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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没有画的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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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安徽来自iPad1楼2014-10-06 20:27回复
    万圣节的那天从早上便开始下雨了。天空是阴冷的灰色。路旁依然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似乎能够挡住一部分雨水。然而石板路上还是留下了雨点敲打的痕迹。冷风不断从破敝木板上的缝隙中吹来,扯着窗幔摇摇摆摆,远远望去,就好像有人躲在窗子后面偷窥似的。
    我一直窝在自己的房间里。说实话,比起费心收拾房间,我宁愿看着房檐下的一串串南瓜灯发呆。圆鼓鼓的坐垫被丢在床上,打字机声音暗哑,书桌上零乱地放着手稿和颜料。没有人打扰。房东整整一天都没有露过面,秋月小姐也仅仅只是在吃午饭的时候敲了敲门。我实在提不起精神了,于是干脆搁下了笔。
    没有多少过节的气氛。庄园里一如既往地过着它的千篇一律的生活。屋主人至少是个不喜欢热闹的孩子,我想。房间里有许多可笑的东西:刻着古老文字的金质骑士胸章,曾经在立宪时代一度流行的夹鼻眼镜,一动起来就气喘吁吁的脚踏式风琴——时光在这里退回了一个世纪。这是一个被人遗忘很久的角落。
    即使到了傍晚,雨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我一边感慨着坏天气,一边匆匆忙忙把火鸡片塞进嘴里。就在这时,秋月小姐走过来,说柊泽先生在楼上等着要见我。
    我一下子噎住了。好半天才把食物咽下去。
    “现在?”
    “当然不是。”管家笑着拍拍我,“他说今晚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你方便。”
    我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很快为自己如此紧张的样子感到难为情。我的房东只是个孩子啊——但是,难道只是个孩子吗?昨晚他像一位地道的英国绅士的老练举止并没有让我感到滑稽。相反的,我总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在他看似童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更为成熟的灵魂。
    走廊里的南瓜灯终于被点燃了。然而并没有起到很好的照明效果。我站在昏暗的门廊前,心情就如头顶的灯光般阴晴不定。房间里的人似乎比我更早注意到我的到来。只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声音:
    “请进。”
    我着魔般把门推开,走了进去。房间里几乎和走廊上一样暗。没有开灯。唯一的光线来自于壁炉里静静燃烧着的炭火。我的房东坐在壁炉前的一张有扶手的靠背椅上。那只猫此刻正舒服地趴在他的怀里小憩。看见我进来,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温暖的弧度。
    “坐吧,观月小姐,真是个糟糕的万圣节呢。”
    他示意我在他旁边的一张印花坐垫椅子上。我照做了。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再闭上眼,感觉眼前柔和的光晕,真是一种惬意的享受啊。有一段时间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他起身,去为我泡杯柠檬茶。我忽然看见他手腕上的一道瘀痕,于是马上就记起了昨晚的混战。
    “昨天——呃,对不起了——”我忐忑不安地说道。
    “嗯?”他微微一愣,但很快就恍然大悟了,“哦——那没什么。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躺在他怀里的黑猫此刻已睁开了眼,正用一种不满的神情盯着我看。
    他把茶水递给我,看着我慢慢地喝。然后他开口了,是更为谨慎的口气。
    “听奈久留说——你是一位不错的画家呢。”
    他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只能老实地告诉他,自己在绘画方面几乎没有多少天赋。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露出我想像中的失望的神色,只是微微一笑。
    “我见过你的画。你喜欢把自己的感情掺何进你的画中——尽管这是所谓的画家的致命之笔。我说的对吗?”
    我心头一惊。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一开始习的就是西斯莱式的印象派风景画。但是因为我的恼人的习惯 ,我不得不放弃了绘画,改为写作。
    “不过没关系。”他显然是看见了我失意的神色,“你瞧,我曾经去过很多地方,也遇到过各式各样的人,我会告诉你一些我看见的东西。把它们画下来吧。这样你就可以有一本很美的画册了。”
    听上去是个有趣的主意。我可以绘出我的《新一千零一夜》——那也许是太沉闷了,但是在这里疗养时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再加上对于自己的速绘技巧有很大的自信,最后我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他的眼睛里开始流露出一种愉快的微笑,仿佛要使人感到心安似的。那只猫又一次躺下了。房间里被一种温暖的气氛所笼罩。然后我听见他缓缓地说:
    “我想,你会在画册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痛苦的思索。”
    对此我不予理会。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5楼2014-10-06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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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夜, By Julian
      “你听过三盏灯的传说吗?”柊泽君轻轻转着手中的茶杯,眼睛没有看我。
      我摇摇头。温热的柠檬茶慢慢冷下去。南瓜鬼脸的灯光忽明忽暗。雨声已经停止了。柊泽君——请原谅我如此称呼他。的确,按照当地人的习惯,我应该称他为“先生”,不过这样就在无形之中疏远了我们。而艾力欧——他的名字,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当着他的面说出来的。
      “每一个夜行者都携着三盏灯,头上已盏,双肩两盏。当你独行于漫漫长夜,会有许多琐碎或狂野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不要回头,每一次回头会预示一盏灯的熄灭,三盏都灭你便永远走不出黑暗。”
      “这是你希望我画下来的吗?”我的脸开始觉得冷了——通常是某种灵感突然逼近时才会产生的感觉。凝视着房间其他角落里黑糊糊的阴影,我的眼前浮现出了鬼影憧憧的树林,茫然失措的行人,三盏且行且灭的灯,还有背后仿佛要倒扣下来的魔鬼的巨手。那些飘荡的幽灵像是要扑灭他肩头的火光。在这一瞬间有太多的可能,但是我知道,除了自己没有人有这个力量。
      “当然不是。不过,如果你乐意的话。”他仿佛能看穿我的思想,“我只是逸兴瑞飞而已。很久以前我路过阿莱纳的一家孤儿院的时候,也正好有人讲起这个传说。”
      “我的旅馆就在这家孤儿院的对面。两座建筑物彼此挨得很近。傍晚时分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在听完故事后走到阳台上,把脸贴着玻璃窗眺望着这个繁华的大都市的夜景。寂寞的表情慢慢在他脸上浮现。”
      '
