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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原创】杂墨集 by木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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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南141楼2018-10-17 1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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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廿日未时,郑绮皓准时赴约,明月楼掌柜见他过来了,招呼道:“公子啊,那个戴面具的郎君教您去楼上的西风月,他已等候多时了。”
    “多谢。”郑绮皓粲然笑道。
    “多谢你们照拂才是。若有吩咐,只管吩咐楼内小侍。西风月在三楼,上去往左转,尾上那间。”
    “知晓。”他道,噔噔噔上了楼房,亦步亦趋,望见“西风月”三字,稍稍整顿了心情,深深吐纳一气,掀帘缓步而入。入门,见竹帘后被阳光模糊那人,正端坐在那,口衔茶杯,望着窗外市景,拱手道:“先生久等,郑某来迟了。”
    “无妨。”他道,望向棋盘对面的空座,“坐罢。”
    郑绮皓压着步子小心翼翼入座。
    “阁下不必如此拘谨。”他笑道,“只当我是个松散闲人便是。”
    “我见先生风姿令人见之忘俗,非同常人,不由心中紧张。”郑绮皓道,匆匆饮了口茶水。苦的,是莲心茶。
    “皮囊而已,不值一钱。”他又是一笑,却是自嘲,“今日来,想必阁下是想同我交谈棋道罢。”
    “正是。”
    “在谈之前,我们,先下一局罢。”他道,打开了一旁放置的两盒棋子,“阁下惯用黑棋还是白棋?”
    “黑棋罢。”
    那人将黑棋挪到他那边:“巧了,我惯用白棋。那阁下先请罢。”
    几盘下来,竟是不分胜负。郑绮皓偷瞄了一眼那人,依旧气定神闲,而自己已是大汗淋漓,却十分酣畅。见窗外日影斜斜,大有日暮之感,见这局又是几乎满盘死局活局,遂大笑,拱手道:“先生好棋艺,今日这场,是郑某输了。”
    哪知那人在他未甚防备之处落下一子,竟连吃他七子,郑绮皓登时以作那只是自己眼花,待那人恰完半杯茶,这才接受事实,望了那棋局半晌,头上又是一股汗,拭汗后拜道:“还请先生赐教。”
    那人看看窗外,看看棋盘,最终才把目光落到他身上,缓缓道:“你不必称我先生,我不过市井闲人,生平爱好不过诗酒琴棋剑道茶。常言也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棋逢对手亦是如此。”
    “先生可愿与郑某为友?”郑绮皓忙道,眼睛也骤然亮了许多。
    “若只是棋局上,自然可以。”他道,语气似乎变得冰冷,“阁下猜猜我带这面具出来,是为何?”
    郑绮皓望着面具后那双模糊的眼睛,道:“自然是怕人认出来,徒增烦恼。”
    “阁下知晓我的意图,那我便不用多说了。我看阁下服饰,应当是富贵之人,我这人这生最不想有瓜葛的便是官人商贾,固还请阁下见谅。”
    “可我见先生衣着,也并非市井之人。”
    “我不过一介赌夫。”
    郑绮皓一怔,双方霎时僵持着,时空仿佛冻结。
    “郑某可否与先生结为棋友?”郑绮皓道,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那人似乎在思量,片刻后,终是应了。
    郑绮皓喜笑颜开,这时小侍恰进来,点亮房内莲花灯,细声问道:“二位大人,现已近用晚膳的时辰了,可需点些吃食?”
    郑绮皓见时辰也合适,他们二人博弈半日,未进粒米,看了眼那人,见他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遂道:“便上芋煨白菜、糯米鸡圆、松鼠肉各一份,神仙粥一锅,美人醉半斤。”他又问那人:“可还需醴酪、莲心茶?”
    “不必了,多谢。”他道,“既然有酒,茶便免了。”
    “好好,再来两碗醒酒汤,晚些送过来。”
    小侍将菜目一一记下,下了楼去。稍待片刻,菜一一送上,郑绮皓嚼了一口热粥,身心愉悦,忽又想起些事来,遂道:“郑某字朴希,还未请教先生姓字?”
    “姓苏,喊遐音便可。”他道,品了一口酥软松鼠肉,肥而不腻鲜美异常。
    “苏遐音……先生怎起了个女子姓名?”
    “家中兄弟众多,爹一直想要个女儿,好嫁出去,挣点彩礼钱,遂在我及冠那年给了我这么个字。”他吃得慢条斯理,舔了口唇上粥汁。
    郑绮皓哭笑不得。
    饭毕,苏遐音已微醺,谢道:“多谢朴希兄款待。”
    郑绮皓将方送来的醒酒汤递到他眼前,示意他喝下去,哪知自己眼花,将汤和酒弄混了,将酒掺到了汤里,苏遐音这一喝,愈加不省人事,倒头便睡。郑绮皓无奈将他带到隔壁垂烟楼,开了间雅房让他住下,打点人伺候他洗身澡,吩咐好生照拂,这才离去。
    归时已是戌时,想到明日还需去兵部,匆匆洗漱,倒头便睡。
    翌日,宫中传遍,舒兹佩舒侍郎称病未赴早朝。这几日正是风口浪尖的,他偏偏称病,果不其然罚了半月俸禄。郑绮皓正看着卷宗,听闻这消息,心情竟畅快几分。
    午时自兵部回来,郑绮皓只进府换了套便服,便独自步行到了垂烟楼,问及掌柜,只道:“那位戴面具的客官今卯时便走了。”
    “那他可留下什么话?或是物件?”他急道。
    “倒是有一句,好似是……”掌柜好一阵抓耳挠腮,“老时间老地方见?对,就这儿句!”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3楼2018-10-28 0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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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绮皓这才舒一口气,看着门外如织人群,好似苏遐音便在某处楼阁,轻轻落下清脆一子。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4楼2018-10-28 0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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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
        如此来往几月,虽说熟络了些,可郑绮皓除那人姓字外,并未对他多了解几分。一日弈毕,郑绮皓耐不住心中好奇,试探道:“遐音兄与我结为棋友也有年多,常说‘真诚待人’……”
        “朴希是不可多得的对手,与君对弈,我的棋艺也精进不少。言语可欺人,棋局不可,想这些日来朴希与我对弈,也应当知我品性了罢,如此还不够坦诚?”他道,收拾着盘上棋子。
        郑绮皓只笑笑:“遐音兄莫与我玩笑。”
        “我自是知晓你的意思。只是我这张脸啊,没生好,偏像个人物,若是揭了面具,怕生事端。还请朴希见谅。”他阖上棋罐,起身拱手道:“今日便下到这里罢,我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
        “下次再见是何时?”郑绮皓并未挽留,坐在原地,双目空空望着棋盘,似乎有些失落,“下月有一棋会,遐音可有兴趣?”
