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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从前,有一篇权逊虐文,叫《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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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小人去送礼,等了许久也不见大都督归来,只好先回来覆命了。”
“这样啊……”孙权一直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又翻了一会儿,他有些厌烦的把竹简往案旁一堆:“不看了,多得翻不完,剩下的由你们替孤处理吧。”
孙权独自来到前廊下散丵步,只见处处华灯结彩,就连园中的花树上都挂了鲜艳的红绸。孙权觉得那颜色显得有些刺眼,他还是更喜欢鲜花绿叶的艳丽。想了想自己走上前去,把绸带一条条的从白兰花树上解下来,顺手从枝头拈了朵半开的花苞。白兰幽幽的香气沁人心脾,是一种既清凉又略带青草味的芬芳,闻上去让人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他在树旁的石凳坐下,凝视着手中小小的白兰。雪白的颜色,淡雅的香味,没有特别出众的光彩,可看上去又是那样精致小巧令人爱不释手。就像现在他所想的那个人一样,孙权不由地回忆起那张总是似笑非笑的脸,谦逊中总带着一丝倔强的骄傲,让人抓不住又摸不透。他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身为江东之主丵,权势名望土地没有一样是他缺少的,但自己最想要的却偏偏总是得不到,那就是人的心。不管是他的……还是他的……就如同那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一般,明明近在咫尺,却总是恍如远在天涯。
莫非就是因为总也得不到……于是才会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身心皆损也毫不犹豫的勇往直前……孙权仰起脸,用手指挡住午后略显刺目的阳光,呆呆地看着蓝天上漂浮的白云。
伯言,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细碎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近侍前来禀告:“主公,大都督派人送了一封书给你。”
迫不及待地抢过,只见白绫上寥寥数行:今夜子时,盼单来东府别院一叙,主公所怀之事,臣已有答案,即告之,万勿失约。字迹英挺没有落款,绢面上墨痕犹新。
东府原是孙策所建一处行馆,是一座临江的精雅小舍,而后转赠给了周瑜。后来又被周瑜拨给刘备,作为他前来和亲的暂住地,自那之后便没了主人。孙权不愿令其荒废,仍旧派人定期清扫修整。
此刻正是子时将近,月上中天,朗空星明。别院的荷塘内荷莲盛放,香气浓郁,院子前不久才整理过,干净得一尘不染。四处一片寂静,只偶尔从草丛中传来几声细微的金铃鸣叫。
孙权在荷塘边徘徊了一会儿,找不到相约前来的人影。这里实在静得不像有人在的样子,本来平日都会有人留守,走廊上也会有几盏灯火照明,然而今天就连这些人都不在,各处也是灯灭烛息。
夜风刮过,孙权感到身上一阵寒意。他抱住肩膀,正想着要不要先回去算了,就在这时,静夜中幽幽地传来叮咚的琴声,
孙权心中疑惑,不由自主顺着琴声传来的方向寻去。愈走听得琴声愈加清晰,时而激昂时而舒缓,如沧江击石拍澜岸,又像是细雨润物悄无声,真有绕梁三日之功,令人流连忘返之感。他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的全心沉浸在琴音中,这曲子是如此的熟悉,在幼年时就已聆听过无数次,年长之后更是数次在午夜梦回中品味怀念。那华美的旋律是他最甜美的一段记忆,也是他心底一直无法遗忘的伤口。随着时间的逝去,那曲调逐渐在脑海中变得淡薄,他以为自己总会有一日可以将其完全抛却。然而现在他才发现错了,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忘怀的,区别只在于自己何时愿意从记忆中再次挖掘它。
包括那个背影,也和当年丝毫无差,一身白绸端坐于花丛中,黑发木簪的随意打扮既显潇洒又风流。纤长的手指灵巧地上下拨弄着琴弦,案上一盏灯烛忽明忽暗,与淡淡的月光相和,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出尘脱俗。孙权整个人的双脚如同被钉在地上,半步也移动不得。荷塘清香,朗空明星,月下花前,一切的一切都如同那一日一样。只听得曲子已经步入尾声,长河尽头,落日余晖,奔流入海,一声高亢的挑弦,就此奔流入海,悄无声息。
周围的一切又归于寂静,只留下乐曲的余音久久回荡在夜风中。
孙权听得热泪盈眶,他再也忍耐不住,那一声压抑在心底许多年的呼唤几乎就要冲口而出。就在此时,却见那人已经站起,接着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淡淡的挑眉,略带骄傲的浅笑,一双丹凤眼似转非转,面上尽是嘲讽之意。然而此刻的孙权看到这张脸,浑身好似从天宫瞬间跌入了地府,全身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他哆嗦着嗫嚅,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腿软得没有丝毫力气,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一步步地走进。陆逊的笑容既温柔又亲切,然而与之不相符的是,那双眼睛如同刀锋一般冷冽,残酷得不带丝毫温度。
“子明,别来无恙?‘公瑾’这曲《长河吟》,可还入耳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孙权深吸了口气,既然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索性开诚布公也好。
“你已经知道了?”他已经恢复了镇静。
“是的。”
“什么时候?”
陆逊的笑容掠过一丝悲伤,他闭上眼睛,轻声道:“就在喝醉的那天晚上……你抱我的那一刻。” 


IP属地:黑龙江28楼2011-05-13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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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虽然不曾看到你的脸,然而感觉是不会骗人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但愿一直都不要知道其中的真相,这样就可以继续欺骗自己,你和梦中的人并不是同一个。
    陆逊抱起琴,手指轻拨琴弦,音色冷冽。手指轻抚过古木上金丝篆刻的铭文,嘴角勾起浅笑。
    “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这具凤尾琴的确是稀世之珍,天下难寻。主公不吝赐予我,本该受宠若惊才是。只不过这具琴曾经的主人,您可知道归属吗?”
    此琴原本是江东世家珍品,历经数代传承到今。但乱世惶惶,连人命都尚不能保全,又何况是这些身外之物?终有一天袁术大军压境,庐江太守自知无幸,便以此琴为信,郑重托付给一位擅解音律的士族友人,盼他在城破之前将身边两子带走,以保全家族的香火。
    那位友人门第深厚,才华出众为人重诺,又与未来的江东之主关系紧密,这两个孤儿跟了他,不但可保性命,且必成大器。而太守的确没有所托非人,那位朋友尽心竭力的教导他们,不论是文才歌赋、琴艺棋术、武功剑法还是用兵之道,只要他们有意学的,无不倾囊相授。
    其中有一个孩子所受影响最深,年纪轻轻就开始展露不凡之处,算是应验了那句名师出高徒。而周围才士们给予他的最高赞誉,便是说他就像当初年少的师长一样。
    那首形容沧江的乐曲,是老师亲手所创,也只有他才能弹奏出其中的真髓。作为最亲近的弟子之一,他已经翻来覆去不知道听了多少次,甚至某些细微转折之处更能精益求精。然而始终是不同的性格,那种超然一切的洒脱劲,他就是怎样都奏不出来。
    后来名琴的主人半道崩殂,手下收拾遗物时发现这具琴莫名的失去了踪迹,但并不是什么要紧物事,后来也就无人过问了。
    那个孩子大概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它的主人,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在相似之人的身上寻找记忆,主公这份痴心长意,数年未改,当真令人落泪感叹,”陆逊的脸上讥笑更浓,将手中的琴放回案上:“不知那十三天里,在下这副残躯,可满足了您当年那份求之不得的感情?”
    “所以你就扮成这副样子来揭穿我,嘲笑我对吗?!”
    “岂敢,难道这不就是您心中本来的愿望吗?”
    孙权咬牙切齿,有一刻他恨不得亲手撕烂这个人,“好,就算一切都如你所说,那又怎样?知道孤为何会选中你吗?因为我恨你们这种人!”
    不管是那令人厌恶的冷静,还是那该死的骄傲,我就是要亲手毁灭这些东西,看着你们在绝望中乞求的模样!
    陆逊冷冰冰地道:“但你不能懦弱的求另外一个人永远做一个不见天日的影子!我承担不起做慰藉你的替身,以前不行,现在不会,今后也绝不可能!”
