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旧文搬运/源贤庚】好人

奎贤当然不可能拒绝，拿过位子上的公文包，大大方方地请韩庚坐下。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韩庚点完餐回头对奎贤说。
“嗯，我今天过来见个客户，比预想中难办，拖到现在才吃饭。”想想韩庚也是这个时间才来餐厅，又补了句，“你经常这个时候吃饭？”
“也不是，看手术时间而定吧，我们这种工作不太能有固定作息。”
这时奎贤点的午餐已经送了上来，觉得一个人吃饭不太礼貌，奎贤没有动筷子，肚子也好像没有开始那么饿了。
“你是在附近医院上班吗？”见过两次而已，两人只算得上泛泛之交，说话都透着客气。
“嗯，就是旁边的大学附属医院，这里算得上是我们医院的第二食堂了。”
奎贤看着眼前的食物，实在难以想象能美味到什么程度，还是他要求得太高？
好像是看穿了他的误解，韩庚还是一例的微笑神色，继续说道：“也不是多有特色，不过比起医院提供的干巴巴的伙食已经好了很多，又胜在离得很近。我要是不当医生了，就在这附近开家餐馆，收入说不定好过这些来吃饭的医生。”
就在说笑这会儿，韩庚点的套餐也送了过来，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埋头吃了起来。
东西比起平时吃的那些差得很远，但不知道是不是饿得太狠，奎贤甚至觉得也能吃出几分美味，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韩庚，绝对不是胡吃海喝，可也谈不上多优雅，很投入的样子就好像面前摆着的是盘山珍海味。

人做事就讲究个伴儿，碰上个合缘的，就算是要上刀山下油锅的麻烦事，也好像能迎刃而解。如果换成一起吃饭，那当然是大碗喝酒大块啃肉，唯恐不能尽兴酒饱饭足。
奎贤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两人后来又拉拉杂杂地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虽然没有什么重点，奎贤却觉得这样反而更像是朋友之间的聊天，他和韩庚在没有始源参与的情况下的第一次见面，让他觉得两人关系近了不少。
在等着结帐的那短短几分钟里，韩庚身上的呼叫机响了，他低头看了看，从皮夹里掏出现金放在桌上，对奎贤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有急症病人，这餐算我的，有时间我们再聚。”
说完也不等奎贤反应，就匆匆跑出了餐厅。奎贤拿着钱到前台结帐走出了餐厅，车子发动的时候，他朝窗外看了一眼，觉得这家餐厅的玻璃都比刚来时明亮了几分。

有些话说过就忘，只是日后成真时，回头看它才变得有意义的。
因为碰到龟毛的客户延迟了回公司的时间，奎贤错过了大BOSS砸过来的案子，因祸得福不用加班到想死，死了就一了白了。正巧手上的案子已经结束，前无强阻，后无追兵，他带的这组人也得以苟延残喘地偷闲出来一起吃个饭，饭后哪甘心就这么散了，又吆喝着去酒吧接着闹。
加入这个事务所时老板就暗示只要他好好干，这里空着的那个合伙人办公室就是他的。
奎贤知道老板看中的是他名校的求学背景，国外知名事务所的工作经历，以及他与金融界的渊源。这个圈子其实很小，你有哪些私交爱好，只消一个电话就能打听得一清二楚。刚回国那会儿，始源天天带着他周旋于各个商业宴会。对于一个主攻金融法律的事务所而言，邀请他加入无异于是扩展了资本市场大宗业务的路子。
到事务所时，正好一个多年在这里打拼的老员工犯事被老板抓住，那本不是什么要命的过错，只是职位数量是固定的，在这个风口浪尖被逮到只能怪天不佑人，被扫地出门大半也算是为奎贤腾位置。
人都有自危心理，加上共事的感情，对奎贤的空降多少有些抵触情绪，加上他的海龟身份在一群土鳖里也显得特别扎眼，奎贤能感受到周围同事对他衡量审视的态度，多年待在国外，初时还无法摆脱过去对事不对人的办事方式，时间长了，也深谙国内办公室zz了。

