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页
资讯
视频
图片
知道
文库
贴吧
地图
采购
进入贴吧
全吧搜索
吧内搜索
搜贴
搜人
进吧
搜标签
日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签到排名:今日本吧第
个签到,
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本吧签到人数:0
一键签到
可签
7
级以上的吧
50
个
一键签到
本月漏签
0
次!
0
成为超级会员,赠送8张补签卡
如何使用?
点击日历上漏签日期,即可进行
补签
。
连续签到:
天 累计签到:
天
0
超级会员单次开通12个月以上,赠送连续签到卡3张
使用连续签到卡
04月03日
漏签
0
天
沈谢吧
关注:
10,315
贴子:
207,360
看贴
图片
吧主推荐
玩乐
1
2
下一页
尾页
26
回复贴,共
2
页
,跳到
页
确定
<返回沈谢吧
>0< 加载中...
【授权转载】[夜初/沈谢]无字天书 by 谢家初八
取消只看楼主
收藏
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卤煮看文不多...最近被初八姑娘的这篇文萌(chuo)到了所以想搬过来分享给大家C_^
关键词:温馨向,撒糖风,原作镜像,有隐藏刀小心
作者绝对初七亲妈粉,作者说会HE的,作者说阿毛会顺利吃掉七七的【好了打住咳咳
还是来个授权图吧:
欢迎小伙伴们也给初八姑娘献上弹幕啊!
送TA礼物
1楼
2014-04-21 14:58
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五、鬼神
目光。
暗处,有目光在看着他。
近来几日,初七总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在阡陌间劳作时,在乡邻家帮手时,他都感觉到了某种打量审视的视线。虽暂时觉不出有害或者恶意,但却让人如芒在背。
不过眼下并不是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当下正值沈夜生辰,十二岁的少年便趁势索要起生辰贺礼来。
初七听闻沈夜言语,顿感头疼:“阿夜你……确定?”
孩子明亮的眸子眨啊眨,无比肯定地猛烈点头。
沈夜要的,是每晚睡前,初七给他讲故事。
看出初七有几分迟疑,孩子便低下了方才还神采飞扬的眉眼,低声说村里哪家哪家的孩子都有睡前故事听,哪家哪家的孩子还在一同玩耍时讲来给他。
前世里何曾见过这人半点低声下气,而不管前世今生他又何时能舍得让他有半分委屈,初七便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沈夜则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的不是睡前故事,而是讲故事的人躺在他的身边轻拍着他的背,气息和声音在他耳边一同轻柔缭绕。然后他再顺势耍一耍赖,大约初七也就不得不陪他一同入眠。
不过初七讲的故事,委实让沈夜一天天躁狂起来。
“前前天是田螺姑娘,前天是董永和七仙女,昨日是司幽和巫山神女……初七!我不要再听这种姑娘家的故事了!”卷在被窝里的沈夜跟身边半倚坐着的人抗议道。
“哦?我还以为阿夜喜欢这种故事类型……”初七想着前世这人不是专注于此种类型一百年吗。
“我喜欢男子汉的故事!”孩子的口气不容置疑,他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双眸明亮双眉飞扬,“给我讲个英雄的故事吧,初七,那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英雄的故事啊……”初七忍不住伸手去摸摸他那如剪的眉宇,沉吟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说:“那我就讲一个,我心中最伟大的英雄的故事吧……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城池,终年严寒……”
听着听着,沈夜的眼皮开始一搭一搭,终是耐不住困意慢慢沉入了梦乡。
初七望着他恬静的睡颜,本也打算随之睡去,但陡然间,那种窥视感又浮上心头。
他望向窗外,心念一动,吹熄灯盏,佯作睡去。
但见窗纸上一个黑影掠过。
他早已暗中蓄力,于是霎时瞬移出屋,右手拈起法术掷出,封住那人去路。
月华如练,于他颀长身影之上流连,而初七的脸色比月光还要如冰如霜。
他手中光焰一现,长刀一划。
“你是何人?为何近日来窥视我们?”
“呀,被发现了啊。”对方是一个满头银霜眉须皆白的老道士,见到初七一身杀气并不在意,反而笑逐颜开,“小伙子,我见你平日里对乡邻都很亲切,对那娃娃就更是没半点脾气,怎么对上我这个老人家,就这么凶啊?你这么凶的样子,让村里头暗恋你的姑娘家见着,可都会被吓跑的哦!”
“阁下,闲话休提,请道明来意。”初七横刀胸前,表示自己的不耐。
“来意啊?”老道士呵呵一笑,“非人非鬼又带着魔气,你真觉得世间无人注意到你?”
听闻此言,初七脸色微变。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满身魔气还瞒得过各大修仙门派吧,小伙子?”老道士捋捋自己的白胡子,“我家那些不长进的徒子徒孙,感知到了此地有魔气活动,然后听闻我在巫山附近云游,便没大没小地让我来探探你的底细。”
“你欲如何?”初七的声音冰冷。
“小伙子莫要急,我不是来害你的,”老道士笑笑,“老道我在这人世见得多了,也不会像小辈那样,遇仙就毕恭毕敬,遇魔就喊打喊杀。”
初七听他说下去。
“小伙子,我偷偷看了你几天,你为这村子,特别是那孩子,做的倒都是善事。这点老道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老道士又呵呵地笑开,“只是,你毕竟不是寻常人,尘世间的事,你还是不易插手过多啊。”
“在下有不得不为之事,有不得不护之人。”初七沉声道。
“不得不护之人……是屋里那命格糟透的孩子吗?”老道士继续捋捋胡子乐呵呵,“有趣有趣,不存在于今生命盘的前世之人,却是命格唯一的转机。老道我许久没见过如此有趣的事了。”
“阁下究竟是何人?”初七戒备地握起刀。此人所知,也委实太多了些。
“贫道出身太华。”老道长笑笑,“现任掌门,算来也该称呼老道一声师叔。”
“以降魔卫道为己任的太华?”初七蹙眉。
“我可不是来除你的,小伙子。”老道长笑着说,“我是来劝告你的,冥冥之中,天数有定,你以一介非人非鬼的残破之身,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为好。”
“不劳道长费心。”初七冷冷地说,“在下自有分寸。”
“我想你也会有分寸的。”老道长笑笑,“你的性格一直如金石坚韧,颇合老道脾气。这个你拿着。”道长递过一块玉玦。
初七没有接,却疑惑着他话语里的说法。
“你身上的魔气太甚,注意到的又岂止太华一家。”老道长居然就一把拉过初七的手,把玉玦塞到他手里。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间,封死了初七所有的出招路线。初七心里一惊。
“老道活得长了,自问看人不会有差池。这玉玦可掩盖你的魔气。”
“为何要助我?”初七握住玉玦,感觉到一股如清泉般的灵气在其中脉脉涌动。
“偃师谢衣造福世人良多,如今他只有守护一人的心愿,让人如何不想去成全。”老道士笑得一脸慈祥。
初七一惊。
“一百二十二年前西北大旱,陇右饿殍满地,若非偃师谢衣出手,以偃甲调动远方水脉,为当地百姓一解燃眉之急,还不知会酿成多少惨剧。”老道长笑着说,“当年见过你的人皆已过世,但是老道命长,足下当日风华,还历历在目。”
“在下……已非谢衣。”初七有几分干涩地开口。
“名姓皆是虚妄,这么多年来,老道自己叫过的名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老道长摇摇头,“老道此番初初见到是你,大吃一惊,但随后发现你初心澄澈始终如一,皆甘愿舍己而利人,不管是昔年福泽众生,抑或是今日守护一人。”
初七抿了抿嘴唇。
“不过你此番逆天而行,强行进入一个你不应遇见不应干预之人的命局里,会有什么样的变数结果,前路老道也看不分明。”老道长笑笑,“不过,想来你从未成家吧?”
“长者……如何知晓?”初七一愣。
“老道这两天看过来,你教养孩子的方法,比起你的偃术,实在算不得高明。”老道长呵呵笑开,“授人以鱼不及授人以渔,你事事躬亲代劳为他安排妥帖,你是真要那孩子一辈子依赖着你无以自立?以贫道看来,那孩子虽然命格惨淡,但天资还是颇为出色。”
“他……遇到在下之前受苦太多,在下实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皆不足为道。”老道士笑笑,“此间道理你岂会不明,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
见初七还有所迟疑的表情,老道士捋捋白髯一笑。
“如果实在困惑,不妨想想当年对你传道授业之人是如何教你。”
“贫道虽不知你出自哪家门派,师承何方名师。”
“但由你的言行举止观之,无论他是何人,你的师长都可称得上教导有方。”
“他把你,教得很好。”
初七在屋外。
而沈夜在梦里。
梦中有殿宇宫室鳞比栉次,巍峨古朴,森严庄重,却空荡萧瑟,凄清寂寥。
不过幸好,在梦里的无边寂寞中,还有初七。初七,正跪在他的脚下,柔顺而宁静,虔诚而谦恭。
他感觉到心中的涌动。
他的初七,他的为所欲为和予取予求。
可以强取豪夺,可以缱绻温柔,可以蒙骗引诱。
但他却最终只听见自己冰冷开口,像胸腔中的澎湃感情和汹涌欲念都只是乌有和虚构。
沈夜被梦中自己的故作漠然所惊醒,却发现身侧的床铺空着半张。
初七,莫不是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他正打算故伎重演地溜过去,却听见了窗外有交谈声响起。
一人是他平生未识的嗓音。
“这些年不知你经何变故,有何际遇,竟变成如此非人的殊异体质。”老道长唏嘘一句,“你虽身怀绝学才具过人,但切记你非此红尘之身,还望好自为之。”
初七……非人……非此红尘之身……
一个是他无比熟悉的声线。
“多谢长者。”初七知道老道长刻意回避讲出蛊虫等冰冷字眼,他略微颔首致意,然后安抚长者地客套应道,“待此间事了,在下自会离去。”
事了……离去……
沈夜身上本就满是梦魇带出来的一身冷汗,听闻这几句交谈,更是心脏一紧,手脚冰凉。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虽原意有歧,但其知足知止之意,还望足下引以为戒。”老道长念了句《道德经》中的文字,“你且去吧。”
初七微微欠身行礼。随着他翩然转身,他的背影中有一缕异色光华流转而过。
老道长一时惊讶失声:“此人体内竟有……这……”
他终究只捋捋白髯而长长太息:“原来如此,死而复生……此般际会,真是造物弄人……”
“……痴人呐,都是痴人……”
6楼
2014-04-21 15:15
回复(1)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初七瞬移进屋,整个人的锐利杀气却迅速化为无形。
似乎刚在屋外肃杀面冷,扬手横刀的,是另外一人。
他所有的棱角与锋芒,都在屋内之人身边消散殆尽。
那还未脱少年模样的身影,却是他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永恒而唯一的原因。
而沈夜一听见初七回屋,便连忙阖上双眼,佯作睡着。
他感觉初七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许久许久。最后,初七只是撩起被子一角,在他身边躺下。
隔了良久,他听到初七呼吸均匀平稳,沈夜这才缓缓睁开眼,侧过身去看他。
在窗棂斜洒进来的月光下初七的沉睡容颜,撩他心魄,一如初见。
其实少年一直都有所察觉。
他从墓里捡回初七,惊为天人的初七,力气过人的初七,无所不能的初七……直到他偷偷摸上他的床——他抱着的初七体温冰凉,他搂住的初七没有心跳……他都早已知晓。
可当终是他亲耳听闻确认,初七不是寻常之人,他还是浑身发冷。
因为恐惧。
却不是恐惧初七的身份,而是恐惧失去的可能。
如果初七不是同自己一样的人,那初七也许有一天,会回到他的同类中去,回到属于他的天地中去。
也许那里,初七才觉得是家。
而想必初七喜欢的人……也在那里。
月光轻轻巧巧地勾勒着初七的脸庞,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朦胧了几分。
明明近在身旁,却感觉遥不可及,如冰如霜。
少年想着,沈夜,他的名字沈夜。
自己是永夜,那初七便是月亮。独自照彻他这片漫漫寒夜的,那高天之上,唯一的皎皎月亮……
可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摘下月亮,留住月光?
