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杰傲娇蛮』【原创】此生无份了相思

潜滋暗长
正枯坐着，忽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声巨响后曹蛮房门大开，显然是来着毫不客气的破门而入，曹蛮皱眉看去，月色不明，人影模糊难辨，依稀看到人影放下踢门的脚，气势凛然的闯进来。
其实根本不用看清，这般熟悉的气息逼近前来，曹蛮知道必是侯杰，遂冷笑了下，说道，大哥，你若是还在恼火我，尽管责罚便是，何必去拿门出气。
侯杰听出他话中讥讽，揪起曹蛮衣领，也是冷笑道，你不用惺惺作态，我侯杰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他听到曹蛮呼吸声突然变得促狭，声音也有些颤动，他说，大哥，我怎么会糊弄你。停了一下，似有哽咽，但很快又说道，宋虎毫不顾虑你伤势未愈，急着邀请你出兵，可见其贪功好勇...
于是你便要如此挑衅？侯杰截住曹蛮话语，讥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去给他置难堪？我可从未准许，他是我大哥，我兄弟，你算什么！他怒火不减，提着曹蛮衣服将他摁在墙壁上，狠狠说道，你记清楚了，下次，我会当真对着你的脑袋开枪的。
深蓝昏暗中他们彼此看不清楚对方表情，曹蛮觉得侯杰的轮廓越发混沌，如重峦般漆黑如墨，密不透风。迎面气势磅礴的压来，逼迫得他气血不畅，痛苦不堪。
许是侯杰感觉到了他的不适，终于肯松了对他的桎梏。他看到曹蛮的轮廓颤动不稳，然后听见曹蛮咳了几声，淡淡的说道，大哥，你这次不已经对着我的脑袋开枪了吗？
曹蛮不傻，他看得出来，若非宋虎扯动了侯杰手臂，那三发子弹，足以爆开他的头颅。
侯杰忽然大笑起来，之后冷哼一声凑到曹蛮耳边，压低声音狠狠说道，曹蛮，你太自作聪明！语毕，拉住曹蛮衣襟便往外走，曹蛮不及发力抵抗，被扯到门外院落中，借着月色，依稀可见侯杰侧脸，似乎压抑怒火。他转身过来，伸手抓住曹蛮，狠狠瞪了一眼，倏忽间将曹蛮外衣扯开，曹蛮有些发怒，伸手摁住侯杰手腕，侯杰一挣之下竟然未能甩脱，两人四目相对，都隐约看到对方眼中含霜带雪，寒气逼人。
僵持了一回，侯杰先是咬牙冷笑，手上发力，震开曹蛮，曹蛮普一松手随即挥掌而返。侯杰出手颇狠曹蛮却只是见招拆招，两人快攻快打瞬间交手了十数合，曹蛮动作已然慢下了来，侯杰趁势拧腰错步，抵住曹蛮动作，向前一拉一带，将曹蛮掀倒。
曹蛮看着他，突然不再挣扎，任侯杰撕扯开自己上身衣服。昏暗夜色下，侯杰的神情很奇怪，竟是有些哀伤的，他伸手在曹蛮肌肤上游走，指尖也竟是颤抖的，他低头好一阵，抬头起来时戾气已经退去，却仍是满脸愤恨，抓住曹蛮头发，侯杰俯身看着他的眼睛，愤愤说道，好你个曹蛮，到底要骗我多久？你受伤了我却不知，还要宋虎来提醒我。你是我的副官！你若是记不住，我打到你记住！伸手欲给他一记耳光，却又怔住，不忍下手。
曹蛮静静的，看着侯杰说道，大哥，我是你的副官，这曹蛮记得，曹蛮一直都记得。
侯杰看着他，起初不语，过了许久忽而摇摇头，冷笑道，你的确不老实。
语毕，起身离去。
这便是侯杰，情长，冷漠，都是一念之间。
无论颜夕还是曹蛮，都未能让他回首留情。他素爱猜疑，却从不去想，每次他绝然离开，被留下的人何以为继。
他说曹蛮自作聪明，其实他侯杰才是。自以为是到不容分说，相信自己到不留余地。
便如此次，最终，他只是愤愤的想，果然是太放纵曹蛮了，这般倚功自傲。
于是在翌日的战前调动时，侯杰故意让曹蛮留守，曹蛮忍不住眉头紧皱，几番想要开口都被他打断。最后散场之际，侯杰忽然话锋转到曹蛮身上——这次出兵，拼的是迅速果决，所以明日我不希望看到留守的将士去送行，曹蛮，你是我的副官，要以身作则。他神色严峻的说着，这段时间，后防全由你负责了。
其实，于私于公，侯杰都不想曹蛮再出现在战场。
为保证后防无忧，宋虎指派了一千兵马在城外设了三个哨点。曹蛮觉得此举多余，无故添设哨点，几乎是在告知众人这里内防空虚，反不如不动声色，造成虚实不定的效果好。侯杰自然听不进的，曹蛮观其神色，知道他有些猜疑自己，也只好默不作声了。
临行前夜，侯杰和胜男一起吃饭，胜男神色委屈不肯放他走，闹得他有些心烦，不由得有些想颜夕，却又无意为她大动干戈，反复思量却总难两全。

至那次绝地逢生之后，即使再怎么忧心胜男，侯杰都不会耽搁掉军情。翌日清晨他故意早起出发，便是为了不让胜男有机会缠上来，依照常例整顿好了人马，侯杰打起精神率先出城。