    孙权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狠狠地盯住陆逊的脸,冷不防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突然的冲击力让陆逊踉跄退了好几步,脸上火辣辣的剧痛。毕竟是从小娇养的世家子弟,一下子被打得晕头转向,也顾不上想起什么尊卑之分了,心底里那股脾气也爆发出来,二话不说冲上去揪住孙权的领子就是一拳头。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看到的是自己染了血的手指,以及孙权捂住脸颊惊愕万分的表情。两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
    一个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还手,而另一个也想不到自己真的会还手。陆逊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惊惧万分而是啼笑皆非,大概这世上也只有孙权一人总是能有意无意的打破他那张冷静自持的面具。第二个念头则是在内心默默的自嘲,不知道现在赶紧下跪认错还有没有效果,也好过第二天接到满门流放的命令。
    若是从祖上天有知,他交托的继承人不仅没有将家族发扬光大反而毁于这种难以言喻的理由,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哦,在那之前,他还要先面对公纪那长篇大论的说教。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孙权仍旧是一副被雷劈傻的样子楞在原地不动。身为一方之主,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近身袭击过,大概一时半会儿还反映不过来这个事实。陆逊明知道不合时宜,但看到孙权一脸挫折的窘态,他曾有的抑郁怒火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差一点笑出了声。
    


    IP属地:黑龙江29楼2011-05-13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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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鄱阳太守周鲂拱手道:“根据可靠消息,曹睿已派曹休为先锋,领十万精兵准备出濡须,司马懿和满宠随后接应。两家早晚必有一拼,在下此次前来,一是替上传话,请将军尽快整备军务,及早回都商议大事。二来则是……关于此次战役的应对之策,主公希望能听听您的意见。”
      “对方来势凶猛,实不宜硬拼。最好是将其诱入我方腹地深处,再加以围攻和打击。”
      “将军明见,主公也正有此意。只是那曹休乃北国难得的将才,为人谨慎,究竟如何才能令他主力孤军深入,着实要费点心思。”
      陆逊沉吟半晌,忽然眼前一亮:“子鱼莫非忘了当年的周郎打黄盖之事?”
      周鲂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派人诈降诱敌?”
      “不错!那曹休向来自负,此刻受命倾巢而出,自然是立功心切。若有人此时向其投靠,愿里应外合拿下皖城,相信他必会动心。”
      周鲂听了喜动颜色:“此计大妙!主公闻之必然欢喜,只是……”他又犹豫起来,“万一那厮不肯上当……”
      “所以说这诈降之人必须位高言重,说辞也要声情并茂有据有理,令他不得不信。”
      “莫非您心中已有人选?”
      陆逊站起身走到周鲂跟前深深一鞠躬:“恐怕要有劳太守大人了。”
      周鲂一愣,继而大笑曰:“承蒙江陵侯看重,在下必定像当年黄老将军一样,不辱使命。我这就回去向主公禀报。”
      “子鱼留步!”陆逊见他要起身离去,连忙拦住:“这封回书在下已过目,并无异议,不知……”
      “主公吩咐,吴蜀之间所有往来书信,包括他本人的在内,都须经您认可才可送出。如果没有其他意见,就请将军代发了吧。”
      “这……”陆逊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见周鲂笑着一作揖,告辞而去,无奈只好拿着书信又回到座位上。看着绢面上熟悉的英挺字迹,先是轻轻摇了摇头,继而嘴角又微露浅笑,眼神中流露出自己也未察觉的喜悦之情,这一切尽皆落入一个刚要进门的人的眼中。他斜倚在门边,神情落寞。
      听到门廊下有响动,陆逊抬起头,原来是全琮。他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子璜?怎么今日想起大老远从驻地来找我?”
      “我方才见鄱阳太守从你府邸出来,”全琮隐去异色,回避了这个问题:“莫不是主公真要对曹魏宣战了?”
      “咦,你也知道此事了?”
      “只要看看如今形势即可明白吧,诸葛亮新败,魏军自然想乘着士气大涨之时顺势夺取宛城,”全琮有些没好气,“更何况,昨日刚接到了急召回都议事的命令,就算是傻瓜也该猜出来了。”
      陆逊笑道:“玩笑之语而已,你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小气了?”他从案后起身,走过去拍拍友人的肩膀,“正好你来了,不如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全琮被他笑的有点不好意思,正待答时,无意间瞟见案上放着架古琴,木洁弦亮,显是护理得十分用心,神色又是一动。
      二人在江边散丵步,一面商议这次该如何行军为上,说到即将回去面见君上的时候,全琮见陆逊的脸色有点不自在,不禁起了调侃之心。
      “莫非伯言……害怕见到主公?”
      陆逊的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侧头掩饰道:“子璜此言何意?”
      “这些年,你就连生辰之日都不肯回家,不管公纪怎么写信骂你都没用。”
      陆逊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但这又跟主公有什么关系?”
      全琮叹了口气:“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每年我来向你道贺的时候,院子里那一堆堆的礼物,你不要告诉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陆逊沉默,转头看着身边滔滔滚过的江水。
      “那些东西,每一样都是对你的喜好所来,可我从没看你穿过或是用过。但你又很小心的把它们都收拾起来,不论谁碰一下,你都要不满老半天。”
      陆逊突然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全琮见状只好也快步跟上去。
      “这么一味逃避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陆逊啊。”
      “虽然有点失礼,但我真的不懂子璜所指。”
      还在嘴硬死撑,全琮心里默默地吐槽一句。
      “好吧,那我问你,案上那具琴,你日复一日的摆在那里,却又从来不弹,到底是为什么?”
      陆逊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何时对什么物件如此精心过?我前些年生辰送你的那具琴,只怕已经不知道被你扔到哪里去了吧。”全琮悻悻地道,颇有些不是滋味,“也难怪了,主公给的天下奇珍,岂是在下这等小民的能力可比?”
      陆逊歪着头打量他,渐渐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绕了这么一大圈,我才明白子璜的意思,”他眨了眨眼睛,故作正经道;“看来是今年子璜家的葡萄架被风刮倒了,只好吃那没熟透的果实了。”
      “啊?”全琮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完全搞不懂这突然冒出的话。
      陆逊先走远两步拉开距离,才大笑道:“要不怎么全都是酸的呢?”
      “陆!伯!言!”被涮了的人反映过来,作出咬牙切齿的样子要向他扑过去扭打。陆逊却早已笑着跑远了。 


      IP属地:黑龙江31楼2011-05-13 1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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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中走了好长一段路,觉得有些累了。瞥见前方不远有间庙宇,看样子倒还洁净,于是决定进去休息一下。
        里面的佛堂并不大,屋角房梁也有几处破损,此刻已过了早课时间,除了他们并无外客,显得有些清冷。他们在佛像前行礼,又分别上了香。陆逊见香炉边缘有些污损,便用袖口试着清理一番。大概是年深月久老化的缘故,原本周遭就已经有了裂痕,他没有注意用力稍猛,竟不小心将炉把弄掉了一块。
        那香炉本来外形别致,这一损毁立刻弄得不伦不类。陆逊心中可惜,想试着将它复原,却无法如愿。正站在那里出神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施主不必在意,随它去吧。”
        二人转身,只见一老僧站在那里,向他们合什行礼。
        陆逊不好意思地道:“在下一时失手,弄坏了您的东西,还请见谅。”
        老僧微微一笑:“可能注定它要在此刻损毁,能坏在施主之手,也许是一种缘分。”
        全琮听他谈吐不俗,感觉新奇,不禁好奇道:“听老师父的意思,难道说香炉坏掉了反而是件好事?”
        “无关好与坏,只是万物皆泡影世事如梦幻,叫施主不必为它纠结罢了。”
        陆逊从未听过此种言论,在他的世界里,从小受到的便是严遵家训,刻苦学业,以为将来辅佐明主匡清天下,成就一世功名。常年根深蒂固的完美论已经深深刻印到他的骨子里,几乎就和呼吸一样平常。这时乍然听到如此云淡风轻话语,不禁大觉迷茫。
        “如果依师父之言,不就是说我们俗世所追寻的一切目标都没有了意义?人若如此浑浑噩噩的活着,又与死何区别?”