        苏遐音转过身去,依旧平静道:“这几日我需往外地,怕是不能应邀。……若是两月后,未在此处见我身影,便不必等了。”再拜,离去。
        那人走后,郑绮皓默然看了空无一子的棋盘许久,窗外送来夹着冷意的风,隐隐有些泥土味,暗送鸟啼。嘴里不禁絮絮叨叨:“身修约七尺六寸,中等身材,略显削瘦,貌若玉山,颈有淡痣,右手食指中指覆有薄茧,弱冠年纪,卓尔不群。腰间佩玉,谈吐有刻意掩盖……应为缥缃门第。还有,还有什么……”头痛皮紧,“苏遐音……应该也不过是假名。”
        翌日,户部。
        “郑郎中,今日什么风把你吹到了咱这儿,啊?”顾袭顾郎中正翻阅着手下方誊抄的地方新送过来的户籍簿,闻门外侍卫报道,一绯衣步入,银鱼袋悬腰间,端的是文人做派,眉目端正,不饰笑意,却显轻松,过处清风自来。
        “李侍郎令我调查各地新兵的户籍,这不,人手不够,郑某便自己过来了。”郑绮皓这番话半真半假,不过扯个幌子户部一游。
        顾袭脸上露出个笑,并不全信:“郑郎中倒是称职,不过兵部的人手何时匮乏至此,劳烦大人承着这些手下活儿了。要不要我跟李侍郎说说,教他多派几个人给你?”
        “倒是顾郎中替郑某操这些闲心了,郑某与顾郎中都是在天子手下做事,自然做的都是手下活。我此番来还有一事,请大人帮衬。”
        “郑郎中且说说,何事劳烦你个人物来请我。”顾袭不以为意,继续翻阅着户籍。
        “我知大人惯爱说笑,这样罢,若大人不嫌弃,今晚未时,朝暮楼,郑某恭候。”郑绮皓从怀着摸出一只用桃花帕子包着的金钗,顾袭只瞄一眼,瞬间换了脸色,“垂仙可还念着顾郎中呢。”说罢,踱步而去。
        是夜,朝暮楼内,莺歌燕调,好不快活,妈妈一眼便瞅见人群中一身便衣的顾袭,忙过去,讨好道:“哎哟我的的顾大人嘞,侬可算是来啦,垂仙可等你等得心肝焦焦嘞。二楼,老地方,莫让佳人候久了,不然人家那小性子一来哟……”
        顾袭疾步上楼去,琵琶乐声若滑珠,声声悦耳怡人,一声声拨动如心,顾袭入房,见佳人正奏琵琶,眉目含情,娇美怜人,正说情话,却被屏风后那人平静的声音打断:“我这诚意大人可满意?”
        “你邀我来,究竟何事?!”顾袭绕过屏风,只见那人正一人下着半盘棋局,神情淡然。
        “只是想求大人,替我查一人而已。”郑绮皓抬头望向他,示意他再对面坐下,琵琶声又起。
        “我凭何帮你。”
        “大人知晓令正与拙荆自幼要好,若是郑某将您今晚这事……”
        顾袭即笑道,背渗冷汗:“大人欲寻何人?”
        “远亲家一未曾谋面的公子罢。听人说是弱冠年纪,身约七尺六寸,中等偏瘦身材,肤若羊脂,卓尔不群,气质脱俗。善棋体术,口味清淡。”
        “大人啊,你莫玩笑于我。”他破口而笑,“若那人是你远房亲戚,我还是皇亲国戚呢!”
        “你倒说说那人是谁!”郑绮皓脸上垂下一层阴翳。
        “我虽识人不少,可活了四十多年了,符合你所说的人也屈指可数!”他道,嘴里呲笑,“不是别人,正是人称‘玉山仙人’的舒兹佩呀!”