晨间还有些稀薄的雾气，目测范围缩短不少，侯杰也是恍惚了好一时才确定前面路旁是有人的。那人单人匹马，穿了一身单薄便装，溶身于身后一派灰冷的景色中，人景相益，似已站了许久，却仍是淡淡然的，只稳稳地望过来。
或是这晨间的雾气混合了朝露的缘故吧，侯杰觉得曹蛮今日又有些不同，前日里隐忍的抑郁全然不见，仿佛是被身上沾染的潮湿水汽晕开了戾气，只余静谧清雅的卓然气质依旧流光溢彩。
也正是曹蛮这份清若，让他与大众完完全全的分离出来，侯杰记得，初次在战场上到的曹蛮身上全是血污，轻狂凶狠，脸上分明是在享受杀戮的表情，可还是掩不住那份游离世外的从容不迫，血污了他全身，却进不了他的心。那时的曹蛮也是这般静静的看过来，他眼睛里的温润，被侯杰一览无余。
正恰如此时此刻。
于是，待走到近前，他便叹息道，曹蛮，你偏偏要违抗我的军令吗？可这次，我却真心不想罚你。
曹蛮闻言难得的释怀一笑，垂了眼睑，移开些目光，说道，大哥，此时来送你的，并不是你的副官，只是曹蛮而已。你的副官可不敢违令，所以特意托付曹蛮来送一送他的大哥。
言语不多，借口也这般老旧，只因了是曹蛮说出，便足以。
侯杰一扫心中阴霾，也随之笑着，覆手过去，拍拍曹蛮肩膀，犹觉不够，探身抱住曹蛮，情不自禁的紧紧缚了一时方才松手。看着曹蛮神情间的一丝青涩不安，忍不住大笑道，曹蛮，帮我转告我的副官，让他安心等我回来。他手指着这片土地，颇为正色，说道，你告诉他，回来时我还想在这里看到他。停顿了一下，复又温和笑道，我想看到的，是他和胜男都安然无恙。
胜男？
曹蛮愕然——这样的临别场景，再加上提及到胜男，便当真有些似曾相识了。
只因为记忆中的那段经历太过可怖，潜意思的便对一些相关词句格外敏感。言者虽是无意，却挡不住听着有心，曹蛮一愣之下，只觉得恍然不安，脸色瞬间呆滞铁青。
侯杰以为是曹蛮在晨风里呆得久了，气血不畅所致，催促着他早早回去，还能休息片刻再去忙碌。曹蛮也不知自己是否应了，只呆呆看着侯杰率众离去，连再见保重这样的话都忘了说出。
直到侯杰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才因为错愕堪堪回神。
侯杰去而复返，他远远的带住马，冲着曹蛮大声说道，曹蛮，若真有人趁虚而入，莫要正面交锋，早些告知我，我必会及早赶回。切记 。
他展颜一笑，说道，再见面时，可不要再让我发现你身上还有伤未愈。
策马而去，侯杰犹如宝剑开锋般锐不可当，陈颀早不被他放在眼里，他只是在猜测，待他得胜回来，曹蛮和胜男会是以何种方式为他接风洗尘。
即便侯杰想到诸多情形，终究没能猜到——得胜而归时，为他接风的竟然是颜夕和胜男。
可见，论想象力，无人会是现实的对手。
意外的见到颜夕带着胜男站在昔日曹蛮送别他的地方，侯杰纵马过去，四下望着来此的众人，皱眉好一阵，最终俯身笑道，胜男，爸爸回来了，你开心不？
他下了马，抱起胜男，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展示着肺腑间的真情实意。一贯的作风，在逗得胜男开心之余，侯杰方才转过身子，对着颜夕，微微一笑，似故作的云淡风轻，又似真切的冷漠寡情。真假虚幻了这么久，颜夕却始终难以辩明，只是习惯了这诡秘的微微一笑，也无力去得知这笑容之后，是深情，还是凉薄。
笑容一晃即逝之后，侯杰例行公事般说道，受苦了。
果然又是这般，管她颜夕究竟是历了几多艰苦，游过几次鬼门关，侯杰都不挂心，只用简单明了的三个字便轻轻掩过去了。
即便如此，颜夕还是展颜笑着，人前人后，她都给足侯杰面子，从不抱怨质疑。聪慧坚韧如她，自是在初识侯杰时便知晓的，想要常久呆在他的身侧，只能低伏苦忍，不可违逆半分。


她毕竟只是一女子，对于侯杰而言，可用性有限，胜男既然已经出世，她存在的必要性更是低了许多。颜夕明白，所以她握了侯杰的手，一派情溢于表的动容，说道，既然平安回来，快去看看曹蛮吧，你也知，他为保城池无恙，费尽心血。
如她所料的，侯杰的神色瞬息间换了几换，最终定格在平静无奇上，音色也毫无起伏，只说道，他一向是尽职尽责的，有空我会去看他。语毕，招呼着众人同回府中。许是错觉，侯杰看向颜夕时一改往常的熟视无睹，眼睛里竟然蕴涵了笑意。
而他这次，应该是最快的一次的‘得空’。为他庆功的夜宴进行一半，侯杰推说困顿，吩咐颜夕和石副官继续招待客人们，离开酒席，径直来到曹蛮的住处，又是踢脚入门，却发觉门是虚掩的，白费了他一番运力于脚，反将自己差点跌倒。
趔趄着入了门，一眼看到，曹蛮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悠悠然品着茶，对于他的突然到访毫不意外，或者应该说是早已料到。
