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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贴】除夕贺文——戊戌年丙寅月壬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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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是师虎向,短篇。1.3W字左右。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19-02-04 01:23回复
    【食用须知】
    背景设定是大龙事件的一年半后左右(假定之后不久师傅就收养了虎)。
    大概像清汤挂面一样平淡。整体先虐后甜。
    有原创人物。
    文风非常繁琐啰嗦,可能需要花点时间。
    估计是6月份以前最后一次更新。
    新年快乐。以上。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19-02-04 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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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虎埋头用汤勺刮着粥碗,直到空碗恢复光滑锃亮,才从饭桌上抬起头来。
      这一碗粥拢共不够她喝上三五口,刮残粥却足足用去了一盏茶的工夫。眼看终于再没有拖延的借口,她怏怏放下碗,悄悄瞥了对面的人一眼。
      小熊猫坐在饭桌的另一头,不紧不慢对付着碟子里的粥菜。他面前那碗粥显然比她的更稀一些——他晚饭向来吃得很少。娇虎盯着那上下滑动的喉结,无法理解他是怎样做到喝粥不发出半点响动的。
      显然觉察到她的视线,那双蓝眼睛蜻蜓点水般在她脸上顿了顿,随即响起的嗓音苍劲而冷淡:“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吃饭要细嚼慢咽,你比我还忙不成?”
      “下次再叫我看见你这样吃饭,你就给我好好饿上两天。”见她识趣低头,面上神情却是不以为意,他又警告似的补上一句。
      娇虎缩回脖子,讪讪保持了沉默。分明同是急脾气的人,也不晓得为何偏偏在吃饭这方面上有的是耐心,她默默腹诽。
      师傅不再理她,仍旧慢慢喝他的粥。只见他习惯性地微锁着眉头,面上带着些沉思般郁结的神气,一勺勺舀着碗里稀得透光的粥米,总是稍稍在唇边停留一下,才送进嘴里。印象中,他吃什么似乎都是如此,若有所思,就好像注意力根本不在食物上似的。
      清粥。小菜。汤匙刮着碗沿沙沙的声音。默不作声对坐着的两人。夜夜如此,从无例外。
      ——就连这除夕夜里,也没有半分差别。
      娇虎把尾巴吊在木椅的镂空格子里,百无聊赖地抡来抡去。视线在屋里溜了两圈,又重新回到他身上。
      她可以忍受在山下万家灯火彩彻通明的此刻,自己却置身于这死气沉沉连下人都打发得不剩几个的翡翠宫里,也可以不在意所谓的年夜饭只是粗茶淡饭就咸菜,可她唯独无法忍受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人板着一张脸,丝毫也没有过节的架势。
      话已涌到喉头,却迟迟难以启齿,尾尖丧气地在空中挥甩了两下,她索性将视线移去了窗外。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3楼2019-02-04 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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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落了整整一天,偌大个翡翠宫无人清扫,青石板铺就的窄道压在厚厚一层白雪下面,几处屋檐下悬着高低不一的红纸灯笼,孤零零的光映着玄瓦翘角、青绿琉璃,更显出几分异样凄凉。黑压压的天幕沉甸甸塌下来,在人心头投下连片的阴影。
        视线又转回面前空空如也的饭桌,这样一碗稀汤寡水的东西显然远不够填充饥肠,腹内愈发催逼得紧迫的空虚感和着一种下坠的隐痛,搅得她十分难受。
        寒风窸窸窣窣拍打着窗纸,烛火摇摇曳曳,也不知过了多久,师傅终于撂下筷子,用中午吃剩的最后一小块馒头揩净了碗底最后一点残粥,填进嘴里,若有所思地慢慢嚼着,顺手把空碗放回桌上。
        “怎么,没吃饱?”擦干净手,见她趴在桌上盯着一只空碗出神,师傅挑了挑眉。
        娇虎含混地唔了一声算是回应,小脑袋上蒲公英般蓬松的金色绒毛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师傅抓着手巾的手紧了又紧。他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有那不知情的,八成还以为他连饭都舍不得让她吃饱呢。
        若不是顾及着她的胃……他的耳朵烦躁地竖了起来,一个才七八岁就在长期幽禁中落下了一身毛病的孩子,叫他怎么办?
