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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夜初/沈谢]无字天书 by 谢家初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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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煮看文不多...最近被初八姑娘的这篇文萌(chuo)到了所以想搬过来分享给大家C_^
关键词:温馨向,撒糖风,原作镜像,有隐藏刀小心
作者绝对初七亲妈粉,作者说会HE的,作者说阿毛会顺利吃掉七七的【好了打住咳咳
还是来个授权图吧:

欢迎小伙伴们也给初八姑娘献上弹幕啊!


1楼2014-04-21 14:58回复
    五、鬼神
    目光。
    暗处,有目光在看着他。
    近来几日,初七总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在阡陌间劳作时,在乡邻家帮手时,他都感觉到了某种打量审视的视线。虽暂时觉不出有害或者恶意,但却让人如芒在背。
    不过眼下并不是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当下正值沈夜生辰,十二岁的少年便趁势索要起生辰贺礼来。
    初七听闻沈夜言语,顿感头疼:“阿夜你……确定?”
    孩子明亮的眸子眨啊眨,无比肯定地猛烈点头。
    沈夜要的,是每晚睡前,初七给他讲故事。
    看出初七有几分迟疑,孩子便低下了方才还神采飞扬的眉眼,低声说村里哪家哪家的孩子都有睡前故事听,哪家哪家的孩子还在一同玩耍时讲来给他。
    前世里何曾见过这人半点低声下气,而不管前世今生他又何时能舍得让他有半分委屈,初七便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
    沈夜则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的不是睡前故事,而是讲故事的人躺在他的身边轻拍着他的背,气息和声音在他耳边一同轻柔缭绕。然后他再顺势耍一耍赖,大约初七也就不得不陪他一同入眠。
    不过初七讲的故事,委实让沈夜一天天躁狂起来。
    “前前天是田螺姑娘,前天是董永和七仙女,昨日是司幽和巫山神女……初七!我不要再听这种姑娘家的故事了!”卷在被窝里的沈夜跟身边半倚坐着的人抗议道。
    “哦?我还以为阿夜喜欢这种故事类型……”初七想着前世这人不是专注于此种类型一百年吗。
    “我喜欢男子汉的故事!”孩子的口气不容置疑,他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只露出双眸明亮双眉飞扬,“给我讲个英雄的故事吧,初七,那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英雄的故事啊……”初七忍不住伸手去摸摸他那如剪的眉宇,沉吟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说:“那我就讲一个,我心中最伟大的英雄的故事吧……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城池,终年严寒……”
    听着听着,沈夜的眼皮开始一搭一搭,终是耐不住困意慢慢沉入了梦乡。
    初七望着他恬静的睡颜,本也打算随之睡去,但陡然间,那种窥视感又浮上心头。
    他望向窗外,心念一动,吹熄灯盏,佯作睡去。
    但见窗纸上一个黑影掠过。
    他早已暗中蓄力,于是霎时瞬移出屋,右手拈起法术掷出,封住那人去路。
    月华如练,于他颀长身影之上流连,而初七的脸色比月光还要如冰如霜。
    他手中光焰一现,长刀一划。
    “你是何人?为何近日来窥视我们?”
    “呀,被发现了啊。”对方是一个满头银霜眉须皆白的老道士,见到初七一身杀气并不在意,反而笑逐颜开,“小伙子,我见你平日里对乡邻都很亲切,对那娃娃就更是没半点脾气,怎么对上我这个老人家,就这么凶啊?你这么凶的样子,让村里头暗恋你的姑娘家见着,可都会被吓跑的哦!”
    “阁下,闲话休提,请道明来意。”初七横刀胸前,表示自己的不耐。
    “来意啊?”老道士呵呵一笑,“非人非鬼又带着魔气,你真觉得世间无人注意到你?”
    听闻此言,初七脸色微变。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满身魔气还瞒得过各大修仙门派吧,小伙子?”老道士捋捋自己的白胡子,“我家那些不长进的徒子徒孙,感知到了此地有魔气活动,然后听闻我在巫山附近云游,便没大没小地让我来探探你的底细。”
    “你欲如何?”初七的声音冰冷。
    “小伙子莫要急,我不是来害你的,”老道士笑笑,“老道我在这人世见得多了,也不会像小辈那样,遇仙就毕恭毕敬,遇魔就喊打喊杀。”
    初七听他说下去。
    “小伙子,我偷偷看了你几天,你为这村子,特别是那孩子,做的倒都是善事。这点老道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老道士又呵呵地笑开,“只是,你毕竟不是寻常人,尘世间的事,你还是不易插手过多啊。”
    “在下有不得不为之事,有不得不护之人。”初七沉声道。
    “不得不护之人……是屋里那命格糟透的孩子吗?”老道士继续捋捋胡子乐呵呵,“有趣有趣,不存在于今生命盘的前世之人,却是命格唯一的转机。老道我许久没见过如此有趣的事了。”
    “阁下究竟是何人?”初七戒备地握起刀。此人所知,也委实太多了些。
    “贫道出身太华。”老道长笑笑,“现任掌门,算来也该称呼老道一声师叔。”
    “以降魔卫道为己任的太华?”初七蹙眉。
    “我可不是来除你的,小伙子。”老道长笑着说,“我是来劝告你的,冥冥之中,天数有定,你以一介非人非鬼的残破之身,还是不要陷得太深为好。”
    “不劳道长费心。”初七冷冷地说,“在下自有分寸。”
    “我想你也会有分寸的。”老道长笑笑,“你的性格一直如金石坚韧,颇合老道脾气。这个你拿着。”道长递过一块玉玦。
    初七没有接,却疑惑着他话语里的说法。
    “你身上的魔气太甚,注意到的又岂止太华一家。”老道长居然就一把拉过初七的手,把玉玦塞到他手里。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间,封死了初七所有的出招路线。初七心里一惊。
    “老道活得长了,自问看人不会有差池。这玉玦可掩盖你的魔气。”
    “为何要助我?”初七握住玉玦,感觉到一股如清泉般的灵气在其中脉脉涌动。
    “偃师谢衣造福世人良多,如今他只有守护一人的心愿,让人如何不想去成全。”老道士笑得一脸慈祥。
    初七一惊。
    “一百二十二年前西北大旱,陇右饿殍满地,若非偃师谢衣出手,以偃甲调动远方水脉,为当地百姓一解燃眉之急,还不知会酿成多少惨剧。”老道长笑着说,“当年见过你的人皆已过世,但是老道命长,足下当日风华,还历历在目。”
    “在下……已非谢衣。”初七有几分干涩地开口。
    “名姓皆是虚妄,这么多年来,老道自己叫过的名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吧。”老道长摇摇头,“老道此番初初见到是你,大吃一惊,但随后发现你初心澄澈始终如一,皆甘愿舍己而利人,不管是昔年福泽众生,抑或是今日守护一人。”
    初七抿了抿嘴唇。
    “不过你此番逆天而行,强行进入一个你不应遇见不应干预之人的命局里,会有什么样的变数结果,前路老道也看不分明。”老道长笑笑,“不过,想来你从未成家吧?”
    “长者……如何知晓?”初七一愣。
    “老道这两天看过来,你教养孩子的方法,比起你的偃术,实在算不得高明。”老道长呵呵笑开,“授人以鱼不及授人以渔,你事事躬亲代劳为他安排妥帖,你是真要那孩子一辈子依赖着你无以自立?以贫道看来,那孩子虽然命格惨淡,但天资还是颇为出色。”
    “他……遇到在下之前受苦太多,在下实在……”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皆不足为道。”老道士笑笑,“此间道理你岂会不明,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
    见初七还有所迟疑的表情,老道士捋捋白髯一笑。
    “如果实在困惑,不妨想想当年对你传道授业之人是如何教你。”
    “贫道虽不知你出自哪家门派,师承何方名师。”
    “但由你的言行举止观之,无论他是何人,你的师长都可称得上教导有方。”
    “他把你,教得很好。”
    初七在屋外。
    而沈夜在梦里。
    梦中有殿宇宫室鳞比栉次,巍峨古朴,森严庄重,却空荡萧瑟,凄清寂寥。
    不过幸好,在梦里的无边寂寞中,还有初七。初七,正跪在他的脚下,柔顺而宁静,虔诚而谦恭。
    他感觉到心中的涌动。
    他的初七,他的为所欲为和予取予求。
    可以强取豪夺,可以缱绻温柔,可以蒙骗引诱。
    但他却最终只听见自己冰冷开口,像胸腔中的澎湃感情和汹涌欲念都只是乌有和虚构。
    沈夜被梦中自己的故作漠然所惊醒,却发现身侧的床铺空着半张。
    初七,莫不是回自己房间去睡了?