他想起了先前的梦境,想起了梦里那种暗涌的欲望,想起了见到初七跪在他身下,梦里的他心中的那种潮湿生长而阴暗蔓延的餍足。
在与村里的孩子一同玩耍时,他听过后羿射日的故事。
他想变强,他想拥有力量。
就像后羿可以射下太阳,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他也可以禁锢住他的月亮。
折断他的羽翼,收敛他的光芒。
让初七只能注视他一个人的身影,只能听从他一个人的声音。
少年被自己黑暗的念头吓了一吓。
不,他不可以这样想。
他已从初七那里得到太多,他不可以这样。
他的生活中,一切都在转好。吃得饱,穿得暖,有书念,还有玩伴。白眼相加和指指点点,也是越来越少。
这些都是初七带来的。初七已经给了他这样多,这样好,他不应该更加贪婪索要。
所以是他亏欠初七太多,初七不欠他什么,所以初七应该有,选择离开的自由。
沈夜就这样在心中天人交战,直到东方既白,才勉强睡去。
于是初七发现一向早起的少年,今天居然赖了床。他把沈夜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给睡眼迷瞪的他换好衣服,便打发少年去漱口洗脸。
沈夜于是晕乎乎地去收拾自己,然后顶着一撮不听管教的小翘毛,又回到了初七面前。
初七忍住笑,将沈夜按在镜子面前,替他梳理头发。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便敛颜正色道:
“阿夜,我想跟你谈些正事。”
沈夜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困意全无。
他看着镜子里,身后的人温柔地替他扎好了头发,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他的心中立刻草木皆兵如临大敌。
初七这么郑重……莫不是,要跟他提离开的事情。
一旦意识到这里,沈夜感觉他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黑暗情绪,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他以为到天亮他已经说服自己,让初七有选择去留的自由。
但当初七真的要说出口,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说服了自己半宿的努力瞬时化作乌有,只要一想到初七会离开,不能接受,他就是不能接受。
“我上学堂去了!”他抓起初七给他缝的布包,完全不看初七,便冲出门去。
“阿夜?”初七在背后惊讶地唤他,“你还没用过早饭……”
沈夜把初七的呼唤和他以为初七本欲说出口的诀别之词,都抛在身后。
心绪难平的沈夜自然没有乖乖去学堂。陈先生教的四书五经,治不好他的心乱如麻,更没有办法帮他把初七留下。
他奔出村,拐个弯,又绕回后山上。
他从后山眺望他们的家。有了初七,才有了的家。
他就站着,看着。看初七挑水浇田,看初七打磨农具,看村里男女老少,三不五时地来找初七攀谈或相助。
直到日头偏西,他见初七换下了做农活时身着的短褐,而罩上长衫出门——他知道,初七是要去镇里迎他下学。
他看着初七出了村子,不一会儿,天却阴了下来。
巫山一带素来多云雨,天色常常说变就变。
雨点不一会便滴滴答答地开始砸了下来。
沈夜记起方才没有见初七带伞。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家里,翻检着雨具,却翻来翻去没有找到。
他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撑过伞了。
巫山下雨虽频繁,但这些日子以来,都有初七为他撑伞,无论他要做什么,无论他要去哪里。
——但那个为他撑伞的人,要离开他。
孩子的鼻子有点酸,却反而激起他更加不罢休地翻箱倒柜。
雨伞仍没寻到,他却翻出了一身衣衫。虽然他只见过一次,但却毕生难忘。因为那是他初见初七时,初七穿着的衣衫。
虽然不知为何,初七再也没有穿起过。
衣衫颜色浓墨镶金,样式不张扬却做工精细质地良好,不像他见过的任何布料。
沈夜想起了初七讲给他的,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他有些绝望而偏执地想,如果可以像故事那般简单该有多好,他藏起这身衣衫,初七,便就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阿夜,你回来了?”身后响起他熟悉的声线,带着一点淋雨的鼻音。沈夜只得把衣服往怀里一裹,不敢回头。
“阿夜,我听陈先生说,你今天没去学堂?”初七走过来。
“你……不要过来。”怀里的衣服代表着他某种可笑而绝望的念头,他不想初七察觉到。
沈夜听到初七顿下脚步。
初七自然是清楚地感觉到了沈夜今天从起床开始的反常。
种种迹象,让他只有一种猜测——沈夜听到了昨晚他和道长的对话,知道了他非寻常人的身份。
所以沈夜在避着他。
——也很正常。他这没有心跳的胸膛,他这不会苍老的模样,本来,被发现也是迟早,被退避也是常道。
他看着始终不肯转过身面对他的沈夜,轻轻地问:“阿夜,昨晚我和人的对话,你听到了对吗?”
他看见孩子的背脊一僵。
初七心里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于是面上自嘲地笑笑:“那么,我是被阿夜讨厌了吗?”
没待少年回答,他便补充说道:“没关系,如果你讨厌的话,我会尽快离开。”
他没有想到,他话音刚落,对面的少年便像一只小兽一样转身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阿夜,我身上尽是雨水……”初七试图让沈夜松开。
“不许……”少年把头埋在他怀里,双臂更加用力地缚住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哪里都不许去。”他一直压抑的念头,终于在他听到初七打算离开的时候全然决堤。
沈夜仰头看他,一字一顿,既霸道又绝望地说:“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初七沉默,只回抱住了他,然后许久许久才低低开口:“阿夜,你可有听到我不是普通人……你,不怕我?”
沈夜在他怀里死命地摇晃脑袋:“普通人有什么好……普通人都嫌弃我,他们都讨厌我……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对我好。”
“不要这么想,阿夜很好,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初七松开他,半弯着腰,摸摸沈夜的头。
“他们都恨我也没关系。”沈夜一脸倔强,“初七,无论你是什么都好,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少年的表情和话语都那么坚决。
沈夜不知道,其实他不用表达得那么强烈。他面前的人,从来都不会拂逆他的心愿。
“我不离开。”初七单膝落地,拉着少年的手,微笑着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安抚了沈夜,初七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着自己的旧衣衫。
“阿夜,你翻出我的旧衣服,这是……”
然后他看见刚刚还倔强霸道的少年微红了面皮:“那个啊……那个……你不是跟我讲过,讲过七仙女的故事吗……”
董永藏起了七仙女的羽衣,从此仙女不能回到天上去。
初七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便笑出了声。
“不许笑!”沈夜恼羞成怒。
“好,我不笑我不笑。”初七从地上拎起那身衣衫,“阿夜要是介意的话,我便把这件衣服裁掉吧。”
“不过这布料很是难得,不如我给阿夜裁件衣服吧。”
“我的羽衣交给你啦。”初七笑笑,“我没有办法离开啦。”
被取笑的少年既有几分羞赧,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此时的风还在轻吻着嫩生生的树梢,云朵还在天空中慢悠悠地飘,岁月还在静谧地流淌着单纯和美好。
单纯美好到他们还在相信,但凭许诺坚定,只要誓约诚心,便可胜过,翻云覆雨的无常命运。
7楼
2014-04-21 15:18
回复(4)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六、文武
这日下午,初七仍照时辰去接沈夜下学,却发现自学堂走出的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
他立刻蹙起了眉头:“阿夜,可有人欺负你了?”
沈夜骄傲地昂起头:“是我欺负别人!他们挨得可都比我惨得多呢!”
然后脸上斑驳得像只花脸猫的少年又带点心虚地去看初七:“初七初七,先生已训过我,君子动口不动手,初七,你就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初七见他那样子只觉好气又好笑:“为何打架?”
孩子立即忿忿地挑起了眉毛:“他们!他们今天又有人丢了物什,就非说是我扫帚星害的……还说……还说我是没爹妈的,没家教的……我,我实在气不过!”
初七轻轻托起他的脸,仔细审视他脸上的伤:“……是他们不对。”
沈夜立刻笑得眉眼一弯:“初七,我就知道你不会责骂我。哼,他们有爹娘算什么,要我说,他们的爹娘对他们,也比不过你对我这般好!”
“你这孩子……”初七无奈笑着摇首,“不过阿夜,你可以同他们讲,你虽没有爹娘,但还有我这个表兄啊,长兄为父,你也不是没人教的孩子。”
沈夜拉着他的手,不同意地说:“表兄那些,不只是方便应对村里人的说辞吗?我才不要你做我表兄,更不要什么长兄为父!”
少年不甘心地看看自己的身量刚及初七下颌:“你不是说,你不会变老吗,你等着,我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的!”那天之后,初七简单跟孩子解释过自己的体质情况。当然,偃甲和蛊虫等细节,他都略过不提。
于是沈夜拉过初七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初七随着他的脚步和牵引,不禁有些恍惚感慨。才短短不到一年光阴,孩子便已经从凡事都听他的,变成了很多事都自己拿主意。包括这携手行路,不知不觉中孩子也从习惯跟随,变成了主动领路。
这早慧早熟的性子,这浑然天成的强势,真不愧是,那人的转世。
而那日被打断的话题,却是一直未有合适的开口机会。去思考要成为何种人,去摸索要成就何种人生,在初七看来,对孩子而言都还属为时尚早的命题。初七始终想着,希望沈夜能多拥有几年的无忧无虑。
——不管是想到他前世未曾得闲一日的担负,还是念着他此生童年多舛多难的命途。
但出乎意料的,续起话题的,不是初七,却是沈夜自己。
这日回去,初七先给孩子仔细洗了伤口,又上了伤药。用罢晚饭,沈夜一边习着字,一边跟初七谈着天。这几日陈先生的四书正教到孟子,沈夜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子好勇乎”,直至写完“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方收了笔,然后迟迟疑疑,终是开了口。
“初七,你……可以教我习武吗?”
初七惊讶地挑眉:“阿夜为什么想学习武术?”说出这句话,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多年以前,类似的场景也发生在他们之间。
只是世殊时异,问者答者,竟是位置互换。
“我想变强。”沈夜说。
“强大,是有很多种形式的,习武只是其中一种……”
“但武艺,是最不靠运气的,不是吗?”少年的眼睛一如桌上砚台里那尚未凝住的浓墨一般,带点烟色的漆黑稠密,透着一股带有少年意气的深思熟虑。
初七心里暗暗叹气。沈夜这一世的运势,确是在劫难逃的诸事不利。虽然世间三百六十行无不可为,但耕田要看天意吃饭,跑船要讨河伯喜欢,会试要看主考心情。习武,相较之下,确实可算一条出路。
但初七还是迟疑着:“阿夜,你年纪还小,不用这么着急的决定……”
“初七!”沈夜认真地说,“我已经十二岁了,别把我当做小孩子了。”
那一瞬间初七想起了那夜老道长的话。
——也便想起了眼前之人在前世是怎么对待十一岁的自己。
流月城大祭司虽常年不苟言笑,对年纪尚幼的弟子却堪称疼爱有加,有时甚至可谓溺爱,起居用度,无不充满尊长的关怀。
但惟独精神上,沈夜从未将他视作孩童而轻忽简慢,反倒是自始至终给与他难得的平等对待。从十一岁开始,除开法术、武术等一些指定的修习,其余时间沈夜就由得他随性习读,沉迷偃术,求索人生的道路,寻觅自己的津渡,直至寻到他们师徒殊途,分道扬镳乃至割袍断义——
“初七,初七你怎么了?”少年见眼前的人黯淡了神色。
“没事。”初七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好。你想习武,我便教你。”
第二天,初七便领着沈夜去了镇上的兵器铺子。
“这里的武器都称不上好,但作为初学,也便够了。”初七进门之前说,“待你武艺精进,我定会送你一件神兵利器。”
两人走进店里,未待店家招呼,初七便指点着壁上柜中的诸种物事一一绍介起:“一般人称十八般武艺,即把武学按照兵器分为十八种类别,分别是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黄、十二锏、十三镐、十四殳、十五叉、十六耙头、十七锦绳套索、十八白打。你可看看,看中什么试试手,再做决定。”
“这位客官,真是内行啊!”店家一脸笑容迎过来。
初七微微拱手,不再言语。
“初七,你每种都会么?”沈夜眼神发亮地看着他。
初七波澜不惊地说:“多多少少,都有所涉猎。”
店家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沈夜却带着一脸自豪的得色去看壁上的修长单刃兵器。“初七,我记得,你用的是……刀?”
于是沈夜首先试了试刀,却觉得未称手感。然后他抬头望见了一柄跟刀类似的长刃武器,店家很识眼色地取了下来。
少年将之执在手里,试着比划一二,然后露出合意的笑颜。初七在一旁,略有动容。
那是一柄长剑。虽比起沈夜上一世所用的链剑而言,朴素平实良多。
但果然,剑才是最配得上他的武器。
13楼
2014-04-22 01:52
回复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剑者,百兵之君。
但让初七意外的是,野心勃勃要习武的沈夜,练剑起来非常没有耐性。
他之前还觉得少年成熟了些,谁知一练剑,孩子气就原形毕露。
孩子没有任何根基,初七便是让他从基本功练习起。
但少年迅速地抱怨起来:“初七,每天拔剑五百次,实在太多太无趣!”