        想他这一年来,挖空心思,求医问药,给她小心调理着,饮食起居哪一样不是处处留意,把个习武之人供得像个说不得碰不得的花瓶?师傅暗下决心,这个年一过,无论如何也要加紧训练,拿出他一贯管教徒弟的作风来,绝不能耽误了练功的好年龄。
        此时的娇虎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一无所知,仍旧恹恹伏在桌上,盯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一下下舔着白瓷碗底,晕开水红色的光泽。腹内的疼痛似乎消解了,然而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眼皮发沉,一动也不想动。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面对着他竟也会感到无聊。时间比想象中难熬得多。
        四下悄然,蜡芯燃烧的声音在耳畔被无限放大。她撑不住打了个盹——也许有一炷香的时候,也许只是一晃神的工夫。等她再恢复意识时,发现师傅正坐在那头,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19-02-04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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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要睡着的。”她晃一晃昏沉沉的头,坐直身子。
          “你睡了多半个时辰。”他冷静地开口,语气中听不出丝毫感情色彩。
          “到中夜了么?”她揉了揉眼睛。
          “不,还要一会儿。”师傅看向了窗外,他的眼睛在沉沉浮浮的昏黄烛光中显得雪亮而犀利。视线循着那方向看去,只觉得雪又下紧了些,视野已模糊不清,只依稀看见光秃秃的树干倚着窗,黑漆漆的枝杈戳在雪地里,奇形怪状地向四面八方伸展,像是闪电割裂了夜幕,显得那么阴森凄凉,使她不自觉地幻想外头皑皑霜色底下,藏着怎样的妖魔鬼怪。
          孩童天才的想象力占据了上风,她此时一股脑儿地想起了不知在何处听人说起过的年兽,以及孤儿院那无数个吵闹的夜里,院长恫吓小孩子乖乖睡觉的那些鬼故事。她收回目光,将注意力牢牢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只觉得心里紧张又快活,偏又有种隐秘的自豪感——毕竟谁也没有像她这样一个令人安全感十足的师父。
          想到这里,就连他之前对她的一切冷淡和无视似乎都可以被原谅了,毕竟他是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
          师傅抬眼看去,见她以一种前所未见的十万分的热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中疑惑,表面上却是不为所动,索性阖上双眸,闭目养神。来自对面的视线放肆地在他脸上游走,痒丝丝好似一群蚂蚁在爬,搅得他心烦意乱,几次欲发作,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娇虎将椅子往前挪了挪,整个上身几乎越出了桌面,迟疑片刻,又不放心地往回缩了缩,尽量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师傅其实并不常发火,他表达不满的方式一般是直接拂袖而去,可她不知为何,就是怕极了他生气。总是这样。她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尽管明知他不会喜欢这样的自己。
          橘红色的火舌抖动如绸缎,缓慢拂过对面人的眼睑。他看上去似乎比一年前还要消瘦上几分,相貌依旧并不出众,却一如既往地令人印象深刻。他的脸,就像是个宣泄,执刀的工匠心中仿佛也带着悲愤与决然,刻划出的线条简洁而冷硬。
          这一年来,她见过他太多的样子,沉思时的凝眉颦蹙,气恼时的薄怒嗔责,疲倦时的困顿涣散,回忆时的怔忪感伤——唯独缺了笑容。
          师傅冷不防忽地睁开了眼睛。她正浮想联翩,视线猝不及防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四目相对,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骤然被摄去,钻进了那对冷飕飕的湛蓝眸子。
          不知是否错觉,那双眼瞳似乎缩了缩,色泽幽深得令人不敢久看。
          “差不多了。”他起身,神色如常,“待在这里别动,我很快回来。”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5楼2019-02-04 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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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虎怔怔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久久地出神。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头一回正经过年——从她记事起,每个除夕之夜,陪伴她的都是一成不变的铁门重锁,顶多是从牢门底下的小格子送进来的伙食里,多加一两个菜。