    他正打算故伎重演地溜过去,却听见了窗外有交谈声响起。
    一人是他平生未识的嗓音。
    “这些年不知你经何变故,有何际遇,竟变成如此非人的殊异体质。”老道长唏嘘一句,“你虽身怀绝学才具过人,但切记你非此红尘之身,还望好自为之。”
    初七……非人……非此红尘之身……
    一个是他无比熟悉的声线。
    “多谢长者。”初七知道老道长刻意回避讲出蛊虫等冰冷字眼,他略微颔首致意,然后安抚长者地客套应道,“待此间事了,在下自会离去。”
    事了……离去……
    沈夜身上本就满是梦魇带出来的一身冷汗,听闻这几句交谈,更是心脏一紧,手脚冰凉。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虽原意有歧,但其知足知止之意,还望足下引以为戒。”老道长念了句《道德经》中的文字,“你且去吧。”
    初七微微欠身行礼。随着他翩然转身,他的背影中有一缕异色光华流转而过。
    老道长一时惊讶失声:“此人体内竟有……这……”
    他终究只捋捋白髯而长长太息:“原来如此,死而复生……此般际会,真是造物弄人……”
    “……痴人呐,都是痴人……”


    6楼2014-04-21 1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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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七瞬移进屋,整个人的锐利杀气却迅速化为无形。
      似乎刚在屋外肃杀面冷,扬手横刀的,是另外一人。
      他所有的棱角与锋芒,都在屋内之人身边消散殆尽。
      那还未脱少年模样的身影,却是他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永恒而唯一的原因。
      而沈夜一听见初七回屋,便连忙阖上双眼,佯作睡着。
      他感觉初七的视线在他身上流连了许久许久。最后,初七只是撩起被子一角,在他身边躺下。
      隔了良久,他听到初七呼吸均匀平稳,沈夜这才缓缓睁开眼,侧过身去看他。
      在窗棂斜洒进来的月光下初七的沉睡容颜,撩他心魄,一如初见。
      其实少年一直都有所察觉。
      他从墓里捡回初七,惊为天人的初七,力气过人的初七,无所不能的初七……直到他偷偷摸上他的床——他抱着的初七体温冰凉,他搂住的初七没有心跳……他都早已知晓。
      可当终是他亲耳听闻确认,初七不是寻常之人,他还是浑身发冷。
      因为恐惧。
      却不是恐惧初七的身份,而是恐惧失去的可能。
      如果初七不是同自己一样的人,那初七也许有一天,会回到他的同类中去,回到属于他的天地中去。
      也许那里,初七才觉得是家。
      而想必初七喜欢的人……也在那里。
      月光轻轻巧巧地勾勒着初七的脸庞,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朦胧了几分。
      明明近在身旁,却感觉遥不可及,如冰如霜。
      少年想着,沈夜,他的名字沈夜。
      自己是永夜,那初七便是月亮。独自照彻他这片漫漫寒夜的,那高天之上,唯一的皎皎月亮……
      可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摘下月亮,留住月光?
      他想起了先前的梦境,想起了梦里那种暗涌的欲望,想起了见到初七跪在他身下,梦里的他心中的那种潮湿生长而阴暗蔓延的餍足。
      在与村里的孩子一同玩耍时,他听过后羿射日的故事。
      他想变强,他想拥有力量。
      就像后羿可以射下太阳,如果他足够强大,那他也可以禁锢住他的月亮。
      折断他的羽翼,收敛他的光芒。
      让初七只能注视他一个人的身影,只能听从他一个人的声音。
      少年被自己黑暗的念头吓了一吓。
      不,他不可以这样想。
      他已从初七那里得到太多,他不可以这样。
      他的生活中,一切都在转好。吃得饱,穿得暖,有书念,还有玩伴。白眼相加和指指点点,也是越来越少。
      这些都是初七带来的。初七已经给了他这样多,这样好,他不应该更加贪婪索要。
      所以是他亏欠初七太多,初七不欠他什么,所以初七应该有,选择离开的自由。
      沈夜就这样在心中天人交战,直到东方既白,才勉强睡去。
      于是初七发现一向早起的少年,今天居然赖了床。他把沈夜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给睡眼迷瞪的他换好衣服,便打发少年去漱口洗脸。
      沈夜于是晕乎乎地去收拾自己,然后顶着一撮不听管教的小翘毛,又回到了初七面前。
      初七忍住笑,将沈夜按在镜子面前,替他梳理头发。
      然后他想起了什么,便敛颜正色道:
      “阿夜,我想跟你谈些正事。”
      沈夜听到这么一句,立刻困意全无。
      他看着镜子里,身后的人温柔地替他扎好了头发,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他的心中立刻草木皆兵如临大敌。
      初七这么郑重……莫不是,要跟他提离开的事情。
      一旦意识到这里,沈夜感觉他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黑暗情绪,又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他以为到天亮他已经说服自己,让初七有选择去留的自由。
      但当初七真的要说出口,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说服了自己半宿的努力瞬时化作乌有,只要一想到初七会离开,不能接受,他就是不能接受。
      “我上学堂去了!”他抓起初七给他缝的布包,完全不看初七,便冲出门去。
      “阿夜?”初七在背后惊讶地唤他,“你还没用过早饭……”
      沈夜把初七的呼唤和他以为初七本欲说出口的诀别之词,都抛在身后。
      心绪难平的沈夜自然没有乖乖去学堂。陈先生教的四书五经,治不好他的心乱如麻,更没有办法帮他把初七留下。
      他奔出村,拐个弯,又绕回后山上。
      他从后山眺望他们的家。有了初七,才有了的家。
      他就站着,看着。看初七挑水浇田,看初七打磨农具,看村里男女老少,三不五时地来找初七攀谈或相助。
      直到日头偏西,他见初七换下了做农活时身着的短褐,而罩上长衫出门——他知道,初七是要去镇里迎他下学。
      他看着初七出了村子,不一会儿,天却阴了下来。
      巫山一带素来多云雨,天色常常说变就变。
      雨点不一会便滴滴答答地开始砸了下来。
      沈夜记起方才没有见初七带伞。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回家里,翻检着雨具,却翻来翻去没有找到。
      他才想起,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撑过伞了。
      巫山下雨虽频繁,但这些日子以来,都有初七为他撑伞,无论他要做什么,无论他要去哪里。
      ——但那个为他撑伞的人,要离开他。
      孩子的鼻子有点酸,却反而激起他更加不罢休地翻箱倒柜。
      雨伞仍没寻到,他却翻出了一身衣衫。虽然他只见过一次,但却毕生难忘。因为那是他初见初七时,初七穿着的衣衫。
      虽然不知为何,初七再也没有穿起过。
      衣衫颜色浓墨镶金,样式不张扬却做工精细质地良好,不像他见过的任何布料。
      沈夜想起了初七讲给他的,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他有些绝望而偏执地想,如果可以像故事那般简单该有多好,他藏起这身衣衫,初七,便就没有办法离开他了。
      “阿夜,你回来了?”身后响起他熟悉的声线,带着一点淋雨的鼻音。沈夜只得把衣服往怀里一裹,不敢回头。
      “阿夜,我听陈先生说,你今天没去学堂?”初七走过来。
      “你……不要过来。”怀里的衣服代表着他某种可笑而绝望的念头,他不想初七察觉到。
      沈夜听到初七顿下脚步。
      初七自然是清楚地感觉到了沈夜今天从起床开始的反常。
      种种迹象,让他只有一种猜测——沈夜听到了昨晚他和道长的对话,知道了他非寻常人的身份。
      所以沈夜在避着他。
      ——也很正常。他这没有心跳的胸膛,他这不会苍老的模样,本来,被发现也是迟早,被退避也是常道。
      他看着始终不肯转过身面对他的沈夜,轻轻地问:“阿夜,昨晚我和人的对话,你听到了对吗?”
      他看见孩子的背脊一僵。
      初七心里想着果然不出所料,于是面上自嘲地笑笑:“那么,我是被阿夜讨厌了吗?”
      没待少年回答,他便补充说道:“没关系,如果你讨厌的话,我会尽快离开。”
      他没有想到,他话音刚落,对面的少年便像一只小兽一样转身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阿夜,我身上尽是雨水……”初七试图让沈夜松开。
      “不许……”少年把头埋在他怀里,双臂更加用力地缚住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你哪里都不许去。”他一直压抑的念头,终于在他听到初七打算离开的时候全然决堤。
      沈夜仰头看他,一字一顿,既霸道又绝望地说:“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初七沉默,只回抱住了他,然后许久许久才低低开口:“阿夜,你可有听到我不是普通人……你,不怕我?”