初七温和笑笑:“我已在我当年习刀的数量之上,给你酌情减少。”
沈夜于是好奇:“你当年,每天需要练习多少呢?”
初七口气寻常地说道:“最开始学的时候,不太认真,每天需要练一千次,我都偷工减料;后来……认真学刀后,每天须练习拔刀一万次。”
“什么?”沈夜震惊。
“拔刀一万次,纵砍一万次,横劈一万次。这是最基本的。”初七笑笑。
“你……当年教你刀法的是什么人啊?”沈夜忿忿不平地说,“我猜,一定是个坏心肠的怪老头!”
这称呼……初七不知作何回应为好,只淡淡辩解道:“阿夜,他……不是坏心肠的……怪老头……”语气虽淡,但是其中的回护之意却浓重得分明。
少年心中更是意难平:“他这般待你,你还要帮他讲话?”
初七一时语塞,然后才缓缓道:“……他待我,并无不好。”
不知为何,初七脸上的神情让少年心中闷闷地发堵,那种不自觉地露出的怀念与沉浸的表情里,潜藏着一整个他碰触不到也追赶不及的世界。
沈夜于是换了话题:“初七初七,怪老头很厉害吧,那你们比试过吗?”
初七决定无视那难以纠正的称谓,只淡淡道:“我们……交过两次手。”
沈夜问:“你的表情并不高兴……初七莫非输了?”
初七应道:“……嗯,我都输了。”
沈夜说:“他算是,你的师父吧,那你输了,他会惩罚你吗?像我默不出课文时,陈先生会用戒尺抽我手心,会罚我站堂……”
初七沉默片刻,然后语气寻常无奇地回答:“有啊,有被很重的惩罚……然后,我就变得必须每天认真练习啦。”
重到几乎死去,重到从头教起。
沈夜听出初七语气中有一抹沉重,他于是拉拉初七的衣袖:“初七……你后来认真练习,应该变得比以前厉害很多很多了吧,那你,应该就打得过怪老头了吧?”
孩子的话语让初七笑了,虽说那笑容还是带着苦涩:“……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比试过,所以,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这把刀,永远都不会再指向他。”
“其实从头到尾,我何曾是想要赢过他。”
“我毕生所学所求,一直,都只是想回护他而已。”
这一席话,以及讲出这一席话时初七脸上的神色,均让沈夜心口一紧。
他见过初七这般神情。
上一次,是他问初七,你,可有喜欢的人。
初七当时,便也就是这般笑着,带着三分怀恋、三分惆怅、三分悲伤,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是那个人,初七……喜欢的人。
——所以初七在交谈间都百般回护着,连一点不悦耳的言辞,都不可沾染那个人一寸一分。
初七回过神来,似觉得自己失言说多了什么,便摸摸怔忡少年乌黑微卷的头发,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同你没有关系的。阿夜,我们习剑吧。”
少年握着剑,却没有动。
初七不想多谈,初七说与他无关。
初七心里有一块他进不去的地方。
初七心里有一个珍藏起来的人。
他想问,但他凭何能问。
初七喜欢那个人,而那个人很强大。事实如此简单清晰,那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分明就没有他的干系。
他没有站进去的余地,他也没有可追问的力量。
沈夜心中浮起了某种对自己的忿怒。
初七见刚刚还跟他耍赖不肯习剑的少年,突然锋利了眼神。
无须他再说什么,沈夜开始非常认真地扬手,挥剑,重复着一遍遍枯燥至极的动作。
院子里初七之前栽植的桃花,正到吐蕊季节,初七便退到树下,斜斜倚着,带着清浅笑容地从旁看着。
——人面桃花相映红。
习剑的少年微微分神,想起从学堂同窗那边听来的半阙诗句。
那时的他并不知晓,那首诗至此未完,其后尚有半联。
而日后当他读到全诗时,后一半描绘的个中滋味,他却早已辗转体会。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过了半月有余,少年居然问起初七,能不能把拔剑升到每日千次,并请初七传授他一些基本招式。
初七一面替沈夜的手掌涂着药,一面迟疑地说:“阿夜为何这般心急?你有心进取是好事,但……”
少年还略带稚嫩的手掌,已经被冰冷坚硬的剑柄磨出了粒粒水泡,少年却像不识痛痒,还不声不响地继续,待初七发现时,沈夜两手的水泡都已磨破,渗出丝丝脓血。
沈夜倔强而坚持地说:“我有一个一定要战胜的人,一个绝对不可以输的对手。”
少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初七喜欢的人很强,那自己只能变得更强。否则倘若那人某天突然现身,他便毫无还手之力。
自己拼却全力,也绝不能够……让他带走初七。
初七却以为沈夜执着的是之前学堂里跟他发生龃龉的某位同窗,只暗暗叹声少年意气,便也不以为意,颔首应允。
自从发现初七心仪之人,沈夜也就随之洞察到更多秘密。
就如同前世初七只注视着他一个人一般。这一世,他的全部目光,也只萦绕着一个人打转。
——所以他可从最细微末节,看清楚初七的喜怒悲欢。
初七虽不愿与他谈起,但初七,分明就没有真的让一切过去。
初七时常有复杂得深情却又彷徨的表情,是为了那个人。
初七仰望夜空对月沉思,属于那个人。
初七抹开长刀时闪过一瞬过于沉重的坚毅,属于那个人。
初七偶尔欲言又止中的迟疑,属于那个人。
少年一面习剑,一面不时忿忿不平地想。
那个人很强,那么强。那个人一定并不缺少人爱,想必也可以随心所欲毫不费力得到许多东西。
那能不能不要和一无所有的他抢初七。
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初七。是他的全部,也是唯一。
沈夜并不知道,他只猜到了皮相,却未猜透结局。
那人曾经主宰着一座神裔之城,纵控着无数人的生生死死。权倾一方,无上荣光。
那人仪容举止也的确风华无双,衣袂动处,身影流转,背后暗藏多少仰望恋慕倾心的目光,只求他一次回眸一寸笑容。
但那个人的命运如果从头至尾尽览,算来只怕比他还要沉重苦涩上许多。
而在那人一百多年的生命里,很长一段时日,甚至最暗无天日最苦痛难言的时间里,也只有初七。
那人拥有的许多,其实都是为了他人,都是源于责任,都将付诸牺牲。
他的私心,不过只有一个初七。那人不惜逆天改命,也要留下初七。
但前事盘根错节,早已在他们之间打成死结。
那人拥有初七,却只能止步于不言不语。
那人心中的爱恋与怨憎,沉醉与心冷,只能交付于发肤骨骼的侵占交缠,最终在揽紧初七睡去前,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少年可以拉着初七恣意笑闹,可以拖着初七东奔西跑。
东市里买桂花糕,吃糖葫芦,西市里挑新衣衫,拣小玩意。
上元节游灯市看东风夜放花千树,端阳节观龙舟饮菖蒲酒美清尊共。赏春花,听夏蝉,共秋月,踏冬雪。
他可以切切地问出,你要护着我一世?
他能够直率地说着,我不许你离开我。
这是在那个人最贪婪的梦里,也不敢奢望的场景。
这是在那个人最放纵的时刻,也说不出口的话语。
算到底,究竟哪一世能称作更为幸运?
终究都是,有情皆苦,动心辄输。
14楼
2014-04-22 01:54
回复(11)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八、彼此
山崖之上,立着一匹身经百战的苍狼,正值壮年。
这苍狼一向独来独往,但在巫山地界的鸟兽群中,却一直是噤若寒蝉的存在。
无数飞禽走兽成为他的腹中佳肴,无数同族面对他的利爪败下阵来。甚至人类,他也用锋利的牙齿撕开过几只。
今日也依然昂首阔步于巫山岭上的苍狼,看中了溪边徜徉的一只体型丰腴的幼年野猪。他从树林里静静地朝着猎物靠近,蓄势待发。
突然,野猪响起一声惨烈的嘶鸣,然后壮硕的身体挣扎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地。
一柄长剑,一个人类,居然抢在他的前面动了手。
灰色的山林霸主那阴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那个年纪尚轻的人类。敢在他的鼻子底下抢猎物的,很好。
苍狼毫不犹豫地将攻击目标从野猪改换成那个年轻人,他带着狼族的桀骜和骄傲纵身一跃扑了上去。
他想着,居然有人敢挑衅狼族威名,实在罪无可恕……
——然后他就没有再想下去了。
因为他被一剑穿喉毙命当场,失去了继续想的能力。
沈夜看看脚边的一猪一狼,掬起溪水,拭去了剑上的血。
说来他的运气确实糟糕。草间猎兔子踩着蛇,林里打野猪撞见狼,实在都是司空见惯的家常便饭。
不过半年多来,沈夜的个头又往上蹿了不少,已是青年的身材样貌,而剑术更是颇有精进,面对山妖水怪都不惧一战,更何况只是些许长虫猛兽。而且,某种意义上,这些撞上门来的家伙,也正合他意。
他一面将成年灰狼温暖厚实的毛皮剥下来,一面想着明天去学堂前,将狼皮带到镇上卖掉。
还有不到一月,他便会年满十六,即将举行冠礼而正式成年。
他希望送给初七一样礼物。
这算是,第一份聘礼吧。青年想着,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沈夜拖着野猪仔,肩上披着狼皮从后山回家。他先把食材扔进厨房,再把狼皮偷偷藏起。
然后沈夜去后院新盖的小屋里寻初七。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沈夜便把打猎劈柴之类的事一力承担了下来。
对此初七很认真地表示过反对。
沈夜却坚持道:“你看看村子里,哪家哪户不都是当家的男人负责这些事的?你莫非觉得,你男人不及他人?”
措辞和理由都太让人难以反驳,初七哑口无言。
他想着,沈夜在其位谋其政的责任感,似乎今生前世、于公于私都这般一以贯之。
他于是试着换个角度继续商榷:“阿夜,可你还须上学堂啊?”
“陈先生说我已可在家习读,每日上午去学堂答疑释惑便好。”
“那……那我闲着做什么?”