            一墙之隔,门外的欢声笑语与她无关,彻夜的灯火通明与她无关。数九寒冬,黑漆漆的地下室里连老鼠都绝了迹,她使劲扒拉着饭,若是放凉了,吃下去胃疼起来,可没人替她烧热汤喝。
            可一眨眼间,她就成了师傅大师的首徒,住进了万人景仰的功夫圣地,虽无锦衣玉食,却也称得上是风光无限,前程似锦。小孩子虽不懂得这些,却也多多少少能从旁人的眼光里,觉察出些什么来。
            师傅不大喜欢她和外人过多的来往,也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她其实很想告诉他自己对这些根本毫无兴趣,却也无从开口。
            毕竟除了他,她暂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值得她格外在意的。
            师傅待她很好,是那种不由分说的、毋庸置疑的好。相处这些日子下来,她发现师傅其实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暴躁乖戾。绝大多数时候,他是阴沉而安静、严厉而不动声色的。不同于老一辈人或多或少都有的挑三拣四的毛病,他平时不喜铺张浪费,不喜喧哗吵闹,除此之外就没什么讲究。
            他是严格的导师,也是老练的统治者,可他并未将玉殿改造成他的一言堂,搞出一个壁垒森严人人自危的禁地来。他放手让下人们打理宫中事务,平日里由着他们自己折腾,很少出手干预,从不使唤别人给自己端茶倒水,也从不端着架子乱摆威风。因此,掌门大师过于孤僻古怪的性情并未影响到这个小世界的和谐,人人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或许今晚,是个前所未有的例外。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6楼2019-02-04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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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为什么,师傅似乎异常反感热闹的场合,这一年来,每逢到盛大的节日,宫中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时,他总是阴沉着脸,早早把自己关在房里;这回眼看年关将近,师傅索性遣散了宫里的下人,打发他们回家过年。于是乎,眼下就这样出现了宫中到处灯火辉煌布置一新,四下里却是空无一人的诡异场景。
              不过反正她是无所谓的,这些年来远离人群,早已适应不了那笙歌鼎沸的场合,随他喜欢也好,她乐得清净。
              本以为难得挤出空暇,能陪他好好过个节……可如今才发现,面对着这样一个人,便是强颜欢笑都不可能。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如此在意另一个人的感受,看他整天地沉着脸不说话,自己心中也似堵着什么,闹得食不甘味坐立不安。
              她晓得他原本并非如此。也许两年以前,此刻的他还同他的得意门生待在一处,热热闹闹张罗着过节的事;他也许会换上他那件绣有圆形图腾的银白袍子,整个人精神抖擞,负手立在阶上,眼中含笑,指挥着一干人等忙忙碌碌,或是抱拳向流水般应邀而至的各路大师行礼致意……可这一切,在她到来之前便彻底改变了。
              此后翡翠宫中每一个除夕夜,都会这样度过,也只能是这样度过。
              也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她怔怔望着窗外,痴痴地想着。
              雪天路滑,他受过伤,腿脚又不方便,前天还险些滑一跤……她怎么能就这样放他走了呢?想及此处,她又开始后悔了。
              屋外依稀传来咯吱咯吱踏雪的声音。她精神为之一振,主动起身迎上前去,却赫然被进门的人一把推开。
              “躲远点,别烫着了。”师傅蹙眉,嫌弃她的碍手碍脚,顺便用身子合上门。
              她这才看清他手里端着的盘子,以及怀里抱着的一大堆瓶瓶罐罐。
              “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19-02-04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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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腾腾的饺子上了桌。
                一溜水珠儿挂在面皮的褶子上,乳白色的雾气袅袅蒸出,模糊了站在桌边那一道人影,也氤氲了一双金色眸子中忽明忽暗的光亮。
                娇虎愣愣看着师傅麻利地拧开一个个调料瓶,三下五除二调好蘸料。大约是怕她胃吃不消,师傅只给她倒上了一指厚的米醋,缀上香油,韭黄蒜酱之类一概省去。油花浮在碗底,芝麻的焦香气味在空气中发酵膨胀, 她喉头发紧,下意识响亮地吞了口水。
                “赶紧吃,别放凉了。”一碗调料、一副筷放到了她面前,师傅干净利落地直接将整盘饺子推了过去。闻声,她瑟缩了一下,抬眸看向他,手上却是纹丝不动。