有人说过，回来的人，第一个项目艰难，第二个项目困难，第三个项目再难也视如等闲了。
奎贤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要摆平底下的小情绪，他知道光靠玩几下大棒加糖果是远远不够的，想要人服气就得人后加倍努力。他总是办公室最后离开的人，接到的又都是大单，虽然难啃，可是收入可观，渐渐地那些不满都烟消云散，趋利心理战胜一切。
虽然工作上严厉，私底下奎贤却是同事最爱拉上的玩伴，他掏起腰包来绝不皱眉，又肯任着人胡闹，所以公司聚会总忘不了邀上他。
这次去的正好是初次和韩庚始源一起喝酒的酒吧。他一进门，就自然地瞄了眼上次那个位子，却是几张陌生面孔。心底不免有些失落。他酒量一般，平时喝酒都估着量，绝不失态，上回是被韩庚灌狠了，居然醉得人事不知。
人有了一回教训，下次肯定是倍加小心，绝不再犯。借着其他人被灌的时候，奎贤借机去洗手间避风头。
中午韩庚说“再聚”，奎贤没想到真的这么快就遇上了，他的目光一触到韩庚的眼睛就被死死的束住，再也挣扎不开。
就在那一刻，奎贤好像从那总是飘忽不定的眼神里抓住了某种东西，就那么一路到底，看到砰砰跳动的火热的心。
看得出韩庚也惊讶一天之类第二次的巧遇，灯光昏暗不明，还有大型盆栽挡掉了大半的视线，这个位子实在很隐秘。
背对着奎贤的始源并没有发现两人私下的暗涌，奎贤朝韩庚点头示意，匆匆走进了洗手间。

他坐在卫生间马桶上，盯着门板上的花纹眼睛发直，有些东西来得太快，饶是他再好的适应能力，都无所适从。
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他烟瘾不重，一天也抽不了三根，此刻他却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般，死命地一口接着一口抽着，根本没受过这种折腾的呼吸系统不干了，他呛得咳嗽不止，眼角含泪。
他站起身拉开门，走出隔间，拧开笼头，掬起一捧冷水就往脸上狠劲地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的水珠，狼狈不堪，扯过擦手纸，把脸上的水渍擦干，整整衣袖领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眼神还是在经过时不受控制地朝那方飘去，光线与奎贤的视角，形成了一个巧妙的角度，投射在韩庚的侧脸里，刻下一道迷幻的阴影。
同事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中途离开，他很容易地就接过话题投入到了有些忘乎所以的笑闹中，酒过三巡，招来侍应，爽快地付掉帐单。
他一直克制着不要回头再向韩庚那边看一眼，反而比刚刚更加放不开，喝到最后基本还是清醒的。
把同事送上出租车，奎贤借口不顺路没上车，一个人站在路边，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又开走，把领带松了又松，叹了口气，他扬手招来一部出租，拉开门，刚要上车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一回头，始源扶着看起来醉得一塌糊涂的韩庚，手里还拿着两人的外套，步伐不稳，样子好不狼狈。
奎贤快步走上去，原想帮始源拿东西，让他能腾手扶住韩庚，没想到始源一时不稳，韩庚直挺挺地朝前栽去。奎贤险险搂住韩庚的腰，唇角扫过他的耳垂，近得让他似乎因为韩庚呼吸里弥散的酒气也变得微醺。
奎贤看着载着两人远去的车，握紧的右手，松开又拳住，指尖还残留着刚刚滚烫的体温。