      沈夜在他怀里死命地摇晃脑袋:“普通人有什么好……普通人都嫌弃我,他们都讨厌我……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对我好。”
      “不要这么想,阿夜很好,大家都会喜欢你的。”初七松开他,半弯着腰,摸摸沈夜的头。
      “他们都恨我也没关系。”沈夜一脸倔强,“初七,无论你是什么都好,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少年的表情和话语都那么坚决。
      沈夜不知道,其实他不用表达得那么强烈。他面前的人,从来都不会拂逆他的心愿。
      “我不离开。”初七单膝落地,拉着少年的手,微笑着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安抚了沈夜,初七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着自己的旧衣衫。
      “阿夜,你翻出我的旧衣服,这是……”
      然后他看见刚刚还倔强霸道的少年微红了面皮:“那个啊……那个……你不是跟我讲过,讲过七仙女的故事吗……”
      董永藏起了七仙女的羽衣,从此仙女不能回到天上去。
      初七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便笑出了声。
      “不许笑!”沈夜恼羞成怒。
      “好,我不笑我不笑。”初七从地上拎起那身衣衫,“阿夜要是介意的话,我便把这件衣服裁掉吧。”
      “不过这布料很是难得,不如我给阿夜裁件衣服吧。”
      “我的羽衣交给你啦。”初七笑笑,“我没有办法离开啦。”
      被取笑的少年既有几分羞赧,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此时的风还在轻吻着嫩生生的树梢,云朵还在天空中慢悠悠地飘,岁月还在静谧地流淌着单纯和美好。
      单纯美好到他们还在相信,但凭许诺坚定,只要誓约诚心,便可胜过,翻云覆雨的无常命运。


      7楼2014-04-21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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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码住 不知道沈夜能不能恢复前世的记忆


        IP属地:黑龙江8楼2014-04-21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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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竟然搬过来了 楼主小天使
          QAQ还有粗八姑娘我宣你啊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9楼2014-04-21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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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追着看的,每一次更新都是结尾一刀啊!!!!希望这一世两人安好!!!


            IP属地:江苏10楼2014-04-21 1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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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有啦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4-04-21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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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梦搬文辛苦啦,么么哒~~,初八GN的文好萌。麻竹~


                12楼2014-04-22 0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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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文武
                  这日下午,初七仍照时辰去接沈夜下学,却发现自学堂走出的孩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模样。
                  他立刻蹙起了眉头:“阿夜,可有人欺负你了?”
                  沈夜骄傲地昂起头:“是我欺负别人!他们挨得可都比我惨得多呢!”
                  然后脸上斑驳得像只花脸猫的少年又带点心虚地去看初七:“初七初七,先生已训过我,君子动口不动手,初七,你就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初七见他那样子只觉好气又好笑:“为何打架?”
                  孩子立即忿忿地挑起了眉毛:“他们!他们今天又有人丢了物什,就非说是我扫帚星害的……还说……还说我是没爹妈的,没家教的……我,我实在气不过!”
                  初七轻轻托起他的脸,仔细审视他脸上的伤:“……是他们不对。”
                  沈夜立刻笑得眉眼一弯:“初七,我就知道你不会责骂我。哼,他们有爹娘算什么,要我说,他们的爹娘对他们,也比不过你对我这般好!”
                  “你这孩子……”初七无奈笑着摇首,“不过阿夜,你可以同他们讲,你虽没有爹娘,但还有我这个表兄啊,长兄为父,你也不是没人教的孩子。”
                  沈夜拉着他的手,不同意地说:“表兄那些,不只是方便应对村里人的说辞吗?我才不要你做我表兄,更不要什么长兄为父!”
                  少年不甘心地看看自己的身量刚及初七下颌:“你不是说,你不会变老吗,你等着,我很快就会长得比你高的!”那天之后,初七简单跟孩子解释过自己的体质情况。当然,偃甲和蛊虫等细节,他都略过不提。
                  于是沈夜拉过初七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初七随着他的脚步和牵引,不禁有些恍惚感慨。才短短不到一年光阴,孩子便已经从凡事都听他的,变成了很多事都自己拿主意。包括这携手行路,不知不觉中孩子也从习惯跟随,变成了主动领路。
                  这早慧早熟的性子,这浑然天成的强势,真不愧是,那人的转世。
                  而那日被打断的话题,却是一直未有合适的开口机会。去思考要成为何种人,去摸索要成就何种人生,在初七看来,对孩子而言都还属为时尚早的命题。初七始终想着,希望沈夜能多拥有几年的无忧无虑。
                  ——不管是想到他前世未曾得闲一日的担负,还是念着他此生童年多舛多难的命途。
                  但出乎意料的,续起话题的,不是初七,却是沈夜自己。
                  这日回去,初七先给孩子仔细洗了伤口,又上了伤药。用罢晚饭,沈夜一边习着字,一边跟初七谈着天。这几日陈先生的四书正教到孟子,沈夜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子好勇乎”,直至写完“虽千万人吾往矣”,他方收了笔,然后迟迟疑疑,终是开了口。
                  “初七,你……可以教我习武吗?”
                  初七惊讶地挑眉:“阿夜为什么想学习武术?”说出这句话,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多年以前,类似的场景也发生在他们之间。
                  只是世殊时异,问者答者,竟是位置互换。
                  “我想变强。”沈夜说。
                  “强大,是有很多种形式的,习武只是其中一种……”
                  “但武艺,是最不靠运气的,不是吗?”少年的眼睛一如桌上砚台里那尚未凝住的浓墨一般,带点烟色的漆黑稠密,透着一股带有少年意气的深思熟虑。
                  初七心里暗暗叹气。沈夜这一世的运势,确是在劫难逃的诸事不利。虽然世间三百六十行无不可为,但耕田要看天意吃饭,跑船要讨河伯喜欢,会试要看主考心情。习武,相较之下,确实可算一条出路。
                  但初七还是迟疑着:“阿夜,你年纪还小,不用这么着急的决定……”
                  “初七!”沈夜认真地说,“我已经十二岁了,别把我当做小孩子了。”
                  那一瞬间初七想起了那夜老道长的话。
                  ——也便想起了眼前之人在前世是怎么对待十一岁的自己。
                  流月城大祭司虽常年不苟言笑,对年纪尚幼的弟子却堪称疼爱有加,有时甚至可谓溺爱,起居用度,无不充满尊长的关怀。
                  但惟独精神上,沈夜从未将他视作孩童而轻忽简慢,反倒是自始至终给与他难得的平等对待。从十一岁开始,除开法术、武术等一些指定的修习,其余时间沈夜就由得他随性习读,沉迷偃术,求索人生的道路,寻觅自己的津渡,直至寻到他们师徒殊途,分道扬镳乃至割袍断义——
                  “初七,初七你怎么了?”少年见眼前的人黯淡了神色。
                  “没事。”初七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好。你想习武,我便教你。”
                  第二天,初七便领着沈夜去了镇上的兵器铺子。
                  “这里的武器都称不上好,但作为初学,也便够了。”初七进门之前说,“待你武艺精进,我定会送你一件神兵利器。”
                  两人走进店里,未待店家招呼,初七便指点着壁上柜中的诸种物事一一绍介起:“一般人称十八般武艺,即把武学按照兵器分为十八种类别,分别是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黄、十二锏、十三镐、十四殳、十五叉、十六耙头、十七锦绳套索、十八白打。你可看看,看中什么试试手,再做决定。”
                  “这位客官,真是内行啊!”店家一脸笑容迎过来。
                  初七微微拱手,不再言语。
                  “初七,你每种都会么?”沈夜眼神发亮地看着他。
                  初七波澜不惊地说:“多多少少,都有所涉猎。”
                  店家在旁边听得瞠目结舌,沈夜却带着一脸自豪的得色去看壁上的修长单刃兵器。“初七,我记得,你用的是……刀?”
                  于是沈夜首先试了试刀,却觉得未称手感。然后他抬头望见了一柄跟刀类似的长刃武器,店家很识眼色地取了下来。
                  少年将之执在手里,试着比划一二,然后露出合意的笑颜。初七在一旁,略有动容。
                  那是一柄长剑。虽比起沈夜上一世所用的链剑而言,朴素平实良多。
                  但果然,剑才是最配得上他的武器。


                  13楼2014-04-22 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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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者,百兵之君。
                    但让初七意外的是,野心勃勃要习武的沈夜,练剑起来非常没有耐性。
                    他之前还觉得少年成熟了些,谁知一练剑,孩子气就原形毕露。
                    孩子没有任何根基,初七便是让他从基本功练习起。
                    但少年迅速地抱怨起来:“初七,每天拔剑五百次,实在太多太无趣!”
