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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杂墨集 by木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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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了逃了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7楼2018-10-28 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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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天盛二年腊月初九,大皇子降世,只可惜,先出来的是个庶长子,这可气坏了皇后魏踏芳,季王倒是喜欢这孩子,可庶长子终归是庶长子,更何况他身后的是舒兹佩一流。
    舒兹佩虽是季王夫子,深得季王欢心,可他身后是在吴地扎根多年的士族,哪怕羽翼惨折,也绝不容小觑。大皇子取名喊“謇行”,也不过是希望这孩子能老实点,端正言行,老老实实做个闲散王爷也罢,离皇权有多远是多远。
    舒兹佩那时虽还在边境,可自舒缈怀有身孕起便时时刻刻放心不下,他自是知宫中女人那些手段。然自己谪守边境,只得干焦急。
    思前想后,舒兹佩书一信,拜托郑绮皓照拂自家妹妹,如此确实唐突,可庙堂之上他能信任的人着实不多,虽与郑绮皓只是棋局之交,可棋中见人性,郑绮皓有时奸滑,却说一不二,若他能答应,心中那块大石头也算落地了。虽然他并无把握。
    收到信后,郑绮皓来回斟酌,还是答应了,舒兹佩回京之后,因此事私下宴请郑绮皓以酬谢。二人宴上其实也并无多少交流,自舒兹佩回京,朝中局势愈加复杂,此举无异于刀尖舔血。
    宴罢,二人对弈几局,舒兹佩戴上了当年那个面具,或许这面具真有魔力,二人都不由地轻松很多,言语间也见了些玩笑。最后兴至,舒兹佩便叫小侍提来半斤美人醉,一个劲儿地劝郑绮皓吃下,郑绮皓也不拒绝,却不敢让舒兹佩喝酒,几乎一人干了这半斤,舒兹佩只浮两大白。两人都有些醉意,还不至于醉晕。
    两酒鬼也喝出了胆,留下银票,晃晃悠悠走到街上。
    舒兹佩笑道:“你说,离我俩撕破脸皮,还有多久?”
    郑绮皓笑着,却忽然唤了一声“遐音”。
    舒兹佩亦回了一声“朴希”。
    相视一笑,拱手互道:“山水有相逢。”背道离去。
    面具被弃之于地。
    其实棋局之外,二人甚少交流,也尽量不去与之交往,这件事他们都看得明白。
    舒兹佩虽是朝堂之人,却实实是位名士。士族之人,素来不屑与寒门子弟为友,郑绮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寒门子。自新皇登基,原来朝中一干权臣在遭遇洗牌后,势力渐缩,士族这一阵营自然也被削弱不少,庙堂之上苟延残喘者自然需要寻找新的靠山。舒兹佩既是重臣,又为名士,自然被推为士族之首。郑绮皓投入丞相吕平生一营也不称怪,与士族一派誓不两立。
    “戴面具出来,自然是怕人认出来,徒增烦恼。”如今连再聚对弈,都是难得幸事。不过也只有对弈一事,二人才算真正可将对方奉为知己,其余的,都可谓背道而驰。
    几年后,朝中局势愈加明朗,郑绮皓官拜刑部尚书,党派中的威严**吕平生。舒兹佩却因举师父为国师一事,官拜御史大夫,朝野上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纳谏声讨舒者不在少数。可偏生在风波至极时,舒兹佩等人联名举报丞相吕平生贪污枉法、倒卖私盐、私练兵队,将吕平生推下相位。朝上臣子虽知舒兹佩些许“作为”,却无论如何也扳不倒他,恨得牙碎也只得咽肚里。
