汹的摧心裂骨掌。他的人也随着脚步变换形态，时而扭转时而侧翻。无论路云江的手掌有多快，陆小凤都能巧妙避过，那看似凶猛的阵势都能让他化险为夷。
花满楼听到这里，面色微展，他一不用担心了。旁人看来陆小凤一味的躲避在花满楼的理解就是，以无招化招。
武学本身就是一种无止境的追求，每个人能参悟到的都不同，招式万千种，相生又相克。
路云江双目中发出比刀剑还锋利寒凉的光，下手越发狠力。他虚晃一招攻向陆小凤的心口，另一只手却蕴足内力朝陆小凤腹部拍去。
只见陆小凤一手拧住路云江直袭他心口的手，气息一收，胸腹一缩，堪堪避过了这要命的一掌。
此时燕如玉的剑也已出鞘，半寸宽的剑身发出寒光，她反手挑出一朵剑花，虹光照映之下如同凌厉的闪电。她的身形飘乎，借着路云江与陆小凤交手的刹那，猛然从陆小凤背后刺向他的心脏。
她出手实在太快，任何人都很难躲开，何况是与路云江纠战的陆小凤。
陆小凤动也没动，连眼睛好像都没眨一下，因为那把剑在离他要害部位仅有半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燕如玉良心发现收住了剑势，而是她的剑被人用两根手指夹住了。这个人不是陆小凤，竟是花满楼！
燕如玉额上已渗出冷汗，她失声叫道：“灵犀一指！”
她实在该惊讶。陆小凤的灵犀一指她知道，也领教过，可是现在花满楼居然也用这一招夹住了她的剑，她确实没想到。
花满楼道：“这把剑上沾的血够多了。”
陆小凤已伸手点住了路云江的曲池穴，掌上一转，将路云江击退出数十步。
燕如玉正要发力，手上的剑却被花满楼断成了好几截。
路云江大声道：“好！你们尽管取了我性命吧，放了我夫人！”
说完这句话，路云江就要下跪在地。他垂着头，身体僵直，一双手握捏成拳。
花满楼来不及出声，手上先行推开燕如玉，而后身移换步，衣袖翻飞间卷起一团漆黑如墨的毒砂。
四周寂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
陆小凤看着站在面前的花满楼，长长吐了口气，道：“有机会把你的流云飞袖教给我。”
路云江此刻是真的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花满楼淡淡道：“看来我们都不用死。”
陆小凤道：“可是有人的心已死。”
花满楼道：“他们早该心死，从传闻中铁风岗的宝藏变成铁矿那时起。”
江湖中曾有人说，铁风岗的地下埋有绝世宝藏。寻宝的人太多，但都苦无收获，直到韩刚带领人建了大寨，才堵住了想进山寻宝的人。
路云江苦笑道：“不错，铁风岗从来就没有什么宝藏。”
花满楼道：“在铁风岗的村民看来，铁矿就是他们的宝藏，是你们太过利欲熏心了。”
陆小凤道：“你一方面想树自己的正派名声，一方面又渴望着财富，你不惜设计与宋文杰比赌，将自己的老婆输给他。”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燕如玉，继续道：“燕如玉借宋文杰的手在铁风岗大肆搜寻，当你们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荒谬的误传以后，你们想除掉宋文杰，于是就有了燕如玉联合成魁的戏码。”
花满楼忽然道：“宋文杰不是拜在他没有防范之心，而是他太多情。”
一个人若是多情，这并不是什么幸运的事，因为那会使他丧失判断力和警觉性。
燕如玉听到这句话时，身体一震，晶莹的泪水就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滑落出来。就像花瓣上的露珠，带着令人心碎的美。
陆小凤道：“而你就败在，太过无情。”
他说的是路云江，事实就是如此。方才若不是花满楼推开燕如玉，此时只怕地上就多了一具美丽的尸体。
燕如玉看着陆小凤，道：“做个糊涂鬼总是好过明白人的。”说完，她整个人就似一片木叶般飞向了云烟深处的悬崖。
她的轻功确实太好，陆小凤还没伸手拦住她，她就已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山顶的风一吹，她留下的足迹也变的模糊起来。
陆小凤冷眼看了一眼路云江，道：“这个世上最不该辜负的就是一个女人对你的真心。”
路云江双眼呆直，仿佛没有听到陆小凤的话。也许，他的心真的已经死了。


某水很懒，而且都没什么时间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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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珍味轩是江南一带有名的食肆，临水而依，两岸翠柳生烟，燕鸟争鸣。虽然到了暮秋时分，但景色也不输阳春三月。