                    初七温和笑笑:“我已在我当年习刀的数量之上,给你酌情减少。”
                    沈夜于是好奇:“你当年,每天需要练习多少呢?”
                    初七口气寻常地说道:“最开始学的时候,不太认真,每天需要练一千次,我都偷工减料;后来……认真学刀后,每天须练习拔刀一万次。”
                    “什么?”沈夜震惊。
                    “拔刀一万次,纵砍一万次,横劈一万次。这是最基本的。”初七笑笑。
                    “你……当年教你刀法的是什么人啊?”沈夜忿忿不平地说,“我猜,一定是个坏心肠的怪老头!”
                    这称呼……初七不知作何回应为好,只淡淡辩解道:“阿夜,他……不是坏心肠的……怪老头……”语气虽淡,但是其中的回护之意却浓重得分明。
                    少年心中更是意难平:“他这般待你,你还要帮他讲话?”
                    初七一时语塞,然后才缓缓道:“……他待我,并无不好。”
                    不知为何,初七脸上的神情让少年心中闷闷地发堵,那种不自觉地露出的怀念与沉浸的表情里,潜藏着一整个他碰触不到也追赶不及的世界。
                    沈夜于是换了话题:“初七初七,怪老头很厉害吧,那你们比试过吗?”
                    初七决定无视那难以纠正的称谓,只淡淡道:“我们……交过两次手。”
                    沈夜问:“你的表情并不高兴……初七莫非输了?”
                    初七应道:“……嗯,我都输了。”
                    沈夜说:“他算是,你的师父吧,那你输了,他会惩罚你吗?像我默不出课文时,陈先生会用戒尺抽我手心,会罚我站堂……”
                    初七沉默片刻,然后语气寻常无奇地回答:“有啊,有被很重的惩罚……然后,我就变得必须每天认真练习啦。”
                    重到几乎死去,重到从头教起。
                    沈夜听出初七语气中有一抹沉重,他于是拉拉初七的衣袖:“初七……你后来认真练习,应该变得比以前厉害很多很多了吧,那你,应该就打得过怪老头了吧?”
                    孩子的话语让初七笑了,虽说那笑容还是带着苦涩:“……后来,我们再也没有比试过,所以,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这把刀,永远都不会再指向他。”
                    “其实从头到尾,我何曾是想要赢过他。”
                    “我毕生所学所求,一直,都只是想回护他而已。”
                    这一席话,以及讲出这一席话时初七脸上的神色,均让沈夜心口一紧。
                    他见过初七这般神情。
                    上一次,是他问初七,你,可有喜欢的人。
                    初七当时,便也就是这般笑着,带着三分怀恋、三分惆怅、三分悲伤,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可奈何。
                    原来如此。
                    是那个人,初七……喜欢的人。
                    ——所以初七在交谈间都百般回护着,连一点不悦耳的言辞,都不可沾染那个人一寸一分。
                    初七回过神来,似觉得自己失言说多了什么,便摸摸怔忡少年乌黑微卷的头发,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同你没有关系的。阿夜,我们习剑吧。”
                    少年握着剑,却没有动。
                    初七不想多谈,初七说与他无关。
                    初七心里有一块他进不去的地方。
                    初七心里有一个珍藏起来的人。
                    他想问,但他凭何能问。
                    初七喜欢那个人,而那个人很强大。事实如此简单清晰,那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分明就没有他的干系。
                    他没有站进去的余地,他也没有可追问的力量。
                    沈夜心中浮起了某种对自己的忿怒。
                    初七见刚刚还跟他耍赖不肯习剑的少年,突然锋利了眼神。
                    无须他再说什么,沈夜开始非常认真地扬手,挥剑,重复着一遍遍枯燥至极的动作。
                    院子里初七之前栽植的桃花,正到吐蕊季节,初七便退到树下,斜斜倚着,带着清浅笑容地从旁看着。
                    ——人面桃花相映红。
                    习剑的少年微微分神,想起从学堂同窗那边听来的半阙诗句。
                    那时的他并不知晓,那首诗至此未完,其后尚有半联。
                    而日后当他读到全诗时,后一半描绘的个中滋味,他却早已辗转体会。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过了半月有余,少年居然问起初七,能不能把拔剑升到每日千次,并请初七传授他一些基本招式。
                    初七一面替沈夜的手掌涂着药,一面迟疑地说:“阿夜为何这般心急?你有心进取是好事,但……”
                    少年还略带稚嫩的手掌,已经被冰冷坚硬的剑柄磨出了粒粒水泡,少年却像不识痛痒,还不声不响地继续,待初七发现时,沈夜两手的水泡都已磨破,渗出丝丝脓血。
                    沈夜倔强而坚持地说:“我有一个一定要战胜的人,一个绝对不可以输的对手。”
                    少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初七喜欢的人很强,那自己只能变得更强。否则倘若那人某天突然现身,他便毫无还手之力。
                    自己拼却全力,也绝不能够……让他带走初七。
                    初七却以为沈夜执着的是之前学堂里跟他发生龃龉的某位同窗,只暗暗叹声少年意气,便也不以为意,颔首应允。
                    自从发现初七心仪之人,沈夜也就随之洞察到更多秘密。
                    就如同前世初七只注视着他一个人一般。这一世,他的全部目光,也只萦绕着一个人打转。
                    ——所以他可从最细微末节,看清楚初七的喜怒悲欢。
                    初七虽不愿与他谈起,但初七,分明就没有真的让一切过去。
                    初七时常有复杂得深情却又彷徨的表情,是为了那个人。
                    初七仰望夜空对月沉思,属于那个人。
                    初七抹开长刀时闪过一瞬过于沉重的坚毅,属于那个人。
                    初七偶尔欲言又止中的迟疑,属于那个人。
                    少年一面习剑,一面不时忿忿不平地想。
                    那个人很强,那么强。那个人一定并不缺少人爱,想必也可以随心所欲毫不费力得到许多东西。
                    那能不能不要和一无所有的他抢初七。
                    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有初七。是他的全部,也是唯一。
                    沈夜并不知道,他只猜到了皮相,却未猜透结局。
                    那人曾经主宰着一座神裔之城,纵控着无数人的生生死死。权倾一方,无上荣光。
                    那人仪容举止也的确风华无双,衣袂动处,身影流转,背后暗藏多少仰望恋慕倾心的目光,只求他一次回眸一寸笑容。
                    但那个人的命运如果从头至尾尽览,算来只怕比他还要沉重苦涩上许多。
                    而在那人一百多年的生命里,很长一段时日,甚至最暗无天日最苦痛难言的时间里,也只有初七。
                    那人拥有的许多,其实都是为了他人,都是源于责任,都将付诸牺牲。
                    他的私心,不过只有一个初七。那人不惜逆天改命,也要留下初七。
                    但前事盘根错节,早已在他们之间打成死结。
                    那人拥有初七,却只能止步于不言不语。
                    那人心中的爱恋与怨憎,沉醉与心冷,只能交付于发肤骨骼的侵占交缠,最终在揽紧初七睡去前,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少年可以拉着初七恣意笑闹,可以拖着初七东奔西跑。
                    东市里买桂花糕,吃糖葫芦,西市里挑新衣衫,拣小玩意。
                    上元节游灯市看东风夜放花千树,端阳节观龙舟饮菖蒲酒美清尊共。赏春花,听夏蝉,共秋月,踏冬雪。
                    他可以切切地问出,你要护着我一世?
                    他能够直率地说着,我不许你离开我。
                    这是在那个人最贪婪的梦里,也不敢奢望的场景。
                    这是在那个人最放纵的时刻,也说不出口的话语。
                    算到底,究竟哪一世能称作更为幸运?
