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正的关键并不在于内奸是谁。
你只是注定，承受这不白之冤。
------题记

伤禽入笼，犹怜其羽。
白凤被关在这牢房里已经三天。
它窄得比一个鸽笼大不了多少，没有窗，只是在屋脊处用利刃破开了一个口，甚至连个鸟头都探不进。仅能投下一点惨白的光线，和坠落浑浊的雨水。
即使有风卷过，白凤也只能听声来感知那萧瑟的凉意，沉闷的空气如同一滩死水将他困住。
然而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真正困住他手脚的，是那穿过琵琶骨的寒铁锁链，白凤一身功力无法动用。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它比废去武功要轻松的多，将来拆下，他还有望运力神照，续断经脉。
只不过这穿骨的疼痛，再经受一遍罢了。
这寂冷中他甚至听不见一声鸟鸣，因为窗上唯一的开口处淬了剧毒，鸟类即使落足也会立刻死去，所以他现在希望它们离他越远越好。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哐啷＂一声，今日送来的清粥从黑牢底部的铛口掷入。白凤身上的锁链紧紧扣住他双肩，只能用足尖轻轻将那破沿的海碗挪过来。
今天放碗的人气力沛然，步声沉雄，毫不掩饰嫌恶，应当是大铁锤。白凤边思索着，边垂下眼。修长有力的手指按着碗边，缓缓的抚摸。
他喝了一半水粥，另外一半要留到夜里喝。这样的青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容易饥饿。白凤纵使忍得住锁骨的疼痛，但是肚腹的空虚却是极难忍受。

他的身上还有些伤，是三天前的夜里被打出来的，原本需要静养，但是入冬后结水冰寒，结痂缓慢。自从进了这牢里，他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因为，无论他如何为自己辩解，也不会再有人相信他。
何必多费唇舌？
所以在前天，盗跖那家伙来送饭时，质问半天听不到他的回答，就仓皇离开；而昨天，淡泊优雅的张良对他动以情理，晓以大义，他也没吐出半个字。
因为现在，他在他们的眼里，是个内奸。
白凤的淡漠中，始终有自己的骄傲，既然已经跌入陷阱，何不看的更透彻些？即使有满腹的委屈，他也决不能向他们低头，否则只会更被轻视，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白凤这人果真有古怪！＂大铁锤一出来就奔向墨家众人，把他刚刚看到的告知大伙儿，黑牢高处有个极隐蔽的观察口，只是白凤并未发觉。
＂他除了吃就是睡，每天醒了睁眼在那坐着，＂大铁锤此时眼神仿佛要爆射出火花，＂做了亏心事，还能吃得下饭，倒像把那牢房当老家！＂
＂他还是不肯说出，背后指使他的人。＂张良半叹息了一声，看向卫庄，＂这样的平静不会太久。＂
卫庄拄着鲨齿，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良久一挥手，＂静观其变。＂

三天前的夜里。
寒雨像钢丝一般坠入地面，墨家的木屋仿佛在风雨飘摇中发出被刺痛的细响。
屋内有桌，桌上有灯，油火将枯，桌旁或立或坐的人，皆是凝重脸色。
他们看向的，是同一样东西。桌面静静躺着一只死鸟。
那鸟小小的身体已经僵硬，毛色发灰，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鸟。然而它的尖喙上分明有血痕，凌乱的羽毛下，翅膀上被人用细如牛毛的银针，刺上了隐隐的字迹。
如果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原本它已经暗暗传递了数次，但也是这鸟儿命中该有此劫，却在窗下躲雨时被擒住。今日盗跖眼尖，吃腻了咸鱼，本想抓只鸟来烤了吃，却在拔毛时，发现了这要命的事情！
这分明就是在向人通报他们的近况，而且短短数个字，已经把他们下一个行动泄露殆尽。
究竟是谁所为？
内奸一向为人深痛恶绝，而这个用鸟来传递情报的人，只可能是...
盗跖的心往下沉。身为墨家头领之一，事关生死存亡的大事，他必须当机立断。
所以有了墨家和流沙在这间破屋里的一幕。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揪出那个内奸。
＂最凶恶的敌人，往往隐藏在身边。＂卫庄意味深长的看着雨夜，那个嫌疑最深的人已经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
＂你们可以开始。＂卫庄下令道。飘摇的灯火猛然一闪，像一只窥视的眼。

＂听闻流沙白凤天赋异禀，可以控制百鸟，更利于传输情报，＂班大师咳嗽一声，率先发声，这里只有他年纪最长，＂所以他也是流沙的主要情报来源之一...＂
言有尽而意无穷，众人皆知道，或许这里唯一有能力用鸟来传递情报的，只有白凤。
＂这个白凤，我早就看他不对头！＂大铁锤捞起雷神锤，眼里冒着火，当日白凤用鸟儿攻击机关城，历历在目，＂小跖被抓了，他不但见死不救，还说什么技不如能，怨不得别人！＂
＂哟，这实话说的，那流沙不也帮了你们探听消息？＂赤练手心里的蛇悠悠缠上，白凤毕竟救了她一回，倒是不象见死不救的人，＂你瞧瞧，莫非救人你也去了不成？＂
大铁锤噎住，面容一怒，被高渐离挡住，＂此时我们共商大计，更应冷静思考对策，＂随即转向卫庄，＂我倒想起一事，听小跖说当日他被抓情形，白凤现身，将聚焦点引导向流沙。＂
盖聂沉声道，＂章邯一旦上报，这势必引来帝国怀疑，流沙倒戈。＂