    吕平生下位后,郑绮皓在派系中的地位日渐巩固,新上位的丞相是根墙头草,朝堂实质上也由郑绮皓舒兹佩二人把控。因国师一事,季旋丹愈加沉迷道法,甚至几次欲弃王位于不顾出家为道。国师以往儋州寻长生不老药为由离去后,季旋丹恍了一段时间才清醒过来,可这时已然迟了。
    先王去时曾嘱咐,士族之势,必除之,如今朝中唯一能与以舒兹佩为代表的士族抗衡的,便只有郑绮皓一派。季旋丹虽暗中倒向郑绮皓一派,却还是心存犹豫,比起依靠一方,他更希望二者两败俱伤,若依靠郑绮皓势力,难保自己不成傀儡,抑或被推下王位。再者,毕竟舒兹佩是他夫子,无论如何那感情都是实实在在的,对于舒兹佩,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郑绮皓自然不傻,季旋丹的态度在告诉他,舒兹佩不除,后患无穷。当年在棋局里积累的情意,在政治上都灰飞烟灭。可他无法否认,自己有时,还是期盼着,能与舒兹佩再来一局。
    舒兹佩也看得清自己处境,可如今这局势,是必败无疑,他也早已明白,士族全盛之时早已过去。师父的教导也不曾忘记:这逆势之举孤注一掷,总有一人需要扮演这个角色,他便是最好的人选。其实那些人都不知道,他早便有了归隐的意图,如今也不过为了心中那点念想,步步为营。全身而退固不可能。
    朝中暗潮汹涌,边疆不得安宁。
    天盛十一年初冬,金国再犯,边境十二州几乎沦陷,季王无奈,只得在郑绮皓舒兹佩等人的陪同下,前往金国和议。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8楼2018-11-11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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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捌)
      “便画一张罢,我听闻舒大人画技也甚好。”郑绮皓道,收拾净桌几,令人拿来笔墨纸砚笔洗,将泡开的笔送到他面前,亲自研墨。
      “看来我今日是定要下这一局了。”舒兹佩依旧笑着,有些无奈,提笔在铺好的宣纸上落墨,郑绮皓亦画着,横竖共三十八条墨线,不多时便画好了。
      “果然,绘画方面,舒大人与我,亦是云泥之别啊……”他看着素色宣纸上的一根根线条,自己的虽说不上难看,但一对比那人,只有自愧不如,“下罢,老样子。”他在“棋盘”上落下墨色一点,舒兹佩亦画下一圈,规整十分。
      “郑尚书莫妄自菲薄了,有些方面,我可远不及你。”
      “呵呵……我倒好奇,舒大人既精棋术,又善剑术,身法亦不错,文采更是冠绝天下。郑某听说舒大人还擅乐理。这‘玉山仙人’的名号可不虚啊,难怪五国女子会唤舒大人一声‘言二郎’。”郑绮皓说得意味不明,“不愧是吴郡五大家族之首的家主啊。”
      “郑尚书这便是玩笑我了,我能有今日的学识,全靠家父监督与师父教导,幼时二位可没少罚我。”舒兹佩道。
      “也得舒大人天资聪颖才是,寻常人如此,也未见及舒大人半分。”
      “此话如何去讲…若真要论起来,我可不及郑尚书。”
      “舒大人谦虚了。”郑绮皓看着“棋盘”,觉得有些蹊跷,笑道:“舒大人……这步,你下错了罢。”
      舒兹佩却似不问其声,看着那人落下一墨,用雌黄吃掉自己的子,目光低低地看着看似难分伯仲的棋局,相当平静:“呵呵……一开始便错了,你说是不是?郑尚书?”
      郑绮皓点了点砚台内的墨汁,待舒兹佩“落下一子”,他笑道:“毕竟画得不如真正的棋盘看着悦目,舒大人怕是不太适应罢。……有什么心事?”
