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搬运/13庚】台风（by.浅墨幽伤）

Part1
广播里不停滚动播放着第八号台风警报，第八号台风，不知道下一次台风会是什么时候。窗外一刻钟前还是艳阳天，驶进这片街区的时候立时飘起了雨。街灯亮起，雨点夹杂着大风的凌厉势头扑打在车窗上，透过车窗往外望，路边霓虹闪烁，氤氲成了一片。
“老张，找个地方把车停一停，我想下车走走。”支肘望向窗外，曺圭贤有气无力地嘟哝，声音中难得带了丝任性的意味。
“可是少爷……外面雨那么大，再说您的身体……”
是啊，他的身体。旁人只当他神兵天降，用不完的时间和精力，其实曺圭贤不过是在压缩时间，普通人的一天他权当三天用还嫌不够。嘲笑自己什么都心知肚明，到头来还是要透支生命去做那些穷极无聊的事情。可是放眼望望这路上的人来人往，又有哪个是真正能活得随心所欲的？
只是这透支，似乎也已经到头了。

“没关系，我就想下去走走。”
他出身名门，年纪轻轻就接管家族生意，被寄予厚望。没有人在意他正被多少人虎视眈眈，也无人去考究他的成功并非一蹴而就，更多人只是怀揣着幸灾乐祸的卑微心理窥视着他，等着看你方唱罢我登场。有人说他不过是蒙了父荫，也有人把他的成功归咎于运气和一点小聪明。人生唱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出，他强迫自己片刻不停地按照脚本演着戏，台下的那些看客们却从没有想过他会不会筋疲力尽。
撑开伞融入疏淡的人群中，雨势小了些，偶有一两簇水花在脚边绽开，那是别人的行色匆匆。即使是城市边缘的小小街区，仍旧掩不住都市的快节奏。生活或许也就这样过了吧。
水花再次在脚边炸开，低头便瞧见一个孩子倒在地上。俯下身将伞送出去一些遮住眼前被淋湿的小脑袋，一只纤长的手和曺圭贤的手同时扶上孩子的胳膊，微凉的触感让曺圭贤差点缩回手去，对方却先他一步收回了手。这人与他的距离如此之近，曺圭贤之前却全然无觉，抬起伞顺着手收回的方向看去，一个少年和他一样俯身蹲着，手中的伞遮蔽了自己的伞没能遮住的孩子的身躯。
两把伞交叠的部分不时有水滴沥下来，在自己和这个少年之间形成一道若有似无的水帘。也许是因为这道屏障的关系，又或许只是曺圭贤的错觉，面前的少年太过剔透，周身仿若被一层晶莹的水雾包裹着，一触即破的脆弱，却又让人忍不住想去企及。再往上看去，是一双瞪得圆圆的漂亮眼睛，瞪瞪自己，转而又低下视线担心地看看地上的孩子。
终于恍然，曺圭贤伸手一把将地上的男孩拉了起来。
“小弟弟，你没事吧？”其实也不小了，十二三岁的孩子，背着书包，在雨中有些狼狈的纤瘦身体，眼神却是澄澈的。应该是没有带伞赶着回家的学生吧。
雨水滴滴答答从伞上滑落，淡淡的暖却从伞面透射进来。看看周围的路人，朝男孩吐吐舌头，慢腾腾地把伞收了起来。
“谢谢。”男孩无奈地望了望满身的泥水，朝圭贤道了声谢。突然又蹲下身去。
曺圭贤看着他从地上捡起方才那个少年的透明雨伞，四下张望了一下，明明刚刚还在，人呢？怎么连伞都不要了？
把自己的伞给了男孩，这样的天气说不定一会儿又会下雨。曺圭贤手上拿着那把透明伞回到车里。

“老张，开车在附近转转吧。”吩咐司机慢慢开，自己打开车窗伸出脑袋在外张望着，希望能遇到这把伞的主人。
“少爷，快到市郊了，还要再开下去么？天色不早了。”
车子慢慢驶在略显颠簸的路上，周围不时有一些孩子打闹着跑过，还有几个修女打扮的妇人在后面冲那些孩子嚷嚷嘱咐着什么。这条路的尽头，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一处公益性质的福利机构，集合了疗养院和福利院一体。而这处机构，正是曺家名下的慈善机构成立的。
“这里么……要是能在这里生活应该不错吧。”曺圭贤喃喃，嘴角稍稍弯起。
“回去吧。”
车子掉头，与一抹身影擦身而过。