4
始源没想到韩庚会喝醉。
两个人之间，他好像永远是保持清醒的那一个。即使是在毫无预警之下，被迫开始独自生活，也不见他撕心裂肺，茫然无措。
枕着始源肩头的韩庚，像是真的睡着了。他酒品很好，至少喝醉时很清静，不像始源，话唠到让旁人恨不能一锤子砸下去。
始源半抱着韩庚，好不容易一路把他从车上弄到了卧室。韩庚睡得安宁，连哼哼声都没有。深秋的午夜，寒意袭人，始源开足暖气，又小心地把压在韩庚身下的毯子拖出来给他盖上，这才觉得不会让他着凉了。
坐在床沿默默地看了韩庚半晌，月光如雪，穿过玻璃撒进屋内，照得他面容分明。始源伸手拂开韩庚脸上的发丝，手指顺着眉眼一路滑到脑后，陷入浓密的黑发里，终于叹了一口气，俯身吻了下去。
舌尖轻缓地在唇角逡巡，虔诚得就像手捧着一件渴望多年而不可触及的珍宝，鼻息间还混杂着淡淡的酒香。然后是鼻尖，眼睑，额头……始源把头埋进韩庚颈间，
Bvlgari的味道若隐若现。放在床侧的手骤然抓紧床单，死死不放，手背青筋毕现。
隔了许久，始源的气息渐渐平稳，撑起身子，看着平整的床单上被自己捏皱得像酸菜的一块，忍不住想要抚平，却又为自己的惯性作祟而苦笑起来。
房门被悄悄的关上，四周只剩下空调风口叶片上下摆动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声音，韩庚的眼睛在这一片静谧之中豁然开启。

极黑极深的眼眸，似幽潭古井，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雪白无痕的天花板。
韩庚酒量极好，原本没想到会喝成这样。一杯接一杯地猛灌，他看得到始源的担心，可是他什么都不想解释，他从始源的眼中看到自己越来越白的脸，然后毫无征兆地就倒下了。
他算不上喝醉，只是喝得太急，有些上头。始源把他放到床上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只是不想面对始源的追问，那一瞬间就决定了继续装睡下去。
只是他没有想到始源并没有马上离开，当冰凉的指尖触到他时，在毯子下的手只能紧紧握住，才能止住本能的颤抖。手指一路滑到后颈，他能感觉到被触摸过的地方都变得异常敏感，脚趾蜷缩着无力地抵抗着这种刺激。
当熟悉的气息越靠越近，他能闻到属于始源的独一无二的味道，是午后三点的阳光，已经过了最耀眼的时刻，留下的只有欲说还休的暧昧。
柔软的唇，温热的怀抱，把他卷进灭顶的漩涡，一触即发的局面，他没办法睁开眼，只能安静的呼吸……
空气都仿佛凝窒了，韩庚猛然翻身坐起，动作轻盈敏捷，从衣橱里抓出睡衣，就冲进了浴室。
很快就响起了水流声，接着是伴随着捶击墙面的破口大骂：“woc！”

从浴室里出来，摸起扔在桌上的一包烟，韩庚靠在窗前，抽出一根点上，烟雾腾了上来。
今天他的一个病人死了。
前辈曾经告诉过他，如果想靠脑外科谋生的话，心脏血管得有左食指那么粗才行。
除去超负荷的工作之外，还必须无时无刻都做好面对生离死别的准备，努力学习调试自己，让自己变得铁石心肠，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韩庚还记得自己刚成为住院医生的时候，几乎每次见到病人死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都会躲进洗手间吐上一回，直到被导师撞破。当时导师看着一脸憔悴几近崩溃的他，只平静地说了一句：“那些会在葬礼上哭泣的人不应该从事殡仪行业。”
日复一日地对着毫无希望的病人，他早已学会不要太在乎病人，至少不能过了头。病人希望医生在乎他们，却也希望医生能像在三明治店里切火腿的厨师那样冷静。
可是这个病人不一样。
她是一个天生脑癌的小女婴，进医院的第一天起正是韩庚从她的父母手中接过了她。虽然医院为了防止长期照顾固定对象会产生不必要的情感，而不断轮换看护人员，但是韩庚却总是利用休息时间跑到病房去看护她。她的父母早已经放弃了对她的治疗，甚至签下了遗体捐献的同意书，韩庚知道就在同一栋楼的另外一层里，她已经有了个健康的弟弟。韩庚看着小女婴因为脑瘤而瘫痪的面部，甚至连端正都说不上，却有着他看过的最纯真的眼神。他觉得他俩的牵绊在接过她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让自己强烈地感受到作为医生的使命感。在她无依无靠的嬴弱垂死时，却向韩庚露出了最真摯、天真的笑容。在这个多彩的世界里，他是她小脑袋里唯一所熟悉的人，韩庚觉得自己不会再对第二个人这么的重要了。

