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话
七月初。
我被老师催促着站到讲台上。
第一次上的学校,第一次看到的同学的脸。
但对我来说这不是第一次的体验,我已经习惯了。
上小学时就搬家了三次,变成国中生后又搬家一次,总共四次。我对搬家还满有经验的。
在许多好奇的目光注视下,我和大家打招呼。
表现出14岁该有的适度的紧张,我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说自己的兴趣是什么,以前在哪间学校,表现出想尽快融入这间教室的意思,我带点慌张地一鞠躬。
这样就没问题了,算不上好或不好,只是为了度过这个场面的普普通通的自介,不会引起任何注目。
在热烈的拍手声下,我露出腼腆的样子。
接下来短暂的时间里请多指教,我这么想着。
我拿到那台掌上游戏机和软体,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春天。
记得是刚搬完第三次家的时候。
打开装着父亲的东西的纸箱时,那东西就掉了出来,不知道是怎么卡在箱子里面的。
一开始看到时,我根本不觉得那是掌上游戏机。
因为它像便当盒一样大,还不是扁的,是那种超大便当。那凶器般坚硬的角撞到地板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那时父亲刚好在旁边,就告诉我那是玩游戏用的机器。
「游戏机?这个吗?」
「是你还没出生时出的游戏喔。这样啊,原来这个世代已经认不出这是什么了啊。」
父亲感慨地说。
「算是吧,反正我也没兴趣。」
我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且游戏什么的,只有那些感觉脚很臭的阴暗阿宅才会玩。」
我说的话似乎让父亲有点受伤,但实际上怎样不知道,他本来就不太有表情。
两手拿着垃圾袋的妹妹经过时说:
「那很适合你啊。」
「吵死了闭嘴。」
我说。
在忙乱之下,暴风雨般的整理行李的时间过去后,我手上多出了那台掌上游戏机和游戏软体。就像退潮时沙滩的低洼处留下了小鱼一样,在自然的发展之下,我成了这台旧游戏机的新主人。
父亲对此什么都没说,大概忙到忘记了吧。
我自己也忘了。
几天后,我在睡前想起那台游戏机,不知不觉拿到了手上。按下电源键,没有动静,检察一下发现要用到干电池。用到干电池?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游戏机。
总算是从起居室的柜子里找到了需要数量的电池,装进游戏机。游戏机加上电池的重量变得更重了。
令人惊讶的是,游戏画面是黑白液晶的。
至少能保护眼睛吧,我想。
让我更惊讶的是,根本不能保护眼睛。
只要画面跟着角色一动,背景就会像滴墨一样渗出黑点。
按下开始键,画面就由下往上出现「魔界天使GIGA」的标题,还有序章的内容,但文字很模糊。
一辆行驶中的不可思议的列车,里面包含着无数个世界。
传说列车上的某处藏了巨额的财富。
很多人相信传闻,前往列车寻找财宝。
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命运如何。
直到现在,又有一个人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这个人就是我吧。虽然怎样都好,但还真是笼统的世界观啊。
我边在心中吐槽边玩起游戏。
然后……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熬夜,太沉迷了。
结果那天的课堂上,我都在跟无穷无尽的睡意搏斗。我没有带游戏机去学校,因为会很显眼,而且根本大到不会想带出门。
所以我迫不及待地等到放学,早早回家,躺在床上玩那个游戏。
粗暴、杀伐、美妙的世界。
主角和伙伴组成队伍,在那辆巨大的列车中旅行。
和怪物战斗,和旅途中遇到的人互动,还有逐渐揭露的列车的秘密,这些都让我无法自拔。
仔细想想这很奇怪,我在那之前几乎没碰过游戏。我觉得与其浪费时间在那种东西上,不如去做别的事。
然而我却沉迷于二十几年前的老游戏中。
没有连网,超级旧世代的游戏机。
要是没做笔记,只要关掉电源一切都会消失。
那是一个完全封闭的,过于虚幻的世界。说不定正是因为它简单又廉价,我才会这么沉迷。能用自己的双手度过难关,就算没办法,只要存档关掉电源,就能留到下次继续挑战。
关掉电源,结束游戏。
但这款游戏的最后,隐藏了一个非常大的Bug,这个Bug让至今为止的努力和感动人心的故事都白费了。
到了列车车头的主角跟伙伴们,见到了制造出列车的造物主,也就是创世神。
神正是罪恶,是体现为恶魔的真神,也就是人类的敌人……在这样的理论之下展开了最终决战。
这款游戏的主角最强的攻击技能就是「奥义暗黑吸魂轮掌破」,光听名字就令人颤栗的必杀技。但就算用这招也无法打倒神明,不管怎么试都没用,因为神的HP跟防御力都设定成最高,非常地「硬」。
