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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武】《士之耽兮。不可说也》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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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7-21 23:47回复
    第一章
    月明清露冷,八极迥无尘。 深树幽禽宿,源头水溜汾。 飞萤光散影,过雁字排云。
    但见这紫禁城,碧沉沉,琉璃造就;明晃晃,宝玉妆成。即便是这三更深夜,皎月光华洒下,仿佛涂抹一层银胭脂似的,衬得皇城更加奢靡。
    瑶光殿内几根大柱,柱上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又有大扇翠玉屏风,绘着彩羽凌空丹顶凤。绛纱衣,芙蓉冠,金碧辉煌处处玲珑剔透,龙凤翱翔。
    琉璃盘内,盛放着红艳艳瓜果,玛瑙瓶中,插几枝弯弯曲曲珊瑚树。
    端坐在正中的女子,一身檀色寝衣,上以金丝线绣簇簇夕颜,在她身上却雍容华贵。且看那女子容貌,十分袅娜——
    眉如翠羽,肌似羊脂。脸衬桃花瓣,鬟堆金凤丝。秋波湛湛妖娆态,春笋纤纤娇媚姿。柳腰微展鸣金珮,莲步轻移动玉肢。月里嫦娥难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
    她微扬下颚,无法掩盖的高傲,其庄重威严之美无法表述。朱唇微抿,眉梢眼角微扬,仿佛对这天下都不屑一顾。如雪眉心一点绯红花钿,衬几分妩媚动人。
    “陛下。”
    殿下站定的男子眉眼间皆是书卷清气,发间一抹惹眼的靛青色与他有些不符。
    “怀英啊,坐。”
    狄仁杰四下看了看,发现瑶光殿内并无一人服侍,想必是陛下与他有什么话不便旁人听得。
    “朕知道,朝中不免有人对朕有所不满。”她叹了声气,“可有谁说过女人一定要相夫教子,做不得天下之主?”
    狄仁杰沉默,他知道满朝文武对陛下有不满的不在少数,不过因为她是个女子。
    从年岁上说,狄仁杰还要长她几岁,换成旁的女子,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她却已坐上龙椅,敢为天下之先。
    她敢做的,这世间再无第二个女子敢。
    武则天的语调有些缓慢,却不曾表现在面上丝毫。她倔强,她要强,不会让任何人看得出她的疲惫,即使现在与她说话的人是狄仁杰。
    记得陛下上一次落泪是在瑶光殿下,在上官婉儿逐渐冰冷的尸身前。
    他撑着伞,站在远处默默看着她抚摸着上官婉儿的青丝,一直不肯低头,眼泪还是悄无声息的滑过脸颊,与细密的雨丝渐渐融合。
    陛下遣散了所有人,她不愿再任何人面前表现出她的脆弱,哪怕是因为上官婉儿的死。
    她已经习惯了狄仁杰的沉默,因为他只要听着就好。
    “陛下近日身子不爽,早些歇息吧。”
    武则天漆黑的眸缓缓睁大,她知道狄仁杰断案如神,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与分析,只是最近太医都说她气色好转,她不许任何太医传出她身体不适的消息。他又是如何看出的。
    眼下正是夏末初秋,夜里虽凉却刚好入睡,瑶光殿内却有些温暖,且鹅梨香的气味清淡许多,三更夜里她的唇色依旧红润,想必洗去胭脂之后,那双唇的颜色一定略带苍白。她在掩盖她的病色,不难猜出她是着了些风寒。
    狄仁杰起身告退,转身便看到一旁提着木箱的男子,御医沈南蓼,他性情温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深得陛下欢心。
    “狄大人。”
    沈南蓼恭敬地让路,狄仁杰对他笑了笑,有些苦涩。
    想必近日一直是他照拂陛下的身体,而满朝文武心内皆知,沈御医已被陛下揽上凤榻。
    夜风习习,狄仁杰抬眼看着璀璨星河,心内仿佛被什么重击,不是滋味。这种感觉是在他转身看到沈南蓼时出现的。
    “大人。”
    阴影之中走出娇小的身影,狄仁杰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元芳?”
    “府里的下人说陛下传唤大人,卑职担心,所以特来等着大人。”狄仁杰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耳朵,“走吧。”
    “大人……”
    两个人的脚步声踩出凌乱的声响,看着李元芳欲言又止的样子,狄仁杰问:“有话要说?”
    “嗯,陛下可对大人说了些什么?”
    狄仁杰笑着摇头:“没什么。”
    她身为天子,有太多太多的话她不能说,而他身为臣子,除了谏言,不能说的比她甚至更多。
    “大人,您如此忠心陛下,到底是因为什么?”
    “江山社稷。”
    居庙堂之上,以民为忧,狄仁杰的确一直如此。他的内心却在李元芳问出这话时泛起涟漪。
    “大人,刚才进去的是沈御医?”刚才在暗处没有看清楚,只是觉得那人的轮廓像极了沈南蓼。
    “是。”狄仁杰垂眸,看着医馆前昏暗的灯笼摇曳,地面树影婆娑。
    瑶光殿。
    沈南蓼为武则天把脉过后,他说道:“陛下只消安心修养,按时服药便可好转。”
    “沈南蓼,你可曾向任何人说起朕的病情?”
    “臣不敢。”沈南蓼小心翼翼地开口:“陛下可是有心事?”
    武则天闭上眼,“有心事……你也不会懂得。”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7-21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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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秋雨淅淅沥沥消散了夏日最后一丝暑气,悄然带来一丝属于秋季的萧瑟。
      武则天上金銮宝殿,聚集两班文武,山呼已毕,依品分班。只听得传旨道:“有事出班来奏,无事退朝。”
      看着她气色好了许多,想必是听的进沈南蓼的话,按时服药了。
      这几日太平,来奏的也是些无关痛痒之事。退朝之后,狄仁杰正欲回府,便被一人叫住。
      “狄大人。”
      “李大人何事?”他是不愿与李昌鹤多话的,这人向来会把棘手事推给自己。
      李昌鹤警惕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凑近狄仁杰耳边说道:“你可知陛下近日又添新宠?”
      狄仁杰不知该说什么,这再正常不过了,“这有何稀罕。”
      “狄大人有所不知,这新宠是从前陛下在宫外接来的。”
      感业寺的和尚。
      狄仁杰微微勾唇,“只要陛下欢心,你我又能如何?”李昌鹤的眉头皱的仿佛缝在了一起似的,“狄大人,朝中不满陛下的人已太多,陛下器重大人,烦请大人提醒。”
      “这……”就知道,李昌鹤同他说话不会是单纯的聊天,又让他去捻虎须。
      狄府。
      抄手游廊下几尾红色锦鲤悠闲自在, 元芳正低着头洒下一把细细的饵料。柔光映在他的侧脸,睫毛在面颊上投下羽毛般的影。
      “大人。”
      李元芳转过头,笑着迎接。笑容没保持很久便渐渐敛去,李元芳嘟着嘴,不满地说道:“大人,方才袁大人派人送了书信,说是晌午请大人去袁府饮酒。”
      “喝酒?”
      狄仁杰眸中闪过狐疑,莫不是什么鸿门宴吧。
      “我知道了。”
      狄仁杰更了衣,乘矫独自去了袁府。他没叫元芳跟着,毕竟袁天罡和他素来没什么纠葛,带了王都密探同去,面色上须不好看。
      直到一眼看得见袁府外翠绿的垂柳,雨丝便不再密集,变得绵软安静。
      “狄阁老。”
      他受不了这么客气,阁老阁老的叫,好似真的已经七老八十了一样。
      “袁大人有何贵干?”
      随着袁天罡去了后院,只见碧水环绕的凉亭上摆了些佳肴,石凳上已铺上一层柔软的毯,炉子上温着酒,香气四溢。
      有一佳人,颜如舜华,端坐亭内,杏色罗裙,素手纤纤,正拨撩着琵琶。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袁天罡请他落座,先听得这女子一曲琵琶弹过,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大人觉得如何。”
      “甚美。”他很少听琵琶,无法过多的欣赏。
      “大人指的是这琵琶曲,还是佳人。”袁天罡唇角笑意渐浓。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狄仁杰抬眼,举杯笑道:“皆美。”
      “这位便是在下夫人的挚友,芳龄二十,还未觅得如意郎君。在下听闻狄大人还未有妻室,不知狄大人意下如何?”