        郑绮皓闻言,一颗黑子自手中滑落,打乱了棋局。
        “你再好好想想……”许久,他才缓缓道:“想必是郑某记错了人物,回头郑某再问问。”说罢,恍恍惚惚,拖着步子起身走向门口。
        “钱,郑某已经付过了,顾郎中自便。今日之事郑某不会告诉任何人,还请顾郎中莫让郑某在别人口中听到一点风声。”
        顾袭只看见那人消失在重重阴影中。
        路上,郑绮皓好生梳理了一下舒兹佩与苏遐音的行踪,完全吻合。他忽忆起那人所说的:“只是我这张脸啊,没生好,偏像个人物。”
        他倒真希望是个巧合,毕竟他可不愿与舒兹佩有半点瓜葛。
        哪有这么巧……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5楼2018-10-28 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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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春雨绵绵夜,明月楼会时。
          郑绮皓估摸着时辰,已近申时,着实等得心躁。他看向桌上一局烂棋,不禁头疼。
          正欲走,忽听门外一清朗声音跃入耳中,一时心绪如起涟漪:“我来迟了,还请朴希见谅,今日雨下得泥路湿滑,误了行程。”郑绮皓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撑着纸伞,自春雨潇潇处缓缓走来,倒有几分戏折里白娘子的意思。只可惜不是。
          “天时罢,怎会怪你。遐音能来我便十足开心。”苏遐音方收了伞,便被郑绮皓拉着往楼上走,“我已在楼上备好了接风宴。”
          进了雅间,小侍将热好的小食从食盒内摆了出来,又有一婢子端着一碗热汤上来了,放在了苏遐音面前,只闻郑绮皓道:“四君子汤,和胃补气。你这一路上长途跋涉的,想必胃定不好受。方下车还来不及调理,便因我又到此处,身子应当也疲乏……郑某虽是个棋痴,可今夜我二人还是不聊棋了。”
          “有劳朴希费心了。”苏遐音平静地笑着,却因面具,看不清他的神情,“我便与你聊聊这段日子以来,我路上的经历罢。”他呷了一口热汤,口腔内溢开甘草温暖的清甜。
          “这再好不过。”郑绮皓只看着他,未动一箸,不觉眼角眉梢也露出了笑意。
          “若闲聊来壶酒再好不过。”苏遐音招呼道,“小侍,来半斤美人醉!”
          郑绮皓却道:“才下车便喝酒,不好罢。”
          “有何妨!不醉不归。”
          正说叨着,酒已上,郑绮皓又吩咐着:“晚些时候,送两碗醒酒汤过来。”小侍望着他,笑着应着退下了。
          苏遐音正欲饮下这美人醉,停下,望着郑绮皓,道:“你方才,望着我笑,为何?”
          郑绮皓怔了怔:“觉得今日你似乎敞亮了些。”
          苏遐音将酒倒入碗中:“不知为何,我许久未如此轻松。”盛满一碗,递与那人:“干!”
          郑绮皓接过酒,报以之笑:“干!”
          郑绮皓虽早知苏遐音酒量不行,却未料到是如此之差。怕也是连日奔波身体疲乏,这次不过喝了二两不到,便是一片酒糜之态。好在酒品甚佳,只是趴在那,安安静静。或许真是酒壮人胆,他看着那人,看着那人脸上带着的那层薄薄的面具,动了念想。起身将那人换了个姿势,背靠墙壁,见那人毫无反应,伸手,将系在后脑的带子解开,缓缓摘下了那人的面具。
          那张脸终于在他心中完整。
          若为记错,今日所饮之酒,应该叫“美人醉”。半分也没错。这张脸虽是副文弱书生模样,可他不得不承认,确实俊俏。“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难怪会被称作“玉山仙人”。就作他不是舒兹佩,这张脸在城内也能引起不小的骚动,戴上面具,也是怕会如此。
          郑绮皓将面具戴回他脸上,喂了他碗醒酒汤下肚,他肚里本就没多少东西,这下连汤水都吐了个干净。郑绮皓见他仍然没有清醒的意思,唤了个小侍进来,放了一两金在桌上:“你等下送这位郎君去垂烟楼,开间上房,吩咐垂烟楼的人好生伺候着,替这郎君冲洗一番,换身衣裳。多了的算跑腿费,有劳了。”
          小侍正要称谢,却被他打断:“我和你一起去。”
          “诺。”小侍道。真是个怪人。
          片刻后,垂烟楼。
          郑绮皓见小侍们给苏遐音解着衣裳,兀自在房内寻来笔纸,严面挥毫写下数言,折好放在了显眼处,将手上戴着的墨玉扳指取下,压在信上。轻声下楼,付过房钱,不告而别。
          翌日,舒兹佩果真又称病未来早朝,这下陛下未怪罪,反倒在退朝后嘘寒问暖的。自兵部回来,郑绮皓未赴垂烟楼,只是一人在房内望着棋局,窗外是旖旎春光。
          自那以后,郑绮皓也未去寻他,若有心思,去明月楼,也是拣着时间去。一个人的棋局,终归无聊。
          几月后,舒兹佩被贬,先王驾崩,太子季旋丹即位,丞相吕升平佐政,改年号盛天。
          舒兹佩离京当日,郑绮皓相送:“早闻舒大人雅称,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苏遐音的容貌与眼前人的重叠,“郑某平日与大人并无交集,今日来,无非仰慕大人高义,敬大人浊酒一杯,山河万里路何催?何需儿女沾巾对,来年凤池终有会。”他道,将婢子送来的酒畅饮一杯,再满一杯酹天地。
          舒兹佩闻道,开怀而笑,亦饮一杯,拜道:“谢郑兄美意,来年凤池终有会!”满座破涕为笑,饮酒相应。
          郑绮皓目送舒兹佩上了马车,马车缓缓消失,消失在酡红垂日。
          舒兹佩因远迁,逃过了朝中洗牌一劫,他曾兼任太傅,深得太子即如今季王季旋丹欢心,没出几年便以治理有方为由召回豫安,位升吏部尚书。那时的郑绮皓也因协助季王,位升刑部侍郎。
          或许真应了那句,来年凤池终有会。
          这月十五,亦是中秋,皇城内举办中秋宴,二人受邀。宴过后,舒兹佩找到郑绮皓,将那扳指从怀中拿出,还给他,郑绮皓却未收,只笑道:“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你若真不想受,以后若有什么需帮衬的,便拿这扳指来寻我,若我能帮上什么,定倾力而为。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6楼2018-10-28 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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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签楼——
