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旧文转载/花庚】盲（by.家有小熊）

医院里的墙壁经由日光灯线的浸染更显惨白，手术室大门上亮起的红灯就像一只蹲守在生死边界的独眼兽额头狰狞的大眼，狡猾地潜伏在阴影里，虎视眈眈窥视着所有活的生灵。
灯光暗掉的下一秒，又会有人被这只怪兽的血盆大口狠狠咬住拖进万劫不复的无尽黑暗。
或者，穿越开启的生命之门，回归光明的世界。
主治大夫先走出来，摘下面罩。
——“医生，情况怎么样？”
等待已久的男子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手术很成功，但是……”
——“但是？”
——“他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这几天，家人最好能陪在身边。”
大夫拍拍男子的肩膀，以示安慰。
推出来的移动病床上，一张爬满时光刻痕的苍白脸庞静止定格，仿佛放到一半卡住的录影带，停留在无法继续的断点。
只有从连接到身体的心电图仪起伏波荡中才能察觉到生命跳动的痕迹。
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即将坠落，心里的无助感被现实无限扩印，烙下不可磨灭的遗憾。
守过整整一夜，于晨曦的微光覆盖病房昏暗的阴影时自然醒来，看到病床上的人眼里浑亮的神采。
检查完毕，大夫将男子叫到门外。
——“回光返照，你明白的。抓紧时间，如果病人有什么愿望的话，尽量去做吧。”
将眼泪逼回眼眶，整理好表情回到病房，呼吸器已经撤掉。

——“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坐到病床旁，握住对方的手。
——“小庚，对不起啊，你都登机了还被叫回来……”
老人不住地咳嗽两声。
——“没关系，我会陪您直到师母回来。”
——“我怕是等不到她了。”
——“您别这么说……”
挥挥手止住韩庚善意的谎言，眼神飘向窗外。
——“小庚，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许久，才将视线移回。
——“好。”
韩庚用力点点头。
几个小时后，韩庚驾车带着老人来到了一处郊外的山坡。
背靠森林放眼望去，是一大片杂草丛生的原野，再远处可以辽见糅合在暗灰天幕里的烟青色连绵山脉。
——“老师，这里什么也没有。”
韩庚将盖在老人膝上的毛毯掖掖好。
布满皱纹的手巍颠颠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
一名男子对着镜头张开双手，身后盛开着漫山遍野的蒲公英。
他的衣服被风吹出褶皱，空中飘散着凌乱飞舞的毛茸小花。
依着模糊不清的山线可以依稀辨出，拍摄地点正是面前这块满目萧索之境。
照片上有一句字迹潦草的寄语。
——“我找到蒲公英了。”
——“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老人的语气里流出向人诉说的期待。
——“恩。”
蹲下身子，像小学生那样，乖乖侧耳倾听。

多年以前，当稀疏的白发还是浓密的青丝，少年遇见了他的蒲公英先生。
一个是循规蹈矩的优等生，一个是浪迹天涯的自由摄影师。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夜总会，少年亲眼看到那个不羁的男人跟几个同性调情一番后搂着另外一个男人离开。
他本来以为对方只是自己生命里普通的过客，却没想到这段插曲的时间如此之长。
第二次见面，少年和报社任职的堂兄一起去了摄影师的作品展。
他们在一幅除了浓重的墨黑再无其它任何影像的照片前重遇。
——“你看得出什么？”
——“声音。”
摄影师有些讶异地看着少年。
——“说说看。”
——“人在黑暗中最为敏锐的就是听觉。虽然这照片里什么也没有，却能让人闭上眼睛聆听到更多的东西。”
其实只是信手拈来的胡编瞎造。
——“我呢，你能看出什么？”
笑意吟吟地走到少年面前。
——“蒲公英。”
不知怎的就蹦出这个想法。
——“蒲公英？”
——“你就像蒲公英一样，到处留情。”
摄影师开怀大笑。

男人的笑容宛如春日里和煦的微风，令人陶醉。
就这样，一天天在抗拒和挣扎中渐渐深陷。
直到最后少年被家庭和学校套上世俗的枷锁。
——“怎么会这样，都是我的错……”
面前男人的眼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我没事。”
假装漫不经心毫不在意。
——“我要走了。”
——“是么。”
——“我去给你找，蒲公英。”
——“找那个做什么。”
——“我很快回来。”
——“……还不快滚。”
两个星期，两个月，两年。摄影师再没有回来。
少年的生活也回到原来的轨道，升学、就业、结婚、生子，一帆风顺。
某年的生日，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来信。
里面装着这张照片。
附在信里的便笺纸上只有一行字。
——“蒲公英：无法停留和永无止尽的爱。”

老人的声音隐入呼呼风声中，愈发低轻。
——“我多么希望，能再见到他。”