      “‘这么多的灯。’他喃喃地说,‘没有一盏是为我点燃的。’”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过来。我认识他,他是个退伍的中尉,亦是这个男孩子的保护人。只见他点燃了一盏灯,然后把它递给那个孩子。小男孩捧着这盏灯,不解地望着他。他一贯刚毅的面容开始露出了一种温柔的神色。然后,我听见他缓缓地说:
      “‘没有灯的话,自己点燃就可以了。’”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8楼2014-10-06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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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夜。prison。
        “这是秋天,我们站在城堡上,望着海上的许多船只和对面远处在晚霞中隆起的斯里兰卡的海岸线。”柊泽君说,“在我们后面,城垒陡削地向下倾斜。这儿有很多美丽的古树,它们枯黄的叶子正在从枝子上萧萧往下落。再下面就是木栅栏围着的凄凉的房子。这些房子的内部——哨兵在这里巡逻——是既狭窄而又阴惨。不过最阴惨的是铁栏杆后面那个黑洞。因为在这儿坐着许多囚徒——罪行最重的犯人。”
        “落日的一丝光线射进一个囚犯的小室里来。太阳是不分善恶,什么东西都照的!但是这里的那个可怜孩子根本不能算是恶人——仅仅因为他是父母乱伦的结晶!他所承受的正是父母犯下的罪恶!他的童年的全部记忆只有母亲的疯狂和父亲的冷漠。他听的最多的话就是‘如果你死掉就好了’!那个阴沉的孩子对着丝寒冷的光线悲哀地看了一眼。一只小鸟向铁窗飞来。鸟儿向恶人歌唱,也向好人歌唱!它唱出简单的调子:‘滴沥!滴沥!’不过它停下来,拍着翅膀,啄下一根羽毛,使它脖子上的羽毛都直立起来。这个戴着脚铐的孩子望着它,于是他阴郁的脸上露出一种充满希望的表情。一个思想——一个他自己还不能正确地加以分析的思想——在他的心理飘起来。这思想跟从铁窗里射进来的太阳光有关,跟外面盛开的那几颗春天的紫罗兰的香气有关。这时猎人吹起一阵轻快而柔和的号角声。那只小鸟从这囚徒的铁窗飞走了;太阳光也消逝了;小室里又是一片漆黑;这孩子的心里也是一片漆黑。但是太阳光曾经射进他的心里,小鸟的歌声也曾经透进去。”
        “美丽的猎狩号角继续吹着,黄昏是温柔的,海水是平静的,一点风也没有。只有上帝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存在的理由。”
        “这是画吗?”我觉得自己很难表达那种——深邃的思想。
        “是的。”他看着我,笑了,“这是城堡上的一幅画。”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9楼2014-10-06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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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夜。memory。
          当我像往常一样坐到壁炉前的时候,柊泽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用他特有的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开始讲述他的奇妙的经历。他正在轻轻把玩着一只看上去很旧的陶瓷茶杯。这只茶杯不是平常泡柠檬茶的玻璃杯。它的把手已经脱落,瓷片很容易从边缘部分剥下来,如果仔细看,可以发现茶杯曾经被打碎过,后来又被某个人细心地粘好了。
          “这只茶杯有什么重要意义吗?”当他一声不吭在手中转着茶杯快十分钟以后,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答对了!”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具有赞许意味的微笑,“呐,你现在可以给它画个速写吗?”
          他把杯子放到了我们面前的茶几上。茶杯的速写对我来讲并不是什么难事。两分钟后我就把画拿给他看了。他仔细地审视着画中的光源位置,以及茶杯上过渡区的色泽,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没有感情,对吧?”过了很长时间他把画放下了,“当然,并不能说我很失望。”
          我不服气地叫出声来:
          “可是,即使是西斯莱本人,如果不了解茶杯所代表的全部含义的话,也是画不出什么深情的大作来的。”
          “西斯莱的画作,又有哪一样拥有极其深沉的感情呢?”柊泽君微微一笑,“好了,我道歉。其实这只茶杯背后的故事,也确实是平淡得乏味,不过如果你坚持要听的话,我会告诉你的——当然,我不能保证你不会失望。”
          “我什么时候对你的故事失望过呢?”这倒是实话。
          “这只茶杯原本是属于一个小男孩的。有一天小男孩的邻居来他家里作客,失手打碎了茶杯。只是一只不起眼的茶杯,结果小男孩和她绝交了。那个邻居是个年长的女孩子,可是经常在为人处事方面发生点事故。她想了很多办法要来补救,但是小男孩就是不领情。一天晚上她偷溜到他家里,把茶杯的碎片带了出来,想把它补完整。可是它碎得太厉害了。那个女孩费力地把那些碎片拼合在一起,尽管很仔细,但还是割伤了手。就在这个时候,小男孩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女孩惊恐地望着他,可他只是为女孩包扎好手上的伤口,他们和好了。事情这样就算结束了。”
          “就这样吗?”我现在有些失望了。
          “不,当然不是。”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第二天女孩的姐姐给小男孩送去了点心。小男孩告诉她,那只茶杯是他去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
          “‘可是现在碎了!’小男孩的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他忍了很久才没有哭出来,‘我感觉***记忆也好像一起消失了!’”
          “阳光从女孩姐姐的半边脸上滑过,她轻轻抚摸着小男孩额头,温柔地说道:
          “‘茶杯虽然碎了,可是***记忆还留在这里啊!’”
          “小男孩看着她,终于笑了。不过他不知道,女孩花了一夜时间,已经把茶杯修补好,偷偷放回他的房间里了。”
          “这就是茶杯所代表的意义吗?母亲的回忆?”我过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他没有回答。壁炉的火光在他脸上留下了明亮的光晕——我突然想到,那个女孩的姐姐站在阳光下的样子,会不会和他一样呢。慢慢地,一种沉吟的表情在他脸上浮现出来,我听见他缓缓地说:
          “不,不是全部。”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10楼2014-10-06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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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夜。Platonism。
            “观月小姐有喜欢的人吗?”柊泽君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一个小孩子是不允许出现这样的表情的。当然,更加不能提如此放肆的问题。于是我对他皱起了眉。
            他一下子轻轻笑出声来。隔着壁炉遥远而朦胧的火光,我几乎快要忘记,在这座古老的建筑外面,雨点正敲打着香樟的树叶。似乎自从他回来以后,雨就一直没有停过。苦丁树伶仃的淡紫色花朵已经凋零,碧色的树叶渐渐褪洗成暗淡的棕红,我时常能在石子路上拾到它们褐色的荚果。
            此时此刻,我们围坐在炉火边,彼此谈着一些并不相干的问题。包括那瑟缩的秋风和寒冷的雨。这种感觉是不能不叫人奇怪的。
            “好吧,我道歉。”他放下了怀里的黑猫——后者刚刚缩成一个温暖的球,此刻正不满地盯着他。“不过,再冒昧地问一句,如果有,你会以怎样的心情看待那个人呢?”
