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丝鲜血，当时张邈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比如这女人快来姨妈了，甚至想过这女的是不是有x病，来撩骚传染，但是丰富的经验告诉他，正确答案就是那个他想过又不敢深思的——这个女人是个处女。
张邈如遭雷击。
他挑选床伴的规则其中有一条就是不要处女，理由是嫌麻烦。
因为这件事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捅破一层膜那么简单，还代表着责任，而责任又是张邈最不想承担的东西。
这一辈子多长啊，哪能在这里就交代了呢？

那你可能要问了，张邈有没有和处女发生过关系？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啊！不然他哪来的如上深刻的见解。
如果他是一个普通人，那这个事儿就过了，北京这么大，说不定一辈子两个人都不会再碰面。可偏偏不巧，他是要成为歌手的，一个会站上最大舞台上的歌手，所以这事儿就是一颗定时炸弹，真发作起来，可能是致命的——因为他没带套。
设想，五六年后，他红了，突然被一个小孩儿追着哭喊着抱腿喊爸爸，这个场面，想想都令人心惊。

张邈拨通了他的狐朋狗友——酒吧老板的电话，语气有点儿沉重：“你帮我留意一个人。”
那边有点吊儿郎当的：“哟～～～什么人？”
他想了想：“一个女人。”
两边都没有再说话，信号里沉默了一阵子，狐朋狗友突然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这T.M的就没了？一个女人？我酒吧天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要我去留意哪个女人？？！”
张邈更沉默了，最终在沉默中爆发智商：“你调一下十二点到一点这个区间的监控，顺便截张图给我，要清晰点儿，她有再来找我和我说一声。”
说完就啪一声挂了电话。
之后呢？当然没任何消息。
张邈对这事儿，也有点忘记了。

张邈对感情的逃避与不信任由来已久，探本溯源应该追踪到他父母身上。
他的父亲张清是个西餐厅的厨子，从佛山去到深圳学艺，手艺不错就是没什么灵气，凭本事永远混不成chef。母亲刘卉是深圳本地人，祖上都是农民、渔民，到她这儿才有个人读完初中，认识几个字，在餐厅里做会计。
都是这么个背景，门户相当，两人通过自由恋爱结合，生下了张邈。
改变命运的事情是随着深圳发展而来的拆迁。

刘卉和张清的感情这时候还没有破裂，刘卉架不住张清的嘴甜拿出了间铺面给他开了家西餐厅，又在他“以后就老公赚钱养你，你安心带孩子”的甜言蜜语攻势下安心做一名家庭主妇。
前几年两人都很安分。
百分之八十的厨子都有一个共通的怪癖：回家绝不做饭，刘卉就主动报了烹饪课，顺便给小张邈报了一溜的补习班、兴趣班，她全心全意地扑在家庭上，安心当一位好妻子、好妈妈。小张邈也结结实实的感受了一把，你妈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盯梢，三百六十度看你不顺眼的体验。
面对突然实现的梦想，张清也很肯干，从餐厅装修再到菜品的选择，通通要亲自过手。
张清餐饮帝国的逐渐成型，夫妻之间的关系却渐渐拉远。

小张邈说不上来最近的家庭有什么不对，但变化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存在着的。
比如，张清从最开始会说今晚不回来吃饭，发展成今天晚上不回来过夜，再到要出差几天去xx国考察xx食材。
餐厅在扩张，张邈实在没察觉到其中究竟有什么不对，直到那么一天，他带着漂亮的女同桌去商场里挑文具，看到“在外地出差”的张清，被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挽着手路过橱窗。那个女人他也认识，现在在餐厅里专职弹钢琴。
张邈心脏猛地一跳，他第一反应竟然是立马背过身用货架挡住身体，生怕被张清的余光瞟到。
他根本不敢站出去质问。他怕站出去了，会造成他难以承受的后果。
那个时候的单亲孩子，是一个很奇怪的类别，不在鄙视链的末端，却总会被区别对待，要面对善意或恶意的眼光，有意或无意的同情，何况张清的这个错误，一定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张邈强烈的自尊心使他本能地畏惧这样的事情。
他偷偷地转过头，确认两个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飞快地从反方向跑出了这家商场。
等等！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张邈初恋告罄。

