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实习报告
白发的孩子费力奔跑着，平日里疏于锻炼的单薄身体已经有些经受不住的迹象，本无血色的脸由于烈日的炙烤竟显得铁青无比。唯独那双红色的眼睛，才让人得以察觉这副身体里尚有血液汨汨流动。那双眼睛此刻只弥漫着狰狞。
午后的A7班级如同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中。窗帘半拉着，隐约有光线透露进来，视线尚好的人或许能够看得到灰尘。但是，除此之外，除了刚刚狂奔而来的那个孩子粗重的喘息声之外，再无生机。那四个孩子和一个年轻女子的画面，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那个孩子转身去了职员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不安的上杉一个人。几分钟前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在丰云野逆代的转调通知上签下了“知悉”二字。说来奇怪，有权力签署“知悉”的人或多或少都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上杉觉在签下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词语时，不知为何有着生为蝼蚁的悲哀。
门被轰然砸开，她还没有看清是谁，她就连人带椅子一起撞到了墙上。那个十岁的孩子揪着她的衣领，上杉能从那双红色眼瞳的倒影中望出自己的惊惧。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那个孩子恶狠狠的从喉管深处向外挤着词句。“你早就知道这个班级存在的意义了吧？你的那些报告，都是你精心准备好的悼词对吧？”
上杉没想到这个孩子的手臂是那么有力，她费了好大劲才勉强将这孩子的手移开一些。趁此机会她大肆享受着能够自由呼吸的权利。

“你在说什么呀，一方通行？先放开……啊！”那个孩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他丝毫没有顾及上杉吃痛的神情，只是不受控制地重复着先前的话语。
“说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绝对能力者实验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三个家伙的存在都是为了给我搭桥？你口口声声欺骗我他们只是提前‘毕业’了而已，原来你所谓的毕业就是死亡吗*****？”
“不是……”上杉凪越来越不懂对方想要表达什么。她原先的设想只是这个孩子“因为自己没有将朋友转研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而耍起性子，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而且，好像还要更严重一些。
“什么……死亡？”

“你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孩子突然发力，几乎将上杉一把提起。那张苍白的脸庞带着绝望而又嘲讽的微笑：“事到如今你还在装傻吗？你苦苦保持着这副温柔的恶心样子给谁看呢？是给已经摘除了脑神经元变成植物人的丰云野正乃呢？还是变成碎片安插在各种机器里的晴羽结由？还是不知道是生是死是瘫是残的丰云野逆代？”
那孩子忽然松了手，有气无力地瘫坐在惊魂未定的上杉凪面前，他几乎有些声嘶力竭又有几分哀求地——这是上杉感觉到的——问出了最后一句：“还是说，你要告诉我，这一切真的都是因为我？”

很久很久。久到阳光都不知何时隐匿了踪迹。等上杉凪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方通行已经不在了。后来她依稀听别人说起，那个孩子辗转来到了特殊能力者研究所，但是当见到如蜈蚣般插满了管子，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少女在望见他的轮廓时突然流泪挣扎的样子，他突然就平静了下来。本来研究员已经备好了能够干涉这个孩子的AIM力场的工具以防止他的能力失控，后来他们只好又一脸可惜地把仪器重新封装了回去。
那天下午的上杉凪丝毫没有顾及自己因厮打而凌乱的外表。她想起刚入职时不慎听见的那段对话。当时的她丝毫不明白这些话里究竟藏着怎样的深刻含义，可是此时此刻她重新咀嚼这些语句之时——
“A302的‘送别’工作如何了？听说他的心脏在连续的刺激之下竟然能够自动增速跳动，是真的吗？”这是木原前辈的声音。