        “所谓万古长空,一朝风月,不违天性,随遇而安。老衲只是想告诉二位将军,有些事放就放了,已成定局的事郁结也是无意义。”
        两人互相看看对方,他们出门都特意换了常服,看起来与富贵常人家的公子无异。没想到……
        “师父怎知道我们是……?”
        “举手投足之间端方有力,一举一动皆有列范,想是常年规矩所致。行武之人往往有种特别的气质,如果遇见眼尖之人,便很难瞒得了。”
        全琮来了兴趣:“师父好眼力,看来是善相者。既如此,不知能否再细致说说?”
        老僧打量他们几眼,缓缓地道;“萍水相逢,如不嫌弃,老衲就多说几句,只当玩笑罢了。”
        “二位皆是面显富贵,品貌脱俗之人,想来定是出身大家。尤其是这位施主,看起来颇通屈伸之道,性格坚韧却不会过刚易折,但凡事事小心些,这一生可保无虑。而这位嘛……”他仔细看了看陆逊,沉吟道:“阁下犀颅玉颊,气质不凡,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只是有一点,大多外冷内热之人,往往对世事过于执念,恐怕将来会受情劫,还望避免才是。”
        所谓慧极则伤,自古以来但凡任情任性之君子,皆无善终。
        陆逊心中动念,张口欲言,却又咽了回去。听得耳边响起了打钟的声音,悠悠扬扬的在院落中回荡不去,他悄然立在那里,一霎时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找不到一丝依托。
        此时吴魏两方局势愈加紧张,且说周鲂听了陆逊的建议,暗中向曹休递送降表陈言七事,并断发立誓明志,一番精心安排之下,曹休果然上当,准备率军直取皖城,另外两路人马分取阳城和江陵。大战迫在眉睫,待外驻官员返城到齐之后,孙权立即会召群臣进行商议。
        “如今魏军兵分三路而来,各位,你们有谁愿领兵出征啊?”
        他虽是这样问,眼神却从没离开过站在右首第一位的那人身上。江东群臣们自然也心知肚明,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提谁的名字才合主公的心意。
        “此等大事,非陆伯言不能胜之。”
        孙权一笑:“陆逊,你可愿意担此重任?”
        “主公有令,臣必当勇往直前。”陆逊出列躬身行礼,自从进门以来,他的头始终半垂向地,没有看过孙权一眼。
        “很好!孤封你为辅国大将军兼统帅六郡兵马大都督,三军之中敢有不遵令者一律先斩后奏!”
        “谢主公!臣想再举荐二位人选,绥南将军全琮与奋威将军朱桓。他们皆是我东吴难得的将才,如得相助,相信曹军不日可破。”
        


        IP属地:黑龙江32楼2011-05-13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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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依你。就令他二人分任左右副都督,辅佐战事。待到后日出发之时,孤亲自为你执鞭开路!”
          人群中一阵耸动,人主亲为臣子担当此贱役,如此荣宠前所未闻,大家纷纷将艳羡的目光投向阶前半跪的陆逊身上,自然其中也免不了猜疑与妒忌之意。陆逊的身体微微一颤,似是想抬头说些什么,但又迅速低了下去。
          大事既已分定,接下来则是后方粮草运送的安排,很快议事已毕,大家一一告退。陆逊迟疑着走在最后,正要迈步出门时,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此刻已无旁人,伯言如果有话进谏,不妨直说。”
          陆逊心中轻叹,该来的果然是来了,不过自己也确是有事要讲。他转过身,仍旧是半低头的样子,偷偷瞥了一眼孙权,见他端坐于案后专心写着手中的书简,并未抬头看自己。
          心里觉得稍微放松了点,说起话来也就不像开始时那样紧张了。
          “臣听元逊说,此战主公要亲登皖口督阵?”
          “不错。并非不信任你们,而是这一战事关天下格局,我东吴基业,如不能亲眼目睹,孤实是心有不甘。”
          “但战场危险尤甚虎狼之域,主公身系江东安危,怎可如此轻易冒险?”
          “说来说去,伯言就是不希望我去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孙权的语调似乎有一种小孩子闹别扭的味道,只听见他沮丧地叹了口气:“唉,一个根本不会打仗的主公,去了只会给你们添麻烦而已,也难怪你会如此嫌弃。”
          陆逊头皮发麻,又来了,这个把柄他到底要记多少年呀?他连忙惶急抬头道:“主公切莫多心,臣绝无此意,只是……”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原本坐在案后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正含笑望着自己。下意识第一个动作就是赶忙后退,然而孙权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然后将他整个人紧紧圈在怀里。
          用力是如此之猛,让陆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五年了……”孙权的叹息声空旷得恍如从幽谷中传来,“你终于肯看我一眼了。”
          陆逊浑身发抖,他想要挣脱,然而身体却不听话的贪恋那久违的温暖;他想要闭上眼睛逃避,但孙权的脸贴得如此之近,那双眼睛牢牢地盯在自己的脸上,眼神中带着温柔、恋慕以及说不清的热切。那火热的目光几乎让人无法招架,陆逊被看得脑海中一阵晕眩,几乎就要放弃曾经的矜持将心底的话和盘托出。
          “我向你保证,绝不添乱,”孙权在他耳边轻声道,“让我也一起去吧。”
          为什么要向我保证?陆逊迷惑地看着他,身为主公,如果他一定想要去的话,又有谁能阻拦得住?
          “如果……如果主公坚持己意,臣只能说,请您万不可轻易涉险。”
          孙权微微一笑:“都依你便是。这些年,我什么时候没有听过你的话?”
          又是那种闪烁不定的眼神,毫无正经的模样,再加上那诡异的撒娇一样的口气,也不怕叫别人见了笑话。陆逊在心里默想,面颊微红,星眸含晕。
          “既然如此,那臣……就先告退了。”他轻轻拨开孙权的手,不自觉中的声音放柔了很多。
          孙权看着他走出门,忽地想起一事,连忙叫道:“等一下!”从身上解下外袍,追上去给他披在身上。
          “现在秋雨才过,正是天气转寒的时候,可别受了凉。”转过来小心地帮他穿好,并系上带子。陆逊本想拒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两人默然相对,过了好一会儿,陆逊才轻声道:“谢主公赐衣,那在下……这就回去了。”
          长衣上体温犹在,还带着原主人的气息。陆逊走出不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孙权犹自呆立门口,翘首以望。 


          IP属地:黑龙江33楼2011-05-13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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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公元228年,魏将曹休率兵十万南下进攻皖城,由于周鲂的诈降计,使得精锐尽入了东吴的包围圈。曹休知道上当,但自恃兵多将广,仍摆开阵势与吴军一决雌雄。一场大战之后,魏军溃败,残余部众逃往石亭方向。
            “全琮,朱桓听令!”吴军主帅营帐中,陆逊一身戎装,正在吩咐左右,“你二人各引三万军,从石亭山路抄到曹休寨后设伏,待我中路军赶到之时,举火为号,三面包夹,必可一举而擒曹休。”
            “得令!”两位将军领令牌而去,刚然出门,只见门外又闪进一少年将士,躬身行礼道:“诸葛恪前来拜见大都督。”
            “元逊?”陆逊挑眉疑惑道:“你不是一直跟随在主公身边督阵,为何跑到前线来?”
            “主公收到大都督传书,听闻首战告捷,甚感欣喜。得知您将大部分兵力分给全、朱二位将军,恐怕中路实力不足,特命在下带领一万步骑前来相助。”
            陆逊惊讶:“三军人马俱已分拨完毕,我东吴哪里还有可用之兵?”
            “回禀大都督,这支队伍是从主公身边的中军禁卫分出来的。”
            “简直胡闹!”陆逊的第一反应就是怒叱,“乱军之际,不顾自身安危,擅自调离身边的卫军,万一被敌人探知他的所在,进行突袭怎办?”