                    终究都是,有情皆苦,动心辄输。


                    14楼2014-04-22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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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彼此
                      山崖之上,立着一匹身经百战的苍狼,正值壮年。
                      这苍狼一向独来独往,但在巫山地界的鸟兽群中,却一直是噤若寒蝉的存在。
                      无数飞禽走兽成为他的腹中佳肴,无数同族面对他的利爪败下阵来。甚至人类,他也用锋利的牙齿撕开过几只。
                      今日也依然昂首阔步于巫山岭上的苍狼,看中了溪边徜徉的一只体型丰腴的幼年野猪。他从树林里静静地朝着猎物靠近,蓄势待发。
                      突然,野猪响起一声惨烈的嘶鸣,然后壮硕的身体挣扎摇晃了两下,轰然倒地。
                      一柄长剑,一个人类,居然抢在他的前面动了手。
                      灰色的山林霸主那阴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那个年纪尚轻的人类。敢在他的鼻子底下抢猎物的,很好。
                      苍狼毫不犹豫地将攻击目标从野猪改换成那个年轻人,他带着狼族的桀骜和骄傲纵身一跃扑了上去。
                      他想着,居然有人敢挑衅狼族威名,实在罪无可恕……
                      ——然后他就没有再想下去了。
                      因为他被一剑穿喉毙命当场,失去了继续想的能力。
                      沈夜看看脚边的一猪一狼,掬起溪水,拭去了剑上的血。
                      说来他的运气确实糟糕。草间猎兔子踩着蛇,林里打野猪撞见狼,实在都是司空见惯的家常便饭。
                      不过半年多来,沈夜的个头又往上蹿了不少,已是青年的身材样貌,而剑术更是颇有精进,面对山妖水怪都不惧一战,更何况只是些许长虫猛兽。而且,某种意义上,这些撞上门来的家伙,也正合他意。
                      他一面将成年灰狼温暖厚实的毛皮剥下来,一面想着明天去学堂前,将狼皮带到镇上卖掉。
                      还有不到一月,他便会年满十六,即将举行冠礼而正式成年。
                      他希望送给初七一样礼物。
                      这算是,第一份聘礼吧。青年想着,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
                      沈夜拖着野猪仔,肩上披着狼皮从后山回家。他先把食材扔进厨房,再把狼皮偷偷藏起。
                      然后沈夜去后院新盖的小屋里寻初七。
                      自从两人互通心意之后,沈夜便把打猎劈柴之类的事一力承担了下来。
                      对此初七很认真地表示过反对。
                      沈夜却坚持道:“你看看村子里,哪家哪户不都是当家的男人负责这些事的?你莫非觉得,你男人不及他人?”
                      措辞和理由都太让人难以反驳,初七哑口无言。
                      他想着,沈夜在其位谋其政的责任感,似乎今生前世、于公于私都这般一以贯之。
                      他于是试着换个角度继续商榷:“阿夜,可你还须上学堂啊?”
                      “陈先生说我已可在家习读,每日上午去学堂答疑释惑便好。”
                      “那……那我闲着做什么?”
                      “去摆弄你那些木头疙瘩啊。”沈夜理所应当地说,“你不是就喜欢用木头石头铜铁什么的,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初七愣了愣。他未曾想过,沈夜对他的观察细致到了这般地步。他虽已放下了偃师的身份良久,但天性里对偃术的憧憬与志趣,却还是割舍不断。所以在制作农具、帮助乡里之余,他有时情不自禁地会把材料拼拼凑凑,试图在微末之中,也探求一些偃术的可能性。
                      初七感觉到温暖却酸涩。
                      兜兜转转,是非因果,全都系于此人一身。
                      自己的偃术因他而起,因他而终,如今,也要因他而续么。
                      不过说起来,自己倒也确实有样东西,一直在盘算着何时做了赠予他。
                      于是初七便在后院搭了一间小屋,作为偃甲工房。
                      沈夜此时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却只见到一个伏在桌上的身影。
                      初七近来似乎在着紧赶制什么东西,颇是费神忙累,他已不止一次见他就这么睡着在案台之上。
                      于是沈夜悄悄退了出去,隔了好一阵,又拿着些物事进来了一趟。他搁下东西,再轻轻把窗帷合拢了些,以免逐步偏西的日头晒到熟睡中的人的眼睛。
                      做完这些,沈夜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初七的头发。
                      初七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身体,肩上有什么跟着滑落了下去。他拾起来,是一条薄薄的毯子。
                      是谁为他披上的自不待言。
                      空气里还有一抹淡淡的甜香,初七这才发觉,案台的一角放了一碗冰糖炖梨。
                      眼下正是夏末秋初,暑气还未全然消退,冰糖温和,雪梨降火,最是合宜。
                      初七将瓷碗端了起来,用汤匙搅动一下,啜了一口。梨的清香,糖的甘甜,再加上熬煮之人的心意,让初七从舌尖直直温润透彻到了心底。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那人一直有着一颗细腻温情到体贴入微的心。
                      前世之时,在那人威严冷峻的外表下,在那人日理万机的忙碌中,他对弟子,对亲人,对下属,对朋友,其实有着极其清晰毫不张扬的体怀。
                      ——所以才那么多人愿意对他以命相托,甚至为他轻生赴死。
                      只是这份无微不至,对此时的初七而言,是何等百感交集。
                      因为他曾拥有,也曾失去,然后更长的时间里,他对得与失都混沌而一无所知。
                      初七从偃甲房走了出去,夕阳中,他家的厨房升起着缕缕炊烟,炙烤的香味传了出来,他不禁迈步过去。
                      火上撑了架子,架着新鲜的野猪腿,正被青年不断地翻转。“再等一下就可以吃了!”沈夜见他进来,笑着朗声说。
                      青年的脸被熏得出了汗,初七便过去撩起衣袖为他擦了擦额头。
                      “阿夜,”然后初七退到旁边去看他干活,“你现在什么都抢着干,我总觉得不太好……”
                      “有何不好?”沈夜用小刀剔下一片肉试了试滋味,然后又往上熟练地洒了些作料,再翻了翻,“我只是不希望你后悔。”
                      他又剔下一小块肉,凑到嘴边吹了吹,然后才用手拈过来往初七嘴里送,“我一无所有身无长物,总不能让你觉得,把自己许给我吃了亏啊?所以别人可以为心上人做到的,我要做得更好。”
                      初七嚼着那块肉,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初七,你说什么?”沈夜一面把野猪一片片从架子上剔下来摞进盘子里,一面问。
                      “不悔。”初七笑着,“阿夜,无论如何,我心不悔。”
                      沈夜其实什么都不必做,他亦永不言悔。
                      用过晚饭,初七便退回到偃甲房里继续去画他的图纸,沈夜却抱着要看的竹简和书册,也跟着窝进了偃甲房中。
                      近来他们的夜晚,便都是这样度过。没人提及为何明明正屋里便有书房,沈夜却偏偏要来跟他挤。沈夜要来,初七便在偃甲房里,再支起了一张书桌,备置了一把椅子。
                      两人便在一间屋子里,在对方伸手可及之处,各自料理着各自的事。
                      然而,他们相互不知。
                      看书之人,偶尔会抬眼去看画着图纸的人灯下的轮廓,看得顿生温柔;
                      绘图之人,不时会偏头去看执着书简的人专注的侧脸,看得暗自怦然。
                      时间曲曲折折,仿若又回到了原点。
                      当年也曾有过这样的画面,他手执青简奏章察读审阅,他涂抹偃甲图纸伴在一旁。
                      他们绕过山高水远,绕过碧落黄泉,绕过生死阴阳诸种殊途,似乎终于绕到了归处。


                      17楼2014-04-22 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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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晨间,沈夜一早便去了学堂,而独自在家的初七终是绘好了较为理想的图纸。
                        于是他盘算了下所需材料:“毕方翎、鹿蜀角、火玉……”
                        这些材料皆不易得,而最方便的所在不言而喻。虽然这意味着,他得重返久别的故地。
                        他算算时辰,以他的身法,应该午前便可自静水湖返还。
                        湖水清冽,寂静无声,像岁月在此凝固驻足。而湖边草木,几经荣枯,和初七记忆中当年的参差高低殊异,方才显出时光荏苒,从未止步。
                        算来已有多少年,他没有踏上过这方云水之间的土地了?