盗跖听他们提起自己，挠了挠头，有点艰难的开了口，＂其实...上次千机楼，白凤也拦下了我，要抢那铜盘，我差点出不来。＂众人脸色倏变，白凤怎么会得知千机铜盘的行动？
盗跖赶紧补了一句，＂他啊，说不知道铜盘是什么，但是就是不想让敌人得到，后来幸好我拿个假盘子和他换了换！＂
盖聂看向卫庄，＂或许他在监视盗跖。你派白凤去夺取铜盘？＂
卫庄冷冷道，＂千机楼那晚，我已看见他。＂
卫庄不动声色，突然转向赤练，＂我离开流沙后，你曾多方寻找，白凤表现如何？＂
＂白凤...他起初是不太情愿，后来我说对他下了毒，他十二时辰会来找一次，＂赤练顿了顿，这个机敏美丽的女子看见卫庄还在盯着她，脸上一红，＂说你见到谍翅鸟便离开了。＂
她隐去了白凤说的，卫庄身边还有一人，不料卫庄冷冷道，＂我不曾见过他的谍翅。另外，我在千机楼外见到他，他并没有返身，你可知为什么？＂
＂这...＂赤练摇了摇头，小心的看着卫庄，连手腕上的蛇也被那冰冷的目光凝住。

木屋朽烂的门仿佛被风耸开了，雨水从白凤身上坠落，桀骜的白衣在夜色里分外清晰。
他缓缓走进，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然而这笑凝固在嘴角：他所见到的每一个人，眼里都有杀意！
＂任务，完成的顺利吗？＂卫庄冷冷开口，鲨齿泛动凛冽而诡异的光，他等着白凤的回答。
＂已经结束了。＂白凤轻声回应，并没有看他，掌指一动，一枚血色的玉飞来，卫庄抓在手中，正是冰羽玉佩，突然发问，＂白凤，你去了多久？＂
＂嗯？＂白凤不料他会问这个问题，原本有些不耐，此时却神情一冷，＂两个时辰。＂
＂以你的速度，只要一个时辰。＂卫庄抬起凌厉的双眼，＂白凤，你让我很失望。＂一语双关，众人的心口一沉。
面前挡住的人影渐渐分开，白凤看清了桌上那只死鸟，＂这是...什么意思？＂他的话语里没有波澜，然而眼睛的余光已经看见雷神锤向他砸下来！

衣襟带劲风扫过，白凤收势一掠，雷锤把他身后的木桌压成碎块，经他这一扫，反而将攻击之猛力引进落空。大铁锤见他闪避，正要加力抡下，白凤以疾电之势在他肘臂一托，反侧缠腕，拿住了大臂要脉，登时让对方动弹不得。
＂不可！＂小高上前欲阻拦，然而他还没动，盗跖已经蹿上前来，＂喂喂，白鸟！放开我兄弟！＂白凤不拿正眼看他，右手掌挥过，拦住他去路，一字一句道，＂你们要对我动手？＂
＂别装了！＂大铁锤吃痛，声音粗哑，＂你是个内奸！那只鸟被小跖抓住，上面带字，是你通风报信，要泄露墨家行踪！＂
＂所以？＂白凤淡淡的收手，＂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盗跖不知是吃惊还是失望，＂现在说这个没用！你之前害了蓉姑娘，现在又想害墨家其他人，如果是要我这条命，好，我可以给你！＂
＂无趣。＂白凤抱起手臂，冷然回应，他的眼神在卫庄和流沙其他人身上掠过，心中一凉。他们正置身事外的模样，观察着他的举动。
＂你...你去过秦人的行宫。＂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寒清如雪的语气宛如冰凌，倒扎而下，＂你身上带着香料的气味，是秦国贵族惯用的乌沉香...＂雪女退后一步，幽丽的眼此时抬起，望了一眼将近的烛火。
＂这，是真的？＂卫庄清晰而缓慢的吐字，看着白凤瞬间沉默下去，突然手上发力，鲨齿顿地，＂你见的是什么人？！＂