有些气愤的，侯杰上前直接揪住曹蛮衣襟，怒道，你好清闲，不知我急着见你吗？
曹蛮却没有如往日般低顺眉眼，甚至抿了嘴角，扬起眼睫，唇启唇合，媚语延绵而至，曹蛮不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听候大哥吩咐吗？只是曹蛮确实不知道，大哥这般急，是所为何事呐？
侯杰颇有些意外，但是瞬间涌上心头的热血沸腾让他不去多想，径自吻住曹蛮，手指探寻，将他身上衣物扯开。曹蛮也异常配合，伸手解去侯杰衣扣，用他有些冰冷的手指划过侯杰的脊骨，反复游走。
冷不丁的，侯杰停住了动作，将曹蛮脑袋扳回，迫使他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侯杰不加修饰的欲望神色映入曹蛮眼际，曹蛮默默的看了一会，笑道，大哥，你想要什么，曹蛮能满足你吗？言语间，凑到侯杰耳旁，轻吐气息，萦绕在侯杰耳廓处。却不想侯杰推开他，复又将他拉倒眼前，忍了欲意，正色问道，曹蛮，临行时你答应过我，定不会让自己受伤，你可做到了吗？
曹蛮愣神，好一时才缓过，挣开侯杰拘缚，退开一步。
他说，百言不若一观，大哥，请亲自查看吧。
洗得有些泛白得军服被曹蛮退去，剥茧抽丝，层层蜕变，并不宽大浑厚的身姿赤诚展露，白皙的肤色上凌乱无端的蛰伏着虬结的暗红痕迹，苍白映衬苍红，触目惊心，却也将另一种阴冷的蔓美诠释的淋漓尽致。
伤痕虽多，但呈现出的陈旧感也都一望即知，侯杰乍然心痛之余，终于肯笑道，不愧是我的曹蛮，果然言而有信。
是夜，两人纠缠绵延，直到筋疲力尽。
曹蛮从未这般主动魅惑，侯杰本是欣喜异常，可在肌肤紧密相贴，汗雨淋漓，耳鬓厮磨之际，他竟未感觉到开心满足，曹蛮的身体反应依旧，敏感依旧，喘息依旧，却多了份莫名奇妙的陌生感，这让侯杰总觉得丧失了什么，身心都空落落的。
待到后来，他颇为心烦，开始肆意发泄。曹蛮痛得呻吟都变了音调，他置若罔闻，却在曹蛮隐忍着咬破唇角的时候俯身吻开他倔强的唇，入嘴的是腥甜的滋味，刺激到了侯杰，缓缓放慢了动作。
若论真心实意，他并不想曹蛮作痛的。
他俯下身子，摩挲着曹蛮肌肤，动情地吻在曹蛮的眼角，将那里的蕴藏的潮湿一扫而光。
入嘴的，满是苦涩。
长夜尽头，曹蛮力竭而眠，侯杰却难入睡，他隐隐地觉得，一定有些事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了，无论这潜滋暗长的究竟是什么，都散发出不祥的汹涌气息。


一叶障目
时隔半年，一日夜里，灯火辉映中，侯杰独自翻看文案，颜夕悄声进来，端了杯姜茶放在侯杰案边，转身之际被侯杰一把捉住了手腕，她诧然看过去，发现侯杰脸上惊讶犹胜自己。
他也懒得掩饰，呈现着失望的神情，直白白的说道，我倒是忘了，今日曹蛮不在府中。这么晚了，快去照看胜男休息吧。
颜夕婉然一笑，说道，胜男早睡下了，晚上阴冷，你喝姜茶暖暖。
疲惫的将手上的文件推开，侯杰活动着臂膀，端过姜茶喝了，果真暖入肺腑。忽然便有了兴致，侯杰起身挽住颜夕，我有些睡不着，你陪我去散步。
这样的月下漫步恍若隔世，两人比肩同行，都觉得有些陌生尴尬。好在月色清美，景致幽静，微凉的空气在面颊上轻轻游弋，连带着心情也宁谧安定了许多。侯杰侧脸看着颜夕，忍不住叹息道，这么些年了，多少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只有你的美一如往昔。
如此的赞赏确实是肺腑之言，颜夕却未流露出明显的愉悦，她对上侯杰目光，笑意轻盈，冉冉款款的说道，人云，‘女为悦己者容’，我不过是不能免俗罢了。
坦然自若，不骄不卑，她坚信自己自然而然的姿态便是最好，事实上，也正是这种与生俱来的隐忍和不动声色打动着侯杰。
只是这次，侯杰并未动容，一句‘女为悦己者容’乱了他的心思，不知不觉间侯杰脱口说道，‘士为知己者死’。
颜夕似有些诧异，但看侯杰神色飘忽不定，便浅浅一笑，说道，只是如今，这种痴人并不多吧。除去为利而盟，真心无二者，岂止是凤毛麟角？
侯杰无心与她分辨，缓过神便笑道，这些事情，你是不懂的。战场上，能一起杀敌的便是兄弟，平日里，能一起大醉的也是兄弟。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般隔阂。
颜夕冷笑摇头，盯着侯杰目光说道，侯杰，你骗我。
或是旁人不知，可我跟随你历尽这些风雨时日，当然知道你的心中，是无人的。她少有的正色凝眉，言语坚韧，兄弟是什么，你最清楚。