            “你就直说吧,我的先生。你需要我画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和他一样“高明”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起身,往他的茶杯里丢了块方糖。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听到他惯常的平静的声音——他的声音,即使在嘈杂的雨声中,也是显得如此清晰。
            “青石的街道向晚;夕阳把秋千的影子拉得很长;长长的草尖在风中摇曳。”他总是像诗人一般缓缓地描述着他的思想,“两个孩子坐在秋千上。我听到了他们的故事。小女孩的眼里噙着泪水,因为她在不久前的一次告白中被礼貌地拒绝了。但是她不想让她喜欢的人烦恼,于是只是在另一个男孩面前偷偷地哭。”
            “‘我知道。他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女孩断断续续地说着,小小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我真的为他高兴,可我还是想哭…’”
            “‘你一定忍了很久了吧。’另一个男孩关切地望着她——尽管女孩从来没有注意到。”
            “‘我想过了。即使我不能成为他的幸福,只要他快乐,就够了。’女孩扬起了坚强的脸,‘只要他觉得幸福,我也会一样幸福。”
            “这时候男孩走过去,温柔地扶住她,低低地说道:
            “‘你一定会找到你最喜欢的人,而那个人也一定最喜欢你。’”
            他停了下来,舒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呷着稍稍变味的冰茶。我感到心里的某处开始隐隐作痛了。
            “‘柏拉图式的爱情’?”我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思绪拉回到这里,手却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
            “当然不是。不过也可以这么说。”他假装没有看到我的失态,“Platonism,就是Platonic Love,亦称‘精神恋爱’。凌驾于肉欲之上的,那位古希腊哲学家提出的爱情观。”
            “你觉得会长久吗?”我不禁问他。
            “不能确定。不过显然比思慕外表的华美要持久些。”他沉思着,说出自己的观点,“我觉得这是不切实际的。如果两个人仅仅靠思念来联系对方,那么时间可以把爱情变为廉价的期货。这个故事,只是柏拉图式的经典中的空中楼阁。”
            “这也是你的爱情观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他。
            一阵沉默。他的半身隐在了阴影里。我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然后我听见他淡淡地说:
            “是的。或者说,也有我的希望。”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说话。淅沥的雨声一直陪伴着我,直到完成那幅水彩的写意。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僵持着,但是在我起身,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看着我,说:
            “请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11楼2014-10-06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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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夜。Feather。
              “请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在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来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严肃而认真的表情。那深邃的目光透过明亮的镜片,直射进我遥远遥远的心海。
              难道我一直把他当成小孩子吗?
              当然不是。我自以为我已经以超乎寻常的尊重和耐心来对待他,否则也不会放弃做札记的时间去听他讲他的经历。然而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思想,或者说,在某些方面,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的心情。
              看着前几夜的画,看着那些沿海展开的枞树和山毛榉林,看着潺潺的河流上空的恬静的云,我突然发现,我翻的似乎是西斯莱旧时的习作——那画风竟是惊人的相似!里面隐藏着所有不动声色的感性,爱情和痛苦,和这位田园诗人般的绘画大师如出一澈。我有些迷惑地放下了画册。如果说,里面所有清亮的或是黯淡的色彩只是忠实地反映了柊泽君的内心世界的话,那么——他究竟拥有怎样的思想?
              他不是一般的人。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然而我已经习惯了在深秋雨霖的夜晚,啜着温热的柠檬茶,坐在壁炉前,听着他平静而略带有磁性的嗓音安详地将他的经历缓缓道来。这似乎是我无趣的疗养生活的唯一的期盼与慰藉了。
              “在那儿一条狭小的巷子里——它是那么的狭小,人们通常只能掠过匆忙的一瞥,不过在这一瞥里,我所看到的东西已经足够使我认识下面活动着的人世——我看到了一个小公主。几年前她还是个孩子。她独自坐在高高的天井上。在周围镌刻着晦涩难懂的古老咒文的石碑里,她深绿色的眼睛是那么的清澈。日本晚樱在她头顶洒下一路的香气,可她一直虔诚地望着夜空,望着那颗最明亮的星星,暗暗地许下愿望。”
              “‘明天,’我听见她喃喃地说,‘我一定要让他知道:我喜欢他!’”
              “第二天我又看到了她。然而已经不是那个美丽而骄傲的公主了。我看到她躺在那堆石碑的废墟中。她昏迷着,脑袋毫无生气地靠在肩膀上。而昨天她口中的那个‘他’,一个表情刚毅的男孩,正紧紧地抱着她。他把额头贴在了她脸上,不住地唤着她的名字,可是小公主并没有反应。天色太暗,我只能越过他们摇摇晃晃的背影,看到属于小公主的记忆的羽毛,已经四散消失了。”
              “每天的生活中都有悲剧发生,而我今晚却看到了令人心碎的一幕。在那条狭小的巷子里,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那个脸上已经出现了斑斑伤痕的男孩正把一根洁白的羽毛——小公主的记忆——放到她的心口。他紧握着女孩的手,说:‘羽毛——请让她醒来吧!’”
              “羽毛旋转着,发出一道明亮的光,随后就消失不见了。与此同时,女孩睁开了眼睛——在那一刹那我真心为他们感到高兴——然而不是。她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望着眼前一脸关切的,她的最爱的人。毫无预兆地,她猛地把自己的手从男孩的手里抽了回来。然后,男孩听到了也许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听到的话:
              “‘你……是谁?’”
