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赵连日夜兼程赶往音州，却四处找不见凌梓雪，不由心下一凉，只能匆匆往音尘山上去寻。
此时音尘山上阴风怒号，刮得赵连的脸生疼，他偏着头，用宽大的道袍袖挡住脸的一边，使出蛮力往前挪，却被人抓住了肩膀，拖向岩石一侧。
“你不该来这里！”赵连没想到，他还会在这里遇到胡丰，真叫不是冤家不碰头。
“哟，胡大人好久不见呀，大人日理万机，怎么有闲心管起我这一个小小的凡人来了？”胡丰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斗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像是身体有恙，然而赵连实在同情不起来，忍不住出言讥讽。
“你果然还是知道了！”胡丰干笑几声，“说话带刺倒是一点没变。”
“那只是感谢大人曾经对卑职的特殊关照——而已。”
胡丰嘴角动了一下，终是没发作，只是干巴巴地对赵连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更加不应该来这里！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离开音州，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赵连不明白为何胡丰会说自己知道了就不能来这里，只当是胡丰搪塞自己，不知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便冷冷回答，“等我救了阿雪再说。”
“是那个女妖？我替你去，你只管离开就好。”
赵连闻言，往前跨了一步，逼视胡丰的双眼，冷笑，“你怎知，我还会相信你？”
“你自然不会信我，”胡丰也确实没有指望赵连会听自己的话，“只恨那年我心一软放你下界，生出这般事端，当时真应该灭了你的元神，驱散你的魂魄！”胡丰咬牙切齿，山上的烈风一吹，他身形晃了晃，右脚往后撑了一步，才勉强站稳。
赵连对他的话似懂非懂，不知自己这次又是哪边惹到了他，要让他这般想将自己赶尽杀绝。真真是一个疯子！他想，都这么多年了还不肯放过自己，太闲？有病？然而他现在费不起那个功夫来管这些，只是挣脱他的手，撇下一句，“胡大人身体有恙，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我也恨那年没有杀了你！”
胡丰阴沉地看了一眼赵连远去的背影，缓缓吐出一口气，“臭小子，那就怪不得我了！”他抬手默念一声昏昏倒地，却和赵连一同轰然倒下。
“哈哈，螳螂捕蝉，想不到后面还有咱这两只黄雀！一石二鸟，邬兄高明！”一个黑袍男子从不远处跳出来，笑嘻嘻的对身边的一个矮个儿男子说道，“啊，不对，你是只乌鸦！”
乌鸦翻了个白眼，“你条死蜈蚣还在这儿废话，快干活儿！”他迅速灵活地越过岩石，背起赵连就往蛇尾峰走去。
“死乌鸦！老狐狸！把重的留给我！”精瘦的蜈蚣踢了一脚胡丰的肚子，赶紧背起他追上乌鸦的脚步。

凌梓雪醒来时，只记得自己在郊外捡起半块玉佩后，手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然后便不醒人事了。她茫然地起身，揉揉眼，四周都是凹凸的岩石，像是在一个山洞里，洞中昏暗一片，只有远处依稀有些火把的光亮。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劈劈啪啪的细微声响，山泉在远处滴落发出的滴滴嗒嗒的隐约声音，都在黑暗中放大，如幽灵般在洞里游来荡去。凌梓雪试着喊了一声有人吗？回答她的自然是她自己的回响——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她知趣地放弃了徒劳的喊话，翻手在掌心燃起一团幽蓝的火苗，摸索着想从石台上跳下来，却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她用肩膀去顶，明明四周看上去什么都没有，但她却被困在了离地面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凌梓雪贴着无形之墙滑坐在石台上，心里的不安看上去已经变成了现实：她被囚在了这个鬼地方，不管对方是谁，有何企图，总之自己是遇到大麻烦了。
有火光的地方传来脚步声，映射着火光的石壁上一前一后闪过两个影子，不久，凌梓雪就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喊声，欣喜中带着三分小心翼翼：我们把赵连带回来了！我的主人！
凌梓雪的心漏了一拍。
不——不要——
洞里乍然射出万道金光，洞穴里瞬间明亮如昼。凌梓雪看到一团白烟从石台前方的一个坑中腾起，发出时而沙哑时而尖利的笑声：“干的不错，吴千足，邬雅！”
乌鸦和蜈蚣恭敬地欠了欠身。
“还要多久？”烟雾问，在凌梓雪看来，它活像一个扭动的蛇头。
“差一刻就是天狗食日了，我的主人！”乌鸦道。
“那，就先放血吧！”
一边的蜈蚣听了命令，变出一只铜盆和一把匕首，割开了赵连的手臂，鲜血汩汩冒出，赵连疼醒了，但被乌鸦死死地拧住双臂，他无计可施。
凌梓雪又开始奋力地顶四周那堵看不见的墙，她试过遁地，试过间移，都不过是竹篮打水，最后只能无望的拍打，顶撞，万一，它就消失了呢？然而她肩膀顶得酸疼，那墙还是纹丝不动。
“阿雪？”赵连听到了凌梓雪的动静，心彻底掉进了深渊，千年以前幽暗牢室里的那种无力的滋味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他们又一次，落到了这般的境地。
赵连踹了几脚一边的胡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胡丰醒来，只是颓然道，“我那年真应该除掉你！”