      “不知郑尚书今日来是为何事?”那人道,将笔放在一旁,吮了口尚存温热的茶。
      “下棋罢了,我素来痴棋,舒大人应当也是知道的。”他亦放下了笔,饮茶而笑,那茶滋味甚是熟悉,入口唯有苦字。
      舒兹佩报之一笑:“此番前来的人中,擅棋者不止我一,高手亦是不少,郑尚书也是知道的。况我与郑尚书还是不宜有过多交往,免得被闲杂人嚼了舌根子,污了郑尚书名节。”
      郑绮皓楞了半晌,手上拿着的茶杯不慎打翻污了棋纸,他却不以为意,反倒神神叨叨一句:“有时我倒希望,‘苏遐音’这个人是真的。”
      “一个赌徒何必劳烦郑尚书如此挂记。”舒兹佩笑得有些自嘲意味。
      “赌徒有何不好,舒大人与我如今这局面,和赌徒有何区别”他起了身,拱手而道,仍未整理自己仪态,“今日恕郑某冒犯了,还请舒大人见谅。”
      “哪里,倒是郑大人你启发了我。”他依旧笑着,“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需赶路,我便先睡下了,郑大人请便。”
      “祝君好梦。”郑绮皓道,当真走了。
      舒兹佩看着那盘残局,笑意里掺了些冷意嘲讽,那人倒是算得精明。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卷来几分睡意,收拾完东西正要歇息,却听帘外有人报:“大人,陛下有事要见您。”
      “我这便来。”他道,整理了衣冠,披了件披风,提灯走去。步至一处营帐,门帘只挂了一半,里面透出澄黄的灯光,暖香自里面飘出来。
      舒兹佩恭敬道:“臣晚来,扰了陛下安眠。”
      “先生既然来了,便不必在外边受冷了,快些进来罢。”里边传来青壮男子的声音,侍卫掀开门帘,舒兹佩矮身进去,见季旋丹盘坐在桌几前,似乎方要睡下,只着里衣,肩披薄衾。桌上茶水飘着袅袅轻烟,一旁的炭火盆里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已是酉时,陛下唤臣来是何事?”舒兹佩道。
      “先生坐着,唤我字便是。”季旋丹道,起了身,示意他坐下。舒兹佩见那人面露忧色,依言坐下,面色凝重。
      那人这才入了座,舒兹佩又听见他道:“先生这几日可还吃得消?可有何不适?”
      “陛下福庇,臣岂会有事?臣不甚感激。”舒兹佩道。
      “前几日的伤可好了?有无疤痕?”他又问。
      “已无大碍,陛下不必挂怀。”
      季旋丹自是知晓他这是往人冷屁股上贴,却仍不想放弃,忽闻一旁火盆内波次一声响,记起了些事,遂道:“今日天寒,先生方才进来,想必也冷得紧。方才我命人焐了些芋头,现在应当也熟了。先生身负伤疾,又舟车劳顿,吃一些暖身填肚也好。”
      “不知陛下命臣半夜前来,究竟是为何事?”舒兹佩忍不住道。
      “也没个什么。”季旋丹支开一旁的小厮,令他们拿个器皿过来,自己亲自拿拨子剥开炭火,拣些品相好看些的熟芋头放进碗里,又自己拿到了舒兹佩面前,坐在了他一旁,“先生不必如此拘谨,若要拘着,那也应是我才对。您是我先生,按理在您跟前,我本不应坐着的,可我却坐在先生一旁,先生也并未责罚我。我国素以尊师重道称天下。先生不介意,称我字‘旋丹’便是。”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0楼2018-11-11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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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旋丹自怀中掏出块帕子,拈起一团芋头,微微一挤,一股芋头的暖香便自那焦黑的壳中破了开来,露出浅嫩紫的芋头肉,被黑壳半裹着,更显诱人。他道:“先生尝尝,味道如何?”说罢,又命人端来一食盘,上有酸甜苦辣咸调味品若干。
        舒兹佩看着他,心中的算盘一拨量,笑道:“既然陛下都开口了,臣便不拘着了。”接过那帕子包的芋头,咬过一口,咽下后道:“芋头的滋味本就香甜,至多撒些盐作陪衬,何必添那么多调剂,反倒失了本味了。”
        “先生说得是。”季旋丹付之一笑,命人撤下其余调料,自己也剥了一块,蘸了些盐,看着舒兹佩,吃了下去,边嚼着,边道:“记得我十四岁那年,先生带我去城外的山上讲论道理……”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2楼2018-11-11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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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是放半月假,住宿生+专业生,平时没手机,所以大概是半月一更,见谅。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3楼2018-11-11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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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季旋丹看着舒兹佩,淡淡道,有些不明意味:
            “记得我十四岁那年,先生带我去城外的山上讲论道理。我记得那天特别冷,山上都是白茫茫的,我们坐在亭子里,您叫我感悟天地灵气,可我只愿缩在火盆那块,那天实在寒冷得紧。
            那天还刮着风,风里夹着雪,您衣裳也穿得单薄,我问您冷不冷,你却只和我说:‘飞雪有声,竹间最雅。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悠,逸我清听。’
            我却只是一知半解,心中只念着回去。可过了一会儿,您似乎听见了竹林里传来什么声响,又道:‘雪压枝头,宁折不屈。折竹一声,寒毡增冷,暗想金屋人欢,玉笙声醉,恐此非尔所欢。’
            被说中了心思,倒也真还难为情。我看见您站了起来,命一旁的书童去茅屋内取来薄衾,披到我身上,又从火盆内翻到一块芋头,剥了递到我手上,说:‘天生四季,人归自然,众生皆有灵性,须好生参悟,方可治天下。’
            我当时并未听进去,如今想来,大概是不懂罢。
            您又命人抱琴来,和着风声弹奏,那时仿佛才真正懂了为何先生会被称作‘玉山仙人’……”
            季旋丹说得很沉醉,舒兹佩却只是垂着眸子听着,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手里的芋头只吃一口。
            “先生……”季旋丹道,“先生可是困了?”