气氛陡然凝冷下来，本来只是随口闲言的侯杰有些不喜，虽见他不作声，颜夕却仍是说了下去，便如此次，若不是你如今气势正盛，我哥哥如何肯将我放回，亲如兄长，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这倒让侯杰有些意外，颜夕聪慧他知，可如此卓识他却不知，心中难免有些不自在，冷哼一声，问道，你也未必真心？
我也未必？颜夕惊讶反问，随即便笑了出声，可这笑意似杯千斤坠着，沉闷且窒息，你我可是夫妻，即便不念这世俗名份，也有胜男牵绊彼此。她皱眉凝泪，声声哽咽道，既然你生平志在战场，我也不求隐匿乱世，不求你称霸一方，也不贪享富贵奢靡，只想你在闲暇之余陪一陪我和胜男。可我又怕你在胜男身上分神，反叫别人有机可乘，若如此，我情愿你冷漠些，只管肆意驰骋。即使我不懂战，却也知道，关心则乱。
听到最后，侯杰便有些动容了。
抱住哭泣的颜夕，侯杰许久才缓缓说道，夜冷，我送你去睡。
一路无语，只是在临近曹蛮住处时，侯杰默默然地念叨了一句‘关心则乱’，眼睛里寒光尽现。

曹蛮外出办事刚刚回来便被叫去见侯杰，他疲惫怠倦，也只能强打起精神过去。侯杰见他精神不震便吩咐人沏了两杯浓茶，曹蛮略略提了提神，将此次出行简明告知侯杰，说道最后，饶是曹蛮迷离困顿也看得出来，侯杰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显然，侯杰叫他来，定是另有目的。他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警觉起来。
其实这半年里，曹蛮过的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般闲适，应付往来时局已经颇为不宜，他还要分出神来，承受侯杰的反复无常。
大哥，你叫曹蛮过来，并不是听曹蛮这份口头报告的吧？曹蛮小心斟酌着语句，试探道，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曹蛮即刻去办吗？昨日你不在，我闲着就来这里逛逛，无意间翻倒半年前的战事记录，你猜猜看，我发现了什么？
又是半年前！
曹蛮暗自冷笑，平心而论，半年前那场战事分明是侯杰言而无信，有负于他，他自己尚且未曾埋怨，可侯杰偏有诸多疑心，几次三番的私下调查，好似曹蛮有愧一般。
只是侯杰做这些，又瞒不过曹蛮眼睛，情知侯杰凉薄，他竟也不作声色，只是费心费神的将他们之间的平和维持住。
对上侯杰含霜的眼神，曹蛮摇了摇头。
侯杰笑得古井无波，将一份文案推倒曹蛮面前，温柔问道，曹蛮，你究竟藏了什么？
那份被摊开得文案中间分明有撕过的痕迹，遗留的扭曲尾印招摇的刺向曹蛮，曹蛮甫然一惊，又瞬间稳住，却还是有些艰难的，他说道，大哥，这一页的内容您早看过的。
侯杰冷冷笑道，没错，这屋里的所有文案我都是看过的。却不代表，这里没有纰漏，更不代表我会记得这里每页纸上的内容。他点指在文案本上，现在，你告诉我，这张纸不见了，和你有没有关系？
被撕裂的文案静谧的待在那里，昭告着曹蛮苦心经营的平和濒临崩溃。
曹蛮不说话，事情来的太快，他有些措手不及，可更多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绝望。
恍惚间侯杰已然欺身压迫过来，右手捉住曹蛮下巴，他被迫仰起头，颈间随即传来冰冷的触感 他


反复凌乱
夜里的风挺紧，颜夕在院落中有些瑟瑟发抖，正想着要回去，一件暖融融的披风忽然落下，为她挡了夜寒。抬头去看，却不是侯杰。
月夜下的曹蛮一贯有些难以言辞的魅惑清美。
颜夕漠然冷笑，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递过去，说道，既然是你的，我当不起的。
曹蛮摇头，将颜夕的手推回，说道，这件披风是大哥的，你如何当不起？
颜夕闻言便不推托，复将披风穿好，转身欲走，被曹蛮伸手阻住走势。
颜夕一愣，下意思就要躲开，曹蛮微微一笑，拧腰错步，又拦住了颜夕去路，颜夕只得停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曹蛮。
嫂子，您可真美。曹蛮笑容可掬，冲颜夕点头行礼示意，悠雅的举止间穿梭了些许冷漠，虽是说着恭维的话，偏偏听的出有些讥讽。
你不是特意来夸我的吧？颜夕皱眉。
曹蛮也不看她神色，只说道，当然不是。他向前压迫住颜夕，冷冷说道，那一页纸，是你撕掉的吧？
颜夕愕然，反问道，什么纸？如何说是我撕掉的？一副无辜模样。
曹蛮无视她的问题和故作的无辜可怜，轻声道，你是很聪明，可我也不笨，想陷害我的人很多，可能这样害我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他伸手弹去颜夕肩上落发，冷笑道，在我这里，你装得过吗？