            逃了逃了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7楼2018-10-28 07: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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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天盛二年腊月初九,大皇子降世,只可惜,先出来的是个庶长子,这可气坏了皇后魏踏芳,季王倒是喜欢这孩子,可庶长子终归是庶长子,更何况他身后的是舒兹佩一流。
              舒兹佩虽是季王夫子,深得季王欢心,可他身后是在吴地扎根多年的士族,哪怕羽翼惨折,也绝不容小觑。大皇子取名喊“謇行”,也不过是希望这孩子能老实点,端正言行,老老实实做个闲散王爷也罢,离皇权有多远是多远。
              舒兹佩那时虽还在边境,可自舒缈怀有身孕起便时时刻刻放心不下,他自是知宫中女人那些手段。然自己谪守边境,只得干焦急。
              思前想后,舒兹佩书一信,拜托郑绮皓照拂自家妹妹,如此确实唐突,可庙堂之上他能信任的人着实不多,虽与郑绮皓只是棋局之交,可棋中见人性,郑绮皓有时奸滑,却说一不二,若他能答应,心中那块大石头也算落地了。虽然他并无把握。
              收到信后,郑绮皓来回斟酌,还是答应了,舒兹佩回京之后,因此事私下宴请郑绮皓以酬谢。二人宴上其实也并无多少交流,自舒兹佩回京,朝中局势愈加复杂,此举无异于刀尖舔血。
              宴罢,二人对弈几局,舒兹佩戴上了当年那个面具,或许这面具真有魔力,二人都不由地轻松很多,言语间也见了些玩笑。最后兴至,舒兹佩便叫小侍提来半斤美人醉,一个劲儿地劝郑绮皓吃下,郑绮皓也不拒绝,却不敢让舒兹佩喝酒,几乎一人干了这半斤,舒兹佩只浮两大白。两人都有些醉意,还不至于醉晕。
              两酒鬼也喝出了胆,留下银票,晃晃悠悠走到街上。
              舒兹佩笑道:“你说,离我俩撕破脸皮,还有多久?”
              郑绮皓笑着,却忽然唤了一声“遐音”。
              舒兹佩亦回了一声“朴希”。
              相视一笑,拱手互道:“山水有相逢。”背道离去。
              面具被弃之于地。
              其实棋局之外,二人甚少交流,也尽量不去与之交往,这件事他们都看得明白。
              舒兹佩虽是朝堂之人,却实实是位名士。士族之人,素来不屑与寒门子弟为友,郑绮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寒门子。自新皇登基,原来朝中一干权臣在遭遇洗牌后,势力渐缩,士族这一阵营自然也被削弱不少,庙堂之上苟延残喘者自然需要寻找新的靠山。舒兹佩既是重臣,又为名士,自然被推为士族之首。郑绮皓投入丞相吕平生一营也不称怪,与士族一派誓不两立。
              “戴面具出来,自然是怕人认出来,徒增烦恼。”如今连再聚对弈,都是难得幸事。不过也只有对弈一事,二人才算真正可将对方奉为知己,其余的,都可谓背道而驰。
              几年后,朝中局势愈加明朗,郑绮皓官拜刑部尚书,党派中的威严**吕平生。舒兹佩却因举师父为国师一事,官拜御史大夫,朝野上下顿时掀起轩然大波,纳谏声讨舒者不在少数。可偏生在风波至极时,舒兹佩等人联名举报丞相吕平生贪污枉法、倒卖私盐、私练兵队,将吕平生推下相位。朝上臣子虽知舒兹佩些许“作为”,却无论如何也扳不倒他,恨得牙碎也只得咽肚里。
              吕平生下位后,郑绮皓在派系中的地位日渐巩固,新上位的丞相是根墙头草,朝堂实质上也由郑绮皓舒兹佩二人把控。因国师一事,季旋丹愈加沉迷道法,甚至几次欲弃王位于不顾出家为道。国师以往儋州寻长生不老药为由离去后,季旋丹恍了一段时间才清醒过来,可这时已然迟了。
              先王去时曾嘱咐,士族之势,必除之,如今朝中唯一能与以舒兹佩为代表的士族抗衡的,便只有郑绮皓一派。季旋丹虽暗中倒向郑绮皓一派,却还是心存犹豫,比起依靠一方,他更希望二者两败俱伤,若依靠郑绮皓势力,难保自己不成傀儡,抑或被推下王位。再者,毕竟舒兹佩是他夫子,无论如何那感情都是实实在在的,对于舒兹佩,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郑绮皓自然不傻,季旋丹的态度在告诉他,舒兹佩不除,后患无穷。当年在棋局里积累的情意,在政治上都灰飞烟灭。可他无法否认,自己有时,还是期盼着,能与舒兹佩再来一局。
              舒兹佩也看得清自己处境,可如今这局势,是必败无疑,他也早已明白,士族全盛之时早已过去。师父的教导也不曾忘记:这逆势之举孤注一掷,总有一人需要扮演这个角色,他便是最好的人选。其实那些人都不知道,他早便有了归隐的意图,如今也不过为了心中那点念想,步步为营。全身而退固不可能。
              朝中暗潮汹涌,边疆不得安宁。
              天盛十一年初冬,金国再犯,边境十二州几乎沦陷,季王无奈,只得在郑绮皓舒兹佩等人的陪同下,前往金国和议。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48楼2018-11-11 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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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捌)
                “便画一张罢,我听闻舒大人画技也甚好。”郑绮皓道,收拾净桌几,令人拿来笔墨纸砚笔洗,将泡开的笔送到他面前,亲自研墨。
                “看来我今日是定要下这一局了。”舒兹佩依旧笑着,有些无奈,提笔在铺好的宣纸上落墨,郑绮皓亦画着,横竖共三十八条墨线,不多时便画好了。
                “果然,绘画方面,舒大人与我,亦是云泥之别啊……”他看着素色宣纸上的一根根线条,自己的虽说不上难看,但一对比那人,只有自愧不如,“下罢,老样子。”他在“棋盘”上落下墨色一点,舒兹佩亦画下一圈,规整十分。
                “郑尚书莫妄自菲薄了,有些方面,我可远不及你。”
                “呵呵……我倒好奇,舒大人既精棋术,又善剑术,身法亦不错,文采更是冠绝天下。郑某听说舒大人还擅乐理。这‘玉山仙人’的名号可不虚啊,难怪五国女子会唤舒大人一声‘言二郎’。”郑绮皓说得意味不明,“不愧是吴郡五大家族之首的家主啊。”
                “郑尚书这便是玩笑我了,我能有今日的学识,全靠家父监督与师父教导,幼时二位可没少罚我。”舒兹佩道。
                “也得舒大人天资聪颖才是,寻常人如此,也未见及舒大人半分。”
                “此话如何去讲…若真要论起来,我可不及郑尚书。”
                “舒大人谦虚了。”郑绮皓看着“棋盘”,觉得有些蹊跷,笑道:“舒大人……这步,你下错了罢。”
                舒兹佩却似不问其声,看着那人落下一墨,用雌黄吃掉自己的子,目光低低地看着看似难分伯仲的棋局,相当平静:“呵呵……一开始便错了,你说是不是?郑尚书?”