            舒兹佩回了神,浅笑道:“忆兮往日种种,有些惆怅罢。”
            “只是如此?”他笑着,眉头却微皱着,“徒儿近日得来一首曲谱,奈何琴艺实在不精,有几处实在弹得不尽人意。徒儿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师父弹奏一遍,也作助兴?”
            “自然可以。”他道,觉得诡异。季旋丹听罢,很是高兴,令人抱来瑶琴,将曲谱自怀中取出,舒兹佩接过曲谱,看了几行,问:“不知这曲子出自何处?”
            “听闻是前朝琴仙盛折端所作《云雨》的残谱。我知先生素来喜欢盛大人的曲子,特意寻来,本想弹与先生听,不想学艺不精……”季旋丹道,似乎有些失落。
            舒兹佩轻叹道:“陛下不必如此费心……”
            “先生若开心,我便开心,这些事本就是我愿意为先生做的,先生莫拒绝了我的好意。”他道,忙抱在了舒兹佩的腰间,“我知先生自那日后有意疏远于我,我亦知先生早已心有所属,对我不过是师生之情。可先生……睢儿也只是想让先生陪在身边,听先生说些关怀的话……睢儿不想让先生离我而去。”
            舒兹佩只是看着缩在他怀里的人,迟疑地伸出手,抚着他的头:“睢儿早便成长了,先生留在睢儿身边,早便不合适了……”
            舒兹佩尚未说完,便被季旋丹抓住了手,只听见那人道:“先生想去何处,睢儿陪先生去!”季旋丹蹭着他的手,嘴唇小心翼翼、若有若无地碰着,舒兹佩挣不开,也挣不得。
            “先生…”他仍在喃喃唤着。
            “陛下不是想听臣弹琴吗?”舒兹佩道,季旋丹这才迟疑地松开手,琴却不知何时已经摆在了眼前。
            “那先生……便弹罢,我坐在一旁,看先生弹。”他道,直起身子,只在一旁看着他。舒兹佩垂肩而坐,试了试音准,不错,这才弹起。他记性向来不错,看了几遍便大体记住了,乐谱放在一旁也不过是作提示用。
            季旋丹闭上眼,眼前若有云出岫,云雾缠绵秀山腰间,化作人间雨点,朦胧胧一片,你言与不言,都只是袅袅炊烟。
            郑绮皓正要睡下,忽听见哪出传来潺潺琴音,披衣起身,坐在马车上,倚着车门,垂目听着。
            他听得出来,琴音自季旋丹营帐传来,这琴是舒兹佩弹的,他也听得出来,这首曲是《云雨》,是被称作“琴仙”的榆关盛折端所作,传说是其少年时期,邂逅一世交家族的少年,对其念念不忘,却无法将心意表达,故作此曲,借云雨表述其不可言说之爱意。亦有人说,是其弥留之际忆起故园山水和往昔种种,故谱下此曲,以表他对故土的深沉爱意。
            郑绮皓听着,念起了这段故事,想起朝堂上流传的一些事,看来也不是没有缘由。相传陛下还尚是太子时,对时任吏部郎中兼太傅的舒兹佩一见倾心,陛下登基后,还暗中召见过舒兹佩几次。舒兹佩对此事也素来没有回应。
            郑绮皓又听了一会儿,回到车内歇息,月光透过窗缝,随着风动,一丝一缕地泄进来。
            一曲终了,季旋丹看向舒兹佩,那人的目光还尚停留在琴弦上,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舒兹佩抬眸看向他,季旋丹只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平静,深邃得近乎冷漠的平静。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4楼2018-11-25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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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
              “陛下可看懂了?”他道。
              “先生……”季旋丹咽了口唾沫,盯着他的眼睛,“你知《云雨》是何意味,为何还要弹奏?”心中或许还尚存着些少年的期许。
              舒兹佩垂首轻笑了声:“陛下知道我若不弹会是如何后果。陛下,若无事,夜已深,臣便告退了。”
              季旋丹忙拉住他,急道:“既然夜已深,先生何不在此处歇息,我这被褥尚有。先生……舟车劳顿,前几天又受了伤,想必身子是不舒畅的,我的贴身小厮手艺极好,可叫他来给先生揉按几番,熟络筋骨。”
              “陛下心意臣领了……”
              “先生!”他的声音兀然高了,“先生再推脱,朕可要生气了!”