颜夕仍冷漠着不出声，曹蛮也不逼迫，转身欲走，说道，我没什么证据证明是你撕掉的，你尽可放心，侯杰不会问罪你，可是我既然知道是你所为，今后也有了分寸。他停步却不回身，言语冰冷字句清晰，念在你我出生入死一场，提醒你一句，侯杰薄情，是不会次次保你们平安的，再有战事，你们可要好自为之。
果真不出十步，颜夕厉声叫住了他。
曹蛮，你若不保胜男平安，侯杰不会放过你。
曹蛮回身，大步走过来，阴冷的眼睛里杀气毕露，嘴角轻扬，讥笑道，你了解侯杰几分？敢如此断言？你故意撕掉一页纸，引侯杰的多疑，想置我死地。可这几日，曹蛮不是好好的活着吗？他临近了颜夕，低垂眼帘看她，说道，你以为，可以除掉我？
经不住退了一步，颜夕涩声说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为何要除你？她一时慌神，惹得夜风吹乱发髻。
曹蛮静静的看着颜夕精致发式被风所解，几丝凌乱发丝飘扬，他被吸引去了神思，恍惚间面露抑郁，悒悒说道，朝如青丝暮成雪…他言语未尽被颜夕倏忽打断，颜夕冷冷顾盼过来，讥诮道，你不要凭着侯杰宠信你，便可以将这些莫须有的事情扣在我身上，就算侯杰薄情，也不会置胜男于不顾，你休要挑拨我们夫妻间的情分。
不愧是颜夕，只在他出神片刻里便振作起来，可那言之凿凿的话语却让曹蛮有些想笑，所谓倒打一耙，也不过如此吧。
他仰头望天，月色不明，不见只星，曹蛮初时叹了口气，随之嘴角扬起点点笑意，说道，颜夕，老这么装，不累吗？
他转目光到颜夕身上，暧昧到有些危险，他说，我知道，你恨我。 其实，若不是这次，我还不知道你想我死，而且是迫切的想我死。曹蛮迈步到颜夕身侧，半转过脸庞，低声絮语，如今我没事，你心里，是不是很怕？他伸手帮颜夕整理着披风，话语轻软冰锋暗藏，是这夜冷还是你心冷？
重重施压步步逼迫，颜夕眼中点点星火终于燎原，坦然姿态瓦解消匿，她伸手推开曹蛮，似笑似哭，压抑的平静被撕裂，她涩声说道，曹蛮，你既然知道是我所为，大可告知侯杰，这一局，我早已输得身心俱疲。
曹蛮冷笑，说道，我不傻，侯杰猜疑心重，无凭无据，你随时都可反复，于我不利。他迈两三闲步，复到颜夕身侧，轻言道，更何况，这种事，我应付得了，本来也没太在意，只是今日见你魂舍难守，想来劝劝你罢了。
颜夕如何能信，于她眼中，此时曹蛮笑里含霜，言语带刺，便是最后这段轻言轻语也不过是妖媚含讽。她即已失态，也就不再维持那份表象的隐忍沉稳，将平日里的抑郁愤恨索性说了个干净。
她放声笑着，音色干涩如裂锦帛，曹蛮，我当真恨你。当初你救我们母女性命，我自然感恩，可是，却绝不会混沌。世间情爱，既是两情相悦，便要两人情欢，如何能容下片羽微尘？我眼中所看，只有侯杰，心中所念，亦非他人。这番情意牵连肺腑，早已经深入骨髓，而你半道杀出，敛去侯杰所有目光，对我来说，你何异于敲骨吸髓？
颜夕痴情，执着的这场虚幻，不过是在捕风捉影，作茧自缚。这些个年年岁岁，旁侧常空，长夜难眠，孤灯映只影，只得枯寂缠身，清冷为邻。分分秒秒，伤心暗藏，忍痛展颜，所博的，不过是晨起互添衣，夜傍眠相依，可所得，只是朝夕未谋面，寒夜空嗟叹。
曹蛮冷冷的看着，并不觉得凄凉，也没半分愧疚。他只是想，他终究不是颜夕，他不会任凭自己落入此情此景。


其实，以曹蛮的细心，早些时候就已经察觉了颜夕的敌恨，他本意是不愿揭破的，毕竟，有些事一旦碰触，便势难平复如初，以为视而不见，彼此即可相安无事。
而那份丢页的文案，却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记耳光。那时，他还痴傻了好一阵，才逐渐澈明。
能出入侯杰书房的，除了他和石副官，只有颜夕。撕掉无关紧要的文案，这种不得要领的陷害，无疑属于颜夕所为。
只因见识过她保护胜男时的疯狂，便以为颜夕心中最重是胜男，此时眼见她哀戚悲恸，夹杂着溢于言表的无奈愤恨，曹蛮便有些错愕——虽然都是歇斯底里的状态，现在却分明少了往日的坚韧果敢，充斥着迷乱无依的绝望。
原来她心中最重要的，是侯杰。
曹蛮自嘲般笑笑，心中突然锐痛。
颜夕爱胜男是因为那是她和侯杰的孩子，而侯杰爱胜男却是因为那是他的孩子。曹蛮喜欢驰骋战场是为了侯杰，而侯杰倾心曹蛮是因为曹蛮善战。
可见事关情爱，多是痴迷无稽，虽然揽尽世间万象，却都是半点不由人。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情殇之痛更加刻骨铭心的？
虽是冷眼旁观，曹蛮却感同身受，况且这种缠绵到死的痛楚决然不会随着时日淡化，只会与日俱增到让人发疯。