      狄仁杰笑道:“狄某福薄,不敢奢望。”
      “大人可是有了意中人?”袁天罡只是随口一问。狄仁杰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眼前划过一张傲世天下的娇颜,让他内心不能平静。
      此事按下,狄仁杰与他谈过半晌,饮了一壶温酒,不觉红日低垂,微醺浮起醉意,狄仁杰告辞了袁天罡,自回府去了。
      集市上已不大热闹,许多人都已收摊回家。只有一盏盏逐渐按下的灯笼,如同陨落的星辰。
      不远处娇小的身影站在路旁,与他身形差不多高低的骇人飞刀立在他身侧,脖颈间一抹艳丽的红飘飞。
      李元芳点漆似的双眸正好奇地四下看着,手中捏着一支红彤彤的糖葫芦。
      “大人!”李元芳跑过去,把糖葫芦凑到狄仁杰面前。
      狄仁杰笑着摆摆手,“你吃吧,元芳啊,你可猜得出袁大人找我何事?”
      李元芳仰脸,毛茸茸的耳朵让人忍不住想摸一下。
      “唔……应该是……”他挠挠头,笑嘻嘻地说道:“卑职愚钝,猜不出。”
      “袁大人是想给我做媒。”狄仁杰的目光看得很远。
      “哈?可大人已经有意中人了不是么?”
      狄仁杰看着李元芳,眉心微蹙。李元芳悠然转过眼眸,“大人不承认也罢了,卑职的确从大人眼中看到这样一个女子。你的眼睛为她上了锁,除了世间风景,江山社稷,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狄仁杰语塞,元芳之前的问题悄然爬上心头。
      他心烦意乱地闭上眼睛,醉意让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力气,在矫中一晃一晃的,几乎让他睡着。
      回府之后,他匆匆更衣洗漱,没多说什么话,回到房间却睡意全无。
      床边挂着一件紫袍,与他上朝穿的一样,只是那上面娟秀却苍劲有力的字体时时敲击着他的心房。
      敷政术,守清勤。
      升显位,励相臣。
      这是在契丹攻陷冀州的危机时刻,自己受命调任魏州刺史,使契丹退兵后陛下亲笔题在紫袍之上的。
      陛下器重,要他身居宰相之位。高处不胜寒,他何尝不是一直谨慎,免不了心惊胆战的时候。
      无论如何,她也是个女人,白日里行事雷厉风行,冰冷着一张脸,处事干脆利落。可到夜里,她也会面露倦色,倾诉些不悦。不知她枕边人可能为她排忧,即便不能,讨她欢心也是好的。
      薛怀义。
      他就是李昌鹤说的新宠,狄仁杰仅见过他一面。面容俊秀,唇红齿白,的确儒雅,大抵是陛下喜欢模样。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狄仁杰猛然回过神,随手抓了抓头发,靛青色一同凌乱。罢了,不再想。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7-21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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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天理昭昭不可诬,莫将奸恶作良图。自谓冥中施计毒,谁知暗里有神扶。
        狄仁杰自认算是亲近和蔼之人,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即便是武三思,明里暗里过招一两次,使使小心思,见面恭敬客套几句也就罢了,也没什么大的恩怨。
        只是这谋反之罪,他可真担当不起。
        面前的男人他识得,朝堂之上,府衙之下,皆以“酷吏”二字形容——来俊臣。
        狄仁杰翻遍记忆,都未曾与他结过梁子。许是位高权重,这才遭此莫须有的罪名。
        他只是没有想过,自己要面对的是潮湿闷热的牢房,满屋泛着寒光的刑具。
        “同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居族有功自傲,有不臣之心,谋反之疑。狄大人,你可知罪?”
        来俊臣的眉眼是他见过最精于算计的眉眼,狄仁杰从容一笑,答道:“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唐室旧臣,甘从诛戮,反是实。”
        对于他的坦然,来俊臣一愣,随即满眼尽是无法掩盖的厌恶与憎恨。
        他厌恶狄仁杰那双鹰隼般的双眼,好似一支利箭,将自己的甲胄无情戳穿一个窟窿,使得自己更加像个可笑的小人。
        来俊臣冷笑,但愿他能一直如此从容。
        大狱是如此的黑,加之最近一直细雨缠绵,地底热气没有被雨淋透,更是闷的令人窒息。
        “大人……”
        李元芳的艳红围巾是这黑暗中的一丝光点,他提着饭盒,偷偷把里面的烧鸡从铁栅栏缝中塞进去。
        “元芳,你不该来的。”
        来俊臣此次除了诬告自己,还有四位大臣同样受了牢狱之灾,此时他不想再拉元芳入水。
        “大人放心。”李元芳轻声叹息,“大人,你为何要承认谋反,天地可鉴,大人哪有不臣之心……”
        “元芳啊。”狄仁杰的笑容永远那么温和,哪怕他面临的是灭顶之灾,亦能临危不乱,“你可知来俊臣的手段,一但入狱,便难以脱身,我不承认,也只会屈打成招,我无罪,又何须白白遭受皮肉之苦?”
        “卑职不懂。”大人他从来就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事关性命,他为何选择退让。
        “是血溅五步含冤而死还是一时退让待东山再起?”
        狄仁杰深邃的眼眸此刻流转着别样的光泽,虽然他现在有些憔悴狼狈,眼眸中却充满坚定,丝毫没有畏惧。
        “卑职明白。”
        大人一定有主意自救。李元芳依旧不放心,反复嘱咐一定要把烧鸡吃了,不要饿着自己才匆匆离去,此地不宜久留。
        狄仁杰靠着铁栅栏,只觉得身心疲惫。
        忠良之心天地可鉴,他苦笑,只能以“天降大任”来宽慰自己。
        正值夏末秋初,牢狱里的薄衾让人夜里打冷颤,狄仁杰撕扯下一方被面,咬破指尖,将自己的冤屈写得清楚,唤来牢中节级。
        “节级大人,狄某体弱,夜里风凉,烦节级大人将此薄衾送回家中,换厚衾来。”
        节级心内清楚狄仁杰冤枉,便答允了将他的薄衾送回狄府,换了床厚衾来。
        禀报来俊臣时,节级只说狄仁杰怕冷,也未多言。不管怎么狄仁杰也都承认了罪状,来俊臣也未多虑,只说随他去吧。
        李元芳跟在狄仁杰身边数年,铺开薄衾,发现了一张血书,仔细察看过后,想着如何送到陛下手中。
        他不过王都密探,也不得见陛下几面,又不放心他人代传,如此便只好找大人的侄子狄远了。
        瑶光殿内药香丝丝缕缕,若有似无。
        武则天柳眉微蹙,狄仁杰等五人入狱之事她已经知晓,不过她向来 重用来俊臣,此次对他的话也将信将疑。
        即便是满朝皆谋反,恐怕也只有一个人不会反,那便是狄仁杰。
        “陛下,文昌右丞狄远求见。”
        “狄远?嗯,准。”武则天闭上眼睛,缓解疲惫。
        狄远捧着血书殿下站定,开门见山道:“陛下明察,叔父入狱,自有冤情。臣有叔父亲笔血书一封为证。”
        “呈上来。”
        武则天看着那猩红刺目的血书,确认了那是狄仁杰的字迹,细细察看上面的一字一句,良久才开口:“你先退下。来人。传来俊臣。”
        狄仁杰的足智多谋与他的存在,对于来俊臣而言本就是巨大的威胁,这么想来,怨恨的芽早已根深蒂固,悄悄生长。不过,想要诬告狄仁杰也容易不过,他的直言不讳便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
        狄仁杰承认自己待人一向温和,却也不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来俊臣想要和他斗,那便随他尽兴,狄仁杰奉陪。
        “来俊臣,你有没有施酷刑逼迫狄仁杰招供?”
        武则天双眸微眯,满是危险的气息。来俊臣心内一惊,否认道:“臣不敢。”
        “你不敢?”
        “是。陛下,那些罪臣已经认罪,自觉无颜面对陛下,留下谢罪表在此,以死谢罪。”
        来俊臣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谢罪表他早已找人伪造,不怕这几个人不死。
        武则天眸中狐疑揭开,她一直信任狄仁杰,他的文才与忠心都是不可多得的,怎会造反。
        “朕要亲自去见狄仁杰。”
        她撇下谢罪表,在来俊臣惊恐的目光中大步踏出瑶光殿。
        凤辇慢悠悠地停在大狱前,武则天看着这阴森森的牢狱,她实在难以想象狄仁杰在这里究竟如何。
        她遣退了所有人,放下她九五之尊之躯,蹲身在他面前问道:“狄卿有冤屈?”