“去摆弄你那些木头疙瘩啊。”沈夜理所应当地说,“你不是就喜欢用木头石头铜铁什么的,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初七愣了愣。他未曾想过,沈夜对他的观察细致到了这般地步。他虽已放下了偃师的身份良久,但天性里对偃术的憧憬与志趣,却还是割舍不断。所以在制作农具、帮助乡里之余,他有时情不自禁地会把材料拼拼凑凑,试图在微末之中,也探求一些偃术的可能性。
初七感觉到温暖却酸涩。
兜兜转转,是非因果,全都系于此人一身。
自己的偃术因他而起,因他而终,如今,也要因他而续么。
不过说起来,自己倒也确实有样东西,一直在盘算着何时做了赠予他。
于是初七便在后院搭了一间小屋,作为偃甲工房。
沈夜此时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却只见到一个伏在桌上的身影。
初七近来似乎在着紧赶制什么东西,颇是费神忙累,他已不止一次见他就这么睡着在案台之上。
于是沈夜悄悄退了出去,隔了好一阵,又拿着些物事进来了一趟。他搁下东西,再轻轻把窗帷合拢了些,以免逐步偏西的日头晒到熟睡中的人的眼睛。
做完这些,沈夜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初七的头发。
初七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体,肩上有什么跟着滑落了下去。他拾起来,是一条薄薄的毯子。
是谁为他披上的自不待言。
空气里还有一抹淡淡的甜香,初七这才发觉,案台的一角放了一碗冰糖炖梨。
眼下正是夏末秋初,暑气还未全然消退,冰糖温和,雪梨降火,最是合宜。
初七将瓷碗端了起来,用汤匙搅动一下,啜了一口。梨的清香,糖的甘甜,再加上熬煮之人的心意,让初七从舌尖直直温润透彻到了心底。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那人一直有着一颗细腻温情到体贴入微的心。
前世之时,在那人威严冷峻的外表下,在那人日理万机的忙碌中,他对弟子,对亲人,对下属,对朋友,其实有着极其清晰毫不张扬的体怀。
——所以才那么多人愿意对他以命相托,甚至为他轻生赴死。
只是这份无微不至,对此时的初七而言,是何等百感交集。
因为他曾拥有,也曾失去,然后更长的时间里,他对得与失都混沌而一无所知。
初七从偃甲房走了出去,夕阳中,他家的厨房升起着缕缕炊烟,炙烤的香味传了出来,他不禁迈步过去。
火上撑了架子,架着新鲜的野猪腿,正被青年不断地翻转。“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沈夜见他进来,笑着朗声说。
青年的脸被熏得出了汗,初七便过去撩起衣袖为他擦了擦额头。
“阿夜,”然后初七退到旁边去看他干活,“你现在什么都抢着干,我总觉得不太好……”
“有何不好?”沈夜用小刀剔下一片肉试了试滋味,然后又往上熟练地洒了些作料,再翻了翻,“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他又剔下一小块肉,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才用手拈过来往初七嘴里送,“我一无所有身无长物,总不能让你觉得,把自己许给我吃了亏啊?所以别人可以为心上人做到的,我要做得更好。”
初七嚼着那块肉,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初七,你说什么?”沈夜一面把野猪一片片从架子上剔下来摞进盘子里,一面问。
“不悔。”初七笑着,“阿夜,无论如何,我心不悔。”
沈夜其实什么都不必做,他亦永不言悔。
用过晚饭,初七便退回到偃甲房里继续去画他的图纸,沈夜却抱着要看的竹简和书册,也跟着窝进了偃甲房中。
近来他们的夜晚,便都是这样度过。没人提及为何明明正屋里便有书房,沈夜却偏偏要来跟他挤。沈夜要来,初七便在偃甲房里,再支起了一张书桌,备置了一把椅子。
两人便在一间屋子里,在对方伸手可及之处,各自料理着各自的事。
然而,他们相互不知。
看书之人,偶尔会抬眼去看画着图纸的人灯下的轮廓,看得顿生温柔;
绘图之人,不时会偏头去看执着书简的人专注的侧脸,看得暗自怦然。
时间曲曲折折,仿若又回到了原点。
当年也曾有过这样的画面,他手执青简奏章察读审阅,他涂抹偃甲图纸伴在一旁。
他们绕过山高水远,绕过碧落黄泉,绕过生死阴阳诸种殊途,似乎终于绕到了归处。
17楼
2014-04-22 02:09
回复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这日晨间,沈夜一早便去了学堂,而独自在家的初七终是绘好了较为理想的图纸。
于是他盘算了下所需材料:“毕方翎、鹿蜀角、火玉……”
这些材料皆不易得,而最方便的所在不言而喻。虽然这意味着,他得重返久别的故地。
他算算时辰,以他的身法,应该午前便可自静水湖返还。
湖水清冽,寂静无声,像岁月在此凝固驻足。而湖边草木,几经荣枯,和初七记忆中当年的参差高低殊异,方才显出时光荏苒,从未止步。
算来已有多少年,他没有踏上过这方云水之间的土地了?
一梁一柱,一砖一木,均是由他亲手测绘搭建。而他设下的法术结界,让屋宇内的一切保持着纤尘不染,似乎下一刻便能等来主人的回还。
初七叹了口气,径直走进书房,挑拣所需的物料。
他无意流连,但屋舍内处处皆流淌着回忆。
诸多器具事物,注释着他的当年。当年他埋首偃术的孜孜无怠,当年他挂牵故土的忧心如焚,还有,当年他思念远人的夜不能寐。
初七忍不住走上了那敞亮开阔的屋外露台。
百余年前多少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他都曾在这里徘徊眺望,高天之上,那遥不可及的月亮。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故地重游,那许久未曾翻阅,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与感受,都悉数苏醒过来。
不过前尘旧事,已尽随流水。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他已只是静水湖的过客。他的家,在巫山脚下。
那院素朴木屋,比这里窄小不少,简陋许多。但那是家,有沈夜在的地方,才有他的归属。
初七回到沈家村时,沈夜尚未返还。
也许是静水湖沉淀的思念太过溺人,让他的心绪久久难平。初七突然难以自制地,很想见到那张面孔。
于是初七站起了身。
想念他,便去寻他好了。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思念,终于可以化繁为简。
我若思念你,便越过半座山,绕过一道水,去拉你的手,去看你见到我时,脸上露出的笑容。
不用再题字上匾藏心事,不用再但求明月寄相思。
也不用再相顾无言,心悦君兮君不知。
而此时的沈夜,坐在学堂一隅陈先生的书房里。师生两人正剑拔弩张地大眼瞪小眼,陈先生平日里一向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都歪了几分。
沈夜今日并不是来请教或辩难,他是来和陈先生商量冠礼事宜的。按照常例,冠礼需由老师等尊望长者作为主宾导引,并赐表字。
“沈,沈夜!老夫教了这么多学生,从来就没人在此事上自作主张……”
“学生知道虽于礼不合,但还望先生成全。”
陈先生对沈夜这名弟子,感觉颇为一言难尽。论天分,道勤勉,沈夜都属他所收门生里的个中翘楚。可偏偏这孩子命数乖戾,给他惹来小灾小祸不断。此外,此子还曾在学堂上,诸弟子各言其志时,堂而皇之地表示,此生唯有二志,一为习武,一为养家。
今日,这混小子更是在行冠礼的事上,也要跟他讨价还价。
从巳时初跟沈夜计较到了午时末,陈先生终于精疲力竭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脸坚持的青年的要求。挥了挥手,他让一脸得色的不肖弟子速速退去。
沈夜说服了陈先生,心情舒畅地走出学堂,却意外地发现初七倚在学堂门外的墙上,笑着看他。
“初七!”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拉住对方的手,惊喜地扬起眉,“你怎么来了?”
“……自是来迎你回家。”初七说着,微垂了带着笑意的眼眸。
沈夜对初七的诸般神色素来洞若观火,于是他如墨的眼睛中有光亮一闪而过,他笑了:“原来如此。”
“原来……如何?”初七不解沈夜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从何而来。
青年不言不语,只抿着嘴笑,拉着人就走。
待把人拉进某条僻静小巷里,沈夜才一把抱住初七:“半日不见,如三秋兮……原来不是惟我一人作这般感受啊。”
当然不是。从来不是。
初七想着。
你所察知的,这都还太少太少。
我的思念的全部形貌,恐怕你永不能想象。
初七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回抱住了沈夜。
待两人松开来,初七问道:“说起来,今日你在学堂里勾留良久,跟先生相谈甚欢?”
“恰恰相反,我跟陈先生算是不欢而散。”沈夜笑着摇头,“我跟他理论许久,才让他应允我的要求。”
“你今日……不是应当和陈先生商议冠礼事宜吗?”初七不解,“师长贵为主宾,陈先生又是大儒,凡事由他决断应不会有差池。你们为何起了争执?”
“我什么都听他安排啊。只是先生告诉了我,他给我拟的表字。”沈夜抓起初七的手指,一根根把玩着,“我就跟他,商榷了一下。”
“哦?先生起的表字,应当不错啊。”初七疑惑,“你名为夜,表字应以带有光明、光亮的字词为宜,与之互补。先生给你取了什么?”
“长夜将尽,曙光曰晗。”沈夜说,“先生又说我无兄弟手足,故晗字之前,伯仲叔季不宜使用,他便用了君字。”
“君晗?”初七细细推敲了两字,“并无不妥啊。”
“不坏,但也不足够好。”沈夜执着他的手,“我执意要用一字易去君字,先生便说于礼不合,搬出了《说文》和《礼记》驳了我半天,但终究拗不过我。”
初七还是不解,沈夜并不是一个无缘无故就异常执着的人:“那你欲更换何字?”
“初,初七的初。”沈夜笑着看初七,“我觉得初晗,是最适合我的表字。”
“你……”初七惊讶地说不出话,“……胡闹!”
“未得你允许,便借你一字,初七莫要生气。”沈夜终将初七的手指凑近嘴边,吻了一吻:“只是此中心意,但愿你能明白。”
初七此时脸上的表情难辨悲喜,他只怔怔地看着沈夜许久许久,最后长叹一声:“你我之间,又何需如此。”
两人已是一般高的身量,沈夜把脸凑近了来。
“初七,若你觉得无以为报,不妨允我一件事?”
“何事?”
“同我打个商量,我及冠以后,少吻你一次可好?”
初七长长的睫毛扑扇,未解沈夜话中之意。
沈夜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容许我,提前预支一次吧。”
说是商量,沈夜却未待初七回答,便将人逼在墙边,不由分说地覆唇而上。
彼时青山苍劲,白云悠悠,秋阳爽朗,照着市集的人潮熙攘,也照着深巷里的这一双人缱绻相拥,唇舌交缠。
天地浩大,红尘万丈,而他们终于渺小。
渺小到他们终被允许,能不想别的,能专注爱着。
18楼
2014-04-22 02:13
回复(6)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第二日的冠礼,一切平顺。
连一向严苛的陈先生,也对素行顽劣的弟子颇为满意。
是时,沈夜身着一袭深蓝直裾,圆袂方领,举止端方,言行得体,整个冠礼过程,一直稳重而恭谨。
要说先生唯一的一点腹诽诟病,便是沈夜总忍不住去偷偷斜瞥,他站立一旁的谢姓表兄。
陈先生作为主宾参加过不少冠礼,见过许多青年在加冠时会不免紧张,然后便不由自主地去看亲人以求平和心绪。
沈夜面相上如此淡定,却也还是在紧张么?
陈先生暗暗叹气,表面稳重,却还是缺乏历练啊。
先生并不知晓,沈夜不是紧张,只是心动难抑。
初七今日身穿一袭正红镶黑色深衣。在此之前,沈夜从未见过初七身着红衣,他也未曾想过,红色居然如此合称初七。
今日因是大吉之事,来观礼的乡邻同窗,着红衣者不乏其人,但无人能穿出初七那般风华。
红色柔和了初七在人前素来锋利的眉眼,还将他惯常清冷的气质冲淡,生生地把人勾勒出了几寸难言的风流,而右眼下的那抹红色纹记,更像是在为这场绯红落笔下最画龙点睛的一记注脚。
……如同召唤,如同邀约,如同引诱。
沈夜突然觉得,他一直期待来临的冠礼仪式,为何如此繁琐冗长。
到加冠而礼成,各方宾客陆续散去,作为尊师之道,沈夜将陈先生送回镇上居所。
然后在初升的月光下,他快步往家里赶。
到家时,院子和屋子一片寂静,仿佛无人在家。
初七,在哪里?
沈夜在正屋寻到了初七。
初七坐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坐姿和他们初遇时,有几分相似。
想来是这些天,为操持置备他的冠礼,初七忙碌太多休息太少,待诸事尘埃落定,终于不耐疲乏而睡去。
沈夜轻手轻脚走过去。
只看着他。
好看,朝朝暮暮这张容颜,却仍然如此好看。
青年还记得五年前初见时的怦然心动。
但沈夜却不再像初见那样,连想碰一下初七都未足勇气,只得中途收手。
他现在,想做什么,皆是可以。
他嘴角微抬,轻悄悄地抚上初七的脸,然后吻了上去。
初七迷迷糊糊地被吻醒,睁开眼正要唤他。刚成年的青年却露出略带狡黠的笑容,先开了口:“好看的哥哥,你是山里的神仙吗?”
一抹笑意划过初七的眼底。
“我叫初七,”他依旧抬手去触摸他的黑发,只是发丝已从当年的凌乱总角,变成了今日的齐整束发,“孩子,你是谁家的?”
