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天差地别的男孩和女孩提着红纸灯笼在扬州城间晃荡，穿过老街的人潮，跨过庙会门前的门槛，凭过二十四桥的栏杆，以至于一生的心神都仍流连在瘦西湖的碧波中，久久无法忘怀。
夕阳渐沉，望市街头，她问他，你怎么不问我的名字。
他问了。小么，名字也像她的人一样，温润柔和。
他笨拙地告诉她这个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的扬州城有多么美好，在女孩与他相约冬至再见时只敢应了她一句好。
当初他也不是没想过，除了冬至，那个女孩会不会也来找他。可十年前的扬州是一场梦，而对于在扬州城里厮混的穷小子，那会是一场永远的、不会再来的梦。他不敢奢望，就算是年年冬至里盼着，都不敢告诉自己那个女孩还记得他，更不要说别的时候，女孩还有一份心思惦念着自己。
但是他知道，他是会惦念着她的。
她说她要走，指着芍亭桥边的红药，只是轻叹“念桥边红药，年年为谁生？”他低着头，只是自语。
为了你啊。
女孩含着笑意的眼睛仍旧遥望着远处的白玉栏杆，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不变的侧颜，那句喃喃仿佛融在了空气里，没听见最好。
但自那时起，一个简单质朴的少年梦想在心底的角落里扎下了根，在十年间长成了磨灭不去的苍天大树。
他想再见到，那个女孩；想再见到，她温暖的笑意；想再和她，并肩而行，在那个梦落土的扬州城里留下足迹。
所以他才会忽然改了主意，跟着叶菩提在扬州城内定居。只是因为他太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他需要叶菩提的帮助，让他可以凭着自己的才能进入统治阶层，一步步靠近她，一直走到她面前。
哪怕希望渺茫，但为了那个梦，他愿意奋斗到底。

这场春雪终于落定，雪水渐渐化去，在檐角汇成细密的水柱，不紧不慢地染湿了院内的青砖小路。瑞琪搁下那只做批的羊毫，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是太远，他离那个梦还是太远了。
那虚无缥缈的幻影让他有些丧气，但他敲了敲肩膀，决定把烦恼先置之脑后，于是伸手拾起新送来的一批公文。他打开那本青皮的折子，扫过一眼，神色却渐渐肃穆起来，正着身又认真细看了许多遍。
“这下子真的有事儿了啊……”他无奈地笑了笑，随手将折子丢进一旁发着红的炭火盆里。
那本折子的内容很不起眼，只是军务上陈皮烂谷子的小事，可若捡着每一行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读，却是件大事。
“四个月后京城洛相来使，密查江浙一带军饷大案，由卿负责接待。”
黑笔白字很快便在高温下融得一干二净。

望着墨略带忧愁的眉眼，克不再多言。也许，墨也是晓得的。十年间有太多的事情会改变。好的会变成坏的，活着会变成死去。如果能遇见自然是好的，如果遇不见，那么扬州就既是初遇之地，也会是告别之地，告别一段无疾而终的情愫。
“罢了。我在扬州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妥的。这几个月里你就在扬州好生待着。哥哥……也希望你能找到，值得你托付终生的人。”
暮时，车马终于入了扬州城。扬州的安逸繁荣已在眼前。旅人落处，何处为家，只闻岸上萧笛声。二十四桥明月夜，何处玉人教吹箫。墨的目光终于停留在当年桥头间，却见一抹身影避去了街头的灯火，独立在桥头，掩住了已然凋谢的红药。错身而过。那年少年少女曾却立于此。箫声婉转而过，又有谁忆得当年桥头童稚的诺言，又有谁能认出十年前的少年。
当年克也有过刻骨铭心的回忆，谁都有过刻骨铭心的回忆，有些人要去相见，有些人要去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