                        一梁一柱,一砖一木,均是由他亲手测绘搭建。而他设下的法术结界,让屋宇内的一切保持着纤尘不染,似乎下一刻便能等来主人的回还。
                        初七叹了口气,径直走进书房,挑拣所需的物料。
                        他无意流连,但屋舍内处处皆流淌着回忆。
                        诸多器具事物,注释着他的当年。当年他埋首偃术的孜孜无怠,当年他挂牵故土的忧心如焚,还有,当年他思念远人的夜不能寐。
                        初七忍不住走上了那敞亮开阔的屋外露台。
                        百余年前多少个难以成眠的夜晚,他都曾在这里徘徊眺望,高天之上,那遥不可及的月亮。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
                        故地重游,那许久未曾翻阅,已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与感受,都悉数苏醒过来。
                        不过前尘旧事,已尽随流水。时间,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
                        他已只是静水湖的过客。他的家,在巫山脚下。
                        那院素朴木屋,比这里窄小不少,简陋许多。但那是家,有沈夜在的地方,才有他的归属。
                        初七回到沈家村时,沈夜尚未返还。
                        也许是静水湖沉淀的思念太过溺人,让他的心绪久久难平。初七突然难以自制地,很想见到那张面孔。
                        于是初七站起了身。
                        想念他,便去寻他好了。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思念,终于可以化繁为简。
                        我若思念你,便越过半座山,绕过一道水,去拉你的手,去看你见到我时,脸上露出的笑容。
                        不用再题字上匾藏心事,不用再但求明月寄相思。
                        也不用再相顾无言,心悦君兮君不知。
                        而此时的沈夜,坐在学堂一隅陈先生的书房里。师生两人正剑拔弩张地大眼瞪小眼,陈先生平日里一向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都歪了几分。
                        沈夜今日并不是来请教或辩难,他是来和陈先生商量冠礼事宜的。按照常例,冠礼需由老师等尊望长者作为主宾导引,并赐表字。
                        “沈,沈夜!老夫教了这么多学生,从来就没人在此事上自作主张……”
                        “学生知道虽于礼不合,但还望先生成全。”
                        陈先生对沈夜这名弟子,感觉颇为一言难尽。论天分,道勤勉,沈夜都属他所收门生里的个中翘楚。可偏偏这孩子命数乖戾,给他惹来小灾小祸不断。此外,此子还曾在学堂上,诸弟子各言其志时,堂而皇之地表示,此生唯有二志,一为习武,一为养家。
                        今日,这混小子更是在行冠礼的事上,也要跟他讨价还价。
                        从巳时初跟沈夜计较到了午时末,陈先生终于精疲力竭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一脸坚持的青年的要求。挥了挥手,他让一脸得色的不肖弟子速速退去。
                        沈夜说服了陈先生,心情舒畅地走出学堂,却意外地发现初七倚在学堂门外的墙上,笑着看他。
                        “初七!”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拉住对方的手,惊喜地扬起眉,“你怎么来了?”
                        “……自是来迎你回家。”初七说着,微垂了带着笑意的眼眸。
                        沈夜对初七的诸般神色素来洞若观火,于是他如墨的眼睛中有光亮一闪而过,他笑了:“原来如此。”
                        “原来……如何?”初七不解沈夜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从何而来。
                        青年不言不语,只抿着嘴笑,拉着人就走。
                        待把人拉进某条僻静小巷里,沈夜才一把抱住初七:“半日不见,如三秋兮……原来不是惟我一人作这般感受啊。”
                        当然不是。从来不是。
                        初七想着。
                        你所察知的,这都还太少太少。
                        我的思念的全部形貌,恐怕你永不能想象。
                        初七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回抱住了沈夜。
                        待两人松开来,初七问道:“说起来,今日你在学堂里勾留良久,跟先生相谈甚欢?”
                        “恰恰相反,我跟陈先生算是不欢而散。”沈夜笑着摇头,“我跟他理论许久,才让他应允我的要求。”
                        “你今日……不是应当和陈先生商议冠礼事宜吗?”初七不解,“师长贵为主宾,陈先生又是大儒,凡事由他决断应不会有差池。你们为何起了争执?”
                        “我什么都听他安排啊。只是先生告诉了我,他给我拟的表字。”沈夜抓起初七的手指,一根根把玩着,“我就跟他,商榷了一下。”
                        “哦?先生起的表字,应当不错啊。”初七疑惑,“你名为夜,表字应以带有光明、光亮的字词为宜,与之互补。先生给你取了什么?”
                        “长夜将尽,曙光曰晗。”沈夜说,“先生又说我无兄弟手足,故晗字之前,伯仲叔季不宜使用,他便用了君字。”
                        “君晗?”初七细细推敲了两字,“并无不妥啊。”
                        “不坏,但也不足够好。”沈夜执着他的手,“我执意要用一字易去君字,先生便说于礼不合,搬出了《说文》和《礼记》驳了我半天,但终究拗不过我。”
                        初七还是不解,沈夜并不是一个无缘无故就异常执着的人:“那你欲更换何字?”
                        “初,初七的初。”沈夜笑着看初七,“我觉得初晗,是最适合我的表字。”
                        “你……”初七惊讶地说不出话,“……胡闹!”
                        “未得你允许,便借你一字,初七莫要生气。”沈夜终将初七的手指凑近嘴边,吻了一吻:“只是此中心意,但愿你能明白。”
                        初七此时脸上的表情难辨悲喜,他只怔怔地看着沈夜许久许久,最后长叹一声:“你我之间,又何需如此。”
                        两人已是一般高的身量,沈夜把脸凑近了来。
                        “初七,若你觉得无以为报,不妨允我一件事?”
                        “何事?”
                        “同我打个商量,我及冠以后,少吻你一次可好?”
                        初七长长的睫毛扑扇,未解沈夜话中之意。
                        沈夜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容许我,提前预支一次吧。”
                        说是商量,沈夜却未待初七回答,便将人逼在墙边,不由分说地覆唇而上。
                        彼时青山苍劲,白云悠悠,秋阳爽朗,照着市集的人潮熙攘,也照着深巷里的这一双人缱绻相拥,唇舌交缠。
                        天地浩大,红尘万丈,而他们终于渺小。
                        渺小到他们终被允许,能不想别的,能专注爱着。


                        18楼2014-04-22 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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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的冠礼,一切平顺。
                          连一向严苛的陈先生,也对素行顽劣的弟子颇为满意。
                          是时,沈夜身着一袭深蓝直裾,圆袂方领,举止端方,言行得体,整个冠礼过程,一直稳重而恭谨。
                          要说先生唯一的一点腹诽诟病,便是沈夜总忍不住去偷偷斜瞥,他站立一旁的谢姓表兄。
                          陈先生作为主宾参加过不少冠礼,见过许多青年在加冠时会不免紧张,然后便不由自主地去看亲人以求平和心绪。
                          沈夜面相上如此淡定,却也还是在紧张么?
                          陈先生暗暗叹气,表面稳重,却还是缺乏历练啊。
                          先生并不知晓,沈夜不是紧张,只是心动难抑。
                          初七今日身穿一袭正红镶黑色深衣。在此之前,沈夜从未见过初七身着红衣,他也未曾想过,红色居然如此合称初七。
                          今日因是大吉之事,来观礼的乡邻同窗,着红衣者不乏其人,但无人能穿出初七那般风华。
                          红色柔和了初七在人前素来锋利的眉眼,还将他惯常清冷的气质冲淡,生生地把人勾勒出了几寸难言的风流,而右眼下的那抹红色纹记,更像是在为这场绯红落笔下最画龙点睛的一记注脚。
                          ……如同召唤,如同邀约,如同引诱。
                          沈夜突然觉得,他一直期待来临的冠礼仪式,为何如此繁琐冗长。
                          到加冠而礼成,各方宾客陆续散去,作为尊师之道,沈夜将陈先生送回镇上居所。
                          然后在初升的月光下,他快步往家里赶。
                          到家时,院子和屋子一片寂静,仿佛无人在家。
                          初七,在哪里?
                          沈夜在正屋寻到了初七。
                          初七坐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坐姿和他们初遇时,有几分相似。
                          想来是这些天,为操持置备他的冠礼,初七忙碌太多休息太少,待诸事尘埃落定,终于不耐疲乏而睡去。
                          沈夜轻手轻脚走过去。
                          只看着他。
                          好看,朝朝暮暮这张容颜,却仍然如此好看。
                          青年还记得五年前初见时的怦然心动。
                          但沈夜却不再像初见那样,连想碰一下初七都未足勇气,只得中途收手。
                          他现在,想做什么,皆是可以。
                          他嘴角微抬,轻悄悄地抚上初七的脸,然后吻了上去。
                          初七迷迷糊糊地被吻醒,睁开眼正要唤他。刚成年的青年却露出略带狡黠的笑容,先开了口:“好看的哥哥,你是山里的神仙吗?”
                          一抹笑意划过初七的眼底。
                          “我叫初七,”他依旧抬手去触摸他的黑发,只是发丝已从当年的凌乱总角,变成了今日的齐整束发,“孩子,你是谁家的?”