“我是初七家的沈夜。”沈夜抓过他的手,在掌心一吻,“还有,我不再是孩子了,初七。”
语音刚落,沈夜便俯下身去,两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之上,把人困在胸前,然后再度吻了过去。
这一番吻,如暴风骤雨,带着沾湿万物的气势,又如烽火连城,带着燃点一切的力量。
初七快喘不过气来。
吻得依然未脱青涩和莽撞,却带着某种成年男性的侵略力度和宣告意味。
长吻结束,两人气息均已凌乱。沈夜看着自己臂弯之间的初七,衣色绯艳,眼色润湿,他心中翻涌着更炽热的欲望。
但他想起,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有做。
他于是深深呼吸,将初七拉起。
“初七,跟我出来一下。”
沈夜带初七到了院子里。初秋时节,夜凉如水,天空中一轮皓月皎洁。
初七略带不解地看着沈夜。
“初七,我一直想送你点什么,”青年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少年时的局促,“但是,我并不像你手巧,做不来那么好的刀剑,也,也买不起多么昂贵的东西,但是……”
初七轻轻抱住了他:“阿夜,那些,都不重要。”
拥抱让青年平静了不少,他拉着初七走到桃花树下:“微末心意,但蒙不弃。”
秋天的桃树已落了不少叶子,枝头不再茂密,月光于是从稀疏的枝叶间流泻而下,雕琢出斑驳的精致光影。
树梢间,有一缕月光格外亮眼。似乎有月亮的碎片,失足跌落在枝桠之间。
那是——
初七伸手,从树枝之间摘下了一片月光。
“这是——”初七看着手里系着细细丝线散发着月华光芒的石头。
“是西域来的一种玉石,”沈夜说,“其名为,月光。”
作为熟悉各种木料石料金属材质的前偃师,初七自然识得这种玉石。“月光石价值不菲,你——”
“我搂兔子打野猪的时候,顺道多剥了几只野狼皮和多掏了几只蛇胆而已。”沈夜的语气轻松。
初七知道这块小小的石头在人间商铺的价值,他知道需要多少狼皮和蛇胆才可换来。
“阿夜——”初七说,“你随便送我什么,我都会欢喜的,何必——”
“这不算什么,”沈夜将初七的手和月光石一起拢在他的双手之中:“唯有月光,才堪配上我的月光。”
初七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握着掌心的玉石,玉石比他的体温还要冰凉,却让他莫名地感觉热度从手心传递到了全身。
“初七,再仔细瞧瞧。”
初七依言,松开了手掌,将手心的物事细细端详一番。石头的材质并不全然均匀,在不那么色泽通透的那面,镌刻着几个篆书小字,是沈夜的笔迹。
辨清那几个小篆之后,初七愣住了。
“看到了吧,我考虑良久,最后才选了这句。”青年笑了起来。
“本想刻‘入骨相思知不知’,但觉得流于露骨浅白;”
“后来又想着,‘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可好?但初七你又不会变老;”
“思来想去,便还是这句最为贴切。”
“初七,此中情意,只愿君心似我心。”
那八个字……
只愿君心似我心……
初七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却无法宣之于口。
初七的手指微微颤抖,初七的表情晦明不定。
沈夜觉察出了他的异样,忙握住他的手:“初七,莫不是你不喜欢这句?”
“你若不喜欢,我这便削了去……”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初七用唇,止住了他的话语。
这是初七第一次主动吻他。
于是沈夜毫不犹豫地揽住面前的人,深深地回吻了过去。
月光石,还在初七的指间,幽幽闪动着如月之光。
略微浑浊晦暗的一面,阴刻着八个篆体文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20楼
2014-04-22 02:19
回复(3)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十、今昔
偃师谢衣。
那是数百年乃至千年之后,也仍在偃术史册之上,熠熠生辉的名字。
围绕着谢衣,后世有很多虚虚实实的故事流传,然而却鲜有人知道,在这位天才偃术大师的漫长人生中,有件事,说来颇为荒诞乖谬。
那便是,与他作伴时日最长的偃甲,他自己却在很长的时间内,从未亲手触及或是亲眼见到。
这就是初七身体中存在的偃甲,来自当年流月城大祭司沈夜的授意,出自七杀祭司瞳的手笔。
不过说来,他对这类偃甲也并不陌生。
不管是担任破军祭司时期,还是身为初七的时候,治疗流月城的恶疾也罢,对傀儡的改造也罢,这类植入体内的支撑型偃甲,都是常见之物。
甚至其中一些偃甲的改进,还是当年作为生灭厅主事的他,亲自经手设计。
所以,即便是只能依靠一只右手,去切开自己血肉,更换偃甲,初七也不甚担忧。
冠礼第二日的晌午过后,作为礼数周全,沈夜需去回访师长。待他出门后,初七便退进院子一隅的偃甲房内,张起一个小型结界。
他拉上窗帷,点起烛盏,将一柄短刀在火焰上来回燎烧。
然后他褪下左臂的衣袖,冷静地划开自己仍然乏力的左臂。
利刃入肉,疼痛随鲜血一起涌现,初七却面不改色,只将清洁过的右手顺着伤口探进去,沿着骨骼经络摸索。
然而,他的额头上渗出的细细汗珠,显示出他此时所承受的疼痛。
所幸,他很快便在贴近肘部关节的骨头之处,寻到目标。他再度执起小刀,斩断羁绊包裹的血肉,将已深深嵌入肉里的偃甲,挖了出来。
他施了一个愈疗法术,暂时止住左臂的血流。然后他执起那枚偃甲,将上面的血液抹去,想一窥究竟。
他怔住了。
由于偃术尚不普及,所以也不多人知道,偃师无分修为高低,基本上从能够正式制造偃甲开始,便会拥有自己的纹章。
——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纹章,代表一份荣耀,也宣告一种责任。
而在流月城里,对于偃师纹章有两项特殊规定。
——第一,如偃甲炉这一类部族公用偃甲,不刻私人纹章。
——第二,若需使用城内稀有物料,则需由两位及以上高阶祭司联名提出,在祭司会议上加以讨论,如若通过,最后成品需刻大祭司的偃师纹章,以示特殊材料所制偃甲,得到紫微尊上首肯。
而初七惊讶的,正是他在从自己身体里挖出的偃甲上,看到了久违的,沈夜的偃师纹章。
沈夜并不以偃术见长,平日里亦无做偃甲的时间或志趣,所以他基本没有偃甲作品留存;而族内需他纹章的稀有物料所成偃甲,一般则是付诸机密用途。
所以这世上见过和识得沈夜纹章的人,寥寥无几。
但初七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摩挲着属于那个人的纹章,想着身体里别处的偃甲,难道也都一一刻着他的记号吗。
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按在左胸,突然忆起,这里头,应当也存在着一枚偃甲。
那么,心脏的位置,也有着……沈夜的纹章吗?
初七心中百感交汇,五味杂陈。
那个人,究竟还有多少事,没有让他知道。
初七仔细地打量着小小的支撑偃甲,它看上去和流月城常用的规制并无两样。他略为费解,这偃甲到底是用了何种稀有材料,竟是需要沈夜允可。
所有偃甲的构造于他,都是一眼望穿的通透。于是初七毫不费力便将偃甲拆卸开来,露出其中的核心部件。
这枚偃甲的核心是一小节木料,这实属罕见。
因偃甲一般需要能够积聚力量且不易腐朽的材质作为核心提供动力,故而常见的偃甲,大都以晶玉类为体,以木石类为用。流月城中有何种特殊木材,可以充当偃甲核心……
这个问题闪过初七的脑中,便电光火石地有了答案。
有的,当然有的,流月城中,最有力量的事物,便属木质。
——矩木。
他体内的偃甲核心材质,是矩木。
初七怎么也未曾料想,沈夜居然为他动用了矩木。
矩木作为神农留给烈山部最初也最后的馈赠,如同神之化身,从来不被认为是可充当偃甲的材料。
用矩木做偃甲的提议,亦是不可能在高阶祭司会议上得到通过。
那么沈夜……便是私用矩木。
虽说初七寻回了谢衣的记忆,对与沈夜一百余年的纠葛羁绊的来龙去脉非常了解。
但还是有一关键的场景的详情,他并不知晓。
那便是从一百一十七年前的捐毒他作为谢衣垂死,到他作为初七醒来,这中间的寥寥数日,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昏死之前,最后记得的,是沈夜冰冷愠怒的表情。
他醒来以后,最初看见的,是沈夜冷淡沉默的容颜。
他并不知道,在这两场冷漠之间,这张面孔曾怎么失却镇定,怎样失色失常。
流月城的活傀儡,均是由活人身体改造而成。
初七不知,他是唯一由垂死的、近乎尸体的肉身制作出来的。
所以一般的偃甲,根本支撑不起他的骨骼经脉,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几乎是死物。
他并不知道,从捐毒被带回的他,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与危急。他的身体在渐渐冰凉僵硬,渐渐透明发光。
——烈山部人死后,不留尸骨,身体均会逐渐透明,变成晶莹光点一一消散。
那时的沈夜一面用极强的灵力护住他的心脉,一面在他五感尽失的耳边,徒劳而绝望地命令着。
……不准死。
不准死,你听见没有。
本座,不准你死。
最终,灵力、蛊虫、药物终是成功留下了他的魂灵,但是他的身体已几近僵死。
初七不知,沈夜几乎是红着眼向瞳下令,动用矩木做成偃甲,支撑起他的骨肉。而日后的责任,沈夜均会一力承担。
待诸事已定,瞳最后只说了一句:大祭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诸种旧事,初七均无从得知。
沈夜的感情一直都像埋在地脉深处的熔岩,沉默无言,独自炽热,独自灼烧。
但此时初七知道的是,如果他的身体需要矩木作为偃甲核心……那这件事情恐怕比他想得更为棘手。流月城崩,矩木死去,他身上的矩木碎片,作为无本之木,到如今,大概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如果唯有矩木才可以支撑他的身体……那他需要力量对等的材料,才能自我疗治好。
他估量了一下手里现有的物料,力量皆与矩木不可同日而语。
叹了口气,初七还是按照臂中取出的偃甲规格,暂且新做了一个植回左臂去。然后催动法术,逼迫伤口迅速愈合。
非矩木做成的新偃甲能支撑到何时何地,他不知道,身体里其他部分的矩木偃甲能坚持到何年何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定要找到替代之物,他必须找到。
他摸了摸腰带下垂着的,沈夜今日亲手帮他系上的月光石。
然后紧紧地握住。
“初七,我回来了。”院子里想起了青年爽朗的声音,“我今天猎了只兔子回来,你不是最喜欢吃烤兔肉吗?”
初七施展法术迅速收拾好偃甲房内的一切,然后撤去结界,走了出去。
他朝着手中拎一只晕乎乎的灰毛兔的沈夜迎了上去,若无其事地绽开笑容。
“……是啊,阿夜,我最喜欢了。”
他才刚刚开始,敢去肖想,敢去奢望,敢去贪求。
他不会放手。即便违逆命数,倾尽所有,他也绝不放手。
无人知晓,他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沈夜全心全意的温柔。
22楼
2014-04-22 02:27
回复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更换了偃甲的左臂暂时没有异样,于是接下来几日里,初七又做了好些同类支撑偃甲,以备不时之需。
虽说暂且无恙,但他也不敢大意。尤其是他的头部、颈部、背部、腰部等处的偃甲一旦失灵,恐难以自我处置。因此他便又造出一个小型偃甲来,形似一只手臂,可经由他的灵力驱使,于不测之时,代他执刀。
——当然,以上种种未雨绸缪,他均未让沈夜知晓。
这日午后秋阳融融,深秋时节难得回温,沈夜只着了单衣,在院子里习剑。
自从得了三生剑后,本就不曾懈怠的他更是勤加练习。兴致勃勃的青年舞完一套剑法后,朝着在旁观看的初七一笑:
“初七,不如来与我拆招?”
初七感觉今日身体并无异常,便欣然应道:“好啊。”
他执起长刀,走到沈夜面前。
分立的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地各自横举兵器于胸前,然后目光一接,便同时身形一动。
刀光剑影,人影交错。你来我往间,眼神流转;衣袂摩挲处,情愫暗生。
酣畅对招之中,沈夜一剑刺向初七左侧,他本应格挡抑或侧身,便可轻松御下此招。
但初七突然后颈一僵,引得他的身体一滞,没能避开沈夜的剑芒。
沈夜面色一变,却已是不及收手,只能急急地将剑锋一撇。
三生剑却还是斜斜地刺入了初七的左肩。
兵刃切入血肉的声音,从未让沈夜觉得如此清晰刺耳。
“初七!”他迅速撤回剑,奔上前去。
初七试着朝沈夜笑笑:“小伤而已,是我走神,阿夜,不打紧……”
然后他眼前一黑,唐刀失手落地,在沈夜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醒来,初七发觉自己躺在卧房里,沈夜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肩头的伤口,已被仔细妥帖地包扎。
他却不能动弹。
后颈,定是后颈的偃甲有了异常。颈部骨骼失去支撑,则会直接压迫经络——全身数处主要脉络均经由颈骨,现下大约都被压迫不能自如。
“初七……”沈夜见他醒来,微微垂下头,低声说,“我伤了你……”
初七勉力笑笑:“是我一时大意,无关你事。且刀剑无眼,习武之人,皮肉之伤再所难免。”
“只是我不解,外伤,怎会让你晕倒?”沈夜轻轻地问:“初七,你告诉我……你的身体,究竟出了何事?”