                郑绮皓点了点砚台内的墨汁,待舒兹佩“落下一子”,他笑道:“毕竟画得不如真正的棋盘看着悦目,舒大人怕是不太适应罢。……有什么心事?”
                “不知郑尚书今日来是为何事?”那人道,将笔放在一旁,吮了口尚存温热的茶。
                “下棋罢了,我素来痴棋,舒大人应当也是知道的。”他亦放下了笔,饮茶而笑,那茶滋味甚是熟悉,入口唯有苦字。
                舒兹佩报之一笑:“此番前来的人中,擅棋者不止我一,高手亦是不少,郑尚书也是知道的。况我与郑尚书还是不宜有过多交往,免得被闲杂人嚼了舌根子,污了郑尚书名节。”
                郑绮皓楞了半晌,手上拿着的茶杯不慎打翻污了棋纸,他却不以为意,反倒神神叨叨一句:“有时我倒希望,‘苏遐音’这个人是真的。”
                “一个赌徒何必劳烦郑尚书如此挂记。”舒兹佩笑得有些自嘲意味。
                “赌徒有何不好,舒大人与我如今这局面,和赌徒有何区别”他起了身,拱手而道,仍未整理自己仪态,“今日恕郑某冒犯了,还请舒大人见谅。”
                “哪里,倒是郑大人你启发了我。”他依旧笑着,“时辰也不早了,明日还需赶路,我便先睡下了,郑大人请便。”
                “祝君好梦。”郑绮皓道,当真走了。
                舒兹佩看着那盘残局,笑意里掺了些冷意嘲讽,那人倒是算得精明。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卷来几分睡意,收拾完东西正要歇息,却听帘外有人报:“大人,陛下有事要见您。”
                “我这便来。”他道,整理了衣冠,披了件披风,提灯走去。步至一处营帐,门帘只挂了一半,里面透出澄黄的灯光,暖香自里面飘出来。
                舒兹佩恭敬道:“臣晚来,扰了陛下安眠。”
                “先生既然来了,便不必在外边受冷了,快些进来罢。”里边传来青壮男子的声音,侍卫掀开门帘,舒兹佩矮身进去,见季旋丹盘坐在桌几前,似乎方要睡下,只着里衣,肩披薄衾。桌上茶水飘着袅袅轻烟,一旁的炭火盆里似乎埋着什么东西。
                “已是酉时,陛下唤臣来是何事?”舒兹佩道。
                “先生坐着,唤我字便是。”季旋丹道,起了身,示意他坐下。舒兹佩见那人面露忧色,依言坐下,面色凝重。
                那人这才入了座,舒兹佩又听见他道:“先生这几日可还吃得消?可有何不适?”
                “陛下福庇,臣岂会有事?臣不甚感激。”舒兹佩道。
                “前几日的伤可好了?有无疤痕?”他又问。
                “已无大碍,陛下不必挂怀。”
                季旋丹自是知晓他这是往人冷屁股上贴,却仍不想放弃,忽闻一旁火盆内波次一声响,记起了些事,遂道:“今日天寒,先生方才进来,想必也冷得紧。方才我命人焐了些芋头,现在应当也熟了。先生身负伤疾,又舟车劳顿,吃一些暖身填肚也好。”
                “不知陛下命臣半夜前来,究竟是为何事?”舒兹佩忍不住道。
                “也没个什么。”季旋丹支开一旁的小厮,令他们拿个器皿过来,自己亲自拿拨子剥开炭火,拣些品相好看些的熟芋头放进碗里,又自己拿到了舒兹佩面前,坐在了他一旁,“先生不必如此拘谨,若要拘着,那也应是我才对。您是我先生,按理在您跟前,我本不应坐着的,可我却坐在先生一旁,先生也并未责罚我。我国素以尊师重道称天下。先生不介意,称我字‘旋丹’便是。”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0楼2018-11-11 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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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旋丹自怀中掏出块帕子,拈起一团芋头,微微一挤,一股芋头的暖香便自那焦黑的壳中破了开来,露出浅嫩紫的芋头肉,被黑壳半裹着,更显诱人。他道:“先生尝尝,味道如何?”说罢,又命人端来一食盘,上有酸甜苦辣咸调味品若干。
                  舒兹佩看着他,心中的算盘一拨量,笑道:“既然陛下都开口了,臣便不拘着了。”接过那帕子包的芋头,咬过一口,咽下后道:“芋头的滋味本就香甜,至多撒些盐作陪衬,何必添那么多调剂,反倒失了本味了。”
                  “先生说得是。”季旋丹付之一笑,命人撤下其余调料,自己也剥了一块,蘸了些盐,看着舒兹佩,吃了下去,边嚼着,边道:“记得我十四岁那年,先生带我去城外的山上讲论道理……”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2楼2018-11-11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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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签楼——
                    楼主是放半月假,住宿生+专业生,平时没手机,所以大概是半月一更,见谅。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3楼2018-11-11 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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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季旋丹看着舒兹佩,淡淡道,有些不明意味:
                      “记得我十四岁那年,先生带我去城外的山上讲论道理。我记得那天特别冷,山上都是白茫茫的,我们坐在亭子里,您叫我感悟天地灵气,可我只愿缩在火盆那块,那天实在寒冷得紧。