                          “我是初七家的沈夜。”沈夜抓过他的手,在掌心一吻,“还有,我不再是孩子了,初七。”
                          语音刚落,沈夜便俯下身去,两手撑在椅子的扶手之上,把人困在胸前,然后再度吻了过去。
                          这一番吻,如暴风骤雨,带着沾湿万物的气势,又如烽火连城,带着燃点一切的力量。
                          初七快喘不过气来。
                          吻得依然未脱青涩和莽撞,却带着某种成年男性的侵略力度和宣告意味。
                          长吻结束,两人气息均已凌乱。沈夜看着自己臂弯之间的初七,衣色绯艳,眼色润湿,他心中翻涌着更炽热的欲望。
                          但他想起,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有做。
                          他于是深深呼吸,将初七拉起。
                          “初七,跟我出来一下。”
                          沈夜带初七到了院子里。初秋时节,夜凉如水,天空中一轮皓月皎洁。
                          初七略带不解地看着沈夜。
                          “初七,我一直想送你点什么,”青年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少年时的局促,“但是,我并不像你手巧,做不来那么好的刀剑,也,也买不起多么昂贵的东西,但是……”
                          初七轻轻抱住了他:“阿夜,那些,都不重要。”
                          拥抱让青年平静了不少,他拉着初七走到桃花树下:“微末心意,但蒙不弃。”
                          秋天的桃树已落了不少叶子,枝头不再茂密,月光于是从稀疏的枝叶间流泻而下,雕琢出斑驳的精致光影。
                          树梢间,有一缕月光格外亮眼。似乎有月亮的碎片,失足跌落在枝桠之间。
                          那是——
                          初七伸手,从树枝之间摘下了一片月光。
                          “这是——”初七看着手里系着细细丝线散发着月华光芒的石头。
                          “是西域来的一种玉石,”沈夜说,“其名为,月光。”
                          作为熟悉各种木料石料金属材质的前偃师,初七自然识得这种玉石。“月光石价值不菲,你——”
                          “我搂兔子打野猪的时候,顺道多剥了几只野狼皮和多掏了几只蛇胆而已。”沈夜的语气轻松。
                          初七知道这块小小的石头在人间商铺的价值,他知道需要多少狼皮和蛇胆才可换来。
                          “阿夜——”初七说,“你随便送我什么,我都会欢喜的,何必——”
                          “这不算什么,”沈夜将初七的手和月光石一起拢在他的双手之中:“唯有月光,才堪配上我的月光。”
                          初七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紧紧地握着掌心的玉石,玉石比他的体温还要冰凉,却让他莫名地感觉热度从手心传递到了全身。
                          “初七,再仔细瞧瞧。”
                          初七依言,松开了手掌,将手心的物事细细端详一番。石头的材质并不全然均匀,在不那么色泽通透的那面,镌刻着几个篆书小字,是沈夜的笔迹。
                          辨清那几个小篆之后,初七愣住了。
                          “看到了吧,我考虑良久,最后才选了这句。”青年笑了起来。
                          “本想刻‘入骨相思知不知’,但觉得流于露骨浅白;”
                          “后来又想着,‘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可好?但初七你又不会变老;”
                          “思来想去,便还是这句最为贴切。”
                          “初七,此中情意,只愿君心似我心。”
                          那八个字……
                          只愿君心似我心……
                          初七心中涌动着千言万语,却无法宣之于口。
                          初七的手指微微颤抖,初七的表情晦明不定。
                          沈夜觉察出了他的异样,忙握住他的手:“初七,莫不是你不喜欢这句?”
                          “你若不喜欢,我这便削了去……”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初七用唇,止住了他的话语。
                          这是初七第一次主动吻他。
                          于是沈夜毫不犹豫地揽住面前的人,深深地回吻了过去。
                          月光石,还在初七的指间,幽幽闪动着如月之光。
                          略微浑浊晦暗的一面,阴刻着八个篆体文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20楼2014-04-22 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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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今昔
                            偃师谢衣。
                            那是数百年乃至千年之后,也仍在偃术史册之上,熠熠生辉的名字。
                            围绕着谢衣,后世有很多虚虚实实的故事流传,然而却鲜有人知道,在这位天才偃术大师的漫长人生中,有件事,说来颇为荒诞乖谬。
                            那便是,与他作伴时日最长的偃甲,他自己却在很长的时间内,从未亲手触及或是亲眼见到。
                            这就是初七身体中存在的偃甲,来自当年流月城大祭司沈夜的授意,出自七杀祭司瞳的手笔。
                            不过说来,他对这类偃甲也并不陌生。
                            不管是担任破军祭司时期,还是身为初七的时候,治疗流月城的恶疾也罢,对傀儡的改造也罢,这类植入体内的支撑型偃甲,都是常见之物。
                            甚至其中一些偃甲的改进,还是当年作为生灭厅主事的他,亲自经手设计。
                            所以,即便是只能依靠一只右手,去切开自己血肉,更换偃甲,初七也不甚担忧。
                            冠礼第二日的晌午过后,作为礼数周全,沈夜需去回访师长。待他出门后,初七便退进院子一隅的偃甲房内,张起一个小型结界。
                            他拉上窗帷,点起烛盏,将一柄短刀在火焰上来回燎烧。
                            然后他褪下左臂的衣袖,冷静地划开自己仍然乏力的左臂。
                            利刃入肉,疼痛随鲜血一起涌现,初七却面不改色,只将清洁过的右手顺着伤口探进去,沿着骨骼经络摸索。
                            然而,他的额头上渗出的细细汗珠,显示出他此时所承受的疼痛。
                            所幸,他很快便在贴近肘部关节的骨头之处,寻到目标。他再度执起小刀,斩断羁绊包裹的血肉,将已深深嵌入肉里的偃甲,挖了出来。
                            他施了一个愈疗法术,暂时止住左臂的血流。然后他执起那枚偃甲,将上面的血液抹去,想一窥究竟。
                            他怔住了。
                            由于偃术尚不普及,所以也不多人知道,偃师无分修为高低,基本上从能够正式制造偃甲开始,便会拥有自己的纹章。
                            ——在自己的作品上留下纹章,代表一份荣耀,也宣告一种责任。
                            而在流月城里,对于偃师纹章有两项特殊规定。
                            ——第一,如偃甲炉这一类部族公用偃甲,不刻私人纹章。
                            ——第二,若需使用城内稀有物料,则需由两位及以上高阶祭司联名提出,在祭司会议上加以讨论,如若通过,最后成品需刻大祭司的偃师纹章,以示特殊材料所制偃甲,得到紫微尊上首肯。
                            而初七惊讶的,正是他在从自己身体里挖出的偃甲上,看到了久违的,沈夜的偃师纹章。
                            沈夜并不以偃术见长,平日里亦无做偃甲的时间或志趣,所以他基本没有偃甲作品留存;而族内需他纹章的稀有物料所成偃甲,一般则是付诸机密用途。
                            所以这世上见过和识得沈夜纹章的人,寥寥无几。
                            但初七自然是其中之一。
                            他摩挲着属于那个人的纹章,想着身体里别处的偃甲,难道也都一一刻着他的记号吗。
                            他下意识地用右手按在左胸,突然忆起,这里头,应当也存在着一枚偃甲。
                            那么,心脏的位置,也有着……沈夜的纹章吗?
                            初七心中百感交汇,五味杂陈。
                            那个人,究竟还有多少事,没有让他知道。
                            初七仔细地打量着小小的支撑偃甲,它看上去和流月城常用的规制并无两样。他略为费解,这偃甲到底是用了何种稀有材料,竟是需要沈夜允可。
                            所有偃甲的构造于他,都是一眼望穿的通透。于是初七毫不费力便将偃甲拆卸开来,露出其中的核心部件。
                            这枚偃甲的核心是一小节木料,这实属罕见。
                            因偃甲一般需要能够积聚力量且不易腐朽的材质作为核心提供动力,故而常见的偃甲,大都以晶玉类为体,以木石类为用。流月城中有何种特殊木材,可以充当偃甲核心……
                            这个问题闪过初七的脑中,便电光火石地有了答案。
                            有的,当然有的,流月城中,最有力量的事物,便属木质。
                            ——矩木。
                            他体内的偃甲核心材质,是矩木。
                            初七怎么也未曾料想,沈夜居然为他动用了矩木。
                            矩木作为神农留给烈山部最初也最后的馈赠,如同神之化身,从来不被认为是可充当偃甲的材料。
                            用矩木做偃甲的提议,亦是不可能在高阶祭司会议上得到通过。
                            那么沈夜……便是私用矩木。
                            虽说初七寻回了谢衣的记忆,对与沈夜一百余年的纠葛羁绊的来龙去脉非常了解。
                            但还是有一关键的场景的详情,他并不知晓。
                            那便是从一百一十七年前的捐毒他作为谢衣垂死,到他作为初七醒来,这中间的寥寥数日,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昏死之前,最后记得的,是沈夜冰冷愠怒的表情。
                            他醒来以后,最初看见的,是沈夜冷淡沉默的容颜。
                            他并不知道,在这两场冷漠之间,这张面孔曾怎么失却镇定,怎样失色失常。
                            流月城的活傀儡,均是由活人身体改造而成。
                            初七不知,他是唯一由垂死的、近乎尸体的肉身制作出来的。
                            所以一般的偃甲,根本支撑不起他的骨骼经脉,因为他的身体本身,几乎是死物。
                            他并不知道,从捐毒被带回的他,当时的情况有多糟糕与危急。他的身体在渐渐冰凉僵硬,渐渐透明发光。
                            ——烈山部人死后,不留尸骨,身体均会逐渐透明,变成晶莹光点一一消散。
                            那时的沈夜一面用极强的灵力护住他的心脉,一面在他五感尽失的耳边,徒劳而绝望地命令着。
                            ……不准死。
                            不准死,你听见没有。
                            本座,不准你死。
                            最终,灵力、蛊虫、药物终是成功留下了他的魂灵,但是他的身体已几近僵死。
                            初七不知,沈夜几乎是红着眼向瞳下令,动用矩木做成偃甲,支撑起他的骨肉。而日后的责任,沈夜均会一力承担。
                            待诸事已定,瞳最后只说了一句:大祭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诸种旧事,初七均无从得知。
                            沈夜的感情一直都像埋在地脉深处的熔岩,沉默无言,独自炽热,独自灼烧。
                            但此时初七知道的是,如果他的身体需要矩木作为偃甲核心……那这件事情恐怕比他想得更为棘手。流月城崩,矩木死去,他身上的矩木碎片,作为无本之木,到如今,大概是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如果唯有矩木才可以支撑他的身体……那他需要力量对等的材料,才能自我疗治好。
                            他估量了一下手里现有的物料,力量皆与矩木不可同日而语。
                            叹了口气,初七还是按照臂中取出的偃甲规格,暂且新做了一个植回左臂去。然后催动法术,逼迫伤口迅速愈合。
                            非矩木做成的新偃甲能支撑到何时何地,他不知道,身体里其他部分的矩木偃甲能坚持到何年何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定要找到替代之物,他必须找到。
                            他摸了摸腰带下垂着的,沈夜今日亲手帮他系上的月光石。
                            然后紧紧地握住。
                            “初七,我回来了。”院子里想起了青年爽朗的声音,“我今天猎了只兔子回来,你不是最喜欢吃烤兔肉吗?”