            “大,大都督……”诸葛恪有点傻眼,“您好像过于激动了……”后半句他咽了回去没有说出来,那谈论起孙权的口气,简直就像是自家长辈教训小孩子似的。
            陆逊也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他咳嗽两声掩饰道:“总之,你迅速带兵回去,转告主公,休兵之败已成定局,让他尽管放心便是。”
            诸葛恪为难道:“可是……主公临行之前有令,不论大都督以何种理由拒绝,都令在下不得回返,否则……否则,军法处置。”
            陆逊气结,这个人是把战场当儿戏吗?当初到底是谁信誓旦旦的在自己面前保证事事依从的?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陆逊决定暂且不和他计较,等到眼前战事过去之后再算账也不迟。
            “罢了,既然如此,你且跟在我身边就是。”挥手令他入座,陆逊展开手中地图,继续指点其中对众将说道:“石亭此地临近夹石道,这里是去投奔援兵的必经之路。因此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切断他们的后退线路,决不可给予援兵丝毫可乘之机。”
            “既然大都督也认为夹石道设兵狙击魏军乃上策,为何当初朱桓将军提出之时您却不予采纳呢?”
            “兵者天下至险,北方步骑的精良远远超过我们,虽然初次上当,但军势士气仍不可小觑,更何况还有司马懿与贾逵两支军队在后虎视眈眈,因此初战时不可分散兵力。只有将他们逼入穷途末路,气势衰败无力反击之时再设伏军狙杀,才为妥当。”他停顿片刻,而后沉吟道:“元逊,我想托付你一件事。”
            诸葛恪抱拳道:“请大都督吩咐。”
            “你率领一部分轻骑去敌阵附近散出流言,就说我在乱军中受伤不起,吴军无暇追击。曹休疲兵败逃,听此讯息必然会松懈防备。我们的主力部队再伺机夜惊石亭大营,将他们逼入伏兵的包围圈。”
            “末将领命。”
            敌军正值人困马疲之际,得知吴军一时不会追击,果然放松了警惕。是夜二更时分,朱桓与全琮自石亭寨后入侵,举火为号,徐盛为中路先锋随即杀到。三面包抄之下,将残兵逼入山道,魏兵死者不计其数,逃命者纷纷弃衣卸甲。曹休在乱阵之中绝望怒吼:“东吴鼠辈个个阴险狡猾!陆逊,有本事你就出来光明正大决一死战!”
            “所谓兵不厌诈,曹都督还是尽早投降为上。”陆逊朗声高喊,面带胜利的微笑,“你败局已定,如再反抗,休怪我军无情。”
            “废话少说!大丈夫死则死耳,今日若不将你这书生碎尸解恨,我也无颜再苟活于世!”
            交兵之际,正在陆逊身边待战的诸葛恪却突然面色大变,手指不远处的一处旗帜道:“大都督,您看!”
            陆续凝目望去,只见山道旁闪现一队新军,看起来不像是敌方援军,但也不是自己这边的三路军马,正在疑惑之际,只见队伍越发临近,火光之中看得分明,不禁失声惊呼:“是主公!他怎么会突然到此?”
            诸葛恪急道:“末将也不知啊!现在情势这么混乱,万一不甚伤到主公可如何是好?”
            陆逊的心突突乱跳,霎时间手心全是冷汗,就连声音都带了颤抖:“元逊,你速带所有禁卫过去接应主公,注意不要冲乱了包围阵型,千万要赶在曹军发现他的身份之前!”
            他话音刚落,就闻曹军之中有人在喊:“此乃吴主标志!”又听到曹休大喜过望:“众将听令,定要生擒孙权,以他为胁突围!”
            战场上立刻形式扭转,全琮与朱桓二支队伍显然也已听到了曹军的呐喊,不知所措之下伏兵阵型开始混乱,眼见曹休部将已向那面旗帜逼近,诸葛恪大惊失色:“大都督!这该如何是好!”
            陆逊极力压抑住脑海中的晕眩,告诉自己不能千万不能失控。咬紧牙关道:“元逊,你替我指挥,传令下去,依照原有阵型继续围攻曹军,不得有误!其余禁卫军士,随我前去救人!”
            “大都督不可冲动!”诸葛恪匆忙拽住,“三军统帅怎可轻易冒险?”
            “冲动的是那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混蛋主公!”陆逊用力甩开他的手,狂怒之下忍不住大骂,“东吴没了他,还要我这大都督作甚?” 


            IP属地:黑龙江34楼2011-05-13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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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孙权急匆匆的率军赶到了石亭,不料却刚巧遇到了双方混战的情形。一惊之下还来不及反映,自身已经深陷重围。正在茫然无措的当儿,只见一飞骑带兵杀入重围直向他而来,火光中定睛看去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喜悦之下还来不及叙旧,就见那人当头就是一通毫不留情的痛斥:“是谁向我保证过不会绝不轻易涉险的,身为主公说过的话竟如此儿戏么?”
              孙权被他的怒吼弄得愣住了,连态度问题都顾不得计较,过了片刻才结巴道:“我听说你受伤了,一时急切所以才……”
              陆逊发泄过后也冷静了,看着孙权那副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本安排得好好的战局被他这么横插一杠子全部打乱了,愤怒怨怪是肯定的,但听到他所说的理由时,不知为何竟感到了一丝欣喜。他甩甩头,将这诡异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去,此刻根本来不及考虑这些。他恢复了平日的稳重,沉声道:“那是我为迷惑曹休散布的流言。先不提这个,此刻战况危急,请主公切莫离开臣的身边,我们找路一起冲出去!”
              将孙权扶上马背,令禁卫军在前方开路,两人共乘一骑开始突围。孙权抱住陆逊的腰,一面躲闪步兵的攻击和流矢,百忙之中还不忘问话:“怎么是你单人带队过来?其他人呢?何时起大都督做事竟这等草率?”
              他不提还好,一提陆逊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被勾了出来。一剑过去削断了刺向马匹矛头,回头讥讽道:“彼此彼此,上梁不正下梁歪,臣等再草率又怎比得了不打仗则已,一进战场就直陷重围的君上?”
              身后之人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见惯了他沉默寡言低眉顺眼的模样,从未想过他损起人来这等犀利不留情面。当前理亏之际只好乖乖闭上嘴,眼见着陆逊长剑横扫,势不可挡,所到之处皆胆寒而退。他在佩服之余又有些惭愧,忍不住自嘲两句:“其实,东吴有无我在,并不重要;反而是你,如若有甚不测,我如何对得住上万江东百姓?”
              反正那些人所追寻的,并不是我孙权,而是统治江东的一个符号罢了。
              陆逊冷冷回眸:“你这般看轻自己,岂不是在讽刺我也同样是一文不值?”
              “伯言……你……”
              “你听好了……”陆逊一字字道:“我这个大都督是你任命的,也只有你一个人才可以将他收回。我陆逊追随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什么尊贵的称呼!”
              孙权呆住了,霎时间纵是千军万马来袭亦不在他眼下。正想说些什么,却听陆逊急道:“快伏低!”只听旁边利器破空声响,一支流矢急速飞来。电光火石之间哪容得他们多想,陆逊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侧身挡住孙权,接着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差点让他倒栽下马,幸而孙权及时扶住了他。
              周围的敌军在喊:“目标已经中箭,快快围上去。”陆逊咬紧牙关撑起身子,右手握住箭身就要往外扯。孙权惊叫:“伯言,拔不得!”
              “不……拔……的话,太……显眼……”用力将长箭拔出,倒钩割裂了肌肉,鲜血顿时如泉涌,顺着甲胄的缝隙汩汩地往外渗。撕心裂肺的剧痛几乎让他当场晕过去,他用力吸了几口气,将长剑交到孙权手中,勉强用仅余的神智说道;“右前……方……就是我军,主公……快去……吧”,说着便要挣扎下马,他们都很清楚,负伤之人突围只会是负累。哪知身体却被孙权紧紧抱住,急怒之下挣扎道:“主公,危急时刻,切勿任性!”