              “男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女孩显然已经失忆了。她忘记了自己的一切,包括他。然而他努力地稳住自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告诉女孩他和她的名字,她的身世。只是没有提起,她曾经爱上过他。”
              “深沉的悲哀并不是一时的微笑可以掩盖的。我看见那个坚强的男孩子在退出房间后,走到了院子里。天下着雨,他浑身都湿透了。但是他似乎浑然不觉。他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紧紧地贴在脸上,与雨水融到了一起。”
              “你很可能以为这样就完了。不,不会的。那个男孩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女孩,同时寻找女孩失落的记忆。我想,他拥有自己的——信念。”
              “这就是小巷子里的,我的那朵晚樱!”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12楼2014-10-06 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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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夜。Tubertulosis。
                柊泽君是知世的监护人……
                我木然地站在走廊中间,似乎在等待什么更坏的消息过来把我击得粉碎。知世在房间里已经睡下了,远处的窗玻璃投出了蒙蒙的灰白,楼下什么地方传来了脚步走动的声音。我定了定神,记起松饼还放在烤盘里,于是慢慢地走下楼。
                早该想到的。一个普通的房客是不可能睡在房东的房间里的。然而让我不安的不是这个,不是。就在刚才,我突然想起我的房东只是个十四岁的男孩子,这让我原本低落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羞愧的阴影。知世可以叫他“艾力欧”,可以用热切而温柔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而我不能。我仅仅在为他作画时才被允许进入他的房间,然后像对待小孩子和陌生人一样的拘谨态度对待他。是的,尽管他的行为不能算是小孩子的,尽管他自己也说过不要把他当作小孩子,但是有一个残酷的事实还是无可奈何地摆在我眼前:我们俩整整相差十岁。
                秋月小姐非常生气。原因很简单:我忘记把放在烤盘里的松饼送进烤炉了。结果它们躺在那儿,像石头那样硬梆梆的。我猜想她大概花了很长时间才忍住不对我大喊大叫。不过她坚持要我把那些干松饼全吃下去。当我抗议说这带有体罚性质时,她回敬我一句我们要爱惜粮食。
                “我想我很快就会对松饼产生过敏反应。”我一边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干硬的松饼,一边不满地瞪着管家。
                “我想这有助于让你记住擅离职守的教训,亲爱的。”秋月小姐轻快地忙碌着,“顺便问一句,昨晚你去哪里了?”
                我愣了一下,随后开始犹疑着要不要说实话:
                “呃——那个,我听到楼上传来歌声,所以上楼去看,结果在柊泽君的房间里——”
                秋月小姐手中的活停了下来。
                “你见到她了?”她盯着我看。
                “嗯——是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老实地回答。
                “那个可怜的孩子。”她轻叹一声,脸上浮现出了怜悯的感情,“很有天赋,又温柔,又懂事,歌唱得也不错,可就是因为身子弱而没能去上学,一直都是柊泽先生做她的家庭教师。”
                “你认识她?”我问道。
                “当然认识。她是柊泽先生监护的孤女。不过,”秋月小姐告诫似的看了我一眼,“不要再去那个房间,懂吗?她得的是肺痨。”
                “天哪——”我捂住了嘴。
                “虽然在我们现在看来算不了什么,但这能要了她的命。她的私人医生曾经好心地建议把她留在大医院里治疗,可柊泽先生不答应。我想,他应该很喜欢她才对,否则也不会冒着自己被传染的风险把她带到家里来照顾。”
                我缄默无语。我能想象的到一个人呆在冷冷清清的隔离病房里是什么滋味。如果……真的像秋月小姐说的那样,他必定是不忍心的。我想我最好放下自己的感情,至少现在,我必须一心一意让知世快乐。
                我没有费心怎样偷偷地溜到知世的房间里而不被管家发现,晚上的时候我们都没有睡。她的病加重了。秋月小姐急匆匆地跑来跑去,门厅里的灯被点亮,医生请来了——听上去她在喀血。我一直呆在房间里,交叉着手指祈祷。就这样提心吊胆直到半夜,秋月小姐一脸倦色地走下楼,告诉我,知世已经睡了。医生正在给她量体温。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14楼2014-10-06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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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夜。war。
                  “读大学的时候,我的系主任是退役老兵。他参加过越战。”我坐在知世的床边,膝盖上摊着一本打开着的《豪夫童话》的插画集。
                  我把画架带上来了。此时它正放在那个小女孩的跟前。我并不指望在柊泽君离开后,我的画能够进行下去。然而我发现这个小女孩的身上有一种奇妙的力量,她能唤醒被我遗忘已久的所有温暖的细节。我看着那些充满着爱和希望的颜色,从我的笔下流泻,就仿佛获得重生一般。
                  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幅意义丰富的画卷,只是我们没有及早意识到罢了。
                  譬如现在。在燃烧着温暖炉火的房间里,在厚厚的帷幔下,我对她讲起我的大学时代。想起那些曾经的不离不弃,那些洋溢着微笑的脸庞,那些幸福和快乐,突然发现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回了。
                  “你应该听说过那场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战争。无数人稀里糊涂就这样死去。我的系主任当时是新入伍的兵,驾驶一辆装备较为先进的装甲车。他一下飞机就遇到了平生第一次的战斗,这让他感觉无法接受。”
                  “他与一辆坦克短兵相接。战斗进行得非常激烈。他知道,虽然坦克里的士兵和他一样的勇敢,但是那个国家的技术力量根本无法与他的抵挡。坦克的主炮被毁,他通过对讲机呼唤了里面的士兵。”
                  “‘投降吧!’他喊道,‘战斗已经结束了!’”
                  “然而那个士兵并没有理他,继续进攻。他这时才发现坦克里不仅仅是只有士兵一个人,还有他的爱人——充当他的副手。”
                  “‘你疯了吗?’”
                  “‘你知道战争的意义是什么吗?’坦克里的士兵反诘他一句。”
                  “他愣了一下。就在这时,坦克丢掉所有装备,不顾一切地朝他冲了过来。”
                  “他听到了他的回答:‘战争——就是不断地战斗下去,直到一方死去!’”