              舒兹佩观其言色,不像玩笑,迟疑半刻,还是答应了。
              季旋丹闻言,欢快令人添上被褥,见舒兹佩仍没甚动作,便道:“先生可需我来替你解衣带?”他看着他,眼睛亮晶晶。
              “臣只是忆起了些往事,有些呆滞了罢。”舒兹佩平静道。
              “是什么往事?”他好奇道。今晚季旋丹的神情,自他登基后,便很少流露了。
              “陛下还记得,你十五岁那年被派往嘉荫吗?”
              “我记得,我出发前半个月,先生来与我道别,我留你在东宫里过夜。那晚……那晚我缩在先生怀里,很暖和。”季旋丹道。
              “睢儿,答应先生一件事好不好?”舒兹佩解了衣服,躺在季旋丹身边。季旋丹只觉得呼吸一紧。
              “先生你说。”
              舒兹佩看着他,话终是没说出口,只好道:“以后再说罢。早些休息。”舒兹佩命人熄了灯,掖好了辈子,闭目,似是沉入梦境。
              借着微薄的月光,季旋丹望着那人的脸,轻轻道:“先生,道德伦理……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竟然听到对方如同呓语的回答:“重要……或许又,不重要。”
              季旋丹的心弦被拨动,飞快地在舒兹佩嘴上啄了一下,噙笑入睡。
              他没看到舒兹佩微皱的眉头。
              翌日,这行人收拾了行装,行了一月多才返回豫安。自那夜后,三人倒是意外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一月后,金季二国指腹为婚。内外情势趋于稳定。
              十一月中旬,正是旬假,季王召舒兹佩、郑绮皓入宫。
              郑舒二人至光瑞殿,礼毕,被婢子领到一处,季旋丹正对门坐着,门外是园景,天上飘着雪沫子。他看着院内冬景,面前支着一篝火,烤着梨。
              “二位卿家平时公务繁忙,难得个清闲也被朕给请了过来,实在辛苦。正好,最近正值冬日,合适吃梨,朕这梨烤好了,二位卿家也到了,便尝些,消些疲倦。”季旋丹漫不经心道,唤二人坐下,又喊婢子拿来几坛好酒和碗碟,将方烤好的梨盛到碗里,一刀切下,汁水漫溺,和着香甜暖和的气息。
              季旋丹将梨递到二人面前,缓缓道:“二位卿家不必拘束,今日本是旬假,便作往常。”
              “不知陛下召臣等过来,是为何事?”郑绮皓开门见山道,“如此美景,郑某所见,亦是感触颇多。”
              “哈哈……郑卿果然直爽。”季旋丹大笑,“只是我见门外飞雪,忆起先去往金国的经历,若非二卿,怕是难得这国内安定。”
              “陛下言重了,金国之行,功在舒卿,臣实在谈不上功劳。”郑绮皓道,尝了一口梨,赞道:“陛下赐梨,果然非同凡品。”
              “郑卿谦虚了。”季旋丹道,望向舒兹佩,那人只是不语,脸有些苍白,神色却轻松,关切道:“我见先生脸色不佳,身子可有何不适?”