“……约是前阵累了些许,牵引旧疾复发而已。”初七笑着,“无需多虑,阿夜。”
沈夜的面色却无半点轻松,他俯身下来,将两臂撑在初七的头部两侧,俯瞰着他,毫无笑意。
“初七,你真的喜欢我吗?”
“……阿夜,何出此问?”
“你真的,有把我当做要共度一生之人吗?”
“当然是真……”
“那你为何什么都不肯对我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分担……”沈夜用右手砸了一下床榻,“……是否你觉得,我并不值得你托付……”
“阿夜!”初七的颈部让他无法摇首,他只能用力地一字一顿地说,“不是的,阿夜!”
“初七,”沈夜低首,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更信任和依赖我一些,可好?”
面对沈夜执着的眼神,初七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他的眼神中有种决绝的光芒燃起:
“好吧,阿夜。”
“如果,你定要知道的话。”
“带我去偃甲房吧。”
闻言,沈夜将人小心翼翼抱起,轻轻让初七的头倚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以免行走时的动荡。初七便从这个角度,一路静静地凝望他的下颌弧线,心中太息。
他不知当沈夜见到即将发生的事后,是否还会,这般温柔、毫无芥蒂地拥他入怀。
进了房间,他示意沈夜把自己侧放于偃甲房的床榻之上。于是初七只得背对沈夜说话。
“阿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叹了口气,“但愿不要吓到你。”
他话音刚落,沈夜只见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头器具凭空出现,形似一只人的手臂。
初七跟他讲解过一二,他知道这类器物叫做偃甲。
那只偃甲在空中微微旋了一圈,便奔向了初七的颈部方向。然后,它的一端伸出一柄刀刃,迅速而锋利地,切入了初七的后颈。
“初七!”看着殷红的鲜血立即从初七的脖颈处汩汩流出,沈夜失声唤道。
“阿夜,不必惊慌……很快便会结束。”初七的声音平静得一如往常,似乎正被切开血肉的,并不是他自己。
沈夜震惊地坐于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偃甲切开初七的颈部,随即刀刃变形成某种似爪非爪模样,于初七的骨肉间挑出一只小的物件后,又置放进一个相似的进去。最后,光芒开始在初七的脖颈之处徐徐流转,伤口这才慢慢愈合起来。
然后,初七一挥左手,那只偃甲瞬时消失,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此时他方能转过身来,去看沈夜。
沈夜静默不语,一动不动,惟有脸色异常难看。
于是初七一面擦拭着后颈的残血,一面自嘲地笑了。
“阿夜,很可怕吧?”
“我曾受过重伤,所以须在体内植入许多这样的东西方能活下去。”他拈起取出的偃甲,垂下头去。
“这样的我,你……”
还未说完,一阵温暖便包围了他。他最熟悉的怀抱的温暖。
是沈夜走过来抱住了初七。
沈夜抱得如此轻柔,似乎唯恐稍微用力就会碰碎他。
初七未曾想到,目睹全程的沈夜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初七……很疼吧?”
“……”初七在他肩头低声地问,“阿夜……你,不觉得可怕吗?”
“怎会可怕,这是初七你的身体啊,”沈夜两臂不敢用力,只好轻轻埋头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说,“……我只是很难受……”
“初七,你以前,受过很多苦吧。”
“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害你变成这般……”
“初七,初七……我为何不能早些出生,早些遇见你,早些保护你呢……”
初七无从解释,也无从接话,只得抬起双手回抱住他。
“……阿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夜,此生能够相遇,我便已知足,非常知足了……”
23楼
2014-04-22 02:34
回复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第十二章是迄今我写的最长的一章……
今天爆字数到接近4000……
大家食用愉快~
十二、聚散(三)
沈夜是被冬日的晨晖晒醒的。昨晚月明星稀,今日天气是难得的晴好。
睁开眼,他见身边半张床铺空着,便暗想初七定又是在厨房温热早饭。懒懒地伸伸胳膊下床,他一面披上厚实的冬衣,一面朝房外走去。
“初七,今早吃什么?”
无人应答。
沈夜心里泛起了些许疑惑,便抬脚走进厨房,却只觅得空无一人的一片冷清。
“初七?”他走出厨房,快步在各个房间巡了一遍,“初七?”
绕了一圈无果,沈夜疑虑重重地回到卧房,这才一眼望见了桌上的月光石,和玉石之下压着的一方信笺。
那折叠的纸上,赫然银钩铁划的四个八分隶书,工整而苍劲有力。
与沈君书。
沈夜带着浓烈的不详预感展开信笺。
寥寥数目之后,沈夜眉峰一蹙,抓起桌上的月光石,夺门而出。
天光方亮,时辰尚早,想来初七应未走远。
他要去追他回来。
他简直怒不可遏。
那信里,那疏离的口气,那客套的字句,那轻描淡写的辞别,那不痛不痒的婉拒。
什么叫做望君珍重?
什么叫做蒙君错爱?
什么叫做你我本是殊途?
还有,什么又叫做,当更有良人,共君白首?
一夜之间,为何就成了这样?
昨日不都好好的吗,昨日方有说有笑过了冬节,那绵密亲吻和深切拥抱的触感,都还无比清晰留在唇间指尖。这半点征兆都无,怎就留下一纸凉薄说走便走。
这算什么,初七,这算是什么?
你连月光石都留下让我转赠他人,可你觉得我还能有同样的感情给谁?
初七,你休想离开,你我之间,岂容你一人选择罢手便就算是结束。
奔跑的青年心中还呼啸着更多的愤懑。他越在心中描摹那张他迷恋的面孔,越觉得那清淡俊逸的表情可恶至极。
人无信不立,诚者君子之所守也,那些仁义礼智信都是你从前教我的。
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全部都答应了的。
一笔一笔,我悉数记得。
十一岁初见时你说要护我一世,十二岁时你说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十五岁时你把自己全都许给了我。
初七,这些话你说过,便不作数了吗?
沈夜奔至村口,见沈老根坐在村头晒着太阳,便连忙上前询问。
“太爷,”沈老根是村子里辈分最高的沈家人,沈夜便也随了大家的尊称,“太爷可有见到我家表兄出村?”
“谢老七啊?”沈老根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想了想,“没有哇?我今天老早便坐这儿啦,没见着他啊。”
沈夜的眉头锁得更紧。
沈老根接着颤颤巍巍地说:“不过,前两日谢老七来找过我,说老家出了事,要离开咱们村很久,还说让我多照拂你,哦哦,还说也跟你学堂先生打过招呼……”
“他还说了什么?”沈夜赶紧追问,“他可有说起,他往哪里去了吗?”
“就只说了回老家啊,”沈老根捋了捋稀薄的山羊胡子,“你表兄老家在哪儿,你还不知道哇?”
“多谢太爷。”沈夜只微微鞠躬,便继续往村外跑去。
听沈太爷的说法,初七提前来找过他,初七还去找过陈先生。这意味着,这不是初七一时起意,这是他蓄谋已久的别离。
沈夜一边奔跑,一边觉得难以接受。
初七居然早有准备……初七居然早就在准备着要离开自己。而那人竟一面准备着别离,一面还能平静自若地与他如胶似漆。
“先生!”沈夜气喘吁吁奔进学堂时,陈先生刚泡了茶在细细品味。沈夜的大声疾呼,让素来秉持儒雅之风的陈先生不禁呛了一口茶水。
“沈初晗,成何体统!”陈先生顺了顺气,“多日未登师门,一来却不请自入大呼小叫,为师教你的仪礼,你都抛在脑后了?”
“先生恕罪,”沈夜草草行礼,“只是听闻学生表兄前些日子曾来拜访先生,不知,不知先生与他聊过什么?”
陈先生搁下茶杯,细细打量起满面焦急的沈夜来,却没有立刻作答。他知道这学生少时命途多舛,只得这位表兄相依为命,可前几日那位谢姓青年登门时……
“此事攸关重大,还请先生告知学生。”沈夜见他迟疑,一时情急竟撩起袍角跪了下去。
“起来说话起来说话。”陈先生未曾想到他行此大礼,“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为师也不知是也非也。”
“两日前,你表兄前来交付了你未来三年的学堂花销,说是要远行,以后请我多多关照于你。”
听闻此言,沈夜的脸色顿时起了变化。
陈先生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这本是你家事,为师也不便过问。”
“只是为师一把年纪,自问诲人不倦,因此得以阅人无数。”
“你那兄长,将你托付于我之时的言辞语气,总让我不免有几分,类似托孤之感。”
“为师试图询问他几句,他却三缄其口不发一言,最后我也只得作罢。”
“但是他那眼神,总让我想起了曾见过将上沙场的兵士……”
那日相谈,是陈先生第一次单独与初七会面,也是第一次得以仔仔细细观察初七。初七的一双眼睛,让陈先生印象颇深。
那是见过生死、甚至历经生死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陈先生再三掂量,还是道出了那句盘桓在他心中许久的话。
“你那兄长,或许背负着什么重任,看上去他,似乎……存有死志。”
陈先生见平日里无法无天的不肖门生,竟瞬时煞白了脸。
“初晗,你可还好?为师也只是毫无根由的一点猜测,你切莫胡思乱想。你表兄既将你托付与为师,你有何烦忧,都可与我相商……”
只见沈夜行了一礼,面色还是发寒:“多谢先生告知,学生无事,且容学生改日再来问先生安。”
他行过礼,也不顾陈先生反应,便退了出去。
沈夜从学堂出来,没有再继续奔跑,他也不知还能奔向何方。
他本就天资极其聪颖,此事又关乎至亲至爱之人,所以从两位长辈的寥寥数语,加上这些时日来初七的情形,他便有了很多推测。
虽然那些推测所得,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洒满阳光的街巷之上。
这条长街,他曾和初七执手走过许多回。初七的手掌常年冰凉,却偏偏让人握住了便舍不得放。
那家店铺,初七知沈夜喜好他家的茶叶清香,便备下了红泥小炉,常常为他摇扇煮茶;
隔壁那家武器铺子,初七在这里买了第一把剑送他,在他看来那柄剑并无不好,但是初七却还是煞费心血为他锻造了三生;
前面那家糕点铺子,初七见他偏爱甜食,便尝试买过店里每一种糕点给他,直到知晓,他最喜哪样,其次为何,最厌什么。
他早该知道,那样的一个人,除非万不得已,是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他的。
这条街上,他们同行走过阴晴雨雪,并肩看过春花秋月,在人群之中光明正大地执手,在街角巷尾无人看见地亲吻。
回忆,整条长街,满满当当都是回忆。
沈夜突然觉得阳光刺眼,眼前所见都如此难以面对。
原来当一个人不在了,和他共度的一道道风景,便都会变成一寸寸利刃,将记忆划出血肉模糊的伤痕。
“沈小哥?是沈小哥吧!”突然身后有人在唤他。他扭过头去,一个面熟的人凑了过来。
“一直承蒙你表兄照顾。”来人呵呵一笑,“还说过几日将这送到你家去,结果今日便碰到了你,这可正好。”
那人把一只沉甸甸的钱袋交给他:“前两日,谢七哥又送来好多犁锄,他说他赶着出门,让我们把酬劳缓几日送到府上去。”
沈夜认出这是初七长期有农具供货往来的店家,他便寒暄一二。对方接了两句,做了个揖,便离开了。
农具铺掌柜,学堂陈先生,村里沈太爷……他不知道那个人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他把这些事情一一打点妥善。
妥帖得宛如他仍是幼童,妥帖得仿佛自己无法归来,妥帖得更像是……交托身后事。
沈夜握紧了手里的月光石,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月光石被他越攥越紧,阴刻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字样,被过度用力嵌进掌心硌出血痕,晶莹无瑕的玉石,渗入了丝丝血意。
他的心爱之人,带着满是病痛的身体,不知生死地离他而去,他竟什么都做不了,连能去哪里寻找,他都不知道。
突然,一个念头划过他的心田。
初七回了老家……老家……回去……最初的地方……
他再度狂奔起来。
神女峰。他们最初相遇之地。
他不知当年初七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但是也许,那里有蛛丝马迹。
因为那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五年未至,旧地已被丰盛草木葱茏覆盖,当年古朴沉重的砖石,也都被葳蕤绿意淹没掩埋。
“初七!”“初七!”