                  “坦克离装甲车已经很近了。眼看着双方将在大火中同归于尽,他本能地发射了自卫的炮弹。于是,坦克上空升起滚滚浓烟,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化为了灰烬。”
                  “他无法忘记那位士兵在临死前对他的关于战争的近乎残酷的启蒙,他可以想象出来在生命最后一刻那对恋人拥抱着,念着彼此的名字死去。”
                  “‘我不是故意要杀他的——’他终于绝望地喊了出来。”
                  我停了下来。战争游戏显然并不适合作为小孩子的临睡故事。我没有把握知世是否能明白所有的一切。那些可怜的愿望就如虚幻的玫瑰园一样,是我们平静的生活不至于成为无聊的慰藉。只是,她终归是要面对这一切的。
                  “抱紧我。”她喃喃地说。
                  我顺从地把她搂在怀里。我感觉她娇小的身躯在轻轻颤抖。
                  “画下来吧。”许久我才听到她的声音,“会是令人震撼的画——关于战争的思考。”
                  “对不起。”我轻轻说着。对不起,不该让你那么早就看见冷酷的东西。
                  就算是不堪回首,也会在很多年后,成为一种叫做“经历”的存在过的证明。这些,她都早已教给我了。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16楼2014-10-06 2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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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夜。suggest。
                    这几天过得一如既往的平静。起床时发现昨夜不留神洒在窗外的茶水此时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于是一边感慨着冬天终于到了一边顺手加了件外套。结果到厨房的时候才发觉壁炉的火势旺得可以忽略外面的寒冷。
                    秋月小姐一边手脚麻利地切着香肠,同时毫不吝啬地添着柴火。我不得不找了个远离壁炉的位置坐着,以免被热浪灼到。慢慢喝着她送上来的热热的咖啡,看着窗外伶仃的树枝在苍白的阳光里摇晃,便又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了。
                    知世的房间里照例充满着终年不散的药的苦涩味。的确,她看上去气色好多了。秋月小姐似乎并没有把她从柊泽君的房间里挪出来的打算。我自然不便多说什么。但是,进入这个房间,看见屋主人惯常坐着的猩红色的靠背椅子默然地立在一旁,被人疏忽的帷幕露出了画框的一角,同一个壁炉,同一张印花坐垫,甚至同样的寒冷而惬意的气氛,这总是让我感到莫名的心慌。
                    这样的感觉连我自己也不能说清楚是什么。我开始反复地翻着在他走之前留下的画,想竭力弄清楚他有怎样的过去,想窥视在他温柔的眼睛下面隐藏着的坚强的内心,然而发现这一切终归是徒劳。那些画,与其说是我的心情,不如说是他的思想在我这里得到映射。最让我不安的是,他和知世一样有着孩子般的心情。而这恰恰是我所没有的。
                    也许我的表情太容易泄露我的情绪了。知世开始用一种疑惑的眼光看着我。我很快就注意到了,于是打起精神,轻轻地抱住她,对她说:
                    “我在一所中学里做过实习老师。那时候校足球队里有一位很出色的男孩子,充当守门员。他个子高高的,眼神很酷,虽然嘴硬但很容易害羞。这样的男孩子当然是受姑娘们欢迎的。每次的比赛,我总是能注意到一大堆他的‘亲卫队’。”
                    “一天比赛结束后,我照例留下来清理场地。这时我注意到一个女生呆呆地站在球门一侧。直到人都走光了,她还是没有动静。于是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
                    “‘嘿,’我说,‘需要我帮忙吗?’”
                    “女孩仿佛惊醒一般,慌张地看着我。随后又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从刚才就站着了。’过了很久她才喃喃地说,‘我热切地看着他,可我突然发现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就是说,不管我如何支持他,他都不会知道……’”
                    “女孩子的眼神越来越暗淡。我觉得如果我不在,她一定会哭出来的。”
                    “‘没事的,他会知道的。’我安慰着她,‘就算他的世界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也还是需要我们的支持,我相信你的支持也会成为使他支持下去的动力的一部分——尽管微不足道。’”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了。”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有很多人,很多我们欣赏的人,他们或许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但是只要我们自己清楚就够了。因为我们是真心支持着他们的。”
                    “那么您,”知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您也是欣赏那个男孩子的咯?”
                    “嗯?”我微微一愣。
                    “因为,”她笑了,“在您说起他的时候,脸上是充满幸福的表情。”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17楼2014-10-06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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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夜。like。
                      木之本君的造访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困扰。这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也许趴在窗台上,听着《Papillon》柔美的旋律在耳畔轻拂,情绪也会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随后我就发现如果要更加深刻地欣赏西斯莱的画,伴着《Papillon》或者《Seredane to Spring》效果会更好。秋月小姐的琴技让我赞叹不已。然而当我把这种赞美说出口时,她又说柊泽君和知世小姐的合奏才称得上完美。
                      如果木之本君昨晚握着我的手说的那番话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的话,那么我也算是不近人情了。我竟然到现在也没有把它放在心里。诚然,我从来就是不被人注意的丑小鸭——我没有像这样注意过我的外貌。我的脸色时常是苍白的,褐色的直发并没有像我向往的那样微微蜷曲——说到头发,我想起了知世的黑色长发倒是令人羡慕地打着卷。我的五官也不能说是出众,只是没有让人感到不愉快而已。“老师越来越漂亮了呢。”我只把这句话当耳边风。
                      虽然阳光的温暖是不变的。但白昼还是一天比一天短了。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刚搬来的那会——树林里笼罩着阴郁的寂静,只有轻微的薄冰的破碎声——然后就变成了在大地上拖着褴褛的湿裙裾奔驰的乌云,和吹皱污浊河水的凛冽的北风。重要的是秋天的感觉,我的所有的情感和思想,都很妥善地保藏在这个秋天的感觉里。我以前的朋友总是觉得我有些迟钝,那么这一切便是迟钝的最佳表现了。
                      然而知世终归是注意到了。在我重新坐回她的床边的时候,她问了和柊泽君一样的问题:
                      “您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微微一愣。于是她笑了。
                      “别这样看我。”她说,“都写在您脸上呢。”
                      我佯装下楼拿果茶,顺便经过了盥洗室。还好,只是脸上多了几分血色。没有我以为的那么明显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我想用冰茶使自己镇定下来,没想到里面的酸柠檬让我直打颤。
                      “去炉火边坐一会吧。”她宽容地笑道,“我还没问完。我想,那种喜欢的感觉,是朋友之间的吧。”
                      我刚刚暖和过来,就又被茶水呛住了。
                      “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待稍稍能喘上一口气时,我由衷地发出了感叹。
                      她对此没有反应。只是轻轻转着手中透明的玻璃杯。我听见她喃喃地说:“我还是喜欢艾力欧的柠檬茶。”
                      我鼻子一酸,赶快别过脸去。那种温温热热的感觉已经消失很久了。正当我想不好该怎么回答她是,她自己倒先开口了:
                      “昨天那位先生的话没有让您困扰,对吧?”