“千真万确。我们已经提取了相关的研究数据并且进行了核实。不过，A302似乎该毕业了呢。”
“做出了这样大的贡献，是应该好好庆祝他的毕业呢。”
“我明白的，木原先生。”
她在一年之后终于明白了“毕业”的含义。
她的瞳孔因为惊惧和痛苦而缩小。她感觉自己明明空无一物的双手仿佛举着一把正在滴血的屠刀。
位于机构顶楼的办公室华贵的办公桌前，名唤木原的男子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位不速之客。男子在见到她的瞬间，就知晓了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他轻佻地摁灭了烟头，双手交叉撑住了下颌。那双残暴的眼睛里隐约跳动着得意的光。
“这不是上杉小姐吗，有何贵干？莫不是等不及获得正式入职资格了吧？——你放心，经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你的报告我看了……”
“你骗我！”上杉凪突然破口大骂，“*****！你为什么要欺骗我！那群孩子根本就没有毕业！你居然……”
那个男子面对这个年轻女孩的粗鲁行径竟然满是享受的神情。他端详着女子因难以置信而极度扭曲的面容，贴心地解释：“你也不用太过自责。他们本来就是实验对象，‘死亡’只是实验过程中一种常见的现象而已。你只是用心地完成了你的工作而已，你应该高兴才对呀？”他充满诱惑性地安慰着，“你马上就要成为正式员工了，我的小姐。”

“喂。是我。这里有一个精神病患者，是的，还把我弄伤了。多带几瓶药来……这个疯女人真是晦气。”
说罢，那个男子轻蔑地看了毫无形象的上杉凪一眼，大步转身离去。
“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A8班级啦，你们是A7。听清楚了吗？”
“明白了，老师。可是，A7的人去哪里了呢？”
“A7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根本不是一个班呀。”新来的实习生田中耐心地解释着，他的手边，也摆着一份《实习报告》。

>>>第十五章 永别了，特力研
上杉凪醒来时，手脚被牢牢地束缚着。她想要求救，却挣不开嘴里紧实的布条。
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许久，有一个护士推着车面无表情地靠近她。她试图暗示护士解除她的镣铐，但是那个人却没有给她任何自救的机会。
冰冷的针头扎紧她的皮肤的那一刻，她听见护士无不遗憾地说：“你确实很有勇气，可惜你选错了对手……所以，老老实实做一个疯子吧，至少还能活着。”
她含泪闭上眼，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她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阴鹜眼神的男子的语气相当冰冷。一旁的精神科医师一边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问话，一边暗自思考着这个新来的女病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要受到上级这样的“特殊关照”。
“一切正常。不过这个家伙发起疯来的时候老是嚷着要完成‘实验报告’。她老说她的上司对她的工作能力称赞不已，还说写完‘实验报告’就可以转正了……真是一派胡言。”
男子听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这她倒是没有说谎。行吧，让她写。”

不过这个面容姣好的二十三岁患者上杉凪似乎在得病之后面临着语言能力的严重退化。她仿佛忘记了大部分汉字的写法，只保留了两个字的记忆。所以她在实验报告空白的后几页处全都写满了力透纸背的“去死”。
除了一个实习研究者突然罹患精神病这件事情之外，那个叫做一方通行的学生也从特例能力者多重调整技术研究所失踪了。没人能说清这个孩子去了哪里。
再后来，一个叫做黄泉川爱穗的警备员不知从何处得到的命令，在一个清晨带领着一只爆破队伍强行拆除了“特力研”。从此，这所研究机构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不为人知的肮脏一面得以曝光，尚未被“处理”的孩子们幸免于难。
黄泉川在清点这所研究机构的物品时，为了搜证无意得到了一名前职工的《实验报告》。这是一份自学园都市高层专属医院里一名不知名的护工提供的，那名护工由于私自将违禁物品带出院外已被处理，所以黄泉川找不到别人为她解释这份报告的含义。
她只知道，后半部分的报告页上满满当当全是令人痛彻心扉的血红色的“去死”。

清理废墟的时候，还有一样东西引起了黄泉川的注意。那是一本沾满了灰尘的小册子，依稀可以看见上面工整地写着《恶党美学》四个字。不过比起那份奇怪的报告，这个小册子就显得太过普通。因此她丝毫没有在意。
于此同时她也忽略了废墟的不远处，烟尘乱舞里，伫立着一个白发的、瘦削的孩子。这张脸上曾经露出过喜悦、关切、自豪，但是现在它们都被狠厉所掩盖。
这个孩子是第一名，而且现在，比以往的任何一个瞬间都极度渴望着成为最强。这个孩子曾经目睹了自己的无能为力，目睹了一切欢乐的分崩离析，终于明白只有绝对的强大才能自救、才能救人。在达到这种绝对之前，一切口口声声的“保护”都是伪善。
这个孩子决定不择手段。他同意了那个计划，也刻意忘记了A7。他对自己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孤独的恶党。
这个人在废墟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入雾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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