张邈脑子一片空白，飞奔回家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才慢慢有了意识。
他熟练的拿起刘卉留在茶几上的字条和几张百元钞票，看着刘卉的字突然松了口气：儿子，妈妈和陈阿姨去打牌了，你爱吃什么买什么。
他的眼泪在眼睛里边儿打转，有些庆幸刘卉不在家里，不然她很快就能够发现他的异常，他甚至不确定在这么混乱的思绪下能不能撒一个完美的谎言。
张邈吸了吸鼻子，拿着钱去买菜。
他在厨艺上继承了他爸爸的天赋。第一次显露出来的时候不管张清、刘卉都格外惊喜，一口一个乖仔、孝顺、美味，尽管就是个炒土豆丝，也把他夸了又夸，晚饭吃得格外温馨。
张邈一边切菜脑子里一边计算上一次一家人坐一起吃饭，好像已经是一个月以前。刘卉沉默不语，张清看着报纸，时不时拿起手机。
他想，刘卉这样不着家，张清也是有错的。父过子承，他要更心疼刘卉一点儿。于是他把做好的菜留出一半，盖在餐桌上，给她留了字条。
张邈躺在床上没办法入睡。他不打算把今天所见告诉刘卉，他得想个办法，维护自己的小家。

三天之后，张邈拿着深圳中学初中部的录取通知书回家，推开门就看到张清满脸笑容的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不过看见他进来就匆匆挂断了。
他摸了把头上的细汗，把通知的信封放在张清身前的茶几上，问：“都快七点了，我妈呢？”
张清说：“不知道。”
随着张清眉头一皱张邈当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赶紧截断了：“那爸我去做饭吧，你走这几天我妈教我做了道硬菜，还夸我做得不错。妈也就偶尔出去玩玩，家里还有我呢。”
张清没有反对，但始终没注意过他故意放在他面前的东西。深圳中学在当地算得上数一数二，并不好进，张邈故意站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预想的夸奖。
饭刚端上桌，刘卉回来了，大波浪的卷发，妆容精致穿着时髦，并不像一个十一岁孩子的妈。张邈看着她，眼神有些期待，但她也没有注意到茶几上多出的东西。
三个人坐到一起，气氛甚至比张邈单独和刘卉或者张清在一起的时候还要沉闷。
张邈先打破沉默：“爸，我想去你餐厅弹钢琴，做兼职。”这是他想了一晚上，想出来的完美的解决方案：挤走那个女人在餐厅的位置，她就没办法和自己的父亲勾勾搭搭了。他一直对弹钢琴格外反感，这时候有些感激刘卉的棍棒教育，他现在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多学一门技艺有多重要。
刘卉有些诧异，张清皱起眉头：“餐厅里有琴师了。”
张邈有点急切：“她的水平和我差不多，你把她辞了吧，我和她工作一样的时间，工资只要她的一半，不，四分之一，不要也行。”
张清摇头。
他的眼睛都红了，犟道：“爸！我就想去！”
两人僵持不下，还是刘卉开了口：“小邈难得提一次要求。”
事情就这么定了。
张邈开心得快飞起来。

在事情定下来的当晚，漂亮女同桌终于忍不住给他打来了电话，细声细气地表达愤怒：“我一直在等你道歉！”
张邈终于想起了这茬，很严肃也很郑重：“对不起。”
女同桌停了一下，余怒未消：“我和我朋友说了你在追我，明天你陪我出去玩我就原谅你！”
他闻言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像是遇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抉择，终于鼓气道：“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出去玩。我是个男人了，明天开始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同桌更生气了。
这段爱情现在连死灰复燃的渣都不剩。

第二天张邈去餐厅的时候果然没有再见到那个女人，他心底雀跃。
钢琴之前在张邈幼小的心灵里宛如洪水猛兽，但是现在他不得不花费比在家里练琴时更长的时间坐在钢琴前面演奏。
第一天，他手指发僵，手臂酸软；第二天，他身心俱疲……第五天，他觉得他可能坚持不下去了。
刘卉之所以能说服张清，正是赌他坚持不住。
晚上张邈躲在被子里盘算，这五天里，他的父亲为了捎带他到餐厅，也每天按时上下班，更没有出差。他揉着手指放松，一边算着这笔账，觉得付出是有回报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坚持的呢？
就在这个假期，他尝试去改变对音乐的态度，也常常脱离曲谱去弹奏一些即兴的东西，虽然不过十多秒，但的确发掘了他的天赋，并且以幼小的年龄和出色的外表成了餐厅的一块招牌。
事情好像真的向着良性发展，一个暑假过得和平又安稳，张邈开学之后，新应聘的琴师也是个男人。