可真的痛到了极致上，也就木了，任伤势如何恶化，只冷眼看着，却好似浑然不觉。
夜里风紧，就算是为了胜男，你早些回去吧。曹蛮伸手扶住泣不能言的颜夕，将她泪水擦拭去，言语不冷不热，动作彬彬有礼，神情沉默自若，这番无动于衷的清冷姿态，有着真正的旁观者都难维持的沉静。
笑容点点，隔觉眼中斑斓，只余置身事外的冷漠。他人虽在景中，魂却无踪，一派孤寂，游离世外。
他原本是为侯杰拿披风的，空手而返，侯杰难免皱眉不悦，曹蛮耸肩浅笑，说道，刚才路过中亭，见大嫂一人枯坐，我怕她孤冷，便将披风给了她。他狡黠侧脸一笑，从旁侧拿出一坛酒，说道，之前路过酒窖，便随意拿了些出来，本来就是要留给晚上御寒的。不如今晚大哥陪曹蛮共饮？
可惜周围并无盛酒的器皿，两人相视一笑，豪情顿起，对着酒坛直接喝。
好似从未这般对饮，挥洒豪迈，尽情喝了个畅快，清酒醇甜，冉冉绵绵的酒劲上涌，依稀间，两人似乎也生出了些许肝胆相照的相惜之情，侯杰覆了曹蛮的手背，良久才说道，阿蛮，倘若不曾遇见你，尘世空茫，该要凭添几多孤寂。
曹蛮听着，恍惚间便有些泪目。
倘若他的心不曾冷过，那么这一句，该是多么情长，多么蛊惑。
少有的情真意切显现出罂粟般迷幻致命的引诱，可即便知晓不过是侯杰片刻的意乱情迷，曹蛮仍忍不住心向神往，哪怕是饮鸩止渴。
总是会有些暧昧，缠至进退维谷，反复凌乱。
总是会有些执念，惹得情难自控，自掘坟墓。
恍然间侯杰覆身到过去，在曹蛮耳际轻声低语道，阿蛮，之前害你屡屡命悬一线，是大哥的错。最多两年，我必然为你拿下霍龙，血洗前辱。
他看不见，曹蛮的神色几经变幻，乍然的感伤却因了后半句冷却，最终凝滞。
讥讽着冷笑一声，曹蛮压住语句，字字分明，多谢大哥。
显然，侯杰心中，并不曾真的有他。也不知，他曹蛮，真正所恨，绝非霍龙。

半年之前
半年之前，曹蛮还不曾心灰意冷，颜夕还未起心害他，甚至侯杰也尚未凉薄至此。
仿佛那时，一切纷扰矛盾都未如此鲜明。
即使前日里刚刚闹了极大不愉快，曹蛮仍是忍不住要去送别出征的侯杰，早早的在夜露间等着，他心中还会有些雀跃的期盼。
便是在回来的路上，曹蛮遇到了索降图。
那时天色尚早，刚刚出过早操的几个闲兵拦住了衣衫褴褛的索降图，他本来就不善言辞，无意的惹怒了那几人，且有伤在身，又饥寒交迫，眼见要被欺辱，远远的有人呵斥住了那几个生事者。
那人便服轻骑，阴狠的眼神里却半掩着清冷孤寂，有些漠然，有些温顺，又十分从容卓然，染带着些许孤傲，却没有分毫霸道，施施然有别于凡俗将领，风姿飒沓。
索降图觉得，这个人的心中，大概是没有污浊血痕的，因为他看过来的那一眼，冷漠之余，纯粹坦然，不掺半点委蛇。
乱世中，能有这一番从容自若的，已经十分难得。
利落的训退众人，曹蛮垂了眼睑，看了看索降图，说道，不要招惹他们，历了太多杀戮，他们的神经都已经极度紧张脆弱，凶残又可悲。目及索降图身上多处未愈合的伤痕，他皱了皱眉头，冷冷问道，你是前朝武人还是江湖客？
你是谁？索降图直视过去，只问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曹蛮闻言有些好笑地说道，没有了主子给你们喂食，便沦落至此吗？可你这么不掩心性，怕走不了太远。
索降图不恼不怒，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俯身拾起被扯凌乱的破旧包裹，略略收拾了下，冲曹蛮似笑非笑的示意，抱拳说道，后会有期。
走了几步，回头说道，你很敏锐，不错。
语毕返身继续走着，未出数十步被曹蛮打马追上，曹蛮带住马缰，探身说道，我平日也练武，可惜总无人对招，不如你留下几日，共同切磋切磋。作为条件，我会医好你的伤。
索降图一愣，审量着曹蛮，缓缓道，我只会些微末功夫，尚不能自保，如何入得公子的眼？
你是高手。曹蛮含笑摇头，目光凝视过来，不必隐藏，我看得出。
略略沉默了片刻，索降图点头，再次抱拳正色道，在下索降图， 公子如何称呼？
翻身下马，轻点微笑，说道，我叫曹蛮。
刚刚成为侯杰副官的时候，侯杰曾为他置了府院，可尚未住足月，侯杰声称不便议事，特特的从侯府分了一个院落给他，于是那原本的房子一直被闲置着。
担心会惊扰到胜男的曹蛮便将索降图安置到了这里。
由于经历了战火的缘故，外墙有些斑剥痕迹，待转进了院落，却见繁繁绿色翳翳芃芃，青明幽静，拥簇着生机盎然，并不见片尘污垢。可置身其中，入目的影色便有些僵硬重复，有着浓郁不凋的伥茫和与世隔绝的孤冷。
索降图凝步立于藤蔓间，顾盼一番，皱眉问道，你住在这里？
曹蛮伸手拂去眼前垂枝，抿笑摇头道，此处少有人来，只有我闲暇时候会来打理，以便休憩静心。