        “罪臣有冤。”
        看着她屈尊亲自来到大狱,还蹲身与他对话,狄仁杰心内一颤。
        “你为什么要认罪?”
        “若不认罪,早已死于鞭挞。”
        武则天看着外面挂着的刑具,叹了声气,她看着狄仁杰,无法想象自己将推事院交给了一个多么阴险毒辣的人。
        “那你为何要写谢罪表。”
        “罪臣并未如此。”狄仁杰目光灼灼,武则天忽然间明白了原委,来俊臣竟伪造谢罪表企图谋杀。
        雨丝将停,武则天踏出牢狱,看着乌青天幕,月色苍白,她看着来俊臣,一字一句说道:“朕念罪臣狄仁杰汝南有功,不忍杀之,恕其死罪,革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之职,贬为彭泽县令,无召不得见。”
        什么?!来俊臣仿佛被武则天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低估了陛下对狄仁杰的信任还是低估了狄仁杰的智谋,为何他能够全身而退。
        刚才陛下眼眸中的情绪,是厌恶还是鄙夷。
        柳枝经雨重,松色带烟深。那雨后的天空蔚蓝如洗,几朵淡淡的白云浮在空中。
        彭泽的天空都是如此明媚,他却半年都未曾见过她的容颜。
        即便是他昭雪那一天,她也只是派人送来了县令官服,也没有一言半语。
        他知道,或许是为了他的性命让他远走,亦或许是对他有些失望。不过他不在神都的这些日子,元芳的书信总是提到武承嗣勾结来俊臣多次向陛下提及杀了自己,都被陛下厉声呵斥。
        她登基不久根基未稳,迫于无法安稳的政势,为了震慑朝廷,她必须立威。容忍来俊臣等人的胡作非为,不过是形式需要,关键时刻,她还是保护了自己,虽远避朝堂,却为他换得清净安稳。
        不知皇宫如何,现下天下太平,不知她烦忧如何疏解,又是何人在侧。
        狄仁杰提笔,不知如何问候,白纸上滴落零星墨点,他放下笔,将那拟了无数次的请安折子藏在心里。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7-23 1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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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不觉光阴迅速,夏末入秋来,时逢中秋,蕤宾节至。
          狄仁杰应召还归神都,武则天在咸阳宫设宴,庆贺中秋。但见:盆栽百花,瓶插红榴。水晶帘卷虾须,锦绣屏开孔雀。菖蒲切玉,佳人笑捧紫霞杯;角黍堆金,美女高擎青玉案。食烹异品,果献时新。弦管笙簧,奏一派声清韵美;绮罗珠翠,摆两行舞女歌儿。当筵象板撒红牙,遍体舞裙拖锦绣。消遣壶中闲日月,遨游身外醉乾坤。
          当日聚齐文武百官,武则天举杯,朱唇轻启:“中秋佳节,朕与众卿共饮此杯。”
          将近十个月未见,她的容颜并无变化,明媚倾城,只是眉梢眼角的凌厉仿佛被世事磨平,少了几分盛气凌人。
          “怀英。”
          武则天凤眸流转,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看着人又清减了些,彭泽这些日子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想必他花费了不少心血,真是难为他了。
          他远离朝堂,武则天只觉心内落空似的,不似从前可以如此信任一个人,任何谏言她都要谨慎思量。
          只是她咽下了这些话,淡淡说道:“朕与你满饮此杯,彭泽治理有方,辛苦你了。”
          “这是臣分内之事。”狄仁杰饮下这杯酒,烈的他有些心酸。
          生分了么。
          想到此处,他苦笑,她为君王,自是臣子,何来生分亲近之说。
          酒过数巡,气氛也松缓许多,不再拘谨,尽情畅聊。
          武则天复了狄仁杰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之职,没有他在侧辅佐,她一直都以内不安。
          是何时发现自己已经信任到有些依赖。她不是不能治理天下,不是不能分辨是非,只是不能少了这样一个人,敢于直言不讳,也能在无眠的夜里对他倾诉许多。
          在一片道贺声中,狄仁杰余光瞥见沈南蓼。
          他的表情不太好,陛下龙体已无恙,再加之新宠薛怀义,想必这位御医免不了被冷落。
          狄仁杰有些同情他起来,她是个女子不错,也需要有人陪伴。但她还是这天下之主,儿女情长永远只能摆在最后。
          宫宴散去,狄仁杰收敛了今日要应对场合的笑容。他觉得累,面部都僵硬了一般。
          “狄大人。”
          宫内落砂亭下一池清湖,流水潺潺,两侧绿柳环抱,好似一串碧莹莹的无瑕翠玉。
          只听声音便知是沈南蓼,狄仁杰与他信步落砂亭。
          “陛下近日一直宠爱薛怀义。”沈南蓼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已一再忍让薛怀义,他为何要再三滋事。”
          “妒忌罢了。”
          “我知道,这世间最不可信的便是君王的情爱。”
          “是啊……”狄仁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认同,沈南蓼问道:“若是大人,又该如何?”
          狄仁杰微怔,笑着摇头:“狄某不知。陛下有可心之人陪伴,你我身为臣子,不便多言,薛怀义恃宠而骄,沈御医只消忍让,他若变本加厉,那便是自掘坟墓。”
          “可……”
          沈南蓼动了动嘴唇,却垂下眼眸,没了下文。
          恃宠而骄,陛下真的会忍心责罚他么。
          “天色不早了,狄某告辞。” 他不想再多说什么,狄仁杰明白自己的心思,他不想掺有杂念,他只要尽心尽力辅佐她,看天下太平,便好。
          翌日清晨。上过早朝,武则天在御书房召见狄仁杰。
          “狄卿,你可知来俊臣为何要中伤于你?”
          狄仁杰答道:“若陛下认为臣有错,臣便改过;若陛下认为臣无错,那便是臣之幸。臣情愿不知原由。”
          妒忌最可怕,就像沈南蓼所说的一样。他几番退让,收敛锋芒,总会有人再三滋事。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茶香弥漫御书房,武则天问道:“薛怀义受命督建明堂与天堂,狄卿觉得如何?”
          的确修筑的宏伟华美,令人瞠目。
          “甚好。”
          但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狄仁杰自见他第一面起就知道,薛怀义此人绝不会满足于做个深宫面首,他对任何事都有过人的聪明。
          “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武则天这句话的语气十分微妙,不知她是否和狄仁杰想的一样。
          “你应召入神都,怎么不问问朕好不好。”她浅浅一笑,对于许久都没有笑过的自己,都有些陌生。
          “陛下可安好?”狄仁杰的心被轻轻敲击了一下。
          “狄卿不在御前辅佐,不大安好。”
          他抬头,阳光透过树影,穿过窗棂,投在她身上斑驳的光影,碎光映照她如雪香肌,眉心花钿愈发绯红,她笑得很美。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7-24 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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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万象神宫走水了!万象神宫走水了!”
            如同一个霹雳惊动了朝堂,所有人蜂拥至万象神宫,耳听得毕毕剥剥爆响,只见这奢华无比的万象神宫刮杂杂的烧着。
            绿窗归焰烬,隔花深处,掩映钓渔舟。鏖兵赤壁,公瑾喜成谋。李晋王醉存馆驿,田单在即墨驱牛。周褒姒骊山一笑,因此戏诸侯。
            她攥紧了拳,又无力地松开。
            “陛下,是薛怀义所为。”
            武则天只是闭了眼睛,动了动嘴唇:“知道了。”十分无奈的语气,“不必追究。”
            葱玉指抚上眉心,她叹了声气:“狄仁杰,李昌鹤,武三思,御书房侯着,朕有话与你们说。”
            大火被扑灭之后风中都是呛人的黑烟,昔日金碧辉煌华美无比的万象神宫付之一炬,如此残破的景象在这深宫之中一处难得的凄凉。
            御书房内燃的是气味清雅的檀香,茶炉上正煎一壶庐山云雾茶。香如幽兰,色泽翠绿,她一直偏爱的茶。
            “三思,昌鹤。”
            武则天微微睁开双眼,即使眉眼的妆容比平日里浓了几分,也无法掩盖眼下淡淡的乌青。
            为了幽州一案,她许久都没有睡得安稳了吧。
            “臣在。”
            她的语调慵懒,发间绯红的簪与唇色相映,妩媚至极。
            “雍州长久干旱尚未解决,你二人谁去处治比较妥当?”