柔软的小身体，带着奶香，在他的怀里渐渐失去了温度。这个世界，能与谁生死与共？在时间的尽头，宇宙的洪荒里，能改变的终究有限，更多的时候只能无奈地在得失之间权衡着孰重孰轻，已经撒手的，再也要不回来，而得到的，却也不会永远留在手中，走到最后，还有死亡让你与所有分别。
也许对许多人而言，生活的一成不变是如此的沉闷而不可消受。日常生活的周期，就好比困在轨道中的行星一般，一圈一圈地绕个不停。例行作息所留下的，只是难以忍受的固定模式。可是对于韩庚而言，在经历了那么多人世的突变后，唯一渴望的就是生命齿轮能在安定的轨道上继续运行。他有一种执拗的韧性，并不因为旁人生活的精彩，而暗淡了自己生命的色彩。
如果最后剩下的只有自己，谁又还舍得挑剔？
凌乱的床单，禁闭的房间，在烟雾缭绕中空气里也夹杂着一缕驱不散的微妙味道。
把燃尽的烟头按熄，韩庚把窗户敞开，散散一屋的烟味。
夜凉如水，韩庚站在冷风里，掏出打火机准备再点上一根。
“啪”的一声，打火机的盖子飞了出去，银色的弧线消融在无边的黑幕中。韩庚错愕地握着“秃头”火机。
讪笑着低头把弄起残缺的打火机，边角早在无数次的摔落中变得光滑，斑驳的机身是和钥匙长年亲密接触的结果。

这是个可加油的打火机，都已经想不起它的来历。每次都要穿过大半个城市，才能在市郊找到一个能够加油的小店。他总是怕下一次去的时候，小店也会像它周围其他的市场一样变成一片瓦砾，然后上面拔地而起的是永远相似的高楼大厦。
现在终于不用再担心找不到下一个可以加油的地方，把打火机放进书桌的抽屉里，关上抽屉，韩庚从另一边抽屉里摸出他平时备用的打火机，把夹在指间好久的烟点亮。
说不清为什么不扔掉那个废品，贴着胸口那么多年，也许是怀旧作祟吧。狠狠地抽了一口，弹掉过长的烟灰，重重地吐出烟圈，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情感混杂着，糅合着，随着每一口烟雾在身体里反复来去，直到融入骨血，留下永远的痕迹。
烟头在夜色里忽明忽暗，竟然整夜没有间断。
天微亮时，韩庚才关上窗户，把烟灰缸清理掉，又犯了浑用冷水冲了个澡。
几番折腾之下，再次清醒时，韩庚也觉得自己不对劲了。
浑身滚烫，喉咙冒烟，连抬手都困难。
想着今天正好轮休，韩庚还在挣扎到底是打电话叫人送自己去医院还是硬挺着睡到明天扛过去，手机里钢七连入连仪式威武响起。
撑起身子，从扔在地上的外套里掏出手机，号码也没看清，有气无力地回了对方一句：“喂。”接着眼前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5
傍晚的天空看起来灰蒙蒙的，树上的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仍在负隅顽抗，做着最后的挣扎。终于又一阵风掠过的时候，还是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
韩庚站在窗前，看着那片树叶打着转儿地落进了树下枯黄的草地里，融为一体。
“韩庚！”
转身看见奎贤拎着袋子从医院走廊的另一头快步靠近，他推着挂着输液瓶的架子朝他走了过去。
“你怎么不在病房好好待着？”奎贤说话的声音有点喘，也许是刚刚四处找他的缘故。
“四肢健全的一大老爷们，老躺在病床上唧唧歪歪地怕被人笑话。”
“麻烦让让！”一回头看见一个小护士推着一车药品对着他俩怒目而视，急诊留观科的走廊本来就窄，两侧还各摆着一排斑驳老旧的木质长椅，两个大男人再往中间一站，就真的占了个滴水不漏了。
两人连连道歉，赶紧找着空隙并排贴着墙立正站好，把过道空了出来。小护士推着车子离开的时候，还瞟了他俩几眼，脸刷地就红了，全没有刚才的横眉冷对，低着头匆匆跑开了。
“你拿的是什么？”顺势坐在一旁的长椅上，韩庚瞄了一眼奎贤手里的袋子，包得严实。
奎贤“哦”了一声，好像才反应过来，走到韩庚另一侧坐下，“一点吃的，看你一天没进货了。”
韩庚先前早饿得没感觉了，可是被他这么一说，胃里马上一阵搅，是真的饿狠了。