                      原来她都知道。我仔细想想那时候站在门厅里,看着木之本君的背影渐渐消失时的感觉。的确,不是惴惴不安的,也不是烦躁,而是——
                      “欣慰,还是平静?”她先我一步说出口了。
                      “我想,”我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感情。只是觉得一个非常陌生的人,突然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他想念你,无论如何也会觉得吃惊罢了。”
                      “那么随后呢?”她认真地问道。
                      “你见过用透明的色调来表现热烈的阳光,灰蒙的天空,闪耀的河水和暖色调的积雪吗?”我反问她。
                      她愣了愣,但随后就说道:“那是阿尔弗莱德·西斯莱的风格。”
                      “那就是了。他喜欢保留所有风景的真实。他不会使用光的变幻和形的陆离。然而习他的画作,正是给我带来了这样的安宁。”
                      她缄默不语。我所不能表达的平静的心情,原来都隐藏在他的画中。也许莫奈的画更加适合我——我记得很久以前,在这个房间的墙壁上,就曾经挂上过一幅《日出印象》。然而我更喜欢《枫丹白露河边》。把所有烦躁的,不安的欲望和情绪安抚下来,变得更加持久而宁静,这就是他的力量。
                      “但是,在您心里,”她突然说道,“您还是喜欢——被他喜欢的感觉吧。”
                      我想起了在空旷的原野中的小屋,想起了圣马丁运河上空的浮云,于是笑了,浅浅地啜了口冰柠檬茶,说:
                      “一点不错。”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19楼2014-10-06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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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夜。Christmas。
                        确切地说,圣诞节的气氛应该在两个星期前就开始的。那个时候落着微雪,我舒舒服服地缩在沙发里读着小说,好客的管家时不时往壁炉添柴,弄得整个起居室都暖洋洋的。接下来便有了高耸的枞树,挂着亮晶晶的铃铛的玻璃装饰物,和与之相互映照的玻璃窗上的冰花。我学着两百年前在这座房子里的小孩子的样,把硬币贴在玻璃窗上,待结在窗上的冰融出一个圆圆的孔来,就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了。
                        很难说透过这个窗子看到的,两百年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同样是泛着柔和的银蓝色光芒的雪地,同样是孤独地闪烁在空中的寒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两百年前的人照样可以看到在窗外橡树上悬着的空鸟巢和从里面长出来的一朵矢车菊——当然,淡蓝色的花已经谢了,只留下为数不多的褐色叶子在风中孤零零地打转。
                        房东照例没有回来来过圣诞节的打算。所以今年的圣诞大餐无疑是乏味而毫无生气的。不过作为补偿——也可以这么说——木之本君意外地到波查洛斯钦的庄园里来度过圣诞节。当他略略羞涩的嗓音在门口响起时,秋月小姐朝我眨眨眼睛,我只当作没有看见。
                        知世的圣诞晚餐在下午五点的时候已经由我端上楼了。虽然我很想留下来陪她一整夜,但是看着木之本君期待的眼神,我最终还是坐到了晚餐桌旁。
                        “去陪他吧。”知世体贴地说道,她的头发上夹着我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她的发卡,“今晚我想睡一下。”
                        我亲了亲她的脸颊,于是下楼了。木之本君待在楼梯口,他看上去局促不安的样子,我不由得好笑了。秋月小姐在餐桌旁忙得团团转——为了三个人的圣诞大餐而准备餐具。然而菜式却是一点都不含糊的。我惊奇地发现原来秋月小姐是如此擅长厨艺——啊,除了稍稍变味的泡沫红茶。那让我想起变质的蔬菜汁。
                        “早上我收到先生的来信了。”管家一边皱着眉吸着泡沫红茶一边说道。
                        “他有说什么吗?”我急切地伏过身去。好久都没有柊泽君的消息了。
                        “呃——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秋月小姐谨慎地说道,她显然是注意到了我身后的那个人的不快的神情了,“他说很抱歉圣诞节不能过来陪知世,就这样。”
                        一丝莫名的失落感从我心底浮了上来。他遗憾的是不能尽到监护的责任——仅此而已。我默然地咀嚼着火鸡片,感觉难以下咽。我抬头望了木之本君一眼,他目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可那里并没有什么东西。
                        “对了,”秋月小姐为了打破这片刻的沉默,于是开口说道,“你送给我的毛绒软帽我收到了。很漂亮,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我淡淡地说,“我也很喜欢你送的针线包——虽然你自己常常找不到——”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转变了话题:“木之本君——你到这里来不会没有准备圣诞礼物吧?”
                        刚才只顾着埋头啃馅饼的他,此时猛地抬起头来,慢慢地,脸上浮现出来和秋月小姐一模一样尴尬的神情:
                        “天哪——我——我居然忘在公寓里了!”
                        我扑哧一笑。这却使他更加不安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要了烈性的陈年红酒,然后一杯一杯地闷闷地喝着。秋月小姐朝我露出了吃惊的神情,我却好似发了痴一般,也陪着他一起喝。直到夜阑人静,他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说:
                        “谢谢你们的招待。”低沉的嗓音里明显地听出几分醉意,“我这就回去了。”
                        “等等——”秋月小姐拦住了他,“你的公寓离这里很远,你这样子——还是留下来过夜吧。”
                        “不——”他固执地说道,顺势就要往门口走去。
                        管家责备似的看了我一眼。而我不知哪来的脾气,大声说道:
                        “我送你回去。”
                        “你疯了——”管家不知不觉地叫出声来,“你难道不知道你也——”
                        “没关系,我喝的是香槟。”我朝她露出了使人放心的微笑,“我马上就回来。”
                        秋月小姐不再说什么了。她打电话订了一辆出租车,好心的司机帮我把木之本君扶上了车——可怜的人,圣诞节还要出来办这趟不愉快的差事。不过他没有流露出来。甚至在下车的时候还教我怎样醒酒。
                        不过这招是用不着了。一阵寒风吹过,把胃里的东西都翻了上来,我没空理会这个,只是顺手拿了纸巾擦了擦。接着就艰难地把他扶上楼。
                        “对不起。”他显得清醒了很多。
                        “没那事。”我打开卧室的门,把他放到床上坐下,“你一个人住吗?”
