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便画一张罢,我听闻舒大人画技也甚好。”郑绮皓道,收拾净桌几,令人拿来笔墨纸砚笔洗,将泡开的笔送到他面前,亲自研墨。
“看来我今日是定要下这一局了。”舒兹佩依旧笑着,有些无奈,提笔在铺好的宣纸上落墨,郑绮皓亦画着,横竖共三十八条墨线,不多时便画好了。
“果然,绘画方面,舒大人与我,亦是云泥之别啊……”他看着素色宣纸上的一根根线条,自己的虽说不上难看,但一对比那人,只有自愧不如,“下罢,老样子。”他在“棋盘”上落下墨色一点,舒兹佩亦画下一圈,规整十分。
“郑尚书莫妄自菲薄了,有些方面,我可远不及你。”
“呵呵……我倒好奇,舒大人既精棋术,又善剑术,身法亦不错,文采更是冠绝天下。郑某听说舒大人还擅乐理。这‘玉山仙人’的名号可不虚啊,难怪五国女子会唤舒大人一声‘言二郎’。”郑绮皓说得意味不明,“不愧是吴郡五大家族之首的家主啊。”
“郑尚书这便是玩笑我了,我能有今日的学识,全靠家父监督与师父教导,幼时二位可没少罚我。”舒兹佩道。
“也得舒大人天资聪颖才是,寻常人如此,也未见及舒大人半分。”
“此话如何去讲…若真要论起来,我可不及郑尚书。”
“舒大人谦虚了。”郑绮皓看着“棋盘”,觉得有些蹊跷,笑道:“舒大人……这步,你下错了罢。”
舒兹佩却似不问其声,看着那人落下一墨,用雌黄吃掉自己的子,目光低低地看着看似难分伯仲的棋局,相当平静:“呵呵……一开始便错了,你说是不是?郑尚书?”
郑绮皓点了点砚台内的墨汁,待舒兹佩“落下一子”,他笑道:“毕竟画得不如真正的棋盘看着悦目,舒大人怕是不太适应罢。……有什么心事?”
“不知郑尚书今日来是为何事?”那人道,将笔放在一旁,吮了口尚存温热的茶。
“下棋罢了,我素来痴棋,舒大人应当也是知道的。”他亦放下了笔,饮茶而笑,那茶滋味甚是熟悉,入口唯有苦字。
舒兹佩报之一笑:“此番前来的人中,擅棋者不止我一,高手亦是不少,郑尚书也是知道的。况我与郑尚书还是不宜有过多交往,免得被闲杂人嚼了舌根子,污了郑尚书名节。”
郑绮皓楞了半晌,手上拿着的茶杯不慎打翻污了棋纸,他却不以为意,反倒神神叨叨一句:“有时我倒希望,‘苏遐音’这个人是真的。”
“一个赌徒何必劳烦郑尚书如此挂记。”舒兹佩笑得有些自嘲意味。
“赌徒有何不好,舒大人与我如今这局面,和赌徒有何区别”他起了身,拱手而道,仍未整理自己仪态,“今日恕郑某冒犯了,还请舒大人见谅。”
“哪里,倒是郑大人你启发了我。”他依旧笑着,“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需赶路,我便先睡下了,郑大人请便。”
“祝君好梦。”郑绮皓道,当真走了。
舒兹佩看着那盘残局,笑意里掺了些冷意嘲讽,那人倒是算得精明。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卷来几分睡意,收拾完东西正要歇息,却听帘外有人报:“大人,陛下有事要见您。”
“我这便来。”他道,整理了衣冠,披了件披风,提灯走去。步至一处营帐,门帘只挂了一半,里面透出澄黄的灯光,暖香自里面飘出来。
舒兹佩恭敬道:“臣晚来,扰了陛下安眠。”
“先生既然来了,便不必在外边受冷了,快些进来罢。”里边传来青壮男子的声音,侍卫掀开门帘,舒兹佩矮身进去,见季旋丹盘坐在桌几前,似乎方要睡下,只着里衣,肩披薄衾。桌上茶水飘着袅袅轻烟,一旁的炭火盆里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已是酉时,陛下唤臣来是何事?”舒兹佩道。
“先生坐着,唤我字便是。”季旋丹道,起了身,示意他坐下。舒兹佩见那人面露忧色,依言坐下,面色凝重。
那人这才入了座,舒兹佩又听见他道:“先生这几日可还吃得消?可有何不适?”
“陛下福庇,臣岂会有事?臣不甚感激。”舒兹佩道。
“前几日的伤可好了?有无疤痕?”他又问。
“已无大碍,陛下不必挂怀。”
季旋丹自是知晓他这是往人冷屁股上贴,却仍不想放弃,忽闻一旁火盆内波次一声响,记起了些事,遂道:“今日天寒,先生方才进来,想必也冷得紧。方才我命人焐了些芋头,现在应当也熟了。先生身负伤疾,又舟车劳顿,吃一些暖身填肚也好。”
“不知陛下命臣半夜前来,究竟是为何事?”舒兹佩忍不住道。
“也没个什么。”季旋丹支开一旁的小厮,令他们拿个器皿过来,自己亲自拿拨子剥开炭火,拣些品相好看些的熟芋头放进碗里,又自己拿到了舒兹佩面前,坐在了他一旁,“先生不必如此拘谨,若要拘着,那也应是我才对。您是我先生,按理在您跟前,我本不应坐着的,可我却坐在先生一旁,先生也并未责罚我。我国素以尊师重道称天下。先生不介意,称我字‘旋丹’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