                “盯着我作甚?”师傅随手夹了个饺子丢进一只空碗,捧着碗自顾自在对面坐了,毫不客气地填进嘴里,挑眉看着她。
                见他率先动筷,她那被眼前的状况搞得一团懵的大脑才稍稍清醒过来。视线下移,只见那盘白生生的饺子腾腾冒气,就像变戏法一般,层层撩拨着食欲,饿得麻木的胃又开始蠕动着叫嚣。
                犹豫半天,终是禁不住食物的诱惑,她拿过筷子,迟疑再三,又小心翼翼看了他脸色,这才试探着伸向一只白白嫩嫩的饺子……一寸……两寸……
                “咣”地一声轻响,圆滚滚一只饺子准确无误落进了她碗里。她抬首望去,一眼瞧见小熊猫额上微凸的青筋,慌忙低下头去,只得在对面人铁青的脸色下乖乖往嘴里塞。
                饺子很香,是一种奇异的草本清香。一口咬下去,鲜汁急涌而出,仿佛里里外外裹了好几重似的,愈嚼愈香,满口生津。她一连吃了几个,竟没吃出是什么馅儿来。
                师傅端着碗,静静看着她狼吞虎咽,冷清的眼眸深处跃动着久违的慈悲。
                娇虎用力咬着饺子皮,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来……仿佛这样她就觉察不到那人柔软却寒凉的视线,感受不到两颗心之间的距离,就像……
                ——就像透过她,传递的是本不属于她的感情。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9-02-04 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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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忍住将整盘饺子一扫而空的欲望,她抹了抹嘴,放下筷子。师傅从刚才起就没再动过一筷子,她晓得他的食量和体型其实并不成正比,晚饭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怎么了?”师傅平静看着她,仿佛方才的失神不过是她的错觉。
                  “您好歹也吃一点。”娇虎大胆同他对视,径直撞上那双深邃的眼,“今晚上还要守岁呢。”
                  说是她像个病秧子,其实他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印象中,他的气色始终不大好,一年来咳嗽不断,下人们千方百计买了补药来骗他吃下,总也不见效。堂堂一个习武之人,体质差成这样,长此以往会如何,她不敢想。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必须得让他吃饭,至于他心里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怨师父没有好好给你做饭么?”他定定瞧了她半晌,忽地启唇。
                  他的语气很轻很轻,轻到她有一瞬难以置信。见他神情不似往常,她愣了愣,才迟疑着开口:“您……为何这么说?”
                  “往年这个时候,会有一大桌子菜,还有门上,墙上,窗户上贴的春联、窗花、福字、年画……你都没见过罢?”一个又一个耳熟又陌生的名词从他口中缓缓吐出,仿佛携着韵律一般,诱惑力十足。他笑笑,唇畔的弧度浅到几乎看不到:“我应该让你看看这些的。”
                  “师父……”她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那双湛蓝眸子中的沉重攫紧了她的心。她没来由地有些慌乱了,却又不知所措。
                  “饺子好吃么?”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侧开视线,转移了话题。
                  “嗯……”口中鲜美的回味仍萦绕不散,许是饿极了罢,连滋味都来不及尝仔细便囫囵咽了下去。
                  她盯着碗里星星点点漂浮着的油花和碎馅,试图拼出它们的原貌来。
                  “山里挖的马齿苋和莴菜荠,打上两个蛋而已。”师傅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想,按了按太阳穴,似是有些疲累,不欲再多言,“就包了你一人的份,赶紧都吃了,别省着俭着的了,没出息。”
                  她还想再劝,只见师傅径自站起身来:“你慢慢吃,吃完了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碗筷放着就好,待会我来收拾。”
                  不等她回话,他便径直推门而出。寒风灌进来,老旧的木门吱呀了两声,才砰地一声在眼前阖上。
                  她怔在原地,仿佛透过门直直目送着那人远去。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他仿佛刻意在躲避着什么似的……
                  他那拖着一条伤腿在雪地里彳亍前行的背影显得异常寂寥。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9-02-04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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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门,雪早已停了。