            “这……”这时候,两个人到讲究起了谦让,互相推诿,头都恨不能低到地上。
            狄仁杰勾唇,“陛下,臣以为武大人去最为妥当。武大人能上保国家,为人所不能为不敢为之事;下治百姓,雪人所不能雪不易雪之冤。无论民间细故,即宫闱细事亦静心审察,有精明之气,有果决之才。”
            李昌鹤也随即附和:“阁老所言极是。”
            “嗯,朕也觉得三思为人谨慎细心,稳妥不过。三思,你可不要推脱。”
            武三思面如菜色,也只能谢恩。
            御书房四人心里明镜一般,武则天此次就是想派武三思前去。雍州哪有什么长久干旱,不过是因为上官婉儿长眠于那里罢了。
            “狄卿留下,你二人退下吧。”
            “臣告退。”
            待二人退出御书房,武则天将庐山云雾茶斟一杯给狄仁杰。
            煎茶火候太久,失了原本的茶香与口感,变得索然无味。武则天慢慢饮下,问道:“怀英觉得这茶如何?”
            “时辰太久,索然无味。”狄仁杰从不对她说假话。
            “是啊。”她放下茶杯,说道:“即便是朕最爱的茶,火候过了,也是如此难以入口。”
            她暗指的是火烧万象神宫的薛怀义。
            即便是他犯下这般大错,她也不忍追究么。狄仁杰苦笑:“臣……”
            “怀英,朕不是不想责怪薛怀义。”染了红色的指尖划过手边通体雪白的如意,辨不清她的情绪。“只是朕有些不舍罢了。”
            武则天自问,为何要打谎,分明是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她躲开狄仁杰深邃的眼眸,看着金光映照窗上红梅栩栩,不知从何时起,有时会刻意躲避他的眼睛。
            犹如夜空中飞走的流星,难以诉说的光亮,除了坚定与忠心,她看不出其他。
            却在期待着其他。
            “薛怀义恃宠而骄,沈南蓼虽性情温和,却不懂朕的心思。他们不过当朕是君主,全然忘了武曌武媚娘。”
            武曌,武媚娘。
            她的样貌体态作风,在狄仁杰看来完全是三个人。武曌是个心怀天下的女皇,而武媚娘,还是个期盼着与人白首的姑娘。
            “陛下……”
            武则天笑着摇头:“陛下?朕的确更在意江山天下。”
            也想与君看却十里桃花,共话桑麻。
            “怀英,你可有倾心的女子?”
            狄仁杰垂下眼眸。她的确很美,却是他无法触及,不可觊觎的美。
            “有。”
            “那便好。”
            同时小心翼翼抬起眼帘,无意触及在一起的视线,又很快分开。
            “她……很美吧。”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有失信心。
            “很美。”
            “与朕可比?”
            “恕臣失礼。在臣心内,与陛下无二。”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他向来不曾否定她的容貌,世间太多如花美颜,却只有一人生得自己中意的模样。
            这美妙他却得不到,也不敢奢望。


            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7-07-24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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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秋风倦人,日闲无事。
              狄府满地杏色与金色交织的落叶,洋洋洒洒,如阳光粉末恣意,别有风情。下人正扫着,反复枯燥的声响。
              天气渐凉,狄仁杰渐渐觉得衣裳不再单薄,胃口也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寒露已至。”狄仁杰轻声感慨,檐下风铃微动,轻轻叮吟。元芳应声道:“是啊,大人。”
              “元芳。”狄仁杰转过眼眸,枯黄碎叶从眼前飘落,他的眼睛再也不似从前那样锐利,依旧清亮,却变得十分温润。
              许是年岁稍长,心思有所改变,亦或许是朝堂与天下让他不再有过多的思虑。
              “出去逛逛吧。”
              秋分后十五日,斗指辛,为寒露。言露冷寒而将欲凝结也。深秋天寒,空中鸿雁排成一字队列大举南迁,雀鸟也都不见。
              天气虽凉,却十分干燥。狄仁杰买了些应季蔬果,还给元芳买了糖葫芦。
              风入蒹葭秋色动,雨余杨柳暮烟凝。
              遍地红黄辉映斑斓,一缕茉莉清香牵引他的视线——
              梅蕊新妆桂叶眉,小莲风韵出瑶池。云随绿水歌声转,雪绕红绡舞袖垂。
              那女子一席桃红衣裙,款款回眸,只是惊鸿一瞥,却扰乱了他的心房。
              她的眉眼八分与陛下相似,却没有高傲威严,只有柔情似水。恍然间四目相对,他的心为之一沉。
              “大人。”
              元芳的声音将他唤回。狄仁杰回过神,那女子对他浅浅一笑,便转身离去。
              “那个姑娘长得是不是与陛下有些相似?”
              “确有几分。”狄仁杰无法否认自己在看到她眉眼的那一刻心动的感觉。
              李元芳仰着小脸,把最后一颗山楂塞进嘴里,声音含糊不清:“唔……我认得她,她是巷口鹤绣坊的少主,芳名李婉清。”
              “李婉清。”狄仁杰轻声呢喃,的确是个温婉动人的女子。
              “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李元芳贼兮兮地笑了笑。狄仁杰摸了摸他的耳朵,“莫要胡闹。”
              萧疏桐叶上,月白露初团。滴沥清光满,荧煌素彩寒风摇愁玉坠,枝动惜珠干。气冷疑秋晚,声微觉夜阑。
              御花园荒枯的枝叶已经修剪干净,武则天独坐落砂亭内,看着盈盈清澈的湖水,皎月星辰倒映其中,仿佛六朝金粉所凝,闪闪烁烁。
              狄仁杰恭敬地行礼,坐在她对面,面前的杯子里不是她偏爱的庐山云雾茶,而是清酒。
              灯笼昏暗的光模糊她的容颜,他现在才觉得他面对的人不是陛下,不是武曌,只是武媚娘。
              “朕有些要事想与怀英商议。”
              她已经习惯遇事与他说上几句。他远避朝堂那些日子,逢朝中有事众人又无法解决时,她总会想着将他召回神都。
              他不在,朝中无人。
              “朕有意立三思为太子,怀英觉得如何?”
              立嗣大事并非她有意,而是武三思多次使人游说,请立为太子,她也是犹豫不决。
              狄仁杰眉宇微蹙,答道:“臣以为不妥。”武则天挑眉:“哦?怀英有何见解。”
              “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附姑于庙者也。”
              他对自己了解的真是过于透彻,武则天笑道:“此乃朕的家事,怀英勿要过早定论。”
              狄仁杰沉着而郑重地回答:“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孰非臣妾?何者不为陛下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义同一体。”
              “那怀英觉得何人更为妥当。”
              “依臣愚见,庐陵王为太子人选最为妥当。”
              几乎要被她遗忘在庐陵萧条一生的庐陵王李显。
              “嗯……朕思虑过后再做决定。”她浅浅抿了清酒,深秋夜里,清酒入胃甚是冰冷。武则天抬眼,“怀英今年岁几许。”
              “臣二十有四。”
              “二十有四……”长睫微微颤了颤,狄仁杰忽想起集市所遇的李婉清。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武则天看他的神情,像是在思量什么人一般。
              狄仁杰猛然抬头,只是笑了笑,不做回答。武则天垂眸,问道:“可是在思量意中人?”