看着韩庚眼里的跃跃欲试，奎贤有点迟疑，“要在这吃吗？要不去外面？”
韩庚有些好笑，“你确定？就现在这天气？”他天天都在医院吃饭，还讲究这个？
奎贤挠了挠头，不太好意思，打开食盒，一阵清香飘散而出，是热腾腾的鱼片粥。
韩庚接过奎贤递过来的勺子，却为没有第三只手端食盒而犯了愁。
“就这么吃吧，我拿着。”韩庚看了眼奎贤，腾起的热气氤氤氲氲，像笼在两人之间的薄幕。
韩庚吃得很慢，粥太烫，每一口都得吹上几次才能咽下去，奎贤端得四平八稳，也不见摇晃半分。
这反倒让韩庚有些别扭，想着快点解决，匆忙扒拉几口，居然给呛到了，扶着椅背咳了半天。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背脊，轻缓而有节奏地拍打着，窜入鼻腔里的是那人干净清爽的气息，有别于始源身上惯有的浓郁甜香，带着薄荷叶的清新，是属于奎贤的味道。
吸入。
那一刻韩庚觉得自己像要被奎贤的味道给淹没了。稍稍隔开奎贤的手坐好，脸也不知是咳得还是高烧未退，抹上了一道红晕。韩庚并不习惯和旁人有肢体接触，始源是发小才有的特例，只有奎贤，好像轻而易举地就侵染了他的私人领域。
吃了一半的粥被搁在一旁，热气不断地笼上来，把奎贤围了个半截。
韩庚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胃口全失，奎贤也不勉强，又把食盒盖好放回袋子里。
奎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声“抱歉”走到一边接起电话，韩庚长吁了一口气，指了指病房表示要回去休息，奎贤点点头，侧过身继续和对方交谈。

半坐在病床上刚把床单盖好，一旁织着毛衣的大妈就凑过来聊天：“小伙子，刚刚那是你兄弟吧？”
韩庚也没搭腔，只是笑笑，大妈以为自己猜对了，又接着夸奖道：“真是好福气啊，俩兄弟都长得这么俊。”
这时奎贤正好走进来，听到这话竟窘得一顿。他走到韩庚床边，表示事务所有急事要处理，让韩庚等着他回来。
韩庚“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等奎贤一走，韩庚立马躺下，拉起被单就蒙住脸。有些事，别人以为他不明白，就像始源，就像奎贤，他只是装傻而已。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又怎会让人觉察不出，说不知道不过是不想知道而已。
可是奎贤不是始源，和他没有十多年的交情放在那儿，自己还吃不准他的个性。韩庚很擅长权衡利弊，冷静分析，他从不会做傻事。他知道现在和奎贤还处在一种相对稳定而安全的状态里，但是，一切都是暂时的。他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继续维持这种局面，让生活在既定轨道里良好运行。
还没有恢复元气，倦意一阵阵地席卷而来，韩庚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之间，韩庚莫名地产生出一种错觉，双氧消毒水也没能驱散纠缠在他发际和指尖的气味，他分不清楚这些侵略者是来自始源还是奎贤，明明是两种极端不同的味道，萦绕在一起扑面而来，缓慢而柔和地沁入他每一个肺泡之中，随着血液流散到他的全身，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不属于自己的气味……