Part2
曹氏的总经理住进了疗养院。美其名曰体验生活，亲身投身慈善，只有少数的曺家心腹和曺圭贤自己知道，他已经可算是蔫了的病秧子一个，此行是打着慈善的幌子秘密治疗休养。即便是这样，每天的文件和企划案还是照例要秘书送到病房经了曺圭贤的手。兴许哪天过劳死在病床上也是有可能，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曺圭贤终于露出一脸的疲惫虚弱，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捏着眉间。
往后重重躺回床上，房门边的竹篓里躺着的透明雨伞落入视线中。掀开被子下床去，在竹篓前站定。曺圭贤自己也不明白，来的时候怎么就把这把伞一起带来了。台风就像没有来过似的走了，看着窗外的艳阳，再低头看看手中的伞，怎么也不能把它当遮阳伞用吧？
圭贤低头看看手里的伞，抬手遮住头顶的太阳。虽然台风的余韵犹在，自己也是趁着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出来散步，却还是经不住被暴晒了一天的膨胀空气，身上冒出了一层薄汗，黏黏的有些难受。

疗养院和福利院只有一个院落之隔，却比那个地方多了不知多少倍的人气。自嘲的笑笑，难道是自己身上已经快没人气，所以身体先于大脑往这人多的地方偎近了？这天倒也算是帮忙，这会儿慢慢地阴了下来。
看孩子们在院落里拿着高过他们许多的扫帚扫地，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开始互相往对方身上扑扇灰尘，一边呛声一边急着掩住嘴巴。院子里霎时间尘烟四起，曺圭贤即刻掩住口鼻也没能阻止灰尘涌进脆弱的呼吸道，憋红了脸半天想咳却咳不出来。
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向前几步走到两个顽童身边，拿起两个孩子的扫把柄就往他们各自的脑门上招呼，看起来不过是轻轻一带，却威力十足，动作快到如果不是曺圭贤就在几步的距离内，几乎要无法察觉。两个孩子顿时惨叫着捂住自己的脑门一边骂骂咧咧地丢下扫帚一溜烟地跑了。那人拍拍手和周身，像是要掸去灰尘，动作做了一半却突然停住，转过身看到他，冲他点点头，擦肩的时候，少年漂亮的眼睛里有一丝落寞的余味，腮帮子气鼓鼓的，双手插在口袋里往不远处的秋千走去。
赫然就是——
低头看看箍在臂弯里的透明雨伞。而此刻这把伞的主人正坐在秋千上晃荡着他的两条长腿。

“我说你们，现世报来了吧！以后还捣不捣乱了！”
转过身的时候一个男孩正弯下腰捡起横尸地上的扫帚，一边冲着跑远的身影大喊。
呵，今天怎么净碰到“熟人”？圭贤扭头看看秋千上的少年，不由伸手挠挠头，不过才见了两次，自己怎么这么顺溜就把这个人归为熟人了？他曺圭贤岂是这么好“熟”的？有些高傲地抬抬眉毛，下一刻又懊恼起来，他究竟是干嘛自己跟自己在这儿较劲啊！
“是你！”拿着扫把的男孩也认出了圭贤。
天边轰隆隆响起了雷声，曺圭贤被男孩拉着跑到了走廊下。
“呃，我是来这里休养的，就在那里。”曺圭贤指指隔着一个院落的疗养院方向，突然想到那个少年还坐在秋千上，要不要也叫他来躲雨呢？顺便把伞还给他？
雨点伴着雷声淅淅沥沥，曺圭贤撑起伞正准备迈开步子朝少年所在的方向走去，手臂却被拉住。
“这位哥哥，还是在这里等雨停了再回去吧，雷雨天不安全。”
“可是……”扭头再看的时候，秋千上已经是空空如也。走了么？
靠着墙壁蹲下来，和男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两把伞倚在墙边，一把是男孩还给自己的，另一把是他终究没能还出去的透明雨伞。
“上次谢谢你。刚刚对不起了，那两个人玩疯了，没注意你在旁边。”
“没关系。”雨后泥土混杂着青草的味道刺激着鼻腔粘膜，曺圭贤愉快地把玩着手里的雨伞。
“要是哥哥在的话，一定会上去好好教训他们的。”男孩的语气稚嫩中有一点黯淡。
“泰民有个哥哥？”
“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
叫做泰民的男孩说到这里，眼里有数不尽的依恋和崇拜，说罢低下了头，声音也慢慢低了下来。曺圭贤不得不歪过脑袋把耳朵凑近才能听到。听罢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摸了摸男孩低垂着的脑袋。
“你哥哥会在天堂很快乐地生活的。”