十九
“让我来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白烟大笑着，弥漫至赵连身旁，“数千年以前，你那位胡丰胡大人用自己的命在天地前立下了一个誓约，要将我永镇于此，除非用你的血来解破封印，如今天狗食日，阴阳颠倒，正是换我自由的千年难逢之良机呀哈哈哈哈哈哈…”
赵连愕然。
“主人，时间到了！”乌鸦在一边提醒，吴千足端起铜盆，往坑中走去。
“住手！”胡丰跳起来，劈手去夺吴千足的盆，手打在铜盆上，铜盆应力飞了出去，咣当一声砸在岩壁上，转了几圈，声震不止，而盆中的血还是洒在了白烟中。
山洞开始隆隆震颤，一条水桶粗的蝮蛇从越来越稀薄的烟雾中猛然钻出，张开血盆大口，又甩甩头，化作一个中年男人，两颊削瘦，瞳孔血红，活动着他的脖子。
胡丰的心前开始破开一个黑色的大孔，他无力地伸手去堵，却是徒然，孔越来越大，裂纹开始向四肢伸展。赵连被压在地上，恰好看着胡丰的身体被黑色大洞吞噬，只余下灰烬在空气中怆然飞舞，许久未散。
赵连头疼欲裂。
像是有什么东西挤进脑袋，数千年前的一段往事在他脑中乍现：华轩和凌梓雪在音州分别后，驾云巧遇胡丰。胡丰二话不说来夺他手中的狐狸，随后两人扭打在一起，误打误撞中进了一处山洞。华轩的佩剑赠给了凌梓雪，手无寸铁的他只能趁胡丰不备，抽出他的长剑，往胡丰右肩劈去，胡丰侧身躲过，剑峰正好划破岩石上的一张封条，岩石抖了一抖。
“住手！出大事了！”脸色煞白的胡丰喝住赵连。
“你又要耍什么诡计？”赵连怒道，“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你可知这封条下压的是千年前搅的天宫鸡犬不宁的蝮蛇妖么？如今毁了封条，怕是又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那…那怎么办？”华轩也有些慌了，毕竟他只是一个天庭之中的无名小卒，背不了这么大的责任，“赶快报告天庭…想办法补救？”
“报告天庭了也没用，来不及了，你我二人更会吃不了兜着走！你个傻子！”胡丰想了想，最终抓起华轩的手，划了一道口子，边念咒语，边把血抹在封印的封条上。
“你想干什么？”华轩大喊。
以天地为誓，誓破身灭。立誓要有一人之血为证，也需其人之血方可破誓，天地万物向来互克相生，没有绝对。胡丰赌上一条命，借来天地之力压制蝮蛇妖，却也不得不付出巨大代价。
施完咒语，胡丰没有放开华轩的手。他转头盯着华轩的双眼，道：“今天洞里什么也没发生。”
胡丰的眼睛有种摄人心魄的魅惑，华轩挣扎了许久，最终缴械，跟着他一起呆呆地念道：“今天洞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九尾玉面狐是胡丰抓到的，华轩被一块岩石绊了一跤，错失了时机。”
“九尾玉面狐是胡丰抓到的，华轩被一块岩石绊了一跤，错失了时机。”
随后，华轩对他在音州的记忆，便只剩下这苍白的两句话，直至胡丰身死，咒语失效，一切终于真相大白，一切，已经为时晚矣。