              “任性的人分明是你!”孙权毫不松劲,用不容违抗的声音命令道:“你自己说过的,你是我任命的大都督,只会听命我一个人,我也曾经说过,要与你生死同命。所以,你的命也只能属于我一个人!今天,孤就要跟上天赌一把,看看到底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手提马缰一抖,长剑猛力挥出击退周围涌上的残兵,孙权厉声高喊:“谁敢伤我大都督!”
              陆逊待要再行辩驳,却已痛得提不上力,只能任凭孙权一只手搂住自己,在乱军之中横冲直闯。眼前的人群逐渐模糊,身体也开始发冷,然而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突然在恍惚之中听到熟悉的声音,努力将眼睛睁开一线,看到的是诸葛恪喜极而泣的脸。原来他们终是冲出了包围,来到了己方阵营。
              


              IP属地:黑龙江35楼2011-05-13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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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元逊……”他虚弱地喊,心里始终挂念着战局。
                诸葛恪声带哽咽:“回报主公、大都督,绥南将军与奋威将军来报,我部得曹军降者万余人,军资器械无数,剩余残俑已不足为虑。只是曹休趁乱逃脱,徐将军在追击时遭遇了贾逵的援军,我怕其中有埋伏,因此令他停止追击。”
                孙权微微点头:“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元逊才堪大用。”陆逊本想也夸赞两句,不料才一用力,刚刚停止流血的伤口又一次迸裂,登时昏死过去。
                陆逊从昏迷中渐渐清醒过来,感到自己正靠在一个温暖的躯体上,身下是柔软的丝垫,身上盖着锦被。甲胄血衣都已脱去,换上了睡袍,箭伤也被小心的处理过,扎紧了绷带。他略微一动,就听见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道:“你终于醒了。”
                见陆逊初醒的眼眸中还带着迷糊,孙权继续好心的解释:“战事已经结束了,我们正在回程的路上。”
                难怪总觉得这张垫子颠来颠去的,原来是在马车里啊。不过这里收拾得还真宽敞,就算躺下四个人也绰绰有余了。
                “你的箭伤发炎,疼的不能沾床,只好一直侧卧着。但是时辰久了又会很辛苦,所以……”
                所以就劳烦主公大人一直不辞辛劳地抱着我?陆逊使劲眨了眨眼睛,但这怀抱实在是又暖和又柔软,再加上微微颠簸的频率,总是不由自主的头脑犯困。
                两人好一阵没有对话,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孙权轻声道:“其实,我只是一直都在羡慕大哥而已。”
                陆逊从昏昏欲睡中清醒了几分,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指什么。
                孙权笑了笑,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回想起曾经有过的点点滴滴。
                羡慕兄长的能征善战,羡慕他的快意潇洒,其中最艳羡的,则是他身边永远有一个与他同样出色的伴侣,一起开疆拓土,并行天下。
                少年时无知的自己以为那个身影就是他所要追寻的对象,天真的以为只要等到了他,便也可得到和哥哥一样的对待。然而那只是如梦幻一般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而已,因为少年等待的,并不是那个人本身,而是一个跟他同样的存在。就像是孙郎和周郎那样的,一个真心爱他,愿意与他福祸与共的存在。
                “而现在……我想我终于找到了……”
                陆逊感到一阵心纠,他想习惯性的逃避这个话题,然而孙权却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只有一个人,会把我当成一个完整的人来看待,而不是东吴的主公和孙伯符的弟弟。”
                握住他的手按向心口,孙权继续道:“你我都能在最危险的关头将性命交给对方,时至今日,伯言还要坚持,你的心里没有我吗?”
                “主公……我……”陆逊鼻子发酸,声音颤抖。
                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
                “都这时候了,还叫我主公吗?”
                陆逊脸色微红,然而常年的教养习惯,让他忽然改口,实在是适应不来。孙权竟也没有继续强求,只是微微摇头:“算了,来日方长,伯言你伤势未愈,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让他略微换了个姿势靠得更舒服些,孙权替他盖好被子,右手探进里衣帮他轻轻按摩伤口周围。
                真的……好舒服……陆逊懒洋洋的闭上眼睛享受着,忍不住发出了满足的叹息。朦胧中感到孙权的手在渐渐的下滑,突然一股奇异的酥麻感升起,不自觉地呻吟出声。他赶忙睁开眼睛,眼见着孙权的手早已经远离了该在的范围,正有一下没一下挑逗着他身体最敏感的部分。
                “别……别在这里……”手忙脚乱的想要阻止,然而受伤的半边身子着实不给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孙权更加的为所欲为。
                孙权笑嘻嘻地逗弄他:“怕什么?反正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他将额头与他相抵,低声轻笑:“不过,如果伯言你叫得太大声的话,周围的从人卫兵可是会好奇的哦。”
                肆无忌惮的扯开对方的下摆衣襟,将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空气里,引起了一丝丝的战栗。陆逊羞得满脸通红,只能用抗议的眼神狠狠地瞪着孙权,但充斥着薄泪和□□的眼睛非但没有一点威胁作用,反而更加深了孙权的恶趣味。
                


                IP属地:黑龙江36楼2011-05-13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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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夏日午后的荷塘散发出浓郁的花香,嗅起来令人心神欲醉。前不久才过去的阵雨将院落洗刷得干干净净,青葱的枝头还凝聚着将落未落的甘露。几只鸣蝉大概也是疲惫了,声音有一搭没一搭的断续着,听久了不禁令人眼皮发沉。
                  原本是一个打盹或者外出郊游的好天气,然而此刻坐在书房案后的人却没有这等轻松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放于案上的竹简,眉头微皱,表情严肃。
                  他看上去已经不年轻了,褪去了曾经的意气犀利,变得深不见测。虽然脸颊依然光洁白皙,但曾经乌黑闪亮的鬓边现在已隐隐染上了几丝银霜。只有那双细长上挑的丹凤眼,还是明如秋水,带着往日的闪亮与睿智。
                  房门外有个人悄悄地探头进来,见他如此专注,或许是不好意思打搅,又想转身离开。
                  “抗儿,既然到了,为何躲着不露面?”端坐之人并未抬头,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门口的少年暗中做了个鬼脸,小心翼翼地进来走到他身边。只见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长身玉立,面容俊秀,美目似转非转,尤其在挑眉轻笑的时候,那神态竟与身边之人一模一样。
                  “父亲大人的耳力还是那么敏锐,我还没出声就被您发觉了。”陆抗规规矩矩的在案前行礼坐下。
                  陆逊放下手中的事物,抬头微微一笑:“是你偷窥的功夫还不到家。我要是连你这小鬼头都察觉不了,出门恐怕不到半天就要中了歹人埋伏。”他看了看日头,问道:“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早?没有陪太子殿下一起习武么?”
                  “听说王大人身体不适,殿下向太傅告了假,陪他娘亲一起回家探访去了。”陆抗老实回答,“陛下这次急切将您从驻地召回,是不是因为东海的军情有变?”
                  “吾儿倒也不蠢。此次陛下下令远征南夷,出师不利啊。”他摇头不以为然道:“唉,我曾经两次上书,劝他不要兴此劳民伤财之举。我国连年征战,本来就人丁稀缺,当务之急不是徒增土地而是自足图事,想不到还是……”
                  他话未说完,听到门首有人来报:“陛下有旨,命丞相立即入宫觐见。”
                  陆逊立即起身,吩咐儿子道:“我进宫议事,恐怕要很晚才能归来。你去代我拜见太傅大人,就说我这两日公务繁忙,待改天再亲自登门造访。”
                  孙权此刻正在火头上,数万大军远征数月,结果却只得了几千化外之俘虏归来,己方军力还因海风和疫病的缘故大伤元气,真可谓得不偿失。他满腔怨愤无处发泄,只好拿领头的将军们出气。内殿中央跪了一片的人,就连站立旁边的侍从们也都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见到陆逊进宫,大家伙才稍微松了口气。也只有在陆逊的面前,孙权急躁易怒的脾气才会略有收敛,身边这群人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你们这群蠢材!饭桶!五万军队出去,竟然只回来了不到一万人!”他骂了一阵子,胸中怒气略抒,又看到陆逊归来,心情稍稍转晴,扫兴的一挥手:“罢了,都给朕滚回去,好好闭门思过!”