Part3
醒来的时候没有马上睁开眼睛。最近总是重复着那个梦境，欧式的街区，一场来得太过焦急的雨，他们周围却有一层柔光，阻隔了风雨。他的手碰上另一只微凉带着湿意的手，顺着手的方向看去，在梦里，他们隔着一层薄纱注视着对方，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浓稠的色调，然后少年望着他的眼里溢出了笑意，干净的微笑，嘴唇翕动，曺圭贤想要凑上去倾听，却总是无法再与那剔透的少年靠的更近。他只觉得那笑容干净漂亮，却不甚懂得其中的涵义。
睁开双眼，窗外天色仍是灰暗的。他明明不喜欢这黑夜与黎明相交的颜色，每天这个时候醒来，就意味着又要开始一天无意义的繁忙生活。现在倒是有余裕让他睡到自然醒，他却早已屈服在生物钟下，每天到这个钟点便会准时醒来。
睁着迷迷瞪瞪的双眼，天生的警觉让他一眼就瞥见床尾坐着个人。腾地坐起身，却又因为突然的动作头晕眼花。等彻底清醒过来定睛看向床尾的时候，曺圭贤呆滞良久，这不是还在梦里吧？
梦里，没有这样的情景。

“不记得我了？”不算响亮的声音，软软的像棉花糖般（这个比喻=皿=，请bs我吧……）温厚好听。
“如果是来要伞的话，在那里哦。”天知道曺圭贤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一边说着没头没脑的话一边抬起手来指着门边的竹篓，反应过来的时候恨不得钻地底去才好，哪有人大清早天还没亮的跑来讨伞的！讨债鬼也不会这么早吧！
那头的少年却继续微笑，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话却让曺圭贤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你知道你已经快没有时间了么？”
奇怪，为什么这样的话从这个人，哦不，从这只鬼嘴里说出来，竟然会让曺圭贤觉得一直以来烦躁的心霎时安宁了下来？并不是自己看错，这个少年现在也是晶亮剔透的，像是风一吹便要散开了去一般，是来向自己索命的死神么？未免太好看了些吧。嘴角弯弯翘起，没想到曺圭贤过了二十年清醒到可怕的人生，在最后的时间里竟然遇上了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喂喂，你确定这难道不应该是恐怖故事么……
“哦，那依你看来我还有多少时间？”冲着少年眨眨眼，得意地看到少年瞪大了眼睛，一脸“他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的疑问。
“嘛，跟我差不多吧……”小声嘀咕着，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纠结在了一起。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没有听的十分清楚，圭贤坐起身凑上前去，少年抬起头盯着他看了片刻，露出干净漂亮的笑容。曺圭贤在梦里看到过的，让他怎么也捉摸不透的笑容。

“没什么。曺圭贤，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这个房间里现在有两个不久之后即将消殒的灵魂，可是他们只知道要带走一个。”
“呃，我的朋友，我原以为你就是那个要来带走我灵魂的人。”夸张的口气，曺圭贤甚至觉得自己身上有着潜在的浪漫主义气质，这句话要是用来表白应该很有杀伤力吧？
“我是认真的！”大概是被曺圭贤无所谓的态度伤到了自尊，少年提高音量，苍白到几近透明的脸上似乎都飘起了淡淡的红晕。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冲少年勾勾食指，曺圭贤突然发现自己的恶趣味——调戏这个少年。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鼻尖一凉，他和少年以前所未有的距离贴近着，鼻尖都碰到了一块儿。而一向有接触洁癖的他，却没有往后退的意思。
“他们要带走的的确实是你，但是我可以让他们以为我是你，然后替你跟他们走。只要你答应我的一个要求。”一丝不苟地说着在旁人耳中应该是天方夜谭的话，少年望向曺圭贤的眼中却没有丝毫虚妄，满满的全是坦诚。
曺圭贤这个人，一向是最最最讨厌别人和他谈要求谈条件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冷笑着靠回松软的床垫，然后假想着自己和平常一样叼着烟卷，把一个“滚”字和一堆缭绕的烟圈一同吐向胆敢和他谈条件的人。
可是他没有。
“让我来猜猜，是要我帮你照顾那个小鬼？”瞟瞟门边竹篓里的伞，“在我没有出现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这么做？继续下去不就行了？”