这里氛围如此凄寂，如何能静下心来？索降图冷笑，弹开蔓延在身侧的枝叶，直言道，你很怕孤独，但又只信任孤独。可这些植物太多太好反而压抑，沾染上你心中的悸动，更加郁结，并不利于休息，有违你初衷。轻点叶片上残存的朝露，头也不抬，淡然说道，你动杀气，说明我所言不差。
指尖沁凉的触感逐步消匿，蒸腾出的雾气饶指缠绵，倏忽不见。索降图觉得自己身侧的空气荡漾了几下，如灵蛇般昂首吐信的杀气竟是飘然散去，不露声色。
抬头间正撞到曹蛮满脸的倦怠和寂谬，却随即换作了倔强的不屑和讥讽，嘴角一抹冷笑闪过，他说道，曹蛮本是军人，并不会布整花木，倒是让索兄见笑了。待到语毕，神色上又已恢复平静坦然，他温文雅致的展颜一笑，续言道，我会吩咐人来给索兄疗伤，整理日常。索兄可先休息，我晚些时候再来讨教。


之前电脑发飙，所余存档全没了，在心灰意冷伤心欲绝之后，还是不想弃坑的，可能会有些出入，自己先汗一个。不过还是如此爱蛮蛮啊，这么久了还是很有感觉的，开心中，改日继续咯。

大概没有副官能比曹蛮更加尽职尽忠了。
他无疑在很多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异禀，尤其是面对侯杰的喜怒无常，反复凌乱的时候，更是有着众所难及的可怕忍耐力和承受力。
可惜，对此，侯杰似乎毫无察觉。
他只知道这个亲近的部下能征善斗，聪慧狡黠。
上得战场，乱阵中只枪可爆上将脑，入得帅帐，弹指间孤计能破敌方谋。
简直就是攻守兼备，得之可安天下的万能副官。
更何况，还有某些个时候的表现让他尤为赞叹。
他用得舒心，却总是不太安心。
这是一个纷乱时代的割据军阀本能的多疑在做祟。
他从来没有好奇过，他的阿蛮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出色的。
他太骄傲自负，根本就是无视曹蛮遇见他之前的境遇。
其实曹蛮也不太记得，那些无关轻重的记忆除了会让他像文人墨客般伤春悲秋之外，只会拖慢他的脑运转速度，既然是留之无用去之最好，曹蛮也就正大光明的将那段过往抛之九霄云外。
只是偶尔会突然很开心的觉得，自少年时期便熟习的功夫拳脚很顶事，熟知的兵法古籍也很有用。
几乎可以想见，他的家世并不坏，只是被乱世铁骑踏破了宁静，那样早早的被卷入了浊世尘荒的浪潮中。
狂浪中的浮萍，若非侯杰，没有丝毫转势的希望。
那时候的侯杰，无可厚非的成了他心中伟岸屹立的，唯一值得瞻仰的存在，强大而温靡，简直剥夺了他所有的心念。
曹蛮让自己忘掉所有可能成为累赘的东西，只为了博得他的一个认可，一份信赖。
他这样努力，以为，可以得到。
奋力的冲锋，拼命的厮杀，凶狠得如此嗜血，张狂得如此魅惑。
却在杀戮之后迅速的淡然沉稳，冷眼旁观一般的从容不迫。
终于被注意到。
侯杰需要曹蛮这样出色的战斗力，他也真心的被那样清冷镇定的神情诱惑到，于是，便许下，同看一片云雾，同听一处风雨，同闯一场战火。
他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终将伴随侯杰身侧，但还是在确切知晓这一事实之后摁耐不住的狂喜。
不知何时起，曹蛮分明地查觉，侯杰总是自己过分地苛责，几乎是莫名奇妙到无理取闹。
聪明如他，自是将侯杰暗中纠结躁动的心态一览无遗，可即使聪明如他，也无法分辨出其中萌动的究竟是欲，还是情。
其实，哪怕仅仅是欲，曹蛮也还是不会拒绝的，只是，会有些难过。
所以，第一次的那个孤冷疼痛的夜里，他还是忍不住轻轻的环住他，忍不住呢喃着迷迷糊糊的低唤他。
那是他心中无以撼动的存在，是让他爱慕到不可自拔境界的存在。
不是不痛，是痛也心甘。
侯杰也曾问曹蛮，痛吗？
他摩梭着曹蛮的伤痕，在曹蛮首次见识到他残忍果决的抛弃之后。
为了保护颜夕安然脱险，曹蛮几乎挡下了所有无法躲开的危险，即使伤愈，疤痕也足以触目惊心。
他说不痛。
那些伤所带来的感觉是痛吗？他真心不曾察觉。
如果那也算是痛，心会受伤难过的——最痛的是它啊！
知晓侯杰为保胜男无恙而推他入了死局的时候，刹那的震动撼动了他所有的信念支撑，几乎将他燃烧殆尽。
可是，这样的话如何能说给这个罪魁祸首听？
自然是万万不能。
更何况，生死过后，平静之余，他发觉他所心心念念的，一如昨昔。
坚若磐石，固若金汤，眷恋不变。
但他毕竟不会是无坚不摧的顽石，对于之后几乎是连绵不断的反复食言，无情猜疑，即便他从不愿说自己受了伤害，也还是会痛得发疯。
那样的痛，根本无力承受。
接连的挑战他的底线，他无奈而无助，怎么会有人可以蛮不讲理自负自傲到如此境地？
可是偏又对那偶尔流露的赤诚真切，情意霏靡，依赖留恋到死亦无憾。
爱恨缠绵入骨，所以痛彻骨髓。

睡前一更，未完，待续...