                  事已至此,实乃天为,又能思什么过?底下的人有些啼笑皆非,当然这类反应是万万不能表现出来的,一个个低着头鱼贯退出。经过陆逊的身边时,露出了感激和无奈的眼神。
                  孙权一个人坐回位子上,沉着脸默不作声。陆逊扬起下巴,示意旁边的侍女也退下,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他走上前去,慢慢地将砸了一地的狼籍一点点的收拾好。
                  孙权侧着脑袋,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眼神渐渐趋向平和。陆逊将书籍笔墨整理干净,又从架子上的银瓶中倒了一碗茶,亲自上前捧给孙权。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一时失利算不得什么,”他柔声劝说,“陛下不用为此大动肝火。”
                  孙权苦笑,神色中带着些许羞惭。他接过茶碗,示意陆逊在他身边坐下。
                  “每次只要不听你的话,就一定会出事。”他搂住他的腰,将头倚靠在肩膀上,忍不住一声长叹,“朕……真是悔不当初。”
                  陆逊不答,只是将手轻轻搭在孙权的肩膀上,意示安慰。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陆逊才轻声开口:“关于这次远征的将士,陛下打算怎样?”
                  


                  IP属地:黑龙江38楼2011-05-13 1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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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一夜很快过去,孙权清早睁眼,见身旁的陆逊还在沉睡,大约是疲倦还未缓解的缘故。此刻晨风颇有凉意,他小心地将薄被替他掩好,下床披了件外衣走到外间。内侍见状迎了上来。
                    “传口谕,就说朕今晨身体略有不适,早朝推迟,”他想了想又吩咐道:“早膳过半个时辰再送来吧,记得昨晚所说的,莲子百合汤里要多加一点冰糖。”
                    侍从自然是心领神会,赶紧点头去做事了。孙权返回内室,看到陆逊已然坐起,正在用手揉眼睛。
                    “现在时间还早,再多睡一会儿吧。”
                    陆逊勉强打起精神,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都起了,我还怎么睡得着?”想要穿上衣服,哪知道稍一用力腰腹处便酸痛得不得了,皱起眉头轻轻哼了一声。
                    孙权连忙扶住他:“你还好吧?”陆逊低头不语,脸色微红。孙权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他含羞带怯的样子,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莫不是朕昨夜使力过猛,让伯言太劳累了?”他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脸上笑眯眯的:“唉,这真不能怪我呀。若不是伯言你一个劲的缠着我不放,不停的要求……”
                    他话还没说完,陆逊已经整个人都快红的冒火了,想也不想就是一巴掌挥出去,正好打在孙权的左脸上。他若要避开自是轻而易举,然而却故意承受了这一下,握住那只打人的手送到唇边轻吻,眼中笑意盎然,故意拖长了声音耍赖道:“哎哟,好疼啊~~。”
                    既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两人独处的时候,眼前之人哪还有半分帝王威严,竟与那街头皮厚的小无赖一般。做出推搡的样子,然而心里却极爱此刻的甜蜜气氛,那动作软绵绵的与半推半就无异,反而让孙权抱得更紧。
                    两人靠在床边低声调笑了一会儿,这才分别起身整装。梳洗过后,孙权亲自拿了衣袍过来道:“让朕来帮你。”细心地为他穿好,又亲自弯下腰去帮他系好腰带,摆弄过程中从衣襟里滑下一件东西,孙权捡起一看,是那对金银丝编织而成的同心结。
                    这件东西可谓一波三折,他当年赠给陆逊以表心意,没想到却被对方退了回来。而后事过境迁,两人和好之后,他又将这结子随着赏赐一起给了陆逊。年深月久,再加上历年所赐品物丰盛,早将此物忘怀了,想不到会在这里又一次看到。
                    只见那同心结光滑洁净依旧,只是外观已有些变色,显是常年佩戴所致。他拿在手里,心神一阵激荡,冲口而出:“莫非你……一直从未离身?”
                    陆逊抢回同心结握在手里,颊畔微微发热。他扭过头避开对方的眼神,以示默认。孙权凝视着他的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正欲亲吻,陆逊却轻轻一推,悄声道:“陛下,有人来了。”
                    二人连忙分开,只见内侍端了早膳茶盘进来,他见到陆逊也没有惊异的表情,收拾好案桌后下跪禀道:“启奏陛下,诸葛大人求见,说有要事面圣。”
                    “知道了,你去让他在偏殿等候片刻。”孙权拉着陆逊在桌旁坐下,盛了一碗莲子汤给他。
                    “遵旨。”内侍躬身退出。
                    “大约是蜀中那边有什么消息,你要不要一起去听一下?”
                    “臣本也想的,只是昨日下午丹杨有军情传过来,山越地区又有匪乱抬头,恐怕我要亲自去一趟了。”
                    孙权有些扫兴:“刚回来又要走吗?区区匪盗,派一个偏将去处理也就是了。”
                    “会稽太守与我熟识,若是换了别人去,只怕闹不了几句话就要冲突。”
                    “那个古怪的老头子,曾经说你的不是,你却还与他交好,倒也是难得。”
                    陆逊浅笑:“陛下别这么说,淳于大人一心为民,是个难得的好官。我怎么会跟他计较细节?”
                    “那你这次去,何时可以回来?过不了几日就是行宴了,你可要在那之前赶到。”
                    “臣尽力就是了。”
                    夏季出游丵行猎是东吴君臣每年的盛大聚会之一,也是孙权最喜欢的休闲爱好,不仅可以排解劳累,也可顺便考察锻炼晚辈们的骑射之术。这一日更是设下了重金作为狩猎比赛的奖励,眼见着江东后生们一个个奋勇争先,互不想让,场面煞是热闹紧张。
                    “霸儿弓马娴熟,勇武过人,值得称赞。”孙权看着鲁王孙霸满载而归,心情极好。他很喜欢这个小儿子,总觉得他无论从相貌还是个性都更像自己,因此平日也就加意多宠了些。近年来更是有求必应,使得鲁王隐隐然已有凌驾于太子之上的趋势。
                    


                    IP属地:黑龙江40楼2011-05-13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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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夸完了这边,一转头瞥见太子孙和两手空空,笑容不禁微有凝固,淡淡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今日狩猎大赛,你身为太子,理应做各位兄弟的表率才是,为何竟一件野物也无?”
                      孙和躬身行礼:“启奏父皇,天地万物生于此间,皆为定数。儿臣实不愿因游乐之事多伤性命,请父皇恕罪。”
                      一边的卫士也补充道:“陛下,太子殿下仁德,方才行猎之时见到一头受伤的奶鹿,不仅没有弯弓射之,反而令在下等抱了回来,待养至伤愈后再行放归。”
                      孙权不动声色地微皱眉毛,还未开言,周边的勋贵重臣们已然纷纷交口称赞:“殿下有如此仁心善德,实乃我大吴之福啊。”
                      “这些是谁教你的?”孙权待众人稍静,才又问了一句。
                      “是丞相和太傅,”孙和老实地回答,略带稚气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书生的老成感。
                      “哦?那么朕来问你,你既不愿见血,万一将来遇反叛乱事,又该如何面对?”
                      “儿臣以为,为君者当修自身德性以服人,用武力慑之不可长久。与民休息,以礼废刑,行宽仁之法,自可无惧于天下。”
                      “皇兄高论,真令人耳目一新。”鲁王孙霸冷冷地插口,“只是今日父皇举办这场赛事,有言在先必须人人拼命,事事争先。你如此态度,岂不是视君威于无物?”
                      诸葛瑾在旁连忙道:“陛下,太子此举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明鉴。”紧接着太傅吾粲等人也纷纷求情,而鲁王一党的杨竺等人则请求孙权必须明令处罚。
                      孙权的听得心中不耐,这样争论下去几个时辰也不会有结果。无意中瞟了一眼孙和,眼见他一副低着头唯唯诺诺站在陆逊身边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突然一股无名之火就从胸中升起,突然大吼一声:“够了!都给朕住口!”