                        他点了点头。接着他看到了留在我的绒裙上的醉酒的污秽,于是愧疚地抬起头:“把衣服换下吧,穿我的好了。明天洗完了我给你送回去。”
                        我没吱声。这么晚了,到哪里去找出租车回去?
                        “呐,木之本君。”我戳了戳他呆滞的脸,“电话借我用一下。我去叫出租车。”
                        “咦?”他不好意思地说,“电话坏了——房东没有及时来修——”
                        我叹了口气。隔着淡蓝色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外面正纷纷扬扬地落着雪。公寓的暖气已经打开,实在不想再出去。看来今晚只能——
                        “老师,留下来过一晚再走吧。我睡客厅。”他很体贴地说道,同时递上了一件睡衣。
                        我无奈地苦笑着,只能接过睡衣走进了浴室。
                        浑身浸在雪白的泡沫中,浴室里弥漫着氤氲的热气。我一边想着今晚他的奇怪的表现,一边漫不经心地倒着沐浴露。也许——我的确太迟钝了一点。隐隐约约听到客厅的挂钟敲了第8响。圣诞节——就这样过去了吗?这么晚了,他应该已经睡下了。于是我起身,换好睡衣后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依然坐在床上,两眼茫然地盯着我看。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呐,木之本君,你的衣服对我来讲太大了点。”我不满的打量着宽松的睡衣领口,栗色的长发依然俯着不少水滴。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20楼2014-10-06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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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下钟声再度敲响……
                          “哦?12点了? ”我换上拖鞋走进卧房,“呐,木之本君。”
                          “什……什么事?”
                          第10下钟声……
                          “我一直在想,你会给我什么圣诞礼物。”我轻轻地笑道。
                          没有预兆的,他站起身来,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将我推向了身后的墙壁。
                          “我会给你的……”
                          第11下……
                          禁锢起我的双手,不给予任何活动的空间,他魁梧的身躯将我的视线全数夺去,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距离只能用离子来衡量,紧得我几乎无法完全呼吸。先是低头霸道地狠狠吻上,毫不客气地汲取所有的味道。
                          挂钟也在此时完美地完成了它12下的任务……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转眼间他已经把我压在了身下。他感觉到我的不抵抗,于是扶起我的头,手指擦过两边快要散落的栗发,将碍事的他们别到耳后,微微张开眼,急促地喘着气。
                          “看着我……”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在我的耳边摩挲着。
                          “木之本君……”我的声音有些低哑。
                          “我爱你,歌帆。”他挑动着我的头发,轻吻我的眼睛。
                          我倒吸了一口气。我早该知道的。木之本君是不会开玩笑的那种人。然而我竟天真地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当作酒醉的玩笑。看着他眼底尽露的爱恋,我害怕了,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不要这样……求求你了,木之本君,我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要……”我挣扎着想要起来。
                          “太晚了!歌帆!我爱你!”
                          我迷茫了,忘记了挣扎,怔怔地看着他。为什么我在听到这声声宣言的时候心里竟没有半点厌恶?心里升起的那股雀跃又是什么?
                          再度吻上我的双唇,他拉过我的手绕在自己的脖子上。双手由领口向里探入,慢慢褪下我还没有穿上多久的衣物。我侧过脸去,但双颊既起的红晕没能很快地消退,被他逮了个正着。他扳过我的头,对着我褐色的眼眸,目光紧紧地锁住我。再次压上身来,我感受到他的炽热,本来环于他脖颈间的双手也早就移到了胸前,无意识地,生涩地回应着他的爱抚。
                          “只有我……才能给你这样的温暖……”
                          柊泽君关于柏拉图式爱情的那一夜竟异常清晰地蓦然浮现在我眼前。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几乎沉溺于欲望中不能自拔的我。我猛然清醒,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压在我身上,比我重很多的木之本君。
                          “不要靠近我!”我摆脱不了被挑起的某种冲动,红晕还明显地残留在脸上。
                          “歌帆。”他伸出手,企图将我再纳入怀中。
                          “啪——”清脆的耳光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不协调地喘着气,手有点微红。
                          “不要靠近我!”我再次警告道。
                          抚着左颊的疼痛处,他终于清醒了很多。一瞬间,坐倒在床的另一端:“对不起……”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声音在颤抖,心里没来由的恐惧。刚才是怎么了?竟会去回应他的热吻和爱抚?是一时失神,还是说,这才是我的希望?
                          默默地离开床,木之本君拿起被他褪去的我的睡衣,无语而柔情地为我披上。
                          “对不起……对不起……”现在他只能说对不起了,“但是我爱你,歌帆。”
                          “不要再说了!求求你!”甩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掩住耳朵,闭上眼睛,心底的恐惧已经没有力量支持我那伪装的面具,笑容被彻底剥落,“不要让我听到!不要让我看见你!”什么也不想听到,什么也不想看到,心中是一片的凌乱。
                          “吱呀——”一声,浴室的门被打开,再“吱呀——”一声门又被关上,水声无节制地响了起来……
                          我一把掀起床单,裹在身子上,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21楼2014-10-06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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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夜。Echo。 我曾经无数次祈祷,想要能够再次听到这个宽厚文雅的嗓音。如今真的遇到了他。反而听不真切了。
                            我有一种错觉,好像——一分钟前那个用结实的双臂环住我的人,不是现在在我眼前的瘦弱矮小的十四岁孩子,而是一位更为高大,更为成熟的成年男子。然而当我终于看清他镜片里反射出的路灯的苍白的色光时,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可怕的失落感。
                            “柊泽君,”我努力拼凑起破碎的笑容,“你又怎么会回来?”