              意中人,此刻便在眼前。
              他看着她许久才眨了下眼睛,抿了抿嘴唇,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7-07-24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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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再次见到薛怀义时,他已面色憔悴苍白,不似从前那样容光焕发。
                瑟瑟秋风过,他淡淡唤了声狄大人,便裹紧厚衣从他身旁匆匆走过。身形削瘦不少,而此时,狄仁杰已听说了数宗薛怀义的罪过,除了烧毁万象神宫,还有许多。
                人的忘乎所以恰恰出现在有些微功劳的时候。
                陛下终是无法忍耐他的恃宠而骄,让他迁居远离瑶光殿的回烊宫静养。而沈南蓼似乎也没有什么动静,他常在后宫行走,已成了惯会看人眼色,总是唯唯诺诺的样子。
                陛下终是厌倦了,而他二人也便是从此彻底失宠。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男人多如牛毛,除了他二人,也会有旁人。
                有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边薛怀义沈南蓼失宠,这边踏着秋风碎叶还朝的李显已成太子。
                “狄大人。”
                李显十分恭敬地行礼微笑。若是没有狄仁杰,他还在庐陵看着惨淡天光,熬着日子。
                “太子殿下。”狄仁杰看得出这些客套,与他寒暄几句便离开。
                最近身子不爽,可能是着了些风寒,只觉得浑身乏力,退朝之后只想回去歇歇。
                府中朝白暮红的醉芙蓉开了,如美人初醉般的花容,与潇洒脱俗的仙姿。
                李元芳在院内练习着他的飞刀,利刃在空中划出靓丽的银弧,毛茸茸的耳朵机敏地抖动了两下,他顺着狄仁杰的方向刷地回过头。
                “大人。”眼中的警惕消散,李元芳笑着擦去额头细细的汗。
                “元芳啊……”狄仁杰忽然发现他的衣裳颜色洗过多次已有些泛白褪色,他冲他摆摆手:“走,去集市裁两身料子。”
                太白居的长寿鱼乃神都一绝,尝过的人都对此赞不绝口,狄仁杰决定带着元芳去尝尝。
                李元芳眼珠转了转,说道:“若是裁衣裳,鹤绣坊的料子甚是柔软贴身。”
                鹤绣坊。狄仁杰怎会不知这小家伙在想什么,只是笑了笑。
                深秋寒凉,街头巷尾的炒栗子逐渐多了起来,那股香甜的味道飘过,驱散少于寒意。
                李元芳抱着一兜栗子只顾低头剥着,偶尔抬起头看一眼前方的路。
                他还是引着狄仁杰拐进巷子口,进了鹤绣坊。
                李婉清今日一身墨兰色衣裙,发髻绾的十分利落,更显五官清丽标致。
                她看到了狄仁杰,一如初次相见那般微微一笑,便转身去裁剪料子。
                这笑容让他想起了那天日光倾城,陛下亦是如此。
                还是……无法摆脱陛下的影来单独欣赏这个姑娘,不过若她眉眼不像陛下,他也不会多看几眼。
                “少主,狄某想为他裁几身衣裳。”
                二人将视线转向李元芳,他抬起头,发现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受了惊吓似的,送到嘴边的栗子也险些没拿稳。
                “大人放心。”
                李婉清拿起线绳,围着李元芳量好他的身形尺寸,挑选了适合他的衣料,狄仁杰付了银子,说是过几日来取。
                将踏出鹤绣坊,李元芳便问:“大人,怎么样。”
                “怎么样?”狄仁杰有点迟钝,“元芳说的是什么?”李元芳扶额,平日里为陛下出谋划策指点江山的狄大人怎么变得如此迷糊。
                “卑职当然是问大人觉得李婉清如何?”李元芳把栗子放进嘴里,“卑职可以为大人说媒的。”
                “你什么时候学来了袁天罡那一手。”狄仁杰笑着摇头:“比起袁夫人的挚友,李婉清的确温婉动人。”
                “因为她眉眼像陛下么。”
                即便这是事实,李元芳说了出来,还是让狄仁杰心头一紧。心事被人说穿的感觉真糟糕,就像他从前断案时毫不犹豫地指出始作俑者是一样的。
                “可是大人。”李元芳担心地看着他:“天下女子如御花园的花一样多,你却独独不能折那最艳的一枝。”
                风过,杨柳翩翩,树叶成片簌簌飘落,落至桥下小泉,随波逐流。
                “我知道。”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不能动心,将来会成为刺痛内心深处的刺,拔不出,咽不下。
                可思念清冷如冰雪,他已经历了无数寒冬,却不知何时才能冰雪消融。
                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17-07-24 1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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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悄然而至的白雪揭去秋风萧瑟,换来冬日凛冽的肃杀。御花园百花皆枯,却有松柏,终年青翠,虽无花无果,却为这银装素裹的皇城增添了的一点绿色。于凛冬之中亦能傲然独立,香远益清的红梅也簇簇开放,好似燃烧的火焰,添了一丝温暖。
                  遍地如银,似乎今年的冬比往年更加冷些。
                  看着元芳在院子里与护院们一起堆雪球,白梅在这季节怒放,整个院子里都是香气,狄仁杰抱着手炉站在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老爷,门外有人递来了这个。”
                  狄仁杰仔细看着下人手中捧着的东西——
                  花顶步摇。
                  狄仁杰顿时面色一变,叫院中众人不要闹,各自规矩,自整理了下衣冠,将手炉递给下人拿去,恭敬地到大门口迎接。
                  “臣狄仁杰不知陛下圣驾光临,有失远迎,陛下恕罪。”
                  全府上下跪着迎接,府外的那顶轿辇看似朴素,揭开矫帘的一瞬,惊艳亮相。
                  她未施粉黛,却不减她分毫风姿美貌。她从矫中缓缓走出,一身火红绒袄却衬出她几分天真可爱,发髻也绾的十分随意,只配一支红瑠石素簪。
                  “平身。”
                  狄府上下平身,谁也不敢抬头窥探她的容貌。
                  武则天从两行下人中走过,瞥见李元芳娇小的身影,对他说道:“元芳,许久不见了。”
                  “陛下无恙。”
                  武则天颔首,狄仁杰恭敬地跟在身后随她入厅。
                  狄府虽华丽却总是比不得宫内,狄仁杰特意叫下人又添了些碳火。下人上了庐山云雾茶,这是秋初时武则天赏赐给他的。
                  瑞雪兆丰年。一入冬,各地又有不少琐碎之事,折子堆的几乎要淹没御书房。
                  “近日甚忙,来你府上躲躲清净。”
                  狄仁杰轻笑:“陛下说的是。”
                  “习惯了你忤逆朕,这样顺着朕到有些不习惯了。”武则天慢慢嗫茶,品出这茶水的不同,是采集了花枝上的残雪所化而煎茶,还留有淡淡梅香。
                  “陛下心情愉悦。”她还在跟他如此说笑,想必是心情不错。
                  还是他最懂,武则天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递给狄仁杰,“三思身在雍州已许久,自请回还神都。”
                  狄仁杰将折子看罢,一直没有开口,他在思量,这话要怎么说才妥当。武则天也是懂他的,看他的样子就明白,于是说道:“怀英,你不必斟酌,直说便是。”
                  “陛下,武大人自请回朝,可是为了立嗣之事。”
                  武则天自然明白,她刚立李显不久,武三思就要回来,定是为了立嗣之事。只是她在想,这折子是允还是不允。
                  “怀英,朕刚立李显,他立足未稳,而三思已是朝中重臣,若此时允他回朝,只怕对太子不利。”
                  “陛下英明。”
                  狄仁杰也是这样想的,武三思党羽众多,况且又多次令人游说陛下,他此时回来,只怕会危及太子殿下。
                  他刚触及到她清澈的凤眸,便谦逊地低下眉眼。
                  正直严冬天气,晌午的天色却不比清晨了。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又纷纷扬扬卷下一场大雪来,下得比昨日更加密了,怎见得好雪?有《临江仙》词为证:
                  作阵成团空里下,这回忒杀堪怜。剡溪冻住子猷船。玉龙鳞甲舞,江海尽平填。宇宙楼台都压倒,长空飘絮飞绵。三千世界玉相连。冰交河北岸,冻了十馀年。