参加完教授的葬礼，韩庚陪着师母回到家里。
窗台上，一盆吊着紫色花瓣的景栽吐出幽雅的芬芳。
——“那是迷迭香。”
师母看韩庚对它颇有兴趣的样子便主动介绍。
——“它的花期是秋天？”
娇小的植物，似乎经不起凉风的侵袭。
——“不是，迷迭香的开放周期在春夏两季。这是温室栽培的。”
师母示意韩庚过来坐下，拿出一本相册。
——“这张照片，你看过吧。”
从包里掏出那张起了毛边的老照片。
——“恩。老师过世前曾给我看过。”
——“他从来没有给我看过。唯一一次是落在换洗的衣物里，不小心被我发现了。”
——“您……不知道么？”
——“之前只是听说，我也没太放在心上。毕竟他是那样一个负责任的好丈夫和好父亲。”
翻开相册，一页页展示着这个快乐的家庭。
——“你看到了什么？”
指着一张全家福问道。
——“幸福的笑容。”
韩庚仔细观察良久，给出答案。
——“不，是貌合神离。”
师母摇摇头，又指给韩庚看了另外几张。
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温和，眼眸之中却尽是清冷。
仿佛一潭死水。
——“你再看这张。”
背景是一幅蒲公英花海的油画，站在画前的男子微笑依然。
只是，多了些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温暖色泽。
这样的神情，好像似曾相识。
和那个张开双臂站在蒲公英花海中的男人一模一样。

——“蒲公英，不是适合栽培在温室里的花朵。它需要生长在无拘无束的地方，才能自由飞翔。可惜人必定要受到诸多因素的束缚，倘若选择自己没有办法控制的情感，最后的结局也只能是随风飘零。”
男人的照片和教授的那张被放在一起，合上相册。
——“你看那迷迭香，纵使并不属于这个季节，它也能在温室里安然盛放，让人们随时都能够闻到这股怡人的气味。虽然少却了惊心动魄的瞬间华彩，但它带来的悠长馨香也不失为一种温暖的慰藉。”
韩庚安静地听着对方的絮语，陷入沉思。
——“有人问过我，这种只有空壳没有灵魂的婚姻怎么可能幸福。但他们不知道，我其实并非每天都生活在空虚的假象中。尽管他可能一点都没有爱过我，可是我的感情没有半点谎言。自问与他对那个人的爱相比，并不会差几分。他把情给我，爱留给了别人。我并不恨他，相反我知道自己已是幸运，能够得到对方的回应。”
师母走到窗前，伸手抚弄细小的针叶。
——“然而凡人终究都会希冀两情相悦的完满。如果遇到一个可能与你共享生命繁华且执手白头的人，不妨鼓起勇气去争取。”
——“可是我怎么确定这样做就是对的？”
沙发上的人发出梦呓似的喃喃自语。
——“问你的心。现在的情况是否真的到了逼不得已必须放弃的绝境，又或者只是因为不敢踏出尝试的第一步而畏缩不前。也许照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能够避开一时的痛苦，当一切走到尽头的时候，剩下的只有对逝去韶华的遗憾。”
端起迷迭香，放到韩庚面前。
——“迷迭香的花语是‘回忆’。”
——“回忆？”
——“莎士比亚的著名歌剧《哈姆雷特》里有这么一句话，‘迷迭香，是为了帮助回想；亲爱的，请你牢记在心。’你有不想忘记的人吗？迷迭香可以帮助你。”
轻轻闭上双眼，须臾，缓缓睁开。
——“你看见谁了呢？”

飞机刚落地，手机便不安分地响起。
——“喂，希澈。”
——“呀西，韩庚你总算回来了！”
——“干嘛，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个乌鸦嘴。回家放下行李快点来One Last Cry，知道没！”
——“我可能会晚点到，有个地方想先去一趟。”
——“什么地方？”
……
停下脚步，伸手推开门，走进花店。
清脆的铃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店里。
本想开声叫人，注意力却被置于柜台上的一盆植物吸引过去。
迷迭香。
“铃铃铃~”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
——“不好意思，欢迎光……”
声音戛然而止。
按捺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慢慢转过身去。
眼前清晰的容颜，是那日确实想起的模样。
嘴角漾开的温柔，一如往昔。
他说，韩庚，你回来了。
在中，我回来了。

----END----

飞机刚落地，手机便不安分地响起。
——“喂，希澈。”
——“呀西，韩庚你总算回来了！”
——“干嘛，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个乌鸦嘴。回家放下行李快点来One Last Cry，知道没！”
——“我可能会晚点到，有个地方想先去一趟。”
——“什么地方？”

停下脚步，伸手推开门，走进花店。
清脆的铃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店里。
本想开声叫人，注意力却被置于柜台上的一盆植物吸引过去。
迷迭香。
“铃铃铃~”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
——“不好意思，欢迎光……”
声音戛然而止。
按捺住狂跳不已的心脏，慢慢转过身去。
眼前清晰的容颜，是那日确实想起的模样。
嘴角漾开的温柔，一如往昔。
他说，韩庚，你回来了。
在中，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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