              “许是路上受了些风,坐一会儿便好。”舒兹佩笑道。
              “若有何不适,先生直说。”季旋丹道,启了一坛酒入碗尝,又赐了一坛给郑绮皓,“只是可惜这琼潭酒先生尝不得了。”
              “臣也怕,酒后在陛下面前失了仪态。”
              “先生倒是愈来愈端正了。”季旋丹道,“这几日金王赠与我两盒棋子,皆以玉制成,我听闻二位卿家精通棋艺,今日请来二位卿家共博一局。”
              郑绮皓看了眼舒兹佩,那人神色并无变化,道:“陛下原是因此事。恕臣鄙陋,听闻舒大人名声,不敢与之一搏。”
              “郑卿如此说,可不像你。”季旋丹笑道,“朕不准你怕。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此事却步。”
              “郑大人怕是不想与兹佩对弈罢。”舒兹佩道,“郑大人在棋坛内素有威名,兹佩仰慕已久,望与大人一搏。如今陛下亦发了话,郑大人不许与兹佩一搏,不也拂了陛下面子。”
                “这……”郑绮皓转而笑道,“臣实在驽钝,陛下雅兴,今日便下这局。”
              季旋丹道:“好好,如此不好了嘛。来人,为二位大人摆棋。”
              三人移步到一旁,宫人早已将棋摆好,舒郑二人对坐,季旋丹盘坐一旁。
              “既已入座,舒大人可准备完毕?”郑绮皓道,眸中似有流光。
              季旋丹看着舒兹佩,那人的脸色似乎愈发苍白,却听他道:“开始罢。”语气较平时弱。
              黑子咔哒入局,直定中原。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5楼2018-11-25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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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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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黑子咔哒入局,直定中原。
                  “郑大人好气派。”季旋丹赞道,目光滑到了棋盘上,不一会儿又滑回了舒兹佩脸上,目里是些许不安。
                  “陛下谬赞。”郑绮皓道,看着舒兹佩落下一子。
                  季旋丹便坐在一旁,看着二人博弈,可目光却不忍偷偷瞟向舒兹佩。
                  二人下了小半时辰,胜负仍未见端倪,可舒兹佩的脸却分明白青了起来,额前蒙着细汗。郑绮皓看他棋下得与先前相比,分明是无心尽全力,道:“舒大人,这棋还是莫下了罢,你……”
                  “既然已经开了局,便无论如何也要下完,郑大人不必多虑,只下下去便是。”舒兹佩道,落下一子。
                  季旋丹忙抓住他正要拿子的手,道:“先生脸色不佳,还是莫下了,身子要紧。”
                  “陛下不必担忧,臣只是受了些风。”舒兹佩道,看向郑绮皓,笑道:“郑大人只管下罢,我也好久未下得如此酣畅了。”
                  “舒大人既然身子不适,便暂歇片刻,等下再下也不迟。”
                  “先生……”
                  舒兹佩看向二人,季旋丹的手握着他的有些发疼,抽开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步至篝火旁,季旋丹一路小心护在舒兹佩身旁,郑绮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眼前所见坐实了先前听闻的谣言。
                  舒兹佩尚不及坐下,便腿脚发软,跌倒在地,只闻他深深吐纳一气,眼神飘忽。
                  季旋丹见情况不妙,正要命人唤太医过来,却闻门外嘈杂,侍卫来报,道门外有一人求见,说是舒兹佩书童,名唤“顾之洋”。
                  他正要发话,却听舒兹佩道:“陛下让他进来罢,不必唤大夫。”气息不均。
                  他见那人模样,道:“许。”不及片刻,自殿外奔来一素衣削瘦的少年,好似天生带着些许病态,忽然让季旋丹忆起自己那病恹恹的大皇子季謇行。
                  顾之洋匆忙行过礼,道:“禀陛下,这几日湿寒,大人操劳,旧疾复发,夜里又受了些风,故……”
                  “我怎未听先生说过有何旧疾?”季旋丹面顾之川道,忧中夹怒。昨夜舒兹佩分明去见过舒妃。
                  舒兹佩咳了几声,示意顾之洋停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按时服药便可,这不,今日匆忙,竟忘了,扫了陛下雅兴,臣之罪过。”
                  “先生何罪之有,是睢儿任性了。”季旋丹道,命令顾之洋道:“你可带来了药?”