                      那天还刮着风,风里夹着雪,您衣裳也穿得单薄,我问您冷不冷,你却只和我说:‘飞雪有声,竹间最雅。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悠,逸我清听。’
                      我却只是一知半解,心中只念着回去。可过了一会儿,您似乎听见了竹林里传来什么声响,又道:‘雪压枝头,宁折不屈。折竹一声,寒毡增冷,暗想金屋人欢,玉笙声醉,恐此非尔所欢。’
                      被说中了心思,倒也真还难为情。我看见您站了起来,命一旁的书童去茅屋内取来薄衾,披到我身上,又从火盆内翻到一块芋头,剥了递到我手上,说:‘天生四季,人归自然,众生皆有灵性,须好生参悟,方可治天下。’
                      我当时并未听进去,如今想来,大概是不懂罢。
                      您又命人抱琴来,和着风声弹奏,那时仿佛才真正懂了为何先生会被称作‘玉山仙人’……”
                      季旋丹说得很沉醉,舒兹佩却只是垂着眸子听着,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手里的芋头只吃一口。
                      “先生……”季旋丹道,“先生可是困了?”
                      舒兹佩回了神,浅笑道:“忆兮往日种种,有些惆怅罢。”
                      “只是如此?”他笑着,眉头却微皱着,“徒儿近日得来一首曲谱,奈何琴艺实在不精,有几处实在弹得不尽人意。徒儿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师父弹奏一遍,也作助兴?”
                      “自然可以。”他道,觉得诡异。季旋丹听罢,很是高兴,令人抱来瑶琴,将曲谱自怀中取出,舒兹佩接过曲谱,看了几行,问:“不知这曲子出自何处?”
                      “听闻是前朝琴仙盛折端所作《云雨》的残谱。我知先生素来喜欢盛大人的曲子,特意寻来,本想弹与先生听,不想学艺不精……”季旋丹道,似乎有些失落。
                      舒兹佩轻叹道:“陛下不必如此费心……”
                      “先生若开心,我便开心,这些事本就是我愿意为先生做的,先生莫拒绝了我的好意。”他道,忙抱在了舒兹佩的腰间,“我知先生自那日后有意疏远于我,我亦知先生早已心有所属,对我不过是师生之情。可先生……睢儿也只是想让先生陪在身边,听先生说些关怀的话……睢儿不想让先生离我而去。”
                      舒兹佩只是看着缩在他怀里的人,迟疑地伸出手,抚着他的头:“睢儿早便成长了,先生留在睢儿身边,早便不合适了……”
                      舒兹佩尚未说完,便被季旋丹抓住了手,只听见那人道:“先生想去何处,睢儿陪先生去!”季旋丹蹭着他的手,嘴唇小心翼翼、若有若无地碰着,舒兹佩挣不开,也挣不得。
                      “先生…”他仍在喃喃唤着。
                      “陛下不是想听臣弹琴吗?”舒兹佩道,季旋丹这才迟疑地松开手,琴却不知何时已经摆在了眼前。
                      “那先生……便弹罢,我坐在一旁,看先生弹。”他道,直起身子,只在一旁看着他。舒兹佩垂肩而坐,试了试音准,不错,这才弹起。他记性向来不错,看了几遍便大体记住了,乐谱放在一旁也不过是作提示用。
                      季旋丹闭上眼,眼前若有云出岫,云雾缠绵秀山腰间,化作人间雨点,朦胧胧一片,你言与不言,都只是袅袅炊烟。
                      郑绮皓正要睡下,忽听见哪出传来潺潺琴音,披衣起身,坐在马车上,倚着车门,垂目听着。
                      他听得出来,琴音自季旋丹营帐传来,这琴是舒兹佩弹的,他也听得出来,这首曲是《云雨》,是被称作“琴仙”的榆关盛折端所作,传说是其少年时期,邂逅一世交家族的少年,对其念念不忘,却无法将心意表达,故作此曲,借云雨表述其不可言说之爱意。亦有人说,是其弥留之际忆起故园山水和往昔种种,故谱下此曲,以表他对故土的深沉爱意。
                      郑绮皓听着,念起了这段故事,想起朝堂上流传的一些事,看来也不是没有缘由。相传陛下还尚是太子时,对时任吏部郎中兼太傅的舒兹佩一见倾心,陛下登基后,还暗中召见过舒兹佩几次。舒兹佩对此事也素来没有回应。
                      郑绮皓又听了一会儿,回到车内歇息,月光透过窗缝,随着风动,一丝一缕地泄进来。
                      一曲终了,季旋丹看向舒兹佩,那人的目光还尚停留在琴弦上,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舒兹佩抬眸看向他,季旋丹只从他的目光里看到了平静,深邃得近乎冷漠的平静。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4楼2018-11-25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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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
                        “陛下可看懂了?”他道。
                        “先生……”季旋丹咽了口唾沫,盯着他的眼睛,“你知《云雨》是何意味,为何还要弹奏?”心中或许还尚存着些少年的期许。
                        舒兹佩垂首轻笑了声:“陛下知道我若不弹会是如何后果。陛下,若无事,夜已深,臣便告退了。”
                        季旋丹忙拉住他,急道:“既然夜已深,先生何不在此处歇息,我这被褥尚有。先生……舟车劳顿,前几天又受了伤,想必身子是不舒畅的,我的贴身小厮手艺极好,可叫他来给先生揉按几番,熟络筋骨。”
                        “陛下心意臣领了……”
                        “先生!”他的声音兀然高了,“先生再推脱,朕可要生气了!”