他的呼唤散落在幽静的山谷里回荡,越发显得寂寥凄清。
沈夜拨弄着半人高的荒草,试图寻找当年的入口,却找来找去,没有寻到。
他索性跪在地上,用双手刨掘着巨大的石块,试图挖出一个洞口。
他挖着掘着,这五年的过往便一幕幕在他眼前如走马而过。
五年前,就是在这里。
他们初初相遇,他的感觉却像是久别重聚。一切就那么自然地舒展与滋长,从相伴相知,直到相爱相许。
如青山绕水,如苍天覆地,如孤星伴月。
那般理所应当,那般合该如此。
他想,也许是他害了初七,他这破败的命数,跟他走近的人都灾劫不断,或许是因为初七对他格外重要,所以才被格外严重地殃及;
他想,如若他能更强大就好了,法术、偃术、武术什么都好,如果更强大一点,能保护他辅助他治愈他,也许就不会至于,初七选择独自离去。
他想得越多,下手便越用力,像是不知疲惫,无谓疼痛。他的指甲一根根断裂在石头缝里,他的指尖也一只只地渐渐磨出点点血迹。
三生剑就在他腰际,他却丝毫未考虑将之拔出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只用力地挖着,似要用尽一生一世的力气。
巫山多云雨,方才还晴朗的穹庐,此时却忽而转阴,天青青兮欲雨。
雨点开始大颗大颗地砸下来,迅速沾湿他的全身。
他却还在刨掘着,试图撬动那古老厚重的砖石。
指甲已尽数断去,指端则磨破得更多,染红了他碰触到的泥土,又随之被雨水冲刷了去。
他却像自我惩罚般地,不肯停下。
雨水落地,汇聚成河,江流入海,终究复归天际。
周而复始的轮回路上,不知是否有某滴雨水,曾在一百多年前那个雨夜里,也同样抚触过这一张写满痛苦的脸庞。
沈夜的腰际,突然有光芒微微耀动流转。初七打造的与他禀赋契合的三生剑,正幽幽发光。
初七一直极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宿命般地发生了。
焚心以悔,心字成灰。
烈山部前任大祭司沈夜曾经的剑招,灭与寂灭,终至大成。
想爱同结,爱不能离。
贪爱同滋,贪不能止。
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
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上卷•欲题相思终无字 至此完结
下卷•再赋长恨问天书 即将开始
----------------------
注释:上卷卷末语引用自《楞严经》
49楼
2014-05-09 15:07
回复(4)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这次有两更! 高能预警! 高能预警!高能预警!【重要的事儿说三遍!
楼主看完这两更地铁坐过了三站!咳咳建议不要在路上看~
88楼
2014-06-16 11:00
回复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今天有二更,以及我上面保证的【某种意义上】的重逢,则会在二更里【希望这不算不守承诺XD
第二日,两人便开始通力合作,共同着手偃甲人的制作工序。
作为前前任流月城第一偃师本人,以及前任流月城第一偃师的得意门生,初七和十二的此番合力,起初还是相当平顺无间。
到了第四日,偃甲人的内部构造基本搭建完毕。
核心铸塑告磬,眼下便要开始打磨外形,进度却迟缓得超乎了初七预想。而原因,则让他始料未及。
“啊,初七,不对不对,我记得瞳大人的鼻子还要更挺一些的!”
“啊,初七,不是的,瞳大人的睫毛还要更浓密很多的!”
“啊,初七,我觉得碧髓的比重可以加大一些,瞳大人的皮肤可是很白很白的!”
事不过三,当十二再一次就瞳的耳垂大小提出异议时,饶是初七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也耐不住淡淡地抽搐了下:“十二。”
“啊?”十二还在如痴如醉地看着半成品的瞳的偃甲,便也带着满眼如梦似幻地转过头来看他。
“我突然记起,我们尚未给瞳准备衣袍,”初七淡定地说,“想来你最了解瞳的身量,便劳你去买些合适的衣衫回来了。”
“啊,对对对,衣服衣服!”一语惊醒梦中人,十二猛地站直起来,“下界有这么多好看的衣服呢……好好好,我这便去!”
十二奔向房内,蹭蹭蹭换好了外出的衣衫,然后从地上抱起近几日吃鲜鱼吃得愈发沉甸甸的大白猫,往自己肩上一扛:“瞳大人,我们走,去买新衣服啦!”
十二欢脱的身影远去,只留初七和那具半成品在偃甲房内面面相觑。初七一面在为瞳此时光溜溜的头顶植上一根根白发,一面轻笑,但愿十二不要买些过于花俏活泼的衣服回来,否则瞳醒来的表情,定会异彩纷呈。
然而想到瞳醒来,初七却不免沉了眼色敛了笑意。
瞳对冥思盒的记忆取舍,着实蹊跷。十二当局者迷,只徒然伤心,但初七却觉出了其中不合常理之处。
以瞳一贯冷静公允不动感情的姿态,即便只将十二视为作品,但却在这一件花了最多心力与血汗的造物之上,不留寸缕记忆。这本身,就极不合情理。
瞳是想遗忘什么,抑或是想隐藏什么。
心如海针,讳莫如深,才最意味深长。
十二回来时,初七已经完成了整具偃甲人,他注入了一小股灵力,驱动了偃甲的全身脉络,他想着待十二回来不久,应该就可以看见瞳睁开双眼。
但十二整个人却俨然是狂奔而回,短短的路途却让他全身风尘仆仆。
初七还来不及跟十二开口说瞳的事,后者的抢先开口却让他震惊得脑内一片空白。
“初七初七!尊上出事了!”十二拉着他的衣袖死命拽着,初七一时失神没有拂开,“我听见好些个人都在议论,说永夜初晗沈大侠在西域沙海里遭遇不测,身负重伤性命垂危。我跟他们仔细打听,似乎不是流言,是从长安那边传来的确凿消息!”
初七如同静止住了。他没有眨眼,没有动作,甚至凝固了呼吸,只直直地看着十二,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端倪能否定他的话语,能说服自己所听之言为虚。
“初七,你怎么了,初七,你听见了吗?”十二摇晃着他的手臂。
“我听见了。”初七的声音似乎是从极其深远的海底传来,带着压抑、苦涩和一丝不易觉察的颤动,“骨骼肌理我都已搭建完毕,方才也已经从天灵盖输入了灵力。”
“初七,你,你在说什么?”
“瞳的偃甲人随时即将苏醒,便交给你了。”初七放下了手上的所有工具,进屋把偃师敞阔而优雅的大氅迅速褪下,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束腰劲装,然后他执起唐刀,“我去寻他。”
只得四字,却言之凿凿,掷地有声。不是商量,更无谓讨论,只是瞬间,便已决定。
那断金碎玉斩钉截铁的心地,出自愿为那人的利刃与护盾的誓约忠诚,也抑或来自更早,那回护一人一城的夙愿本能。
初七在用瞬移法术狂奔,他心中翻涌着千层担忧万重焦虑,他却全都把它们摁了下去。唯有南疆至西域,这八千里路云和月,见证了一个人的心急如焚,焚心似火。
到了长安,消息变得具体而明晰起来,却丝毫无法使人如释重负,反倒更加扑朔与令人不安。
沈夜并非重伤,而是失踪。
地点是在,前捐毒国的沙漠。
事情说来其实很简单,沈夜不知何故路经西域,行至捐毒沙漠一带,遭遇巨大沙暴,他在沙暴中数进数出,救出了数十位受困百姓,却在又一次舍身前往沙暴之中救人之际,再也没能从沙海之中走出。
捐毒……这名字让初七的唇边扬起一寸苦笑。
这冥冥之中兜兜转转,竟又转回到需往故地重游。
曾经沈夜下令投放矩木枝,遭致捐毒倾国覆灭,山河破碎。
而今夕,沈夜又为了救得数十名路过捐毒的西域旅人,而倾身赴险,不计死生。
这天道,这命数,似乎隐约暗处,有着某位深思熟虑翻云覆雨的棋手,在冷眼旁观,在设伏布局。
但不管前路为何,事关沈夜,他就别无选择。
他的喜怒就是他的喜怒,他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
所以,他的因果也是他的因果,他的业报也自当是他的业报。
初七抵达捐毒之时,被救百姓还有数位不曾离去,他们与一些闻讯前来的江湖义士,还齐聚在沙海边缘地带,望着刮了几天几夜还不见衰弱之迹的暴风狂沙,而一筹莫展。
“这么大的风沙,完全无法行走和视物,更何况找人呢。”
“沈大侠真是侠勇无双,慷慨大义,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一回恐怕……”
“是啊,都受困在其中三天三夜了,怕是寻到也只剩……”
初七的眼色沉了沉。他没有再听下去,也无须再听下去,他只毫不犹豫地朝着狂沙漫天的大漠走去。
“哎哎,那位少侠,不可莽撞行事,这风沙的威力可移山填海,你……”
有谁在身后的喊叫,却迅速地被风沙掩埋。
初七已步履不停地走入了狂沙大作的地域,只留给众人一个异常坚决的背影,像绝壁上巍然屹立的青松,苍劲有力。又像荒原上历经沧桑的苍狼,踽踽独行。
无人能够听见他心中的呼唤与乞求,忧心与惶恐,比这沸反的风声还要震耳欲聋,比这沙石的磨砺还要切肤之痛。
89楼
2014-06-16 11:01
回复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如约的二更,如约的【某种意义上的】重逢
行路难,举步维艰。初七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暗藏诡谲的沙地之上,不时避过风沙卷来的大小石块,以及脚下暧昧难测的暗涌流沙。
偌大一片沙漠,沈夜会在哪里?他张口欲呼,却砂石灌口;他极目四望,却黄沙蔽目。他试着用唐刀劈开风沙,却又迅速被天地间的玄黄再次填满那一丝剑气所斩出的空隙。
“初七,这是凤凰蛊,找到尊上,用这个帮他疗伤即可。”临行前,十二强塞给了他一大罐蛊虫,“你可要千万记得,你的身体如今非比寻常,不可轻易大动灵力。”
他们却都未想过,首先面对的,是沈夜下落不明。
初七身边没有任何可以用作探寻的偃甲或者蛊虫,那他唯一能做,便只剩,一件事情。
初七暗暗下了决心。他不再往前走去,他只拔出腰间的刀,直插入地,然后利落地单膝跪下,手掌刀柄,而闭目运力。
金色光芒。
刀身绽放出极其耀眼的金色光芒,然后千重光焰向四面八方释放出如金蛇一般游动的千缕光线,以初七所在为原点,万千金线四射开去,或潜入地下,或腾空而起,驰掣着往沉沉沙海的东西南北尽数去了。
初七的神识随着灵力的光焰,踏破百里,耗费千寻,叩遍每一处干涸的绿洲,问过每一颗沉默的沙粒,你们可曾见过,我心中的那人。
沙海何其广袤无垠,初七却还坚持搜索得事无巨细,生怕错过一点那人的生机。
穷尽整片沙漠谈何容易,初七的灵力剧烈地消耗着,而他身体里的两股力量,于是渐渐开始失去平衡激烈对冲,初七却罔顾身体内随之产生的时如坠入冰窖时如烈焰灼烧的痛楚,只一心驱动着灵力,一处不落,丝毫不松。
终于,光芒停在了某处。初七缓缓睁开眼睛,吃力地站了起来,拔起刀,迅速地朝那个方向瞬移而去。
黄沙之中,有一抹黑色的身影伏卧在地。
初七压抑住心中势不可挡的如潮汐汹涌的情绪,奔了过去,支起千柱之阵隔绝开狂风怒号和狂沙漫天,然后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将那人翻转过来。
久违的面孔,便赫然跃进了他的视线。七年光阴,那眉眼已经全然褪去了少年时的稚气,几乎与前世的面容分毫无差,即便此时眉宇沾了黄沙,嘴唇干涸皲裂,也让他一时忘却呼吸,喉咙干哑。
阿夜……
唤不出口的名字,带着苦涩的沉默。
初七附耳于他胸膛之上,听到尚有微弱的搏动,他深深呼出一口气,解开腰间的水袋,凑近沈夜满是裂痕伤口的嘴唇,喂他喝水。汩汩清水,却只从已深度昏迷异常虚弱的沈夜嘴边缓缓流出。
初七叹了口气,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然后覆唇上去,叩开那人的唇瓣齿列,将清水徐徐渡了过去。
他的手,同时按上了沈夜的胸膛,默默地将灵气灌输给他。他体内的那两股力量更是躁动不已,在他体内激烈交锋,他感觉到有几处偃甲已经在这场灵力对决之中被过度冲击而失去了效力。左腿,已经不能动弹了,腰的右侧,似乎也丧失了知觉。
但那又如何呢。沈夜在他面前,虚弱空耗到几近死去,只这一条,就可以让他心无旁骛,全然忘我。
若你要一心回护众生,那我只愿护住,被你忽视的你自己。
当沈夜的呼吸渐渐清晰,心跳重归有力时,初七的大半个身体的偃甲,已经在灵力耗损中尽数作废。初七收回了按在沈夜胸前的右手,又再度轻轻抬起,为他拂去了眼角眉梢沾染上的沙粒,又拨了拨他的鸦黑长发混杂进的尘土。
初七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多了。搜索整片沙漠,支起千柱之阵,再为沈夜续气,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冷静地盘算着,这点剩余的气力,怕是不够让两个人一起瞬移出大漠了。
选择,却异乎寻常的简单。
他低下头看了看枕在他膝上面色恢复一些红润的沈夜,然后轻轻地笑了笑,动了动手指,暗诵起了咒诀。
沈夜身边燃起金色的繁复的光纹将他重重围住,似谁最后的祝福,与最终的期冀。
去吧。初七在心中一狠心。沈夜随着光芒明灭,瞬间消失了踪影。
他的怀中,他的膝上,一片空空荡荡。
他却来不及旁顾,只专注强行运着灵力一路护送他往沙漠边际去。灵力在一点点地耗尽着,体内躁动的力量更是不依不饶起来,偃甲全数失灵,甚至有些偃甲承受不住那两股力量的交战碾磨,而在他体内碎裂开来,刺进他的血肉,划破他的肺腑。
血,一点点地从他口中溢出,跌落在明黄色的地面之上,又迅速被风沙掩埋,凄婉得像刚盛开便见凋谢的花朵。
他的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执念,再前一点,再往前一点。他终于维续到护送沈夜至沙漠边际,他一路相随的神识看见那些久候的人们或惊或喜地发现了沈夜,连忙将他搬至阴凉之处,开始接着救治。
他便放了心,松了气,散了所有灵力——其实无所谓散去,因为皆已消耗殆尽。
他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跌落在黄沙之上。
千柱之阵早已随沈夜远去而被他撤去,沙恣意地随风而来,带着熟视无睹的冷漠,一点点覆盖了他的发,他的手,他的躯体,和他来不及说出的,眷恋与思念。
天地生灵之呼吸幻化为风,扶摇而起。而在捐毒沙海奔走了数千年的天地日月之气息,是否也在轻声叹息这一次猝然的重逢与分离。
不知黄沙与狂风是否感慨过,百余年来,于这片土地之上,这两人三来三往,却每次都只能一人安然无恙,一人遍体鳞伤。
“我说,为什么每次久别之后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都是一副垂死的样子?”初七几乎要丧失意识时,一抹熟悉的声音响起。
是瞳的声音。风沙弱了,是瞳张开了结界。
瞳俯下身来,察看他的伤势,依旧冷峻地点评。
“还有,你是不是打算无论有多少条命,都全部交待在他手里。”
90楼
2014-06-16 11:02
回复(2)
收起回复
小天使谢衣
养成初七
12
该楼层疑似违规已被系统折叠
隐藏此楼
查看此楼
最后的时刻,三生剑猛然剑锋一偏,剑气甚厉一时收之不及,最终从初七的左肩,斜斜刺入而出。
初七已聚在左胸的灵力落了空,便朝着五脏六腑散去,灵力流冲击之下,他站立不稳,便左腿一曲单膝落地。还来不及调匀气息,他却已经被沈夜满怀抱紧。
“为什么撤开刀,为什么不避开!”