高渐离看见盗跖表情变幻，沉声开了口，＂我的看法，恰恰相反。＂他指向那只鸟，＂刺字于羽，已是不伤鸟儿，又不易为人察觉的最好方法。而如果用谍翅，太过醒目，终不如这毛色普通，毫不起眼的凡鸟。＂
这反驳却是一针见血，极为锐利。众人心下不禁一阵骇然。
＂如果只是凭一只鸟，要将罪名置于我，＂白凤放下抱臂的双手，冷笑一声，＂那么这里能办到的，不只我一个人。＂
＂把你们刚才发现的事，说出来。＂卫庄突然扬手，看向白凤，＂你不服气？那就先听听，他们的说法。＂
墨家每一个人的理由，都是那么的无懈可击，每一个字在白凤听来，都仿佛事不关己，神情冷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的某一个地方，正无可避免的卷起一场风暴，刮的他血肉模糊。
这就是千夫所指。白凤闭上双眼，一声不吭。这些人需要发现一个内奸，所以这次他被选中了。但是他们说的，的确是他做过的事。除了这只可怜的鸟，以及他不能说出口的那个人，还有所谓的＂内奸＂罪名！
＂我还以为，你们会说出有点趣味的东西。＂白凤终于淡淡的开口，他现在孤身站在屋子的正中，左边是墨家人，右边是流沙。
他身边空无一人。

＂我最后说一遍，你们要找的内奸，＂白凤顿了顿，语气铮然，＂不是我！＂
他现在很疲累，身心皆然，或许他最需要的是一个好梦，清晨的日光会让他重获新生。但是白凤也明白这一点：从他踏进这间屋子，今晚的好梦便不可能了！
他的身形刚一动，一柄巨大的雷神锤便罩顶而下，白凤错动脚步，身影翩然掠过，像一阵子风从他胁下穿行，前面瞬飞轮骤卷锋芒，他腕间羽刃翻飞，挥手截住，然而电光神行步虚影一晃，拐住他的右腿，白凤的腰猛然后仰，发丝险险擦过水寒的冰刃！
雪女的绸带轻飘飘的柔然而过，却像荆棘莽藤一样，缠住他的臂膀，白凤发内劲一震，丝帛崩裂，大铁锤趁势一拳攻向他，铁一般沉重的肌肉重压而下，身幻影动间，白凤竟已站在木屋的门口！
他虽然受了些伤，但是仍然扬了扬眉，在即将踏出的一刹那，脖颈微凉。
＂站住。＂拦住他的，是寒光如血的剑，和语气生冷的卫庄。横在他脖间的鲨齿，咬住他的去路。
＂你...＂白凤终于自嘲一笑，＂你也不相信我，卫庄大人？＂
他没有听到卫庄的回应，便昏了过去。但，鲨齿已经回答了他。

这座黑牢里实在寂静。白凤的眼睛始终看着屋脊上漏下的那一线光，仿佛要将期盼的眼神，化为利刃，让天空更大一些。
但这第三天的夜里下起了雪。飘零的透明雪花，在那破口处的地面上，结下一滩霜。骤冷的风不放过能侵入的任何缝隙，当白凤被冻得醒来时，发现他留作夜宵的半碗清粥，已经成了冰块，和碗沿难舍难分。
早知不如白日就将它咽下肚，何必还留？
他有点恼然的扔下碗，它叮的一声响，在冰滑的地面上一骨碌，翻了个底朝天。
但是那种空虚又慢慢袭来，五脏六腑的冷和饿，都在折磨着他仅剩的清醒。即使勇猛如龙爪苍鹰，如果半个月不进食，那它的模样不会比一只鹌鹑好多少。
在饿的后背已经贴墙的情况下，白凤感到自己的腰缓缓直了起来，有些清减的脊背成了一个傲然的弧度，往往他要保持这样的一个姿势时，说明....有人在看着他。
即使落到一步，他也得保持自己的风度。

放只麟儿〜和凤凤一起的图

白凤扬手击出曾经锁住他的铁链，劲力朝天而上，自那裂隙而出，洞穿了屋顶，崩解的木片纷然而落，他唇角不由一抬，这牢笼原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此时夜色已清，雪后的天空朗廓，他深深呼息了一下，轻身而起，仿佛踏着雪片，飘然而上。＂麟儿，我走了。＂
这声音仿佛从虚空中落下。＂...你顾好自己。＂这句话落地时，白凤早已消失无踪。
墨玉麒麟仍然站在屋子里，目送白凤离开的身影，转身遁入黑暗。有人还在等着他的消息。
卫庄正坐着，面前的灯火燃的正盛，一只飞蛾正绕着火光扑扇，仿佛随时会没入这焚尽双翅的危险里。而他手上是一枚泛着冷光的羽刃，如它的主人一般，轻柔如羽，锐利如刀。
他粗大的指节按在羽刃上，似乎要感受它的冰冷杀意，然而它太过小巧，卫庄在指间翻覆把玩了一阵，漫不经心的想着那个被囚禁的人，以及接下来的计划，终究指腹还是被划中，一滴血珠瞬时滑落。
他随手将它送进了火焰中，顿时，羽刃上面最后一丝血色烧的干净，焕然如新。
无论沾染了多少鲜血，最后总能淬火重生。
＂他离开了？＂门吱呀一声打开，虽然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但卫庄清楚，墨玉麒麟正站在他背后，便站起身来，负手而立。
＂你做的很好。＂
他的掌心压在羽刃上，清晰的感受它顺服的平贴，然后缓缓收紧。或许，白凤的一切，仍然尽在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