                        舒兹佩观其言色,不像玩笑,迟疑半刻,还是答应了。
                        季旋丹闻言,欢快令人添上被褥,见舒兹佩仍没甚动作,便道:“先生可需我来替你解衣带?”他看着他,眼睛亮晶晶。
                        “臣只是忆起了些往事,有些呆滞了罢。”舒兹佩平静道。
                        “是什么往事?”他好奇道。今晚季旋丹的神情,自他登基后,便很少流露了。
                        “陛下还记得,你十五岁那年被派往嘉荫吗?”
                        “我记得,我出发前半个月,先生来与我道别,我留你在东宫里过夜。那晚……那晚我缩在先生怀里,很暖和。”季旋丹道。
                        “睢儿,答应先生一件事好不好?”舒兹佩解了衣服,躺在季旋丹身边。季旋丹只觉得呼吸一紧。
                        “先生你说。”
                        舒兹佩看着他,话终是没说出口,只好道:“以后再说罢。早些休息。”舒兹佩命人熄了灯,掖好了辈子,闭目,似是沉入梦境。
                        借着微薄的月光,季旋丹望着那人的脸,轻轻道:“先生,道德伦理……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竟然听到对方如同呓语的回答:“重要……或许又,不重要。”
                        季旋丹的心弦被拨动,飞快地在舒兹佩嘴上啄了一下,噙笑入睡。
                        他没看到舒兹佩微皱的眉头。
                        翌日,这行人收拾了行装,行了一月多才返回豫安。自那夜后,三人倒是意外的平静,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一月后,金季二国指腹为婚。内外情势趋于稳定。
                        十一月中旬,正是旬假,季王召舒兹佩、郑绮皓入宫。
                        郑舒二人至光瑞殿,礼毕,被婢子领到一处,季旋丹正对门坐着,门外是园景,天上飘着雪沫子。他看着院内冬景,面前支着一篝火,烤着梨。
                        “二位卿家平时公务繁忙,难得个清闲也被朕给请了过来,实在辛苦。正好,最近正值冬日,合适吃梨,朕这梨烤好了,二位卿家也到了,便尝些,消些疲倦。”季旋丹漫不经心道,唤二人坐下,又喊婢子拿来几坛好酒和碗碟,将方烤好的梨盛到碗里,一刀切下,汁水漫溺,和着香甜暖和的气息。
                        季旋丹将梨递到二人面前,缓缓道:“二位卿家不必拘束,今日本是旬假,便作往常。”
                        “不知陛下召臣等过来,是为何事?”郑绮皓开门见山道,“如此美景,郑某所见,亦是感触颇多。”
                        “哈哈……郑卿果然直爽。”季旋丹大笑,“只是我见门外飞雪,忆起先去往金国的经历,若非二卿,怕是难得这国内安定。”
                        “陛下言重了,金国之行,功在舒卿,臣实在谈不上功劳。”郑绮皓道,尝了一口梨,赞道:“陛下赐梨,果然非同凡品。”
                        “郑卿谦虚了。”季旋丹道,望向舒兹佩,那人只是不语,脸有些苍白,神色却轻松,关切道:“我见先生脸色不佳,身子可有何不适?”
                        “许是路上受了些风,坐一会儿便好。”舒兹佩笑道。
                        “若有何不适,先生直说。”季旋丹道,启了一坛酒入碗尝,又赐了一坛给郑绮皓,“只是可惜这琼潭酒先生尝不得了。”
                        “臣也怕,酒后在陛下面前失了仪态。”
                        “先生倒是愈来愈端正了。”季旋丹道,“这几日金王赠与我两盒棋子,皆以玉制成,我听闻二位卿家精通棋艺,今日请来二位卿家共博一局。”
                        郑绮皓看了眼舒兹佩,那人神色并无变化,道:“陛下原是因此事。恕臣鄙陋,听闻舒大人名声,不敢与之一搏。”
                        “郑卿如此说,可不像你。”季旋丹笑道,“朕不准你怕。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此事却步。”
                        “郑大人怕是不想与兹佩对弈罢。”舒兹佩道,“郑大人在棋坛内素有威名,兹佩仰慕已久,望与大人一搏。如今陛下亦发了话,郑大人不许与兹佩一搏,不也拂了陛下面子。”
                          “这……”郑绮皓转而笑道,“臣实在驽钝,陛下雅兴,今日便下这局。”
                        季旋丹道:“好好,如此不好了嘛。来人,为二位大人摆棋。”
                        三人移步到一旁,宫人早已将棋摆好,舒郑二人对坐,季旋丹盘坐一旁。
                        “既已入座,舒大人可准备完毕?”郑绮皓道,眸中似有流光。
                        季旋丹看着舒兹佩,那人的脸色似乎愈发苍白,却听他道:“开始罢。”语气较平时弱。
                        黑子咔哒入局,直定中原。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5楼2018-11-25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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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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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大人好气派。”季旋丹赞道,目光滑到了棋盘上,不一会儿又滑回了舒兹佩脸上,目里是些许不安。
                            “陛下谬赞。”郑绮皓道,看着舒兹佩落下一子。
                            季旋丹便坐在一旁,看着二人博弈,可目光却不忍偷偷瞟向舒兹佩。
                            二人下了小半时辰,胜负仍未见端倪,可舒兹佩的脸却分明白青了起来,额前蒙着细汗。郑绮皓看他棋下得与先前相比,分明是无心尽全力,道:“舒大人,这棋还是莫下了罢,你……”
                            “既然已经开了局,便无论如何也要下完,郑大人不必多虑,只下下去便是。”舒兹佩道,落下一子。
                            季旋丹忙抓住他正要拿子的手,道:“先生脸色不佳,还是莫下了,身子要紧。”
                            “陛下不必担忧,臣只是受了些风。”舒兹佩道,看向郑绮皓,笑道:“郑大人只管下罢,我也好久未下得如此酣畅了。”