                            初七施展法术迅速收拾好偃甲房内的一切,然后撤去结界,走了出去。
                            他朝着手中拎一只晕乎乎的灰毛兔的沈夜迎了上去,若无其事地绽开笑容。
                            “……是啊,阿夜,我最喜欢了。”
                            他才刚刚开始,敢去肖想,敢去奢望,敢去贪求。
                            他不会放手。即便违逆命数,倾尽所有,他也绝不放手。
                            无人知晓,他等了多久,才终于等到,沈夜全心全意的温柔。


                            22楼2014-04-22 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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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换了偃甲的左臂暂时没有异样,于是接下来几日里,初七又做了好些同类支撑偃甲,以备不时之需。
                              虽说暂且无恙,但他也不敢大意。尤其是他的头部、颈部、背部、腰部等处的偃甲一旦失灵,恐难以自我处置。因此他便又造出一个小型偃甲来,形似一只手臂,可经由他的灵力驱使,于不测之时,代他执刀。
                              ——当然,以上种种未雨绸缪,他均未让沈夜知晓。
                              这日午后秋阳融融,深秋时节难得回温,沈夜只着了单衣,在院子里习剑。
                              自从得了三生剑后,本就不曾懈怠的他更是勤加练习。兴致勃勃的青年舞完一套剑法后,朝着在旁观看的初七一笑:
                              “初七,不如来与我拆招?”
                              初七感觉今日身体并无异常,便欣然应道:“好啊。”
                              他执起长刀,走到沈夜面前。
                              分立的两人相视一笑,极有默契地各自横举兵器于胸前,然后目光一接,便同时身形一动。
                              刀光剑影,人影交错。你来我往间,眼神流转;衣袂摩挲处,情愫暗生。
                              酣畅对招之中,沈夜一剑刺向初七左侧,他本应格挡抑或侧身,便可轻松御下此招。
                              但初七突然后颈一僵,引得他的身体一滞,没能避开沈夜的剑芒。
                              沈夜面色一变,却已是不及收手,只能急急地将剑锋一撇。
                              三生剑却还是斜斜地刺入了初七的左肩。
                              兵刃切入血肉的声音,从未让沈夜觉得如此清晰刺耳。
                              “初七!”他迅速撤回剑,奔上前去。
                              初七试着朝沈夜笑笑:“小伤而已,是我走神,阿夜,不打紧……”
                              然后他眼前一黑,唐刀失手落地,在沈夜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醒来,初七发觉自己躺在卧房里,沈夜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肩头的伤口,已被仔细妥帖地包扎。
                              他却不能动弹。
                              后颈,定是后颈的偃甲有了异常。颈部骨骼失去支撑,则会直接压迫经络——全身数处主要脉络均经由颈骨,现下大约都被压迫不能自如。
                              “初七……”沈夜见他醒来,微微垂下头,低声说,“我伤了你……”
                              初七勉力笑笑:“是我一时大意,无关你事。且刀剑无眼,习武之人,皮肉之伤再所难免。”
                              “只是我不解,外伤,怎会让你晕倒?”沈夜轻轻地问:“初七,你告诉我……你的身体,究竟出了何事?”
                              “……约是前阵累了些许,牵引旧疾复发而已。”初七笑着,“无需多虑,阿夜。”
                              沈夜的面色却无半点轻松,他俯身下来,将两臂撑在初七的头部两侧,俯瞰着他,毫无笑意。
                              “初七,你真的喜欢我吗?”
                              “……阿夜,何出此问?”
                              “你真的,有把我当做要共度一生之人吗?”
                              “当然是真……”
                              “那你为何什么都不肯对我说,什么都不肯让我分担……”沈夜用右手砸了一下床榻,“……是否你觉得,我并不值得你托付……”
                              “阿夜!”初七的颈部让他无法摇首,他只能用力地一字一顿地说,“不是的,阿夜!”
                              “初七,”沈夜低首,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更信任和依赖我一些,可好?”
                              面对沈夜执着的眼神,初七只得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他的眼神中有种决绝的光芒燃起:
                              “好吧,阿夜。”
                              “如果,你定要知道的话。”
                              “带我去偃甲房吧。”
                              闻言,沈夜将人小心翼翼抱起,轻轻让初七的头倚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以免行走时的动荡。初七便从这个角度,一路静静地凝望他的下颌弧线,心中太息。
                              他不知当沈夜见到即将发生的事后,是否还会,这般温柔、毫无芥蒂地拥他入怀。
                              进了房间,他示意沈夜把自己侧放于偃甲房的床榻之上。于是初七只得背对沈夜说话。
                              “阿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叹了口气,“但愿不要吓到你。”
                              他话音刚落,沈夜只见一个奇形怪状的木头器具凭空出现,形似一只人的手臂。
                              初七跟他讲解过一二,他知道这类器物叫做偃甲。
                              那只偃甲在空中微微旋了一圈,便奔向了初七的颈部方向。然后,它的一端伸出一柄刀刃,迅速而锋利地,切入了初七的后颈。
                              “初七!”看着殷红的鲜血立即从初七的脖颈处汩汩流出,沈夜失声唤道。
                              “阿夜,不必惊慌……很快便会结束。”初七的声音平静得一如往常,似乎正被切开血肉的,并不是他自己。
                              沈夜震惊地坐于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偃甲切开初七的颈部,随即刀刃变形成某种似爪非爪模样,于初七的骨肉间挑出一只小的物件后,又置放进一个相似的进去。最后,光芒开始在初七的脖颈之处徐徐流转,伤口这才慢慢愈合起来。
                              然后,初七一挥左手,那只偃甲瞬时消失,他挣扎着,坐了起来。
                              此时他方能转过身来,去看沈夜。
                              沈夜静默不语,一动不动,惟有脸色异常难看。
                              于是初七一面擦拭着后颈的残血,一面自嘲地笑了。
                              “阿夜,很可怕吧?”
                              “我曾受过重伤,所以须在体内植入许多这样的东西方能活下去。”他拈起取出的偃甲,垂下头去。
                              “这样的我,你……”
                              还未说完,一阵温暖便包围了他。他最熟悉的怀抱的温暖。
                              是沈夜走过来抱住了初七。
                              沈夜抱得如此轻柔,似乎唯恐稍微用力就会碰碎他。
                              初七未曾想到,目睹全程的沈夜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初七……很疼吧?”
                              “……”初七在他肩头低声地问,“阿夜……你,不觉得可怕吗?”
                              “怎会可怕,这是初七你的身体啊,”沈夜两臂不敢用力,只好轻轻埋头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说,“……我只是很难受……”
                              “初七,你以前,受过很多苦吧。”
                              “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害你变成这般……”
                              “初七,初七……我为何不能早些出生,早些遇见你,早些保护你呢……”
                              初七无从解释,也无从接话,只得抬起双手回抱住他。
                              “……阿夜,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夜,此生能够相遇,我便已知足,非常知足了……”


                              23楼2014-04-22 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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