黄昏，夕阳正好。
在这个时候，耕作一天的农夫会带着农具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忙碌一天的商人会收拾货物准备下一场闹市。
陆小凤喜欢热闹，就像孩子喜欢糖果一样。此刻珍味轩人来人往，酒食飘香，他不但不觉得心烦，反而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桌上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汤色澄碧，气幽清新。
他在等人，而且等了有一会儿了，可是他没有半点焦虑的神色。陆小凤身上的毛病比叫花子身上的臭虫还多，他自己最自豪的，就是懒。懒得着急，也是他心情不错的原因。
夕阳从窗外照了进来，陆小凤微微眯起眼，视线落在楼下一个身穿轻袍缓带的年轻人身上。“花满楼！”陆小凤探出头，大声招呼道。
花满楼轻抬起头，英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这样的笑容，竟比此刻的夕阳都叫人感到温暖。他摇着折扇，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来到陆小凤对面坐下。“久等了，陆兄。”
陆小凤道：“不是久等，是久饿。”他饮下一大口茶水，表情很不满。
花满楼笑道：“难得陆兄请客，我自然要焚香沐浴过才能来赴会。”
陆小凤道：“我又不是苦瓜那个怪和尚，吃顿饭而已。”他见花满楼面上已现血色，又问道：“伤养得如何？”
花满楼道：“陪你喝七八杯也可。”
陆小凤道：“好不容易等到这珍味楼的大闸蟹，酒我都不想喝了。”
陆小凤对吃喝的讲究比他的懒更要命，所以他的银子常常是花在这上面。
花满楼搁下扇子，为陆小凤续上茶水，然后又为自己倒上一杯。他的动作细致稳当，没有半分差错。他笑着道：“珍味楼的茶也好得很。”
陆小凤道：“可惜味道淡得很，我反正也尝不出好坏，你说好便是好。”
花满楼道：“常言君子之交淡如水，莫谈浓淡，只求回味。”
陆小凤想了想，忽然端起茶壶就往后堂走。过了一会儿，他又笑嘻嘻的端了茶壶回来，重新为花满楼倒了杯茶，道：“你尝这个如何？”
花满楼将信将疑的拿起杯子浅尝一口，已是哭笑不得。“好好的龙井被你糟蹋了。”
陆小凤反而笑得格外开怀，道：“这加了糖的龙井不比方才那个有滋味多了？”
两人说笑间，小二已陆续将菜端了上来，除了几道江南名菜，当中的大闸蟹格外诱人。小二道：“两位客官慢用。”
陆小凤一怔，随即冷笑道：“我看你倒是用得快了点吧。”
话音刚落，陆小凤手中的筷子已然戳向这店小二。
周围的人不明就里，只看见陆小凤朝这个普通的小二下手狠准，几乎招招都能要命。店小二扯过手上的毛巾格开陆小凤的筷子，身形一转，整个人就在半空翻了个跟头，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花满楼旁边的位置。
周围的人更惊讶，这店小二不但武功不弱，架子还不小。
花满楼笑了笑，道：“司空兄辛苦了。”
陆小凤板着脸道：“他有什么辛苦的，我看他快活得很！”看热闹的人见他们有说有笑，虽然奇怪，但是也只好作罢。

接上面漏发的~~~
花满楼笑了笑，道：“我只是猜测，或许是那块御赐牌匾现在已经挂在六扇门了。”
李翼大笑道：“我发现比陆小凤更聪明的人就是花满楼你。”
陆小凤撇嘴，道：“我从来都没说过我聪明。”
花满楼道：“应该是摘匾的这个人最聪明。”
李翼道：“哦？”
花满楼道：“六扇门失窃虽然不是什么大案子，可是最奇怪的地方就是起因和结束都跟另一件事有关。”
陆小凤道：“成魁的案子。”
李翼道：“可是相关的人死的死，疯的疯。”
花满楼道：“所以这个人这么做并没有恶意，他只是想找个帮手来了结这件案子。”他的扇子指向陆小凤，脸上有淡淡的笑。“正好这件事指向陆小凤，还有他的朋友，而他自己又偏偏爱管闲事，于是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所以说有些人千万不能做朋友。”
李翼道：“所以这顿饭我非请不可。”
陆小凤盯着他，道：“匾是你摘的。”他的口气没有犹豫和询问，好像已经斩钉截铁的肯定。
李翼居然也不否认：“不错。”
陆小凤闭上了嘴，简直不想再跟这个人多说一句话。
花满楼道：“你怎么就能肯定陆小凤一定会管这件事？”
李翼笑道：“我当然不能肯定，可是司空摘星能。”他饮尽一杯酒，接着道：“这是我跟他打的赌，我输了。”
陆小凤冷冷一笑，却不吭声。
花满楼道：“你找不到陆小凤，所以用这个法子逼司空摘星，他虽然不能直接找到陆小凤，但这件事既然把他们两个都牵扯了，陆小凤就不能不管。”
陆小凤也道：“可是司空摘星那个混蛋为了躲麻烦又把自己藏到了这里。”
花满楼微笑道：“可是狡猾的狐狸还是逃不过猎人的眼睛。”