                      辩论声嘎然而止,周围的臣子侍从们虽不知原因,但眼见皇帝动了真怒,一个个都半跪在地再也不敢言语半分。孙权站起身走到太子面前,冷冷地盯了他半晌,忽然扬声道:“那头鹿呢!给朕牵过来!”
                      众人一头雾水,但谁也不敢多问为什么,早有卫兵赶忙将那头幼鹿抱上前来。孙权绕着它走了一圈,又回头对孙和道:“你有仁爱之心不忍杀生,本该令人称道。只可惜此时三国纷争不断,乱世尚未消减。从朕之兄长长沙桓王开始奠威江东,到如今大吴建国,其间经历了多少辛劳,流了多少鲜血!你如此懦弱退怯,连只动物都不敢下手,万一将来发生战事,你作为继承之君,岂不是要白白将这大好基业拱手送给敌人!”
                      他的声音愈发严厉,神情冷酷。孙和一句话也不敢说,站在那里浑身不停的发抖。孙权眼中闪过一丝阴寒,从腰间拔出长剑。
                      “去!朕命令你,立刻动手宰了这只鹿!”
                      太子大惊抬头,抖抖索索地接过长剑,语音哀求:“父皇……儿臣不能……”
                      “嗯?!”
                      “我……我……”他被那威慑的眼神和声音所震,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得一步步挪到那头小鹿跟前,慢慢地举起手。然而看着那双柔弱天真的眼睛,这一剑却无论如何也斩不下去。
                      孙权面色铁青,他二话不说,上去抓住儿子的手臂,对准眼前的鹿身就是用力一挥。只听得一声动物的哀嚎,接着就是漫天的血雨扑面而来,将父子二人喷了一脸一身。孙和的鼻中闻到那浓烈的血腥气息,眼看刚才还活泼可爱的小动物眨眼间尸横就地,连番的惊吓让他几乎要当场晕过去,拿着剑怔怔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失了魂。
                      孙权却毫无感觉,他甚至连血都懒得擦,只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瑟瑟发抖的儿子,脸上戾气大盛,横了吾粲等人一眼,拂袖冷然道:“起驾回宫!”说罢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众侍卫连忙跟随在后,鲁王孙霸幸灾乐祸地看了哥哥一眼,也紧跟着父皇去了。顷刻间人群散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太子和一些老臣。
                      陆逊一直呆呆地站在那里,此刻才回过神来。他看到太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大是不忍,走上前去掏出巾帕为他缓缓拭去脸上的污秽。
                      孙和一向视陆逊为半个父亲,此刻得他抚慰,那份积压已久的委屈顷刻间宣泄出来,泪水涟涟。
                      


                      IP属地:黑龙江41楼2011-05-13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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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他小声泣道,语不成调。陆逊长叹一声,轻轻搂住他的肩膀拍了拍。
                        “太子莫怕,陛下只是一时心情不佳,过两天就好了。”他一面安慰,一面对吾粲说道:“太傅大人,有劳你先将太子送回去吧。”
                        吾粲点点头,低声道:“伯言,陛下此刻正在气头上,你还是小心一点。”
                        “我明白。”
                        见孙和情绪稍稳,跟随吾粲离开之后,陆逊才放下心来。他一个人伫立在方才残留的血泊中,不禁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头顶。
                        孙权负气回宫,沐浴更衣之后,心情仍是没有好转。他烦躁地坐在内殿里什么也看不下去,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毫无原因的发怒。
                        内侍来报,说建昌侯孙虑与校事吕壹求见。他第一反应就是让他们快滚,然而下一刻却又改变了主意。这二人虽说没什么大才,但向来心思机敏口舌伶俐,或许让他们陪着说话解解闷,会缓解一下心情也说不定。
                        进屋之后,孙虑首先开口试探道:“看陛下面色不愉,莫非仍在为今日狩猎之事烦心?”
                        孙权先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继而又沮丧地垂下头。
                        “朕怎么会有这么软弱的儿子!”忍不住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自言自语感叹道:“还是霸儿像我多些,唉。”
                        孙虑与吕壹悄悄交换了个眼神,相互了然地点点头。
                        “其实依照微臣看,这事倒也怪不得太子殿下。”吕壹斟酌词句,“陛下一向严令太子尊师重道,殿下跟随太傅丞相等人日久,耳濡目染,处处学习他们为人处事之行径,也是常理之中。”
                        孙权不满道:“朕将太子交给他们,可不是令他们教出一个软弱无能的懦夫。”他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我孙吴以兵马建国,子孙皆勇猛善武。这几十年来历经多少艰险才有了今日的局面。此刻尚有魏蜀环伺,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为难的事情发生。像太子这样徒具所谓仁心,在乱世又有何用!”
                        他重重地一挥袖子,摇头叹息:“可是我朝之中,除了他们两位,朕再也信不得旁人,可以有资格担当这帝师。”
                        孙虑眼见时机已到,忽然双膝跪地叩头道:“陛下,微臣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但说无妨。”
                        “谢陛下。”孙虑又磕了个头,才站起身:“陛下慧眼拔才,太傅与丞相等人皆为我江东栋梁,出身士族显贵,的确是做师傅的最好人选。太子殿下聪敏好学,处处以师道为榜样,这也是陛下之福荫。依照今日之事看来,太子的表现,只是长久以来对身边之人依赖太过,受影响太深所致。”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孙权依旧背对着他,静静地道:“你说下去,朕在听。”
                        “是。其实学生与老师过于亲密,在常人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放到君与臣之间的话……当然眼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毕竟殿下今年还不满十六岁。只是若等到陛下万年之后,那时若再想拿个主意什么的,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孙权豁然转身,望着孙虑挑眉若有所思。吕壹见状,小声地加了一句:
                        “陛下,可还记得曹丕与司马懿吗?”
                        


                        IP属地:黑龙江42楼2011-05-13 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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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写得妙笔生花。既完整地表达了劝阻意图,又巧妙地最大程度维护了孙权的面子,不愧是出自他之手。
                          “不管朕想到什么,都瞒不过他啊……对了,伯言今日怎么不来议事?”
                          “禀父皇,今早传来消息,鄱阳郡吴遽叛乱,丞相领兵前去平叛了。”
                          “哦……”孙权点点头,又仔细将奏折从头再看一遍,末了叹气道:“罢了罢了,就且让那公孙渊再多活几日,征讨之事,以后再说。”
                          “父皇圣明!”
                          “没有其他事要奏的话,你就先回东宫吧。每日的功课可不能耽搁。”
                          “是,儿臣告退。”
                          孙权望着孙和的背影感慨:“太子虽有时过于孱弱,但遇事清醒,见识不凡,这也是他的长处。”
                          一番话听得鲁王一伙人心里极不是滋味,本以为可以趁这次机会好好表现一番,说不定还可顺势掌控部分兵权,哪知道结果是这样的灰头土脸。
                          看到孙霸悻悻然地站在一旁垂头丧气,孙权笑着安慰:“霸儿且莫不服气,你向来勇武,遇事容易冲动,这一点的确要跟你皇兄好好学习一下。”
                          孙霸低声道:“儿臣明白。”
                          “边境一带一直都不甚太平,很多蛮夷山民时常作乱。你若想杀敌立功,将来还有的是机会。有机会先多多向丞相讨教一下用兵之道才是。”
                          孙霸小声嘟囔:“就算儿臣有心要学,也得丞相肯教才是啊。”
                          “嗯?你说什么?”
                          杨竺在一旁代答:“殿下曾数次虚心求教,希望能参与些军政事宜,也算是为陛下和丞相分忧解劳。谁知丞相牢牢把持军权不肯放手,还说什么事务繁琐,恐殿下不能胜任,还是他辅佐太子协助陛下处理为好。”
                          孙权看上去声色不动,但眉头已然皱起,淡淡地道:“丞相也没说错啊,除了三郎外,霸儿和其他几个兄弟年纪尚小,全无处事经验,现在参与也确实早了点。”
                          “父皇,我江东历代传统,都是俊才出少年。依此而算,儿臣年纪也不算小了。更何况经验也是由实践得来的。不说别的,就说那陆抗小儿,分明与我同年,就因为是丞相之子,自小在军中历练,现在已经是校尉了。”
                          “好了好了,朕明白了,日后有机会待朕亲自与丞相嘱咐,让你心愿得偿,如何?”