连更两发～说不定晚上还有大结局
鉴于群主隔壁撒毒太多，感觉有必要在此虐她一下

“阿雪——”赵连扶起凌梓雪，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全身冰冷彻骨。
“不…你…你该叫…阿婆…”她的长发变成银丝，皮肤更是惨败的几斤透明。说话间，鲜血从嘴角溢出，红的愈发刺眼，“我可是…几千年…你…”
“别说话！”赵连抱起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
赵连驾着马，抱着凌梓雪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据传天山的雪莲有起死回生之效，赵连决定无论如何赌一把。
“再坚持一会儿，只要一会…你不要走…”赵连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和她说，而凌梓雪则靠在他怀里，一次又一次回道，“好…”
怀里的凌梓雪越来越虚弱，赵连不得不腾出一手紧紧的搂住她防止她坠下马去。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马前，惊的马一声嘶鸣，赵连费了好大劲才拉住了缰绳。
“先生要往何处去？”
“天山！”
“所为何事？”
“救人！”
赵连来不及闲话，“时间紧迫，有缘再会！”
“先生一生命犯孤星，还要执意为此？”来人喊道。赵连惊讶扭头，正是江陵城那个相面术士。
“即便人妖殊途，即便你会重入轮回，而她…”
“那是自然。”
“那么她呢？”来者笑着把手抚上凌梓雪的伤口，“难道她也愿意？”
凌梓雪没有回答，但她的伤口逐渐愈合，白发转黑。
“呵呵，看来我知道答案了…”术士笑着，渐渐远去。
“你…你是何人？”赵连看着怀中的凌梓雪，惊讶地转头问道。
“天庭念你斩妖有功，特准你三日之后重回天庭…此乃天机，莫泄了去！”他的声音逐渐空灵，“我有感于你二人情深意重，特助一臂之力…”

尾声
音州的醉仙楼生意火爆，皆因其陈年佳酿之香醇远近闻名。时值月夜，更有吟风弄月的风雅之客来此寻乐，一时间店内竟再无立足之地。
凌梓雪和赵连挤进醉仙楼的门，店内瞬时如冰窟般冷冽，客人们纷纷打着哆嗦，夺门而逃。凌梓雪得意地拍拍手，拉着赵连上了二楼，选了个靠窗临街的位置坐下，招呼来小二要了两坛酒。
“阿雪，你怎么把客人们都吓跑了…你现在可不是妖了，这样不好…”
“哦，我最烦那些穷书生念那酸溜溜的诗了，吓跑了好，清净！”凌梓雪拈起一粒花生米送到赵连嘴边，待他张嘴，却扔进了自己口中。
“你张嘴干什么？”
“没什么…”赵连不动声色地斟了一碗酒，“打个哈欠…”
“哦，那你先把上次欠我的那个故事给我讲完！”
“哪个？”
“小看门和雪女的呀！”
“你还不记得吗？”
“不记得，我要你讲给我听。”
“好吧。后来小看门和雪女在一起了。”
“什么嘛，比上次那个还敷衍！雪女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和一个臭看门的在一起呢！你一定中间漏了一句很重要的话！”
“很重要吗？”赵连挑眉。
“非常、非常、非常的重要！”
“哦——那让我想想，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话——”赵连故意停了一下，凌梓雪正抿了一口酒期待地望着他。
“很重要的话嘛——那个——你带钱了吗？”
凌梓雪被酒呛了一口，慌乱之中，赵连俯身吻了她一下，她的脸，红了。
“这句话，够重要吧？”
“唔——赵连你学坏了！”
十五的圆月倒映在桌上的酒杯之中，晶莹的月光浮动，洒到相拥的两人身上，夜晚的空气里飘来幽幽的梨花香。
又是一年花好月圆。
———————完——————

完结撒花～从此无坑一身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