李翼道：“我只是恰好喜欢到这里来喝酒，恰好又认识那个店小二。”
陆小凤从凳子上跳起来，朝着楼下的老板大喊：“把你们店里最贵最醇的酒拿来！再把最贵的菜也全端上来！”
他已决定把自己当成一个饭桶了，所以他心情好了很多。


第十回
初冬，小雪，漫天飞舞。
万梅山庄的梅花还没开，其他的花草也早已凋零。
屋子里烧着炭火，空气温暖而充满芬芳，有淡淡的花香，酒香。人没醉，却似乎已经醉了。
陆小凤忽然想起了花满楼，他的小楼是不是也下了雪？或许，江南还是阴雨绵绵的样子，只不过更冷了一些。他忽然叹了口气，杯子里剩下的半杯酒就已进了他的肚子。
西门吹雪问道：“在想什么？”
陆小凤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西门吹雪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往自己杯中倒酒。
陆小凤从铺了貂皮的软椅里坐直身体，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问题？”
西门吹雪淡然道：“不想。”
陆小凤哀叹一声，又倒回椅子里，喃喃道：“我在想，你的万梅山庄是不是真的有一万树梅。”
西门吹雪道：“你何不自己去数？”
陆小凤道：“因为我懒。”他好像找到什么新奇的玩意，两眼发光。他对西门吹雪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就赌你这里的梅树到底有多少。”
西门吹雪哼了一声，道：“不赌。”
陆小凤跳起来大声道：“为什么？”
西门吹雪道：“因为这里只有你和我。”
西门吹雪的意思很明显，他自己肯定不会大冷天跑到山坡上去一棵树一棵树去数。而如果让陆小凤去数，结果肯定都是陆小凤赢。
陆小凤苦笑道：“看来你的懒病比我更重。”
西门吹雪沉吟良久，道：“我要出门。”
陆小凤道：“谁？”
陆小凤没有问原因，没有问目的地，而是问了人。因为他知道，值得西门吹雪出门的，就是吹他剑上的血了。
西门吹雪道：“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陆小凤几乎要跳起来破口大骂，可是他还是耐着性子，道：“这是第三个。”
西门吹雪看着他，道：“也是今年最后一个。”
西门吹雪脸上的表情平静而神圣，仿佛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感到自豪。
陆小凤本来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但是他又想起花满楼说过的一句话：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
他这么一想，原本还不错的心情就变得很复杂起来。他凝视着西门吹雪，道：“可是明年还会有，后年也会有。也许有一天你老了，就再也不会杀人了。”
西门吹雪道：“不会有那一天。”他仰头喝尽杯里的酒，接着道：“如果我会有杀不了人的那一天，那我就会死在别人的剑下。”
像西门吹雪这种人，宁可死在别人剑下，也不愿看着自己垂垂老去而再也拿不起自己视如生命的剑器。剑是他的命，他只会和它一起辉煌的存在。
陆小凤结交的朋友千奇百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性情，但他竟发现，这些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一旦作了决定，就没有人能改变。
陆小凤又笑了。他问西门吹雪：“你这里有没有龙井？”
西门吹雪平生第一次露出一种暂且可以称为困惑的表情，此刻他瞪着陆小凤，看他为自己倒了一杯他刚泡的龙井。
陆小凤笑嘻嘻的，好像自己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


西门吹雪只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这根本不是给人喝的。”
陆小凤道：“你是剑神，当然不是常人。”
西门吹雪道：“若你只想用这个借口说服我的话，还不如去把你的胡子刮干净。”他盯着陆小凤，又道：“我虽然说过你找我办事可以不必再刮胡子，但是这次不一样。”
陆小凤急忙收回手，好像被蜜蜂蜇了一样。他知道西门吹雪是个认真的人，但陆小凤怎么会为了个玩笑剃掉自己的两撇胡子？
陆小凤讪讪道：“这天下除了别人手里的剑，也就是我的胡子能让你多费点心思了。”
西门吹雪淡淡一笑，道：“因为别人的胡子不是眉毛。”
陆小凤打了个呵欠，懒懒道：“所以只有我陆小凤是你的朋友。”
西门吹雪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道：“因为你身上总有几样东西是我没有的。”