靠着墙壁，韩庚数着门外街上不时翻滚而过的塑料袋，边犹豫该不该继续等奎贤来接他。
重感冒加上疲劳过度，吊上一天的药水，连住院都不用办，医生嘱咐让他明天再来医院吊瓶药水就放他走了。
在数到第二十个塑料袋后，韩庚叹了口气，把衣领竖了起来，打算在这鬼天气里出去撞撞运气，看能不能碰上一辆空载的出租车。
走出大门，才发现还飘着毛毛雨，冷风飕过，他缩缩了脖子，抓紧领口，不让冷风往里猛灌。睡得太多的结果就是像吃了十香软筋散，浑身无力。
赵奎贤赶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韩庚略带虚浮地在路上走着，整条街上空荡荡的，悄无声息，风不时绞起他外套的下摆，清瘦的身材在昏黄暗淡的街灯下单薄得像纸片，恍惚间就要被下一阵吹来的风卷入无边的黑暗中。
打亮车灯，按下喇叭，三短一长，看着那人如预料中回过头来，侧脸在灯光下勾勒出极美的轮廓，带点悲凉的无所谓的表情，是种绝望的诱惑。
衬得陷入黑暗中的另一半脸晦暗不明，光影交错间，往昔坚硬外壳下的，竟只剩一碰即碎的脆弱。
却只是那一瞬。
下巴轻抵在方向盘上，抓着方向盘的手越抠越紧，奎贤看着微笑着靠近车子的男子，从心底涌起一阵哽噎，忽然明白那一刻的韩庚已是自己永世不可以忘记的。

他就像纯度极好的海 luo 因，明知尝过一次就万劫不复，自己却因为贪恋片刻的极乐，而一再放纵自己的感情。像潮水一样，初时并没有发现深藏的暗涌，只是等到回过神来，已经如灭顶海啸，势不可挡，袭卷整个世界。
奎贤的车子慢慢地驶向韩庚家的方向。窗外霓虹灯影闪烁，韩庚看着擦肩而过的车辆，忽然嘀咕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奎贤轻描淡写地说：“听始源哥提起过。”
他并不去望韩庚，只是专注地看着十字路口亮起的红灯。闭上眼睛，那抹红色霎那蔓延了整个世界。耳边传来车里若有若无的音乐。
身旁韩庚轻唤拉回了奎贤的思绪。指示灯已经转换成了通行的绿色。
接下来，两人默默无言地直到奎贤把韩庚送到了公寓楼下。下车之前，韩庚犹豫了一下，还是看着他说道：“今天谢谢你，注意休息。”
他看着他，目光烁烁，本就深邃的眼瞳更显清亮。眼睛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韩庚有被蛊惑的危险感。
匆匆下了车，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公寓大楼。
奎贤一直在车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静静地伏在方向盘上。十几个小时之前，崔始源站在同样的位置，从公寓里走出来后久久没有离开，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连眼神都是柔和的，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对面街角树荫下的自己。那时的他害怕地别开视线，因为会觉得那一刻那张脸与自己重叠了，就像又一次翻开了自己。也许每一个爱过的人都是如此，此刻反光镜里的自己，脸上不也有着同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