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记事
因为有事耽搁而无法搭上原先习惯搭的那班车,票都买了,也来不及退,田柾国小跑着跳上下一班火车,想将就站回家。
车身启动时窗外的天已经黑得差不多,还下着倾盆大雨,田柾国甩甩依旧溼答答的小黄伞,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
满身的雨水,他也不好意思往人多的车厢里挤,只好识相地往门口的小空间一站,就这样站到下车吧。
然而假日人本来就多,还给碰上长假,车厢里硬是给塞满了,里头多餘的人全漫到外边来,和他抢空间。
他被挤得肺里的氧气都要没了,就这样无法动弹了整整两小时,一边在心裡埋怨英文教授幹嘛临时起意发起口语报告。
每站都会有若干乘客下车,给不大的空间“减减压”,到了第三个小时乘客少了许多,田柾国也辗转站到了走道边缘,揉揉站得痠疼的腰,终于有了喘息餘地。
突然,他的视线边界扫过一抹白色的影子,因为实在白的扎眼,他不禁下意识看了过去。
原来他不知不觉挤到了门口边,对面正对个白得发亮的男人。
其实在他一上车时就注意到了男人,比周边亮了几个色阶不说,相貌也算是吸引人的中上程度,所以在颠簸间田柾国已经朝男人的方向偷瞥了好几眼。
倒不是因为男人散发的冷淡而觉得特別,而是那副随时会昏睡过去的模样,令田柾国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觉得挺可爱的。
这会儿站到了对面,田柾国反而不敢大肆打量了,微微垂著头,偶尔悄悄抬脸扫一眼,发现对方快要看过来时又趕紧低头向地板致敬。
为了不尴尬,田柾国索性拿出手机刷起来,找篇电子小说开始阅读。
然而那人的手实在太好看了。
白皙宽大骨节分明的,还有青紫色的血管在皮肤底下隐隐串流,剪齐平整的可爱指甲也是,导致他频频分心,一页看了几分钟也没看完,看过也不知道内容是啥。
他微拧眉,自己这样没定性,也是挺困扰的。
对面男人这时似乎是瞇了会儿精神来了,突然翻过背后双肩包捣鼓,半晌抽出一本卡其色簿子和一支笔,就开始写写画画。
好奇心能杀死猫,於是田柾国大著胆子伸长脖子,看看男人到底写些什么,意外地却看到了白底的纸稿上,满满当当画著小插图,似乎有动物像,但绝大多数是人像。
对于在美术方面有些研究的田柾国来说,那些插图说不上画得多好,甚至有点类似鬼画符,但他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连杂乱交织在边角的几坨铅笔线都异常可爱生动。
可爱得他不禁噗嗤地小小笑出声来,不料对方似乎聽到了,当即一双垂著尾的三角眼就看了过来。
田柾国适才察觉自己的失态,趕忙又垂头,回归最初的敬礼姿态面向地板。
然而男人却不遮不挡,完全不在意似地,连拿着本子的手都没缩一下,堂堂地展开着。这下田柾国是抬不起头了。
他垂眼试图继续投入到手机萤幕里,车上人互不相识也不可能多作交谈,於是一室静默下除了列车在轨道上行驶撞击的锵啷响,耳边全是男人铅笔在画本上挥洒的沙沙声,聽得耳尖发癢。
这时对面传来衣服摩擦的窸窣声,田柾国餘光一扫,发现男人的脚尖已经转向,直直面对了自己,消停一会儿的沙沙声又响起来。
在画自己吗?
他紧张地耿住姿势,些微展现出侧脸和总是自信的下颚线条,自认为看起来是不差的,就不敢再大动静移动了。
到了第四个小时,写画声嘎然止息,田柾国偷偷转回撑得发僵的脖子,瞥见男人正把本子往包里塞,并抽出铅笔袋将笔细心地装进去。
看不出来,男人冷冷清清的样子,铅笔袋竟然是超萌超可爱的喵咪样式。
男人收好东西,包也揹回背后,於是两人又回到了相对无言的尴尬状态,虽然田柾国觉得大概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尴尬。
离末站越来越近,乘客也就越少,小空间变得宽裕,然而门口的两人却也没有要站开点的趋势,这使两人的小臂不断在不经意间轻轻摩擦著,田柾国不知为何有点开心。
开心归开心,然而他就是怂,没敢和人攀谈哪怕只是一句简单寒暄问候。
该来的躲不掉,列车即将停靠某站之时,男人开始不紧不慢地穿上外套,仔细捲好耳机线,再扯扯身边的行李箱向窗外望,怎么看都是準备下车的样子。
这个认知让田柾国紧张起来,心跳陡然加速,额上也渗出薄汗,双手发冷颤抖。
第一次觉得害羞真是种烂透了的人格特质。
煞车发出吱吱声,火车靠站,男人拎好包,就要往另一边的门走。
田柾国终究是没有勇气问对方的名字,只能可怜巴巴地目送男人下车。
这时男人终于侧过头,第一次确切对上他的目光,轻轻一笑,转身走了。
田柾国都傻了,等回过神来,人早已不见踪影。
晚上9点,他看了看錶。以后大概都要晚点搭车了,有个让他不再感到无聊的人。
他决定下次一定要瞅清楚男人到底有没有把他的侧脸保存在画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