西门吹雪总是很有自信，即便是他没有尝试过的，他也认为能做得很好。可是他毕竟是个人，也会有一些做不到的事。
陆小凤道：“你有的我也没有，而且不只几样。”
西门吹雪却有了心事，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飘扬的雪花上，居然有难得的温柔，就像见到了久别的情人。
过了很久，他才收回视线，对陆小凤道：“起码我不会原谅一个欺骗我的人。”
陆小凤知道他说的是古松居士，只有无奈叹了口气，“莫忘了他也是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
西门吹雪道：“他没有死在老刀把子手上，却也不该活着，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陆小凤怔了怔，道：“那是他还有配活在这世上的理由。”
西门吹雪道：“他是你的朋友，这个理由已经够了。”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胡子道：“也许花满楼说的对，把敌人变成朋友才是最安全最愉快的事。”
西门吹雪冷冷笑道：“可是朋友要是做了敌人，那就是最危险最悲哀的事。”
陆小凤拿起倒得满满茶水的杯子，只闻到一阵清幽澄明的香气。他喝进嘴里，心情又变得愉快了。
从上次和花满楼在珍味轩分别后，已经很久都没再见了。久到连天都开始下雪了，久到连陆小凤都记不清到底有多久了。
西门吹雪身上雪白的衣裳轻而柔软，就像外面的雪落在了他周身一样。
陆小凤大声问西门吹雪：“今天什么日子？”
西门吹雪答道：“十一月二十五。””
外面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人坐在屋子里都能听见雪落的声音，那种极轻缓却好像压在心里，让人有一种压迫感。
陆小凤躺回椅子，心里因为某些想法而感到轻松。也许他还来得及去卧云楼喝碗腊八粥，顺便带点上好的酒给花满楼。也许他还可以找到司空摘星，跟他打个赌，然后看他挖蚯蚓。最重要的是，也许他不去过问西门吹雪要做的事，心里就会觉得舒坦一点。


第十一回
京城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不论春夏秋冬，还是白天黑夜，你总能在这个地方听到人来人往的喧闹声。
赵老三的当铺就在皇城根下的大街上，从他爷爷辈传下来的，少说也有七八十年了。所以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天宝当，也都知道赵老三。
如果他仅仅是个当铺老板，也许人们说起他来，他顶多只能算是个成功的商人。京城里的繁华，无非离不开吃喝嫖赌。赵老三的名头之所以够响亮，大概是因为他正好给这个繁华的京城添了不小的色彩。
他的欢场里有各地的美女和歌舞，他的酒楼里有顶级的厨子和酒菜，
他的赌坊里有最时兴的赌具和装潢。总之，他除了一个齐聚天下珍品的天宝当之外，他的产业几乎占了京城一半。
即使这样，赵老三还是觉得不够快活。他每天打发手下去管理自己的产业，自己却躲在当铺里一遍遍查看满屋子的宝贝。他穿着质料普通的衣服，细心的擦拭每一件东西。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店里最勤快老实的伙计。
陆小凤走进天宝当的时候恰巧就是这么以为的。他四处看了一圈，目光终于落到眼前这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身上。
赵老三笑眯眯的走过来，道：“陆小凤！”
陆小凤实在吃惊，连个伙计都能认出他来。“你老板呢？”
赵老三道：“我没有老板。”他看了一眼表情诧异的陆小凤，接着道：“因为我就是这儿的老板。”
陆小凤笑道：“原来你就是赵老三。”
赵老三点点头，道：“原来你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哈哈大笑，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有意思。有钱的人他见过不少，比如霍休和阎铁珊。他们都是极懂享受的人，即便不是山珍海味，但穿着起码也是有几分讲究的。
陆小凤道：“看来传闻不见得都是真的。”
赵老三道：“可传闻陆小凤有四条眉毛，这倒不假。”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还以为赵老三有两双眼睛和耳朵。”
两双眼睛和耳朵，当然是说他能看见的和听见的都比别人多。事实上，赵老三的耳目确实很多。恐怕连皇帝晚上跟哪个老婆睡觉，赵老三都清楚得很。