                    迎面而来的风如刀子一般,干燥却爽利。她精神不由为之一振,放眼看去,只见给皑皑白雪覆盖了的曲折小径上,清清楚楚一串足迹延伸向远处,像是刻意留下给她指路似的。
                    他早就想到这一层了么……心中没来由地一动,视线触及那串深深浅浅、显然有些步调不稳的脚印,一颗心又紧紧吊起。
                    她忐忑地循着足迹一路摸过去,好在那人似乎并未在路上出什么状况,脚印还算平稳连贯。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是不免暗笑自己杞人忧天。怕是她摔死了千次万次,他都不会蹭破一块皮罢。
                    风还是那么紧,雪厚得能没过爪掌,可肚里有了内容,身上似乎也就不感到那么冷了。她搓了搓手,不觉加快了步伐,最后索性乘兴奔跑起来。翻跟斗,竖蜻蜓,远远只见一片金橘色的火焰在雪地里滚动向前,左冲右突,不亦乐乎。
                    可惜乐极生悲,脚下一绊,她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好在厚厚的雪层垫在下面,这一跤摔得不痛不痒,她爬起身抖抖身上的雪,暗自庆幸此刻四下无人,直到——
                    “好玩么?”小熊猫的声音炸雷般在耳畔响起。
                    脑中短暂空白,视线上移,铁青着脸的师傅就站在她旁边,近到可以一脚将她再度踹倒在地——假如他想的话。
                    她出了一身冷汗,斜眼一瞟,这才发现脚印就到这里戛然而止。是她一时忘乎所以,竟连近在咫尺的人也没发现。
                    出乎意料,师傅却并未为难她,沉着脸替她拍去了头顶上的雪,顺便捋平拧在一起的乱毛。他的手一向冰冷,今日却不知怎的和暖异常,带着薄茧的指掌摩挲过皮毛,逗得她头顶到尾根皆是麻酥酥的,心痒难禁。
                    娇虎受宠若惊。见他收手抽身欲走,慌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余光里瞥见她面上又是欢喜雀跃又是忐忑局促,师傅身形顿了顿,随即又不着痕迹地恢复如常,只默默在前面领路。她心中疑惑,却也不多问,乖乖由着他走。
                    一路无话。她紧紧跟在他身后,恨不能将自己裹在他的影子里。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就像是远处的火,乍一看危险之至,可若是望而却步,便永远不会知道火的温暖和那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可又不能挨得太近,否则便会被灼伤。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10楼2019-02-04 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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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傅忽地停下脚步。她正胡思乱想,冷不防险些撞在他背上。站稳脚跟,只听得淡淡一句:“到了。”
                      “到什么了?”她闻言一愣,左顾右盼,只见四下仍是皑皑白雪,并不见有什么特别之处。
                      师傅却不言语,仰头望天,似是静静候着什么一般。
                      “师父?”她不明所以。
                      没有回答。那幽幽的两点蓝光比起雪的光,分明是同样的冰冷,映在同一片夜空下,却显得异样瑰丽而沉默。笛子掂在他手中,那掌心似乎也结着薄薄一层冰凌,不知是她双目被积雪晃出的错觉,还是细细密密的霜花。
                      她满腹疑惑,索性也抬头望着天,双目紧紧盯住黑沉沉的夜幕,直到眼睛酸痛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呼出一口乳白的热气,她搓了搓手,视线继续耐心地捕捉着,不放过一分一毫。
                      忽地一束光自浓黑的夜色中窜上来。她微微睁大了眼,下一瞬,有绚丽的色彩刹那在她瞳孔中绽放开来。
                      她怔怔望着一束接一束五色的光自山下冲天而起,随即轰然爆开,散成千千万万耀眼的微尘。山顶上距天空是那么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仿佛那些闪光的碎屑纷纷落在她的头上、背上。
                      她从未见过夜空如此明亮,也从未见过如此鲜明的、热烈的、惊心动魄的美,泼泼洒洒,瞬息万变,携着失掉感觉般的炽烈,宛如飞火流星,焰树银花。一束光擦亮了她的瞳孔,前所未有的歆羡柔和映在其中,恰似一尾鳟鱼盈盈跃出水面。