重点中学的生活真的非常繁忙，张邈作为优等生，在学校、补习班、琴行之间周转，忙碌之中还抽空观察张清，似乎他真的和那个女人断了联系。
虽然家庭中偶尔还是有一点摩擦和争吵，但是刘卉怀孕的消息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直到那一天。

张邈提前回到家，门口摆着张清和刘卉的鞋，但是两人都不在客厅里。他被书房里传来的巨响一惊，换了拖鞋就急忙跑过去。
透过书房虚掩的门，只能够看见一只被摔在地上的键盘和四处飞溅的键帽。
刘卉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过来，尖锐又锋利，张邈被这么一震，不由自主停止了推门的动作。她说：“姓张的你还是不是男人？有本事你就打啊！你在外边儿出轨玩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人都找上门来了。你信不信我让你净身出户！”
张清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他的怒火：“你这个J人给老子戴绿帽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在外边儿打拼，你天天在聊天室哥哥妹妹搞得好啊？老子头皮上都能跑马了，给你机会你当我在放屁！”
刘卉大声抽泣着沉默不语。
张清不依不饶：“还和李姐打麻将？你们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给你打掩护是吧，啊？你把人都带家里来了老子还在忍气吞声呢！你当老子什么证据都没有？要不要把视频给法官看看，让他决定怎么判？离婚，净身出户，呵呵，早就在计划了吧？是不是还想仗着你肚子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再多讹一笔抚养费？哦对，还有张邈，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种呢！”
刘卉忍不住了，不甘示弱，近乎抓狂：“姓张的你是人吗？当时甜言蜜语说得好听，我跟你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对我的？不是我爸妈留的房子留的地，你姓张的能有今天，张大厨？张老板？我呸！我爸妈留给我的东西，凭什么离婚分你一半？到底是不是你的种，明天我们就上医院去查啊！你自己xxxx，还不允许我快活了？”
……
张邈耳边空空空的响，似乎什么都听不到了，浑身发冷。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比如刘卉在用电脑的时候他突然推门进去她慌乱地朝他发火；比如她近年越来越注重打扮，对张邈越来越少的关心；比如家里莫名多出的鲜花；比如她从回家很晚到夜不归宿，回来时换了衣服，再到一出去就一两天，还都是张清不在的时候。
他其实早就有察觉的，但是都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这样的争吵似乎不是第一次。
张邈的身体在不自觉的颤抖，意识却很清醒，刘卉已经怀孕六个月了，他必须要缓解这个局面，不能让事态继续发酵，但他又不得不被蒙在鼓里，假装毫不知情。
他艰难地转动着脑子，擦干眼泪，重新背上书包出了门，开始敲门。他敲得很急切，完全忘了平时的教养，拳头攥得紧紧的，接触面因为用力而发红。但他完全不觉得痛。
开门的是张清。他艰难的解释：“爸，我，我没带钥匙。”
张清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张邈很庆幸张清没有对他过多的注意，因为他的说法有明显的破绽——出门忘了换鞋，穿的还是拖鞋。

从这天起，张邈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大人的事情和小孩子没关系”，也学会了对张清和刘卉之间的问题视若无睹。他开始沉默，不论是面对张清偶尔的冷眼或者是刘卉不时的坏脾气，三个人还住在同一个房子里，但好像谁与谁之间都不自觉的疏远了关系。
父母爆发的场景时不时出现在张邈的梦里，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开始准备逃离这个不再能够称之为家的地方，向学校递交了住宿申请。
但事情出了变故，刘卉早产了。
张雅雅团在襁褓里，又白又软小小的一只。她出生的时候张清在国外联系不上，刘卉对这个女儿也没有太多的期许。只有张邈把她抱在怀里，看着那双黑葡萄一样水灵灵的眼睛，突然觉得，他对这个家，还是有责任在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