                  “老爷,门外有位姑娘。”
                  “哦,请进。”气氛本就有些说不出的尴尬,这不知哪位姑娘一来,变得有些微妙。
                  尤其是,这姑娘的眉眼与武则天是如此相似。
                  李婉清一身青色绒袄,提着食盒,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泄,发间一朵白梅点缀,与她雪肌相衬,更显清秀。
                  “大人。”
                  李婉清只是淡淡笑了笑,座上那个女子的容貌与气质皆胜一筹,风姿绰约,不知她是狄大人的什么人。
                  “哦,少主有何贵干。”狄仁杰有些惊讶,她怎么来了。
                  “家里做了些山药枣泥糕,大人若不嫌弃,请收下。”李婉清偶尔会悄悄抬头看看武则天,她的容貌她一个女子都想多看几眼,美得有些不像凡间之女。
                  狄仁杰接了东西,李婉清便告辞,踏出正厅时,回眸看了狄仁杰一眼。
                  不像初次回眸那样,他的心律并没有为此而改变。许是他心意中的女子就坐在他的对面。
                  你的眼睛为她上了锁,除去世间风景,江山社稷,除她之外,再无旁人。
                  李元芳的话鬼使神差的爬上心尖。
                  “怀英,那姑娘是何人?”陛下的语气很平和,但细细听就能知道,其实并不好。
                  “鹤绣坊少主。”狄仁杰把食盒中的山药枣泥糕端出。
                  盛在瓷盘中洁白如玉的山药枣泥糕发出诱人的香气,狄仁杰把它推到武则天面前:“陛下请。”
                  武则天看着山药枣泥糕,想起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沈南蓼也给她送来了这个,是宫中御膳房蒸的,虽然面相比李婉清送来的精致……她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如滑冻似的清爽,与宫内御厨可较。
                  “嗯。的确可口。”武则天眯起眼睛,看着厅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她真是个贤惠的姑娘,真好……”
                  “再好也无法与陛下相较。”
                  一朵雪花晶莹落于梅花瓣上悄然融化,瞬息之间而已。就如同这句话带给武则天的感觉,正是那落在花间的一片雪,看似了无痕迹,却牵引她内心悸动。
                  狄仁杰端着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的侧颜。他在赏雪,她在看他。
                  此刻,光景绵长。


                  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17-07-25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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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扯絮挦绵,裁几片大如栲栳。
                    御花园满目银白,恍若天宫,仿佛置身于软云霞彩之中。
                    武则天手捻白梅,背影清瘦,难免有些落寞。
                    冰骨清寒瘦一枝。玉人初上木兰时。
                    狄仁杰站在不远处看着雪花毫不怜惜的落于她青丝与肩头,看着沈南蓼为她温柔地披上狐绒斗篷,二人相视一笑,眉眼中是无法藏匿的恩爱。
                    “怀英。”她悠然转过美眸,肤白如雪,竟还胜过手中白梅几分。
                    “臣在。”
                    沈南蓼复宠不是绝无可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朕宫内的厨房新炖了雪梨粥,朕吃着甚是爽口,派人往你府内送了些。”
                    “谢陛下。”
                    看着他恭敬谦顺的样子,武则天忽然想起了昨日里送他山药枣泥糕的姑娘,语气又生硬了起来:“三思过些日子回朝。”
                    狄仁杰不语。他觉得今日陛下很是奇怪,退朝之后便传唤他到御花园,自和沈南蓼嬉戏,又送他雪梨粥,好端端的又不知怎么语气就不好了。
                    女人的脾气果真难以捉摸,奇怪的很。
                    猜不出是谁惹了她,身为臣子也不好随意揣测,狄仁杰只能沉默以对。
                    见他不开口,武则天更加气结,平时为她献计献策,足智多谋的狄仁杰怎么在这等事上如此糊涂。亏得她还惦记着昨日里他不停咳嗽,吩咐厨房炖些雪梨粥给他送去。
                    她拂袖转身,只叫沈南蓼跟着。至于狄仁杰,也不叫他跟着,也不叫他回去,权让他在雪地里晾着。
                    狄仁杰疑惑,一头雾水地站着,梅香不停扰乱他的思绪,看着梅花下私语的二人,有些说不出的苦涩。
                    还是无法完全奉她为主,还是对她心存觊觎。他既希望她身旁有人陪伴呵护,又希望除己之外不是旁人。
                    这种纠结感此刻更加强烈,他强迫自己看着别处,不去看那一双人玩闹嬉笑。
                    时遇残雪初晴,日色明朗。狄仁杰站了半个时辰,只觉喉头干涩,又咳嗽起来。
                    武则天微微蹙眉,对沈南蓼说道:“你先回太医院配几副治咳温补的药,午后送来。”
                    “是。”沈南蓼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走过狄仁杰身旁发现他的发丝已经被雪打湿几缕,虽厚衣加身,却不停地咳嗽。
                    想必是前几日着了风寒没有好好将养才引起咳嗽。
                    “狄大人。”
                    沈南蓼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狄仁杰抬起头,面色憔悴让他一惊,不是着了风寒这么简单,许是更加严重了。
                    “怀英,你过来。”
                    听得武则天唤他,狄仁杰强忍着咳嗽,步伐有些凌乱,但他感觉不到沉重,仿佛踩在软榻上那样不真实。
                    “陛下……”他不敢抬头,脑袋昏昏沉沉,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一定极其不好。
                    “你怎么了?”武则天歪头,想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狄仁杰只是摇摇头,他觉得自己都快要站不住了。
                    “狄仁杰!你到底怎么了!”他这副模样她很是着急担心,情急之下伸出手晃了晃他的肩膀。
                    “我……”
                    视线逐渐模糊,眼前一黑,意识消散,耳边只听到一声焦急的呼唤——
                    “怀英……”
                    并没觉到疼痛,雪地的凉意也迟迟没有传来,身下是异样的柔软还有淡雅的梅香……


                    来自Android客户端34楼2017-07-26 0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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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冬深正清冷,昏晦路行难。长空皎洁,争看莹净,埋没遥山。反复风翻絮粉,缤纷轻点林峦。清沁茶烟湿,平铺濮水船。楼台银压瓦,松壑玉龙蟠。苍松髯发皓,拱星攒,珊瑚圆。轻柯渺漠,汀滩孤艇,独钓雪漫漫。
                      早晨只停了一炷香的功夫,又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大雪。
                      狄仁杰睁开眼,顿觉全身无力,头晕眼花。被雪打湿的衣裳也被换了,不知何人所为。
                      空气中游走着熟悉的檀香,御书房里便是这种檀香,但此处他不熟悉。
                      费力地坐起身,窗边紫檀桌上搁着一碗粥,一碟清淡的小菜。
                      水流的声响异常轻微,仿佛就在房间尽头那扇门后。
                      狄仁杰寻声走去,缓缓拉开门……
                      原来,这是沐浴所用的沐春苑。
                      潮湿灼热的雾气涌出又缓缓消散,绛紫色纱帘轻轻拂动,帘后隐约可见一女子将身子浸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中,墨色青丝漂浮在水面形成妖冶香艳的画面。
                      水中佳人闻声微微回头,狄仁杰惊慌地低下头,“臣罪该万死。”
                      “你醒了。”武则天转过头,手心捧起水慢慢洒在肩上,“你身子不爽,怎么不早与朕说?”