                            “舒大人既然身子不适,便暂歇片刻,等下再下也不迟。”
                            “先生……”
                            舒兹佩看向二人,季旋丹的手握着他的有些发疼,抽开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步至篝火旁,季旋丹一路小心护在舒兹佩身旁,郑绮皓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眼前所见坐实了先前听闻的谣言。
                            舒兹佩尚不及坐下,便腿脚发软,跌倒在地,只闻他深深吐纳一气,眼神飘忽。
                            季旋丹见情况不妙,正要命人唤太医过来,却闻门外嘈杂,侍卫来报,道门外有一人求见,说是舒兹佩书童,名唤“顾之洋”。
                            他正要发话,却听舒兹佩道:“陛下让他进来罢,不必唤大夫。”气息不均。
                            他见那人模样,道:“许。”不及片刻,自殿外奔来一素衣削瘦的少年,好似天生带着些许病态,忽然让季旋丹忆起自己那病恹恹的大皇子季謇行。
                            顾之洋匆忙行过礼,道:“禀陛下,这几日湿寒,大人操劳,旧疾复发,夜里又受了些风,故……”
                            “我怎未听先生说过有何旧疾?”季旋丹面顾之川道,忧中夹怒。昨夜舒兹佩分明去见过舒妃。
                            舒兹佩咳了几声,示意顾之洋停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按时服药便可,这不,今日匆忙,竟忘了,扫了陛下雅兴,臣之罪过。”
                            “先生何罪之有,是睢儿任性了。”季旋丹道,命令顾之洋道:“你可带来了药?”
                            顾之洋自怀中取出一白瓷瓶,上流青彩,勾勒出的图案宛若树藤,小心翼翼呈上,季旋丹一看:“这是国师炼的丹药?”
                            顾之洋只道:“以冷水送服。”季旋丹也未追问,命人送来水,倒出一玄色药丸,送到舒兹佩面前,看着那人和水服下药丸。只听顾之洋又道:“大人服药后易入梦境,还请陛下准奴送大人回府歇息。”
                            “舒府毕竟在宫外,先生在宫中歇息也可。”季旋丹并不愿让步。
                            “睢儿莫闹。”舒兹佩看着二人,脸色渐渐有了肉色,“臣在此处歇息,若被外人知道,只怕到时又得嚼舌根了。”
                            季旋丹闻言,盯向郑绮皓,道:“我看谁会嚼先生舌根。”却不想那人拉了两下他的一角,无什么气力:“睢儿答应过先生,要做明君……”神智已经开始恍惚。
                            “便依了先生罢。”季旋丹只得退步,看着顾之川搀扶着那人离开,不放心,又叫两门卫一路护送。
                            离开时,郑绮皓依稀听到:
                            “遥儿如何了?”
                            “小皇子已经醒了,无大碍了。”
                            他没看到舒兹佩的表情,只看着那人的背影,似乎没那么沉重了。
                            “郑卿,”季旋丹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先生既然回去了,只剩我与郑卿了,你我二人接着下罢。”
                            “恭敬不如从命。”郑绮皓道,二人面座下棋。
                            剩下这棋其实也下得无甚心情,不一会儿,只闻郑绮皓道:“陛下棋艺高超,是臣学艺不精。”
                            “郑卿玩笑了。”季旋丹道,一脸冷漠,指了指棋盘上几处,“郑卿这几处是故意让朕的罢。朕观郑卿与先生对弈,不得不说,实在酣畅,郑卿棋艺怕与先生不相上下,或是说,在某些地方还略胜于先生。”
                            郑绮皓只看着棋局,不语。
                            季旋丹接着道:“郑卿素来直爽,怎的突然也学会了虚与委蛇,还是郑卿不想与朕对弈?”
                            “能与陛下对弈,实属臣之荣幸,怎会搪塞了陛下。”郑绮皓笑道。
                            “朕也没有要怪罪郑卿的意思。”季旋丹道,“朕方才观二卿对弈,只觉得二卿之间,似乎有一种默契。我很少见先生如此。”
                            “陛下说的,臣听不懂了。”
                            “我也没要你听懂。”季旋丹饮了碗酒,“郑卿应当也听说过些谣言罢,当朝皇帝有断袖之癖……呵呵,也不是什么谣言。”
                            “……”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7楼2018-12-08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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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苦了先生,被扣上个脏帽子。”他又饮了一碗,“我确乎对先生有爱慕之心,然先生早已心有所属,可当我反应过来时,才知自己早已夺人所爱……道德伦理吗?大概在我们这种人眼里从来不重要。困于俗眼,凡人之累。”
                              “陛下喝多了。”
                              “既醉又何妨,好过独尝苦果。我又不像你们,整日勾心斗角。”季旋丹道,“爱人、知己、朋友、对手…你们都用不同的身份绕在先生身旁,心安理得地靠近他。我却只能困于师生君臣,逾越一步都得遭人诟病,连累先生。”
                              “可最是无情帝王家……哈哈,好似也是你们所说的罢。”季旋丹大笑着,如痴如魔,瘫软在地,坛中酒已辄尽。
                              “郑卿啊……”他忽然长长唤了一句,止了笑意,面色泛冷,“你喜欢先生吗?像我这种的。”


                              IP属地:湖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158楼2018-12-08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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