赵老三放下手里的抹布，对陆小凤拱手道：“难得陆大侠来敝处，赵某不胜荣幸。”
陆小凤道：“换了别人来又如何？”
赵老三道：“你是说西门吹雪？”
陆小凤但笑不语，只是看着赵老三。看来西门吹雪还没到时候出手，否则此刻他看见的一定是赵老三的尸体。
赵老三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他若来了，我便去了，事情本就是该这样的。”
江湖中都已传遍，西门吹雪要杀赵老三。个中缘由皆是众说纷云，但大都是以看热闹的心情。
陆小凤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怕死。”
赵老三大笑道：“人从出生起便是要死的，只不过是早晚而已。若是怕死，倒不如不来这世上走一趟。更何况，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也不算得冤。”
陆小凤道：“看来我有点多管闲事了。”
他没去卧云楼喝腊八粥，没去找花满楼，也没遇到司空摘星。居然在第一时间里跑到京城来见一个即将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陌生人，而人家偏偏一副知足安乐的模样。


第十二回
夜色还是深沉，前半夜的喧闹都已渐渐退去。
陆小凤却睡不着了，他脑子里很清醒。他看着那扇窗户，忽然也有一种跳窗而逃的想法。
屋子里有淡淡的香味，或许是香粉之类，就像欧阳情用的那种。呆在一个充满女人气息的房间里，实在让陆小凤这种正常的男人觉得心跳都比平时跳得快了很多。
但他更觉得好奇，因为赵老三，也因为刚才那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
所幸他没有等太久，屋子的门被人轻轻一推，一个人就走了进来。
“你醒了？”来人是个声音甜美的女人。
陆小凤总觉得，一个女人若是声音好听，那么她至少不会是个太难看的女人。
陆小凤道：“这是你的房间？”
女人慢慢走到陆小凤跟前，身上的香味更浓郁。“就算这房间不是我的，今晚你也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
陆小凤一愣，道：“你不怕我是又老又丑浑身臭汗？”
女人咯咯的笑了起来，许久才道：“我看你才是怕我又老又丑浑身臭汗吧。”
陆小凤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点亮了蜡烛。
温暖橘黄的烛光顿时照亮了屋子的每个角落，陆小凤一口气吹灭火折子，笑道：“对男人来说，脱了衣服的女人都是一样的。”
话是玩笑话，可陆小凤绝对不认为女人吸引人的能力是相同的。
眼前这个女人穿着又轻又软的紫色衣裳，雪白的脖颈上有一朵火红的蔷薇刺纹，清亮亮的大眼睛正盯着陆小凤，脸上尽是女人羞涩的红霞。
她微笑着道：“其实对一个妓女来说，天下的男人也都一样。”
陆小凤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为自己倒了杯酒，道：“我觉得你应该先检查一下你的东西，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女人的脸上浮出浅浅的酒窝，道：“这个屋子里最值钱的就是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骄傲和自嘲的神色，仿佛说着再自然不过的事。
陆小凤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手一抬，杯子里的酒又进了他的肚子。
女人道：“我叫红薇。”
陆小凤也道“我叫陆小凤。”
女人坐到他身边，柔声道：“你打算喝到天亮再从这里走出去？”
陆小凤道：“也许我可以从那里走。”他的手指朝半开的窗户指了指。
红薇吃吃笑道：“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我的招牌就今儿砸在你陆小凤手里了。”
陆小凤有些奇怪：“哦？”
红薇又道：“谁都知道陆小凤风流，而你不但不理我，还准备跳窗户逃走，如果你不是瞎子那就是我是丑八怪。”
陆小凤苦笑道：“我虽然不是瞎子，但有的瞎子比我还厉害。你当然也不是丑八怪，至少我见过比你还漂亮的没几个。”
红薇眉目微挑，道：“可是男人不一定都喜欢漂亮的女人。”
陆小凤想起刚才那个女孩子，忍不住道：“因为漂亮的女人往往会带来麻烦，我这个人有时候不想惹麻烦。”
这世上想惹麻烦的人大概不多，喜欢找麻烦的人倒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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