                  顾之洋自怀中取出一白瓷瓶,上流青彩,勾勒出的图案宛若树藤,小心翼翼呈上,季旋丹一看:“这是国师炼的丹药?”
                  顾之洋只道:“以冷水送服。”季旋丹也未追问,命人送来水,倒出一玄色药丸,送到舒兹佩面前,看着那人和水服下药丸。只听顾之洋又道:“大人服药后易入梦境,还请陛下准奴送大人回府歇息。”
                  “舒府毕竟在宫外,先生在宫中歇息也可。”季旋丹并不愿让步。
                  “睢儿莫闹。”舒兹佩看着二人,脸色渐渐有了肉色,“臣在此处歇息,若被外人知道,只怕到时又得嚼舌根了。”
                  季旋丹闻言,盯向郑绮皓,道:“我看谁会嚼先生舌根。”却不想那人拉了两下他的一角,无什么气力:“睢儿答应过先生,要做明君……”神智已经开始恍惚。
                  “便依了先生罢。”季旋丹只得退步,看着顾之川搀扶着那人离开,不放心,又叫两门卫一路护送。
                  离开时,郑绮皓依稀听到:
                  “遥儿如何了?”
                  “小皇子已经醒了,无大碍了。”
                  他没看到舒兹佩的表情,只看着那人的背影,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郑卿,”季旋丹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先生既然回去了,只剩我与郑卿了,你我二人接着下罢。”
                  “恭敬不如从命。”郑绮皓道,二人面座下棋。
                  剩下这棋其实也下得无甚心情,不一会儿,只闻郑绮皓道:“陛下棋艺高超,是臣学艺不精。”
                  “郑卿玩笑了。”季旋丹道,一脸冷漠,指了指棋盘上几处,“郑卿这几处是故意让朕的罢。朕观郑卿与先生对弈,不得不说,实在酣畅,郑卿棋艺怕与先生不相上下,或是说,在某些地方还略胜于先生。”
                  郑绮皓只看着棋局,不语。
                  季旋丹接着道:“郑卿素来直爽,怎的突然也学会了虚与委蛇,还是郑卿不想与朕对弈?”
                  “能与陛下对弈,实属臣之荣幸,怎会搪塞了陛下。”郑绮皓笑道。
                  “朕也没有要怪罪郑卿的意思。”季旋丹道,“朕方才观二卿对弈,只觉得二卿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我很少见先生如此。”
                  “陛下说的,臣听不懂了。”
                  “我也没要你听懂。”季旋丹饮了碗酒,“郑卿应当也听说过些谣言罢,当朝皇帝有断袖之癖……呵呵,也不是什么谣言。”
                  “……”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7楼2018-12-08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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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苦了先生,被扣上个脏帽子。”他又饮了一碗,“我确乎对先生有爱慕之心,然先生早已心有所属,可当我反应过来时,才知自己早已夺人所爱……道德伦理吗?大概在我们这种人眼里从来不重要。困于俗眼,凡人之累。”
                    “陛下喝多了。”
                    “既醉又何妨,好过独尝苦果。我又不像你们,整日勾心斗角。”季旋丹道,“爱人、知己、朋友、对手…你们都用不同的身份绕在先生身旁,心安理得地靠近他。我却只能困于师生君臣,逾越一步都得遭人诟病,连累先生。”
                    “可最是无情帝王家……哈哈,好似也是你们所说的罢。”季旋丹大笑着,如痴如魔,瘫软在地,坛中酒已辄尽。
                    “郑卿啊……”他忽然长长唤了一句,止了笑意,面色泛冷,“你喜欢先生吗?像我这种的。”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8楼2018-12-08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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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篇完结撒花,下一个故事估计得等到寒假了。
                      文中引用的诗词古文会在下次更新时粘出来。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60楼2018-12-08 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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