                      “你要上去看看么?”师傅在一旁静静看着,忽地开口。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12楼2019-02-04 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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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熊猫忽地启唇。那双蓝眼睛不知何时睁开了,铅灰色的穹顶和星星点点的缤纷烟火倒映其中,恍若石落古井,波澜不惊。他没有看她一眼,却对她的情绪了如指掌。
                        “……哪有。”她垂眸盯着脚尖,抱着腿将自己蜷成一个球。
                        师傅默然看向了她,将她的一切反应尽收眼底。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样子,耳朵和尾巴都软绵绵地耷拉下来,眼睑低垂,脸上只差没明明白白写着“我很失落”。
                        ——就像当初缩在墙角里冲着他龇牙咧嘴的小老虎,竭力表现得凶神恶煞,丝毫不觉自己满脸都写着畏怯迷茫,那双刻意吊起装出凶恶样子的眼睛里,甚至带着未干的泪光。
                        心里忽然动了一下,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就应该是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拉着他衣角的那种样子。
                        “我以为你会高兴的。”许是错觉使然,她似乎从那毫无感情波动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温度。
                        “我真的没有……我只是走了下神。”她闷闷地辩解,不理解他为何要纠结于这点小事,“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机会的罢……下次我会记得好好看的。”
                        果然,不知不觉又开始下保证书了么。
                        师傅没再回话,似是笑了一笑,不置可否。她心里油然冒出一点不安来,仿佛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不知不觉间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有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一会儿工夫,头顶上的烟花已然慢慢稀落下来,只偶尔爆开一两簇小火花,星星点点天女散花似地洒下来。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中间交织蔓延,她拢紧了身上的坎肩,忽然又有些内疚起来。她不是瞎子,自然看得出今晚师傅的反常。短短几个时辰里,她从他这里得到的,皆是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
                        过个“年”当真就有那么重要?竟能让他做到这个地步,碰她,关心她,亲自给她下厨……
                        娇虎自认是个识趣的,给自己的收着,不给的也从来不多要。可一牵扯到他身上,她没法说服自己不在意。以她那尚未成熟的心智,还无法理解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但至少此时此刻,这种不堪的介意已经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
                        “师父。”她忽然弱弱地唤了声。
                        “嗯?”
                        “我在想……您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话一出口,却在逐渐偏离既定的路线。
                        “需要理由么?”师傅语声沉静,眼中却似乎悄然少了些温度。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她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夜幕,橙色明眸中晕染开层层叠叠的迷离,“还和从前一样么……我在这里有没有让您感到不习惯?”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9-02-04 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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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那双湛蓝眸子登时彻底冷了下来。
                          就像三春瞬间进入严冬,空气中的水刹那结成了细小的冰粒,密密麻麻覆在裸露的肌肤上,呼吸都刹那变得艰涩起来。
                          “如果你想没话找话,最好不要用这个话题。”原本冷淡的声线甚至隐隐躁动着戾气,“这一点,想必他们也告诉你了罢?”