                      他不敢抬头,而那细细的水流声让他的心狂乱的跳动。
                      “陛下传召,乃臣之幸。”
                      她素手拨撩水中花瓣,轻轻一笑,“命都可以不要么。”他心中一颤,若她真要他这条命,他也无怨无悔。
                      “是。”
                      他答得毫不犹豫。武则天的拨弄花瓣手忽然停下,漫不经心地绾起青丝,露出大片如雪肩头与美背。
                      “朕的浴衣。”
                      狄仁杰这才发现沐春苑中并无一人侍候,他取下竹架上艾青色的夹绒浴衣,双手呈到池边,便转过了身。
                      武则天接过浴衣,踏出浴池,更了浴衣,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好笑。
                      他早晨在御花园昏倒当真是吓坏她了。当时她下意识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只是那时候狄仁杰已失去意识,武则天无论如何也是个女子,哪有力气支撑他,便被他压倒在雪地上。
                      仿佛时间静止,她连呼吸是怎么样的都要忘记。
                      费了好大力气将他推开,唤了两个强壮的侍卫将他抬送到离御花园最近的沐春苑,传御医来看了看,煎了药给他喂下,她便遣退了所有人,独自守在一旁。
                      只是在雪地里躺了那么一会子,她的衣裳便湿了一片,便去沐浴更衣,谁料想,他这时候醒了。
                      即便他背对着她,在更衣时她也不免脸红心跳。
                      她从未好好看过他的容貌,在他昏迷时得空看遍了。眉清目秀,比之薛怀义要多几分英气,比之沈南蓼要多几分灵气。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无论是他的容貌还是品行修养,都如同一块经过反复打磨而修成的无暇碧玉,看似光芒内敛,却耐人寻味,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怀英。”
                      他依旧背对着自己,应了声臣在。
                      “转过来说话。”
                      狄仁杰缓缓转过身,却也不敢直接去看她,依旧垂着眼眸。
                      武则天轻笑,说道:“三思过些日子回朝,太子那边你可要多费费心思了。”
                      “臣定然尽心竭力。”
                      “嗯。”
                      武则天赤足走进他一些,笑容美艳,“怀英还未娶妻,依朕看来,昨日送山药枣泥糕的姑娘甚是不错。”
                      只是想刺探,想听他否认的答案,指尖不动声色地搅着浴衣,面相上不露丝毫。
                      “美则美矣,非臣思量。”
                      狄仁杰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也放肆了起来:“臣一生所求,许是庄生晓梦。”
                      “哦?”武则天对他这话倒是没有猜透,极为好奇。
                      狄仁杰抬头,眼眸中藏匿的温柔蓦然揭开,武则天心慌地躲避,眼睛只敢看着地面细致的纹路。
                      耳听得他语调缓慢温柔——
                      “臣斗胆。若得武曌,死而无憾。”


                      来自Android客户端45楼2017-07-26 2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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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章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白日里一直没有停歇的大雪终于在夜里疲惫,因他一句话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的武则天已经喝下三碗安神药了。瑶光殿里悄无声息,外面落花的声音,都变得十分喧闹。
                        若得武曌,死而无憾。
                        因为她的心无法平静。
                        虽说他之后笑着解释,说是比喻而已。然说者无意听者留心,不知他是否上心,却惹得她失眠了。
                        安神药已经喝的尝不出味道,侍女又熄了两盏烛,瑶光殿几乎完全被黑暗浸泡,而她靠在榻上,信手拨弄床幔上金色的流苏。
                        想与人说说话,但知心者寥寥。他总是很懂,偏偏此事与谁说都好,就是不能与他聊。
                        武则天唤来侍女,她现在想饮些温酒,有助入眠。
                        “陛下,昌平县令连夜递来折子。”
                        “折子?”她微微蹙眉,将酒放在一旁,小小县令有何等大事需要连夜递折。
                        她大致看过,只觉得心口郁闷,不禁叹气道:“废/物。”
                        这折子的内容连要紧事都算不得,一桩昌平命案,虽说人命关天,但她日理万机,这等子事就算是递也要递给大理寺才对。
                        “来人。”武则天将折子随手扔在旁边,“传狄仁杰。”
                        夜深露重的,他风寒刚有些好转便要传他恐怕有些不好,武则天又把侍女唤回来:“罢了,不必了。”
                        还是明日再传吧,若他昏倒在瑶光殿难道还照拂他一夜不成?
                        翌日清晨,残雪初晴,薄云方散。
                        化雪时候的寒风愈发刺骨,狄仁杰在夹棉紫袍中又添了秋衣,却也挡不住寒风侵体。
                        退朝,狄仁杰应召在暖西阁等候武则天。
                        “怀英,身子可好些了?”武则天摆摆手:“日后你与朕相见,就不必行礼了,倒省些功夫。”
                        “谢陛下。”
                        他的眼眸不如从前亮泽,头发也不利落,有些凌乱,那抹靛青色都被隐藏在杂乱中。
                        “怀英,朕有差事要交与你。”武则天昨夜也想过不如换大理寺卿去查案,却想起昌平那边天气还算温和,狄仁杰刚好转,神都这几日清冷,宫内再多的碳火她都觉得不够暖,更别说他一向节俭的人了。
                        思来想去,还是狄仁杰去罢。他断案如神,最为稳妥。
                        武则天手抚摸在那本折子上,说道,“昌平出了一桩命案,县令毫无头绪,朕还是觉得你最妥当。”
                        “朕已命王都密探李元芳率千牛卫随你同去昌平,一路上也能保护你安全。”
                        “谢陛下。”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唇边逐渐浮起的笑意,其中的意味,实在让他捉摸不透。
                        “怀英。”
                        她指尖划过鼻尖,歪头对上他疑惑的双眼,笑意盈盈地问:“除王都密探与千牛卫,朕还派了一人与你同去,你可能猜到?”
                        看着陛下的神色,狄仁杰有种莫名的紧张。还有一人,会是谁呢……
                        即将归还神都的武三思?从前诬陷自己谋反的来俊臣?还是向陛下举荐的张柬之?
                        满朝文武的名字在他脑袋里被翻了个遍,他却怎么也猜不到那个人。
                        “明日启程时,你就知道了。”
                        她甚少露出这样玩味的笑容,狄仁杰无奈地叹气,看样子,今夜他是无法睡得安稳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65楼2017-07-29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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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章
                          天幕尚青,轿辇已经在狄府门口侯着。
                          狄仁杰看了看窗外,雪已积了厚厚一层,道路难行,此去昌平想是要耽搁许久了。
                          “大人。”李元芳抖了抖耳朵,“可以出发了。”
                          “嗯。”
                          狄仁杰与李元芳千牛卫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城门,昨日陛下说,与他同去昌平的人今早在城门口等候。
                          他不愿让那人多等,便提早一刻出门。
                          洛阳沉睡在雪的臂弯之中,远远便看见十多个身着墨衣的人,都骑着马。狄仁杰的轿辇晃晃悠悠停下,掀帘,一张让他无比惊讶的脸出现。
                          身体发肤皆显出病态的苍白,胜过这雪无数,愈发显得眸色深邃,五官生得十分秀美,气质出尘,如霜一般冰冷,令人不敢亲近。
                          在看到狄仁杰的瞬间,他也愣了一下,随即扬起笑容,拱手说道:“大理寺卿裴东来见过狄大人。”
                          见过,不止见过而已。
                          狄仁杰眯了眯眼睛,“陛下说的人就是你啊。”
                          “正是属下。”裴东来转过身去,率众人慢悠悠地往城门外走去。
                          狄仁杰放下帘,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去年的赤焰金龟案告破后,他就再没见过裴东来,甚至都以为大理寺卿换人,他心性清高隐居山林了。后来想想,心性清高是真的,隐居山林不是他的风格。
                          雪地里踏着琼浆碎玉,迤逦着北风而行。
                          行了两个更次,离神都远了,已行进山路,看看天色又晚,但见红轮低坠,玉镜将明。遥观樵子归来,近睹柴门半掩。僧投古寺,疏林穰穰鸦飞;客奔孤村,断岸嗷嗷犬吠。佳人秉烛归房,渔父收纶罢钓。唧唧乱蛩鸣腐草,纷纷宿鹭下莎汀。
                          裴东来挥手,喊一声停,这浩浩荡荡一队人马便都停了下来。他仰脸看着漫卷风中的酒旗,“天色已晚,不如就再此歇息。”稍微转身,对着狄仁杰的轿辇提高了声音:“狄大人觉得如何?”
                          狄仁杰拨开帘,“就依你所言。”
                          当晚一队人马投山间客店里来,店主见这一群人身着绮绣,虽认不出却知道定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敢怠慢,安排了盘馔酒肉。
                          都吃了酒肉,自回房间睡去不在话下。
                          话说裴东来也是一年都不曾见得狄仁杰,只听得宫内说狄仁杰被来俊臣诬陷谋反,被夺了官职被贬彭泽。他心里明白,这是陛下在保护他,只能一时忍受来俊臣。
                          后至中秋那日,他又从袁天罡处听说,狄仁杰回来了,陛下复了他职位,也是意料之中。毕竟以他的才智,陛下怎会让他在彭泽度过余生。
                          陛下是离不开他的。
                          不想这次见面了,他与从前大不一样,被磨去了许多不羁的模样,变得温和许多。
                          她是故意的吧。裴东来唇角勾了一下,把手缩进袖子里,呼出浓稠的白雾,仰头看着皎月,身后响起许久未听过的声音。
                          “过去一年了,还在阴影里?”
