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滑向袋口的红球连续撞了几库后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没有进去,然后不管怎么打也打不进去,好像是被粘在了原地似的。
自己给自己做了一杆很死的斯诺克,不管几库解球,就是怎么也勾不到。
所有的红球和彩球都散落在别扭的位置,都在跟自己作对,放眼看去,感觉仿佛有无数个齿轮在心口处咬合着碾过,碾得血肉模糊。
这些球忽然又都消失了,仿佛是被自己的对手砍瓜切菜般地一颗颗打了下去,又好像是无端地不翼而飞,台面上只剩下了粉色和黑色两颗彩球、只剩下黑色一颗、黑色的也不见了,母球孤零零地滑动在空无一物的球桌上,任何一个位置都不属于它。
周围的人也在渐渐地远去,身边的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离自己而去……
在焦虑和恐惧中忽然睁开双眼,还在,一切都还在,样子都没变,长舒了口气,呼吸竟然在发抖,一滴汗从额头上落下,润湿了身下的枕巾。
冷,身上发冷,虽然现在是夏天,苏格兰的夏天的夜晚还是很凉的。
夜晚?是夜晚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时钟显示着凌晨五点,实际上天已经亮了,只不过是房间的窗帘拉得太紧、挡住了窗外的阳光而已。
电视机又吵吵嚷嚷地开了一通宵,自己也迷迷糊糊地躺了一昼夜,胸闷,头痛,想起身打开窗户透透气,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从手腕上传来的时紧时缓的抽痛让他无力撑起身体,就连坐起来对他来说都已经难之又难。
我还能干什么?我没用,我从来就是个没用的人……
是什么声音在耳边缠绵不绝地乱响?时而清脆、时而沉闷,时而有节奏、时而无节奏,让人心烦意乱。是打球的声音么?难道真是电视里传出的打斯诺克的声音?
确实,大师赛正在进行着,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不会因为自己一人的退出而受到任何影响,本该是自己在首轮对阵的对手此刻正在顺风顺水地进行着第二轮的较量,比赛的录像正在自己曾经最喜爱的体育频道反反复复通宵达旦地播放着。
希望你们都能打得很好、都能比我打得好,我已经不行了。
我这双手,还能再拿起斯诺克球杆么?我这种人,还能再站在斯诺克赛场么?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最上面的一张照片就是他在两年前的世锦赛上夺冠时拍的,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能够让他如此幸福的,是那个人,那个对他有着知遇之恩、如慈父般待他的人。
不管是在梦中还是醒来时,那个人的影像总是在眼前不停地浮动着,即使是紧紧闭上眼睛,那影像也仍然清晰得仿佛真实存在,却又每次都在自己马上就要信以为真的时候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You said you'd always be there for me!
你说过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一直为我引路、一直看我比赛、一直等我拿到好多好多冠军、一直等到刘易斯长大后也成为优秀的斯诺克选手、一直……
可是你却还是自己走了,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就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斯诺克?比赛?冠军?可笑,太可笑了,可笑至极!
闹钟响了,是伊莲娜为了提醒他吃药专门为他设的闹钟,就放在他手边,她知道他肯定会忘的。而她,在为他操劳了一整天之后,此刻已经累得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关掉闹钟,怕吵醒她。药瓶同样摆在伸手即可够到的位置,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已经摆上了这么多种药?
拿过其中一瓶,慢慢拧开盖子,像在进行着什么郑重的仪式。
本来应该是我安慰你、照顾你的,伊莲娜,是我太没用,才让你这么辛苦,我只会叫你担心、给你添乱,要是我不在世了,你会不会轻松很多?
倦意不可遏制地袭来,失去了力气的手垂了下来,碰掉了相框,照片中的自己连同捧在手上的冠军奖杯瞬间支离破碎,碎成了几半的银光晃得眼睛愈发地刺痛、视线愈发地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