                            “奈久留的急电,说知世的病又重了,”他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可是你——”
                            我残存的理智,在听到他念出“知世”这个字眼的时候,一片一片剥落了。我知道我应该感到遗憾,应该马上就询问她的病情,然而莫名的怒气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吞没。我收起笑容,那声音比肆虐在半空中的寒风还要冰冷:
                            “是么?那你就去陪你的知世吧。我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是么?”
                            “可是——你怎么——” 他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离开木之本的公寓时,身上只零乱地裹着一条床单,现在男式衬衫的一角不合时宜地从床单里露出来了。
                            他显然注意到我潮红得不正常的脸色和摇摇晃晃的步履,一下子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你——你遇到什么了?” 尽管听到他的口气里满含着关切与焦急,然而此时我悲哀地意识到他仅仅是个十四岁的男孩子。
                            作为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女人如此衣冠不整地站在他面前,我几乎立刻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我一言不发地绕过他,刚才的火气已经荡然无存了,我只想尽快地离开他,任凭冷风撕扯着我的长发,连双腿的麻木都浑然不觉了。
                            就在这时,一双坚实有力的胳臂将我拦腰抱住。我又一次升起了一种令人不愉快的被侵犯的感觉。
                            然而这次却是柊泽君。
                            “求求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
                            他那不顾一切的声音在风中颤抖,“就这一次。求你了——” 我所有的防线,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彻底崩溃。
                            我转过身,正好对上他温柔的、充满淡淡忧伤的眼神,于是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怎么了?”他慌了手脚,只能把我紧紧搂住。
                            我趴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泣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了我们身上,然而他一动也不动,只是让我静静地哭。
                            那种感觉又来了。仿佛我一闭上眼,我所依靠的柊泽君,就变成了一个值得信赖,给人以安全感的成年男子。
                            他的怀抱很温暖。 半晌,他扶起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们回去好吗?——我什么都不问。”
                            我默默地点点头。他脱下了自己的风衣,把它披到了我身上。我不知道他如此羸弱的身躯怎么支撑得住我,然而我们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上慢慢行走。风不如刚才那么大了,雪花静谧地在空中飞舞。我打起精神,望着那被白雪覆盖下的一座座建筑被我们落在后面,心里不知怎么,有一种满足的感觉。 我只想就这样靠在他的肩膀上。
                            “其实我是出来找你的。”他突然说道。 对此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我回去的时候,知世已经被送到附近的医院去了。奈久留说你送你的学生回公寓,还没有回来。我很担心,所以——” 他一下子闭上了嘴。大概是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挂念说出了口。
                            我微微一笑,说: “不要担心,知世一定会没事的。” 我凝视着他那泛着柔和的深蓝色光泽的黑发,凝视着他的脸在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苍白,凝视着他的同样深邃的目光毫无防备地将我击中。然后想起使我推开木之本君疯狂而炽热的怀抱的力量,想起那一夜他深沉的嗓音说起自己的希望,自己的——柏拉图式的爱情。 其实,在我未意识到之前,我已经爱上了他。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23楼2014-10-06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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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夜。mad。
                              “我们从后门进去。这样就算奈久留回来了也不会被她看到。”柊泽君眯着眼,凝视着前方不远处憧憧的黑影。
                              已经是后半夜。雪大半停了。空气却更显得冷峭,凛冽。此时我已不能再多走一步,全身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柊泽君身上。虽然披着他的风衣,但我依然冻得瑟瑟发抖。他大概也感觉到了。
                              我们悄没生息地从虚掩的后门溜进屋。谢天谢地,她们都出去了。我立刻就松了口气。起居室很快生起了火,我虚弱地倚在沙发上。满屋温暖的光晕和刚才天寒地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松懈了。
                              有人温柔地扶起了我的头。我睁开眼,一看是柊泽君。于是艰难地支起身。他手里端着一杯陈年的红酒,正要往我嘴里灌。我摇了摇头,他柔声说道:
                              “我知道你很讨厌——可是,你的样子太虚弱了。”
                              我没再说什么。仿佛从前的记忆又将我慢慢包围。那个时候还是瑟缩的秋,我们浅浅地啜着柠檬茶,在盈盈的火光中相视而笑。如今,他的眼睛里依然散发着明亮而淡漠的光,而我心里,却早已记住了他手心的温度。
                              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想必他在往浴缸里放热水。我勉强地坐身起来,一阵晕眩,不由得再次躺倒。就在这时,他从盥洗室里出来了,见我这副狼狈相,便不分由说地把我扶起,吃力地搀进浴室。
                              “对不起。”我低低地说道。
                              他没说什么。只是当帮我解下床单的时候,他看见了我身上裹着的那件男式衬衫,于是眉头微微一皱。
                              “你出门时穿的衣服呢?”
                              我猛的一僵。衣服……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送木之本君回家,接着稀里糊涂留了下来,然后……
                              我突然用双手捂住脸,他大概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后退一步。与此同时,整幢屋子都回荡着一种极度惊恐的尖叫:
                              “不——不要靠近我——不要——”
                              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连自己都不能明白为什么会发出这样恐怖而充满绝望的声音。然而木之本君的那些举动似乎挑断了我原本紧绷的神经。现在它们已经全部崩溃。我的脑子里充满了他迷乱的喘息声。一想起那皮肤被灼伤的炽热温度,我根本无法控制住想从喉咙里发出尖叫的冲动。我茫然地睁着眼睛,像一头困兽般,寻找能够让我稍稍理智一点的东西。
                              就在我不知所措地撕扯着头发的时候,两只有力的手突然把我禁锢住。我抬起已充满血丝的眼睛,朦胧地感觉到一双温和的眸子正静静地注视着我。耳旁嗡嗡的声响没有完全消退,头痛得厉害。他却越来越紧地把我抱住。我偎依在他怀里,身体仍然剧烈颤抖着,却已颓废得不能再挣扎一下了。
                              我的呼吸渐渐平缓。我闭上眼。感觉到他正在抚摸我的脖颈,手指滑过一个又一个瘀红的痕迹。随后在肩膀上,他似乎也发现了类似的斑点。这时,他的手抽搐着,慢慢松开了我。我仰头倒在浴缸里,衬衫式睡衣罩在身上,他放了热水,便起身离去了。我吃力地睁开眼,最后的印象是他的镜片在我的头顶反射着冷冷的蓝光,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真切。


                              IP属地:安徽来自iPad24楼2014-10-06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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