然而,如果使用游戏一开始就能装备的最弱的武器槌子,就能轻松杀死神明,只用一击。
根据网路上查到的资料,那是为了解决Bug特意放进去的作弊技能。
但槌子根本不是武器,是日用品。
创世神竟然被这种东西杀死,故事整个冷掉了,太糟了,女主角令人心痛的死和与敌人有过的激战都算什么。
我觉得这也太扯了。
「是脚气病。」
康彦肯定地说。
「脚气病?」
这个突然冒出的词汇,以当时的情况来说太过突兀。我们在食堂刚吃完义大利面,正坐在窗边的位子喝着苹果汁。

「维他命不足就会生这种病,小学的时候没做过检查吗?用槌子敲膝盖,你不知道吗?」
「这我知道,可是为什么是脚气病?」
康彦转头看向窗外,眯着眼睛眺望了操场一会,像是在思索什么深刻的问题一样,最后看着我说:
「如果铁锤真有什么意义,也只能想到这个理由了……」
「原来如此。」
我点头。
接下来好一段时间,检查出了脚气病的神被秒杀,这个智障的画面一直在我脑中挥散不去。
我和康彦不在同一班,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我转学两个礼拜之后。
出动全校学生,为暑假前的闭校仪式做许多准备。
我们班负责在体育馆摆满折迭椅这种麻烦的工作。
指挥我们的是负责生活指导的男老师,他占据舞台的中央,睥睨整间体育馆。花了一个小时把椅子大致排好后,他来到每一排椅子前,像测量师观察机械上的数据般量出直线,指挥旁边的学生们把超出直线的椅子排好。他表现出极大的热诚,仿佛只要超出一根椅脚,就会发生难以挽回的惨剧似的。
我假装认真排椅子,其实只是在中间晃来晃去。然后突然觉得最近做过类似的事情。
在哪里做过?
我马上就想起来了。
「像GIGA一样。」
我不禁念出了游戏的名字。
「GIGA」这个游戏的主线必须收集四个宝珠,在第二个宝珠的关卡中,必须从满屋子的假宝珠中找到真正的宝珠。这关很难,要是没注意到线索,就只能一个一个慢慢「找」出来。
那一关跟现在排椅子的工作很像。
说出口后又觉得其实不怎么像,将这么多张椅子排好的工作,跟从无数个珠子中找出一个真正的宝珠完全不同。
但我背后的少年开口说:
「你刚刚说『GIGA』?『魔界天使GIGA』?」
我停下搬椅子的动作看着对方,没想到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游戏的名字。
是一个高个子,长相精悍的男生。与其说是少年,不如说是青年更洽当,他比我高了十公分以上。
他平易近人地笑着对我说:
「你喜欢玩游戏?我也喜欢喔~」
他就是康彦。
转学不到一个月就放暑假了。
我去离家很近的市民图书馆打发时间。
我不是来看书的,看书太浪费时间了,世界上还有很多比这有趣的事。
对我来说,比起图书馆的藏书,图书馆前面铺着地砖的广场更有魅力,这里最适合拿来运动。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参加过足球队。
虽然搬家时就退出了,但当时学到的挑球竟然变得熟练起来。
只要有足够的空间跟一颗球就能自己玩很久,很适合我的个性。
挑球虽然需要技巧,但只要习惯就好,习惯球之后技巧自然就会上来,到能踢一百下时视野会突然变得宽广,最后会形成一个:练习挑球→可以踢很多下→觉得好玩→继续挑球→可以踢很多下→……的无限循环。
那天我在广场踢到傍晚时,一群男学生走了出来。
我假装没注意到他们继续挑球,但能感觉到那边传来的视线。
最后有一个来向我搭话:
「挺厉害的嘛。」
我踏住球停下动作。
「只是挑球的话我满有自信的。」
「你是暑假之前转学来的吧?」
「嗯,对啊。」
「我跟你同班。」
「原来同班啊,请多指教。」
我开朗地笑着和对方互相做自我介绍,隐藏住自己的本性。
「既然踢的不错,要不要加入足球队?」
对方这么说,但我摇头。
「刚刚也说了,只是会挑球而已,其他完全不行,所以这只能算兴趣而已。」
「是喔。」
然后对话中断了。
「那拜拜,下学期见啦。」
「嗯,拜拜。」
我挥手目送他们,有五个人。
康彦也在其中。
突然笑不出来了。
果然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因为从父亲那里拿到的「魔界天使GIGA」,我和康彦有了共通的话题。
然后在康彦的邀请下,我开始玩网路游戏「The World」──现在的我非常清楚,在我还没有想过自己想要怎样的人生时,命运已经被定好了。
事后才知道,康彦邀请玩「The World」的人只有我一个。
康彦为什么会邀我呢?
我无数次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现在已经无法直接问他本人,就更克制不住去想了。
这个故事开始于我的国中二年级,2010年秋天,结束于同一年,也有可能是在那前后。总之开始吧。
打开电源,进入这个「世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