                          果然被他知道了么……也是,这个小世界里的一山一石,风吹草动,又哪里能瞒过他的眼睛。
                          若是他刻意对她有所保留,只怕她这辈子都休想了解到什么罢。
                          气氛不可避免地在向糟糕的方向滑落下去。娇虎清楚在“过年”的时候父母往往不会立刻动手教训他们的孩子,或许这就是师傅还没有一脚将她踹下去的唯一理由。
                          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她隐隐有些不安,侧首望去,指望看到他眼中沸腾的怒意——她当然不喜欢师傅对她生气,可这至少能够带给她一些安全感——一切正常的安全感。然而没有。那双眼眸中只有死寂与荒芜。冰冷的东西在血与空虚中翻腾着,前所未有的下坠感在心底潜滋蔓长,鬼使神差般,她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她去抓他的手——师傅打坐的标准姿势是双手置于膝上,但大概是为了防备她掉下去,那只手只是虚扣着屋脊,无形中给她提供了方便。肌肤相触,师傅条件反射般想要将手抽离,可感受到那只爪掌异乎寻常的冰凉,他蹙了蹙眉,终究还是一把将其收入手中暖着。
                          冰层破裂了。她脑中嗡嗡作响,无法理解事情接下来发展的方向。
                          “这就是你表达歉意的方式?”意识到自家徒弟超乎想象的大胆举动,师傅破天荒地有些意外——尽管他自认不曾流露出分毫。
                          “……您今天忘了给我诊脉。”她也不晓得自己如何能做到如此淡定。
                          “说得是。”师傅出乎意料地接受了这个拙劣的借口,手指娴熟地探上脉搏。师傅每天都会检查她的健康状况——天天跑到山下去请大夫显然不是个好选择,好在师傅在这方面的功夫似乎并不亚于他在武学上的造诣。
                          她看着他以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流畅动作握腕、下指、布指,那手法熟练得就连行医数十年的老郎中都要自愧弗如。不用说她也明白这样精湛的技术究竟从何而来,总不会是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孩子看病用的。
                          赭色的衣袖褪到手肘处,若隐若现的小臂上,赫然蜿蜒着条条蚯蚓状的伤疤。过于出色的夜视能力使她将所有细节尽收眼底,尽管之前早就见过不止一次,心中还是被火炭烫了似的,抽搐着痛个不停。
                          师傅从不在她面前掩饰伤口。她晓得终有一日自己身上也会落下这些大大小小的疤痕,她是他的徒弟,她和他的归宿,注定是一样的。
                          可是她不敢想,很多很多年以前……有没有人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他身旁,带着他看烟花,拉过他的手给他把脉,把他的手拢在掌心里暖着?
                          “好了,没什么大碍。”师傅松开了她,“你身子弱,不适合在外面久坐。待会喝碗姜汤驱寒。”
                          “……是。”她回过神来,小心地应了一声,忽略掉自己心中清浅的失落。
                          为什么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呢……她使劲抖了抖耳朵,师傅这辈子已经那么辛苦了……如果可以,为什么不让他高兴呢?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19-02-04 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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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天边再次亮起各色的荧光,流光划破空气的响声连成一片,将天地间照得有如白昼。他们都知道这将是今晚最后一波烟火了,原本兴致缺缺的那双蓝眸,此刻也目不转睛盯着天空,任由缤纷色彩涂抹了那镜面似的瑰丽眼瞳,美得惊心动魄。
                            娇虎无声地睁大眼睛。那些隐秘的思绪,那些惶惑、迷茫与不安,统统随着光束一路上升,在浓墨重彩的夜色里散落开来,化成遥远的、无可名状的碎影光屑。
                            思绪亦是随之变形、拉伸,一道延伸进无边的黑暗中去,回溯至悠久的过往。
                            她没法告诉他,她不是不喜欢烟花,只是——一辈子没有见过光的蛾子,哪怕将它放在银罩的纱灯前面,只感觉到一点点朦胧的光和热,也会忍不住时时自惭形秽。
                            ——可相应地,也会愈发渴望那一墙之隔的光亮,哪怕直直冲破屏障化作劫灰也在所不惜。
                            因此,不论那光芒是否照在她身上,不论那一轮太阳是否为她而升起……只要分到一点儿余辉,就足够她奋不顾身去争取一回。
                            “我没有来这里看过烟花。”
                            半晌,师傅似是轻轻叹了口气,无声阖上双眸。眼睫投下的深重阴影将所有情绪遮掩殆尽,待娇虎诧异看向他的时候,自是一无所获。
                            他又何尝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徒弟愈来愈聪明了呢……有些事情,不瞒着她,也是怕她胡思乱想。虽然如今看来……倒有些适得其反了。
                            师傅也说不清从何时开始,自己竟变得开始有些在意她的感受。这样的自己并不陌生,适应旧角色的过程总是那么顺利。然而这是不对的。