“如果我收剑不及时,你……你……”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为何从来都不说!”
沈夜的表情几近震怒,却又包含着某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初七见过那种表情。在一百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夜里,当他失血过多呼吸渐冷在那片黄沙之上时,沈夜,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同样的表情,不同的却是,那个再一次抱紧他的人,这一次,却没有如当年那样一言不发。
“你怎么狠得下心……要逼我亲手杀死我最爱的人……”
沈夜切齿地说着,初七却瞳孔猛地放大。
他一直以为,那个表情只和愤怒与憎恶相关。
过去与现在交叠,双重的真相让初七一时在他怀里失了神。
沈夜在愤怒,更在恐惧。
就算初七对他的情意只是空虚的镜花水月,但他交托的感情,却一直千真万确。
就算恨意与不甘在他内里沸反盈天,却仍然对抗不过,思念和热望,却仍然没有半刻停歇,始终炽烈。
就算他最为绝望的时候,他也未曾想过要伤害他,更遑论,亲手杀死他。
过去的七年里,这个人无数次遍体鳞伤地出现在他梦里,甚至无数次在梦里死去。沈夜无数次午夜梦回之后,难以入睡。
他寻遍天涯海角,唯恐这人有一星半点不好,却在相逢之际,差一点就让他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只有抱紧一些,再紧一些,才能找回他方才由于恐惧,而失落的心序。
初七回过神来,没有推开他,却也没有接话,只是闭上了眼睛,拒绝让任何的情绪泄露出来。
沈夜松开手,无可奈何苦涩地笑:“好,好……你仍然什么都不想解释,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他只轻轻地伸手向初七的衣襟,后者不露痕迹地避了避,沈夜苦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不劳沈大侠费心。”初七低声说。
“……你……”看着面前的人一脸漠然的倔强,沈夜的声音也冷了几分,“我误伤了你,自当疗治好你,这也是江湖道义。”
“你放心,上好伤药之后我自会离去,不会纠缠于你。”
他不由分说地执意拉开初七左半衣襟,但眼前所见,却让他呼吸一停。
伤痕,触目所见累累伤痕,仅仅自露出的锁骨到左肩,便已经触目惊心。而三生新划开的伤口,更是在那些交错的伤痕之上添了狠狠的一笔。
沈夜暗暗咬牙,从怀里摸出一瓶伤药,轻轻地洒在初七新的伤口上。那伤药沈夜自己用过,虽有愈合奇效,但是最开始时会让伤口产生强烈的灼烧痛感。但初七却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似乎疼痛对他而言,已经是极其惯常的事了。
沈夜感觉到心中的恨意在一点点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心痛。
这个人,这七年来,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他撕下中衣的下摆,轻轻地包扎着初七的伤口,然后忍不住开口问:“这几年发生了何事,怎么……伤成了这样。”
初七毫不在意地说:“没事。”
“跟我讲话,这么惜字如金了?”不明的怨怼又在沈夜的心中升腾。
初七只看着他,那双始终不改如秋水澄澈的眼睛里波澜不惊:“真的没事,旧疾而已。”
那句话却像一根针刺进了沈夜的心里,他包扎好伤口,取过行囊,一瓶一瓶地往外拿着各种药瓶。
“这些你拿着,应该多少会对你的身体有所裨益。”沈夜沉声说。
“沈大侠,在下无功不受禄……”初七看着他,“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
“心里有数?这就叫你心里有数?”沈夜看着他的伤痕,忍不住质问,却又旋即控制住了自己,“这些药,都是这些年我四处行走,从天南地北搜集来的。”
“这些是疗愈的,那些是进补的……都是为你寻的,你且都试一试罢。”然后沈夜接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样初七非常熟悉的事物,递了过去,“还有,这是你上次忘记带走的。”
月光石。刻着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月光石。
“这……我不能收。”初七黯淡了神色,却坚持推拒。
“这些都是只给你的,你不要,就扔掉吧。”沈夜把那些东西都搁在初七的面前,然后站起身来,冷冷地俯视着他。
“如此……多谢沈大侠赠药,那我便却之不恭了,但这个,”初七低头拿起那一枚系着丝绦的玉石,递给沈夜,“定别有良人,能配上沈大侠的这枚玉石。”
月光石在他的掌中熠熠生辉,沈夜伸出手却没有接,只顺势反握住他的手,将月光石蜷在了初七的掌心。
相握的手掌,仍然一方温热,一方冰凉。相合的模样,似乎一直紧握,未曾松放。
昔日携手的种种在两人各自心中都如走马历历,执手相对,竟一时无话。
“这是你的,只是你的。”最后,沈夜低着声音,开了口,“……我想,我大概一直都没有让你明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初七疑惑地问。
沈夜握紧他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我非你不可,这件事情。”
沈夜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兵刃,锋利而灼热。
初七在那样的话语和眼神中,几乎要无力抵御下去了。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沈夜却松开他,背过了身。
“不用困扰,我也明白,这种事,只是一厢情愿,是没有意义的。”
“此生独行,本才是我的命数。”
“……龙兵屿的事,我不是你想的那般无情。魔气之祸已惊动不少修仙门派,我抢在他们之前出手,肯定相较所谓除魔卫道的他们,会将伤亡将至最低。不过,你既然如此相阻……我不再插手,也算是回报多年来你的照料之恩。”沈夜终于回头再看了看他,“你……多加保重。”
“今日之后,我会当做,从未结识初七此人。”
沈夜拎起地上的行囊,头也不回地,抬步背对初七离去。
结束了。初七注视着他的背影。大概这一次,一切真的结束了。
一百多年的漫长的漫长的眷恋,最后的结束场面,也不过和万千感情的结束无异。
不过是一人决然离去,一人留在原地。
尚未走远的人还在他眼中,孤单的背影,挺直的脊梁。
沈夜为他寻找的各种灵药还陈列于前,月光石更是在掌心冰凉却发烫。那句非你不可,更是如平地惊雷,还在他耳边震得嗡嗡作响。
他的所有理智都在告诉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但是他的手在颤抖。
面对沈夜的深情厚意,面对沈夜的放手远离,他控制不住他的心,控制不住他的身体,它们一直都在渴望着那个人,越过年轮,穿过死生,可谓痴迷,近乎本能。
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指尖触及,双臂收拢。
他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沈夜。
“我……”他试着说话,却发现声音已近哽咽,“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沈夜站着,没有举动,没有言语。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别人……”
“只是你可明白,我的身体已形同朽木,而你还有着光明长久的人生……”
“我背负着太多的过去,而你,你应该拥有一个轻松的将来……”
“不明白的人是你啊,初七……”沈夜徐徐转身,扶住他的双肩,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承受的,你背负的,我全都愿意分担。”
“从头到尾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的,完全不信任我的人,是你啊……”
“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初七,我现在已经可以更好的保护你了。”
“只是你,这一次,能信任我一些吗?”
看着初七似乎还有犹豫神色,沈夜干脆一把将人拉进怀里,严严实实地抱住:“倒是你,你可明白,你挽留我的意义?”
“我放过一次手,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初七。”
“你方才不让我走,便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摆脱我了,你明白吗?”他扳过他的脸,和他正面相对。
初七迎向他的目光,徐徐应道:“……我明白的,沈大侠……”
那称谓让沈夜眉峰一蹙,他扣过初七的后脑,直接吻了上去。
这一吻,是徘徊在日月春秋里的等,是定格在那年冬至的未完成,等过了无数的花开花败,梦醒梦沉,才等到了,足以交付和完整一吻的那一人。
“你叫我什么?叫错一次,我就吻你一次。”长长一吻结束之后,沈夜抵着初七的额头,不轻不重地威胁着。
“……阿夜。”初七唤出了声。
沈夜微微扬起了嘴角,将双臂收拢几分,更紧几分,更严密而扎实地,抱紧了眼前的人。
心,一定是一个特殊的容器。
有时就算拥有天下在手,它也只一副空空荡荡。
有时就算只有一人在怀,它也如此地满满当当。
160楼
2014-07-09 15:08
回复(7)
收起回复
登录百度账号
扫二维码下载贴吧客户端
下载贴吧APP
看高清直播、视频!
贴吧热议榜
1
因为彩礼婚俗跟舍友大吵了一架
1649400
2
东部战区海报四连击
1383793
3
HLE回归后被GENG抽陀螺
1377544
4
博主锐评甲亢哥中国行遭网友怒怼
1093149
5
《鸣潮》赞妮角色立绘公布
767416
6
Switch2代6月发售你会买吗
720125
7
和王楚钦成为校友是什么感受
518088
8
怎么看华晨宇黄霄雲版权之争
476744
9
LPL第二赛段组内赛赛程公布
468358
10
官方借黑神话暗讽绿蛙
344442
贴吧页面意见反馈
违规贴吧举报反馈通道
贴吧违规信息处理公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