少年又瞪大了他的那双眼睛，慢慢的缩回身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呼吸的动作于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表情有点像一个迷茫的孩子，尽管无助却又逼着自己接受现实的逞强表情。
“你该死的那么聪明……呼，我没时间了……早就不是应该存在在这里的孤魂野鬼，再怎么任性地想要赖着不走，也还是快到时限了。就算不是帮你，时间一到我还是会照样消失，那这么久以来的坚持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么？”
“你就是泰民说的那个哥哥？”
少年似乎惊讶曺圭贤知道自己，却又马上笑开，轻声的问：“泰民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那拜托你照顾他就更没错了！”
上半身前倾、身体被折成v字的姿势保持的太久，曺圭贤终于觉着了累，揉揉眼睛靠回枕头堆砌起来的软垫上。这个小鬼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吧？他凭什么就这么笃定自己会照顾那个小家伙？
“如果你离开以后我没有按约定照顾你弟弟呢？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哦。”提出这种可能性。
“不，你会的。”
“我不会的。”被视线穿透大抵就是这种感觉了，于是被鬼死死盯住的感觉还真是不好。
“你会的。”(╰_╯)#
“我不会的。”(╯﹏╰)b
“你会的。”(╰_╯)#
“我不会的。”-_-|||
“你会的。”(╰_╯)#
“我不会的。”╭(╯^╰)╮
“你会的。”(╰_╯)#
“好吧……我会的。”o(╯□╰)o
从此以后，曺圭贤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和鬼较劲，太不好了……

“诶，那你怎么确定我就真的愿意活下去呢？强迫一个没有求生欲望的人活下去你不觉得你是在造孽么？”这是实话，尽管还没有到生无可恋的地步，可是当曺圭贤在听说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你甘心么？”
甘心么？
其实并不甘心啊。
“那如果最后一刻我反悔的话怎么办？”他的人生就是这样半推半就，充满妥协。只是没想到这辈子偶尔能挣脱名为保险的枷锁，遇到这样一个执拗的小鬼，和他一起筹划如此荒诞离奇、欺神瞒鬼的掉包计。
“那就像这样，”少年伸出手一指，像是在操控着什么，跟着圭贤就感觉到头顶上沉沉的，床头柜上的一堆瓶瓶罐罐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心惊肉跳地闭上眼睛，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和声响，睁开眼就是少年得意的笑容，而那些瓶罐，都只软软地着陆在他的被子上。
“就像这样，把你砸晕了强制执行哦。到时候可是会很痛的！”又露出那样的笑容，少年起身，似乎事情就这样板上钉钉了，走到门边顿了顿，回过身来，“对了，我叫韩庚。祝我们合作愉快！”

Part4
“喂，曺圭贤，你该吃药了！”
“曺圭贤，该去做检查了！”
“圭贤，陪我去看泰民吧？”
“圭贤，小孩子家要早点睡觉！”
曺圭贤的身边从此多了个唠叨的跟屁虫，当然，只有他看得到的专属跟屁虫。称呼什么时候从曺圭贤变成了圭贤他已经不太记得。曺圭贤只知道自己比以前更害怕寂寞了。以前总是排斥人多热闹的地方，现在身体虽然还是虚弱，却整天被韩庚拉着到处跑。他才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过得这么充实。韩庚也和以前的自己一样，一天恨不得当做三天来用，没一刻消停得了，各种花样翻新着玩儿。

“圭贤，我们去集市买菜吧！”
“我说韩庚你能不能消停一下？”曺圭贤看着面前一脸谄媚的韩庚，无奈地叹着气。
“我都是个快要死的人了……你就不能让着我点么……”一脸委屈的样子，眼角有狡黠的光，但曺圭贤还是看到了一点落寞和不甘。
“买菜干什么？”竟然会有一丝丝期待。
“我想给泰民做便当！”兴高采烈的。
“o(）＾）)o，不去。”还当你是做给我吃的，给弟弟做，不给我做，还让我当跑腿的？门儿都没有！曺圭贤心里泛着酸，白眼朝天一翻，不去就是不去！
“你就不能满足一下我这个可怜的哥哥小小的愿望么？”扁扁嘴，死死盯着曺圭贤，慢慢向目标逼近。
一副丧气的小动物形象，曺圭贤仿佛都能看到毛茸茸的耳朵无力地耷拉下来的画面。他觉得自己前二十年筑起的铁石心肠一碰到这个小鬼就一下子软成了一滩水，最近怎么老是心软，这个冤家！
“那好吧，等我看完这些文件再去。”低下头不再看那小子。
“哈？那还要很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