                          “谢谢父皇!”孙霸高兴的一作揖,有了这个答复,不愁日后陆逊不买他的账。
                          达到目的人纷纷请退了,只留下了校事吕壹还原地不动。孙权眯起眼睛,点点头示意他近前。从二宫纷争开始,他就设立了中书校事一职,代他监察各级官吏的私下表现。如有异常,需立刻向他直接汇报。此事只有他与吕壹等几人才知晓。
                          “有什么新情况就说吧。”
                          吕壹悄声道:“陛下,关于征讨辽东一事,您可知为什么太子殿下会亲自出面反对吗?”
                          “怎么?你好像话里有话?”
                          “根据臣的打探,是太傅大人亲自对太子说,不管陛下您是否同意,这次出兵都是不会成功的,所以让他放心大胆的上书就是。”
                          “……此话何解?”孙权正在端茶的手停在了半空。
                          吕壹咽了下口水,低头小心翼翼地道:“太傅大人说,因为丞相是绝不会赞成的,而纵观江东全体,能胜任这远征主帅一职的,除了丞相再无旁人。更何况……他执意不肯的话,又有谁能使得动呢,毕竟我朝近九成的兵马,都掌握在丞相一个人手中哪。”
                          话音才落,就听得“啪”的一声,孙权手中的茶杯被捏得粉碎,碎片扎在手心里,霎时间血流如注。
                          吕壹吓得双膝软倒在地,一个劲的只是叩头:“陛……陛下,您的手……”
                          “你先下去……”孙权根本不看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正前方,声音低沉得如同夏日暴雨来临前的闷雷:“记住,方才的话若敢泄露半句,你就等着全家的人头挂在城门之上吧。”
                          底下人忙不迭的答应,战战兢兢地退出殿外。孙权一个人呆坐在上面,望着空空荡荡的屋子,又举起受伤的手仔细看了看,脸颊边的肌肉微微抽动,眼中闪过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杀意。
                          陆逊被送回家之后,没过多久就接到了天子的另一道旨意,道丞相多年操持,劳苦功高,朕心甚是不忍,特令其暂时卸职,回原籍修养。他听完后没有说话,只是立即告之妻儿家属,让他们立即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IP属地:黑龙江47楼2011-05-13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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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虽然没有明说那最后一层,但态度已经与想要罢黜他没有分别,因此离都之事也就变得不怎么光彩。许多门生亲属欲来相送,都被陆抗代父亲婉言谢绝了。天威难测,喜怒无常,他们不想再连累更多无辜的人。
                            行囊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一日清早正要开拔上路,只见府上家丁匆匆来报:“家主,全大人亲自来送您了。”
                            陆逊一怔,从马车里挑开门帘问道:“子璜?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走?”自那日两人不愉快分别之后,已经有好些时日不曾往来了,想不到这次落魄离去,全琮还会不记前嫌的前来。
                            他话音刚落,就见全琮牵着马从转角处走过来,想要下车相迎,被对方急忙拦住。
                            “伯言不要多礼,你身体还没好,千万别再受了风。”全琮眼眶发热,声音哽咽,目不转睛地审视着陆逊的脸色,心疼的无以复加。
                            他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额头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仍旧扎着白带。时不时的手抚胸口轻轻咳嗽,喘个不停。
                            陆逊面带苦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让全琮上车叙话。两人对座,好一阵默默无言。
                            “怎么……这么着急?为什么不等调养好了再动身?”全琮低声询问。
                            陆逊摇头轻声说:“小病而已,我还没那么娇弱……何必留在这里徒增人厌烦?”他侧过头咬住嘴唇,拼命忍住委屈的情绪。
                            全琮看着他委顿的模样,胸口一阵酸楚,再也忍耐不住那股压抑许久的心思,他忽然握住陆逊的双肩喊道:“伯言,辞官吧!”
                            “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去向圣上辞官,放弃这一切,什么都不要再理会!管他谁当太子也好,谁玩权弄势也罢……”全琮一改往日的沉着稳重,声音既热切又激动:“你让他知道,你没有任何掌控朝政的野心,也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他……他会放过你的……”
                            陆逊一声长叹,禁不住泪流满面。他缓缓推开全琮的手,凄然道:“造化弄人,又岂是你我这等凡人可以掌控的?你曾经对我说过,我们都是身处这泥沼中心的傀儡,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你难道真的以为,我辞官退隐,就可以安居避祸吗?若换了是你,能够这样潇洒的一走了之,至跟随你多年的人们而不顾吗?”
                            “我……”全琮语塞,终于也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沮丧地靠在一旁。
                            “伯言……何苦……”他哽咽道,字含泪血。
                            陆逊忍住悲伤,努力平静道:“子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大度为怀,不予我计较那日的失礼,足感盛情。陆逊能有你为知己,此生无憾。这次分别,大概会有好些时日不能相见,你身处权斗中心,千万要事事小心。”
                            全琮心痛苦笑:“你这人,永远都是只惦记着别人。你若有一分为自己考虑,又怎能……唉”
                            “快回去吧,此时情况不比往日,若被人瞧见你来送我,只怕又要传闲话了。”
                            全琮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忍痛告辞。他正欲挑帘下车,忽然回首颤声道:“伯言……其实我……”
                            陆逊不解地看着他,静待下文。却见全琮犹豫了几分,终究还是咬咬牙甩头,黯然道:“罢了……我终究是个懦夫,这种时候,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他自失地一笑:“等过些时候局势平静了,我去吴郡探望你时,再告诉你吧。”
                            两人握手互道珍重,依依话别。全琮呆呆地望着他的车马身影逐渐远去,越变越小,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他的心底猛然生出一种恐惧感,隐隐觉得这次会面竟如永诀一般,恐怕今世再也无缘相聚。
                            此时天边闷雷轰声阵阵,夏末的急雨随即倾泻而下。全琮觉得寒意袭遍了全身,不禁后悔方才那未明的话语。或许,这将成为他与伯言之间的终生遗憾。
                            赤乌八年(公元245年)二月,北国尚在冰雪将消未消的景况,春天已然光临了这片江南大地。艳红的桃花一朵紧着一朵盛放枝头,争芳竞艳,娇美无俦。当此良辰美景,本该是令人心神荡漾之时,然而这份欢愉却未曾普照到吴郡陆家。
                            


                            IP属地:黑龙江48楼2011-05-13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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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权去世之后,吴国内政民生日益混乱败坏。十几年内历经三代帝王更换,权臣交替。到了孙皓年代,更是穷奢极欲,嗜武好杀宠信奸佞。大司马陆抗苦苦相劝数次无果,最后忧郁卒于官任。陆抗死后,东吴再无任何良将可抵外敌。公元279年秋天,西晋将军王浚领水陆大军沿江而下进攻建业,翌年攻破都城建业,吴国正式覆灭。自此三家皆归于晋司马氏,天下统一。曾经的三国纷争就此落下帷幕,那些在这片江东大地上驰骋笑傲的少年英雄们,逐渐成为了后人口中的传说。而那些曾经的爱与恨,更是就此埋进了历史的长河,被碾成了沙砾消失无踪。
                              又不知过了几朝几世,有一无名诗人到此游历,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当年往事的只言片语。一时心怀感触,忍不住就昔日的城墙上题诗一首,名曰《醉红牵机》。
                              醉卧红尘君莫笑,
                              黄泉牵机堪一朝。
                              不见蒋陵清秋梦,
                              犹待苏吴复归箫。
                                                                               (全文完)
                              因为此文哭的稀里哗啦一夜没睡觉太好看了
                              


                              IP属地:黑龙江54楼2011-05-13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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