                            他知道自己必须由一个父亲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严师——没有血浓于水,没有那些过热的情感与过剩的期盼,只有铁一样的规矩和秩序,以及必然要由此产生的——距离。
                            但是今晚,显然还不到考虑这些的时候。他很高兴看到自己还保有某些情调或者说是人性,这种真真切切活在人间的感觉,似乎……已经许久不曾有过了。
                            磁石一般的视线牢牢吸在他身上,师傅睁开眼:“你还有什么要问的?一并说了罢。”
                            “我?”她定定望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橘色双眸波光粼粼,两轮小太阳似的熠熠生辉,“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如释重负,仿佛长久以来始终背负着的一切,奇迹般地轻松了不少。下一瞬,衣角忽地被紧紧攥住。
                            “过年好……师父。”温温软软的嗓音连同气息扑面而来,小太阳一时光芒大盛。
                            师傅默然不语。湖蓝色的深潭浮起雾气,有些缥缈有些恍惚,映着那双因为他而重新有了神采的金橙色眼瞳,恍若燃着两团新生的活火一般,携着炎炎夏日的热度。
                            “过年好。”他说,话音落在风中,轻得几不可闻。
                            房柱斜对角下挂着的一盏红纸灯笼,在风里歪歪斜斜地响着。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19-02-04 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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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时辰前。山下。
                              店主人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用鞋尖将最后一点残雪归拢到一处,屋门口便现出四四方方一块空地来。青灰和褐黄的地皮裸露出来,延伸出窄窄一条卵石小径来,尽头一间屋子孤零零立着。
                              这是一家偏街的铺子,显见得是年久失修,木招牌早已朽坏得纸样薄,上面的字也被阳光晒褪,稀释得同木头颜色相去不远了。门槛和台阶打扫得干干净净,门扇却是又歪又响,其上一副大红春联,被风撕豁了口子,了无生气地静静垂着。
                              老店主拄着那一人多高的扫帚,呼出一口白气,原地站定了歇息。帽沿压得很低,一顶豆秆灰染的旧棉帽,底下一双血色芜杂的昏花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渗不出光。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照这光景,今夜里少不得还得有一场雪。其实按往年光景,大抵都是如此的;扫了也白扫,雪是没有完的。可闲着也是闲着,总得找些事做。
                              天边鱼肚色的青白暗下去了,渐渐变成一色沉甸甸的浓黑。遥处远山的形廓慢慢隐进去了,铺开一片苍茫的夜阴来。街边的店铺早已纷纷关张,路上再不见半个人影,站在街头,万家灯火,饭菜飘香。
                              今晚不会有人来了。他像是失望,又似释然般长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慢腾腾往回挪。
                              往年这个时候,他肯定早早就备下了一桌饭菜,——今年可是没有做。何必费那个事呢?他想。自打前年没了老伴,这屋里一直是他自己住着,前半截做生意,后半截就拉块帘子埋灶睡觉。至于一根独苗,打从七年前应征去了宫门城那边,充了守军,便再没回来过过年。早些年还隔三差五寄回几封信来,现今已是半点音讯也无。他打定主意,等过了年关,无论如何也得动身去找一趟,——至于这和平谷外是什么,那宫门城又有多远,怎么走,那就再说罢。
                              在这小地方待了大半辈子的人,多半有种固执的单纯,仿佛只要认准了一条道走下去,就没有到不了的地儿似的。
                              到了门口,将扫把靠在门墙上,他抬眼望了望那块快给虫蛀空了的薄木招牌,考虑是否要将它
                              给取下来。说真的,像他这么个摇摇欲坠的破店,这么些年来还能一直苟延残喘下去,实在是个奇迹;愿意光顾他这儿的,多半是些上了岁数的人,或是住在附近懒得绕远去别家铺子的。有几个老主顾,眼看年关在即,本来很愿意多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可他们多半已老得腿脚不灵,若要亲自来采买年货,着实也很为难。因此,便是逢年过节生意红火的时候,他这里也是冷冷清清,一派惨淡。如此,这招牌似乎就更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进门,一股陈腐气味登时扑面而来。他卖杂货,也卖臭豆腐和那种腌在坛子里的咸菜,再加上老木头朽烂的霉味,若是换个不常来这种地方的,怕是当场就要熏得反胃。店主摘掉帽,掸掉上面的雪,眯着眼,探着头,习惯性地往小屋里觑了个来回——尽管他这穷酸小店里卖的那些可怜东西似乎实在毋需有防盗的顾虑。
                              然而紧接着,他在货架旁看到了一个人。


                              IP属地:辽宁来自iPhone客户端17楼2019-02-04 0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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