                          裴东来回头,对上狄仁杰那双笑意浮动的眼,他又转回去,“没有。”
                          “那便好。”
                          紫色身影坐在裴东来身边,余光内一抹靛青色动了一下,又将他的视线拉过去。
                          “我还以为,你要被赤焰金龟一案吓得恍惚一辈子不再见我。”
                          一句话里损了他三次,狄仁杰还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啊。
                          裴东来轻笑,“大人说笑了,大人公务繁忙,属下哪有幸得见。”
                          “若是裴大人想躲着,天下之大,狄某自然是找不到的。”
                          不等裴东来开口,狄仁杰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压制着什么,一时陷入安静,仿佛时间都静止。
                          “东来,你还是为了上官婉儿的事,无法释怀么。”
                          被人击中了心里最柔软最痛的地方,裴东来的手抖了一下,“没有。”
                          他否认,就算了。
                          狄仁杰想告诉他,其实那天他都看到了,那场大雨无法模糊裴东来苍白的轮廓,陛下不肯低头,而他也不肯出现,但是他的肤色太苍白了,将他泛红的眼眶完全出卖。
                          他那时的心情,和陛下一样吧。
                          那之后,他再没见过裴东来,每年府里第一簇红梅开放时,这个堪比冰雪的男人总会提着酒不请自来,与他畅饮。上官婉儿入葬后的六个月,红梅开了,不比往年艳丽,而他也没来,狄仁杰知道,或许,以后他都不会再来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71楼2017-07-29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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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章
                            夜色未退,褪色天空依稀挂着几点残星,雪花纷纷扬扬飘了一夜,积在地面愈发厚了,山路便是更加难行。
                            轿辇轻微的晃动几乎要让狄仁杰再次陷入睡意中,他打了个哈欠,掀开小帘向外张望。
                            李元芳娇小的身影十分挺拔地坐在马背上,背后飞刀在这蒙灰色的视野中更加骇人,一片雪花悄无声息的落于锋刃上,被无情斩断。
                            他的视线跃过李元芳,投在那墨色的身影之上。
                            除了黑便是白,当真像那地府中前来索命的鬼魅无常,不过细细看来,他的五官是那样精致,犹如白瓷上精雕细琢出的花纹,美艳不可方物。
                            马蹄踏出凌乱而单调的声响,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马蹄印与车辙印。
                            狄仁杰放下帘,闭目靠着,本该是放松的,上官婉儿被暗箭穿心的惨状突然跳入梦境,在这数九天里惊出他一身冷汗。因为休息不足的缘故,狄仁杰更加疲惫。
                            轿辇停止了晃动,他也不知行了多久,“大人。”
                            是李元芳,他笑嘻嘻地看着他:“大人,下来吃早饭了。”
                            吃饭?狄仁杰下了轿辇,只觉有些头眼花,看看天色冷的紧切,看着眼前枕溪靠湖一个酒店,被雪漫漫地压着。
                            银迷草舍,玉映茅檐。数十株老树杈枒,三五处小窗关闭。疏荆篱落,浑如腻粉轻铺;黄土绕墙,却似铅华布就。千团柳絮飘帘幕,万片鹅毛舞酒旗。
                            大理寺一行人都已拴了马,皆入座,小二被裴东来苍白的容貌吓了一跳,又瞄见他腰间一圈形态各异的暗器与环首刀,紧张地吞咽口水,笑脸迎了上来,“敢问各位官爷想吃点儿什么。”
                            “随便弄些饭食便好。”
                            裴东来绯红的眼眸流转诱人的光泽,他看着狄仁杰,雪色的睫毛如同蝴蝶般轻轻颤抖了一下,便移开了目光。
                            这二人微妙的互动都被元芳看在眼里,心下好奇,究竟是什么关系。
                            出了酒家,朝阳蓬勃明媚,裴东来伸手遮挡,阳光从他指缝流出,绯红的眼眸眯了起来。
                            他是怕光的,戴上了斗笠,将俊秀的眉眼全都笼在阴影之中。
                            昨夜与他谈起数月前被来俊臣诬告入狱之事,裴东来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意,问了和元芳同样的问题。
                            “你本不是怕死之人,亦不会胆怯,如何要承认。”
                            “若不承认,岂不会含冤而死?”狄仁杰笑着回答。
                            裴东来先是一愣,继而轻笑着摇头:“老奸巨猾。”
                            “过奖。”
                            他们本不该止步于此,二人中间却有着隔阂一般只能如此。裴东来是易怒的人,狄仁杰想尽量避开他的心结,却发现他们的从前自她去了之后无比残缺,甚至连一个开始都没法拼凑。狄仁抿了抿嘴唇,还是选择沉默为好。


                            来自Android客户端84楼2017-07-31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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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章
                              自来奸盗邪淫无所逃其王法,是非冤抑必待白于官家。
                              天寒地冻的行了些日子,自神都而来的一队人总算是到了昌平。
                              昌平县衙上上下下出郭迎接,安排了一队人的住所,安排了饭食,翌日狄仁杰,裴东来与李元芳三人早早便到了县衙。
                              升坐公堂,两班皂吏齐集在下面。只见有个四五十岁的百姓,形色仓皇,汗流满面,在那堂口不住的呼冤。狄仁杰随令差人将他带上,在案前跪下,问道:“来者何人?有何冤抑?”
                              那人说道:“小人姓孔,名万德,就在昌平县南门外六里墩居住。家有数间房屋,只因人少房多,故此开了客店。数十年来,安然无事。昨日向晚时节,有两个贩丝的客人,说是湖州人氏,因到外路办货,路过此地,因天色将晚,要在这店中住宿。小人见是过路的客人,当时就将他住下。晚间饮酒谈笑,众人皆知。今早天色将明,他两人就起身而去。到了辰牌时分,忽然地甲胡德前来报信,说:‘镇口有两个尸首杀死地下,乃是你家投店的客人,准是你图财害命,将他治死,把尸首抛在镇口,贻害别人。’不容小人分辨,便将这两个尸骸拖到小人家门前,大言恐吓,令我出五百银两方肯遮掩此事,不然‘这两人是由你店中出去,何以就在这镇上出了奇案?定是你想移尸灭迹。’因此小人情急,请大人明察。”
                              狄仁杰三人听他这番言语,又将孔万德上下打量了一番,确实不像个会行凶杀人的模样。
                              “嗯,不过我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且将胡德带来问话。”
                              下面差役一声答应,不消一刻,见李元芳与差役等人带一个三十余岁的人走上前来,穿着一件青衣。到了案前,跪下道:“小人乃六里墩地甲胡德,见大人请安。”
                              狄仁杰问话时,便说了一通,只说是孔万德见财起意,将人谋害,趁夜移尸。
                              各说各有理,狄仁杰说道:“你二人皆有理,供词各一,带我相验以后再做决断。”说着,将他两人交差带去,随即传令伺候,预备前去相验。
                              退堂,狄仁杰令人传了仵作,带了裴东来,李元芳与大理寺几人直向事发地六里墩去。
                              到了镇上,狄仁杰等人先至孔万德家勘探一回。
                              客房门首,果然见两具尸体搁在地下,的确是刀伤致死。随即传胡德,问他:“这尸体原本就在此处么?”
                              胡德见他先问这话,便赶着回答:“大人,孔万德有意害人,小人恐牵连了旁人,便把尸体挪至此处……”
                              裴东来不等他说完,呵斥道:“又没问你谁是凶手。你可知擅自移尸是什么罪,发现这两具尸骸,为何不先报官,说明缘由?!”
                              胡德见裴东来绯红的眼眸如同刀刃般凌厉,神情严肃的委实像那无常来索命,当时吓得他跪地叩头。
                              狄仁杰不理会他,让他跪着。带着人入了客房内,向着孔万德问道:“昨日客人住在哪间房?”孔万德回答道:“小人因他二人是贩丝货的客,不免身上有银财,恐住在前进不妥,便安排他二人中进居住。”
                              说着,领狄仁杰等人到了中进,指着上首那间房屋。
                              细细察看一遭,桌上仍有残肴酒迹未除,恐他所供不实,问道:“你在此地居住十多年,昨日除他二人,再无旁的?”
                              孔万德答道:“除此之外还有三位,一是往山西贩卖皮货,那是主仆两人,由河南至此,现抱病在此,尚在前进卧房睡着。”
                              “哦……抱病。”狄仁杰还在想着抱病要不要去把他传来问话,还在思虑之中,裴东来与李元芳便带着那人来了。
                              看那人受惊模样,着实是让裴东来给吓了一跳,说话还是悻悻的。
                              “小人姓高,名清源,昨夜在此投宿。昨日那两个客人,的确是天色将明之际出去,夜里也并未听到什么动静,至于为何身死,我等实在不知。”
                              那仆人也说主人有病,一夜未曾睡好,若真有动静怎会听不到。
                              众人皆说应当不是孔万德所杀,狄仁杰心里更是疑惑,只得在这房内细细排查一回,仍无一点痕迹,心里想着:这案分明是死在外头,若是在这屋内,这些人怎么会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算这几人已商量抵赖,不会一点痕迹都不露。
                              疑惑不定,也只能出去。


                              来自Android客户端90楼2017-08-01 2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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