默默填坑ing，毕竟时隔多年（我忏悔）文风改变很多，我尽量保持前后一致吧。

大师兄净能说，他心中念的是仇恨，是结不出禅果的。
侯杰心想，我不要什么禅果，我只要他血债血偿。
他的悬赏令随处可见，曹蛮已然是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侯杰无处可去，在少林蛰伏是唯一可选。他知道方丈不可能看不透他的心思，但方丈慈悲，断然不会拒他于门外。
果然，方丈让他跟随煮饭僧悟道。
暂时没了性命之忧，但被仇恨支配的侯杰却只觉得，生不如死的日子开始了。
许久不曾穿如此粗糙的衣，吃如此粗糙的饭，周围尽是一些枯燥无趣的和尚和面黄肌瘦的难民，这样的日子竟也一天天的适应了。
侯杰跟随悟道每日为难民发放食物，从一开始面无表情到后来无意思地露出笑容，这原本以为的“生不如死”好似也没那么难过。
他听悟道说起禅武，心中有了好奇，他想，少林是武学之源，所谓禅武又该是何种境界？可否助我报仇？
于是他去翻阅佛经，有意无意地偷看众僧练武，因此便时常遇到净能，净能从不阻止干涉，偶尔对视，那冷静又了然的眼神总让侯杰觉得诧然。
净能曾劝方丈不要收留他，又断言他心念不纯，无禅无果。一旦他真的留下了，却又从不隔阂针对他，是不是修佛的，都是如此容让，如此纯粹？
时隔不久，一日清晨。侯杰趁众僧未到，在练功场独自练武，待看到净能净空带领众僧来到，侯杰便收拾了衣物准备撤离。
净能却停步在他的面前，两人对视片刻，净能微微笑道，一起练吧。
侯杰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眼净空，那个曾对他有很大成见的直爽汉子也冲他笑了笑，举拳头向他加油示意。
那一刻侯杰突然觉得温暖，由心一笑。
夜里他便提了水桶，将寺门那块“天下武宗”匾上自己朱笔所题“不外如是”字迹拭去。
他想既然自己获得了认同，就该回以同样的尊重。
写时轻松且心有不屑，万不曾想今朝自己竟会心甘情愿地擦去。那字迹早已渗入木匾，不易清除，侯杰心意既定，便耐心清理。在这个不短的时间里，他思绪纷飞，想起原本不愿在少林寺中开枪的曹蛮，以及他所教的那句“当你占上风的时候，如果你不下手，等人家喘过气来，死的就是你！”
他叹了口气，曹蛮真聪明，学得真好。
夜里寒气很重，他想起某次和曹蛮一起夜饮，他说自己要为曹蛮拿下霍龙血洗前辱，犹记得曹蛮听到后并不十分欢喜，那时他对曹蛮有所猜疑并不理解，此时竟突然有感，只觉曹蛮所恨，从来只是自己。
他是如此迟钝，竟才发觉曹蛮是恨他的，而非是单纯的为利而战。
以利结盟是扳不倒自己的。他一向这么认为。
所以这次，他输得一塌糊涂。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看着清冷月色，心中暗嘲，原来是我自作孽，害自己到如此境地的，恰恰只是自己。
便如此时此刻，孤灯冷夜，独自擦着自己轻狂时所题的字。
下半夜的时候侯杰终于擦完了，虽还有一些模糊的痕迹，但已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字迹，他周身早已冰冷僵硬，下梯子时险些摔倒。
夜里真冷，侯杰想当初曾多次让曹蛮值夜，无论严寒酷暑，他都不曾怨言，远远瞧见，月下孤身，长身鹤立，一派清冷自若。
月下孤身，月下孤身…原来孤身的感觉，如此凄凉。
侯杰收了木梯和水桶，手脚依旧僵冷得无法自控，便想去找火烤烤身子。他穿过院落，瞧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和尚正在打拳，虽然年幼，气势却十足。
侯杰只觉诧然，如此小童，深夜不睡独自打拳，是为何故？
他习武原是为名为利，想要在乱世称霸一方，而如今落魄，想的是报仇雪恨，重振旗鼓。
侯杰因此想，一个四五岁的小童，能有什么仇恨，若是为了霸业…那便可怕了…
他不知不觉地走过去，小和尚看到他便停了下来，望向他的双眼稚嫩单纯，他被那眼神触动，不由得暗潮自己所想过于势利庸俗了。
侯杰走到小和尚身前，附身问他，这么冷的天，为何独自练武呢？
小和尚说，就是因为冷，所以才要练武，这样就不冷了。
侯杰诧然，却又突然明白：原来练武的目的可以这样简单。他随小和尚打完一套拳，僵硬的身体逐渐回暖，心中也就多了暖意，前尘往事似乎都被这暖意冲淡了。
一直梗在心中的仇恨，在这一夜消匿无踪。

时光淡然而过，他随着众僧一起参禅练武，逐渐安于平淡，融入平淡，享受平淡。
有一天，他突然想，其实害死胜男的不是曹蛮，而是自己。
这想法一出，他一阵恍惚，纵然不再恨，也无需扛起这份极重的罪责，只是…唉，曹蛮啊曹蛮。
他突然开始想念曹蛮，这样疯狂的念头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停止。
经历了一夕巨变，他的记忆里居然还满满的都是那个罪魁祸首昔日温顺的眉眼。
是病了么，还是说，他的记忆出了错，失去若男的时候他明明那么的痛，可最终，他却是无法将仇恨的矛头冷静地指向曹蛮。
他记得那个清冷自若的身影，他开始发觉自己的凉薄，他懂得了自责，看到了功利的虚妄，却仍是参不透一直不屑的感情。
心中有念便难以平静，净能与他朝夕相处自然也看在眼中，便找了个时机问起，侯杰已不欲隐瞒，将事情始末一一道出。
侯杰道，我心中放下的是恨，但提起了悔，想要弥补，却不知如何去做。
净能说，心境转换最是难得，一朝醒悟，心当自在，身却未必，昔日因今日果，该然之事。
我当为罪业付出代价。侯杰道。
净能微微一笑，合十不语。
侯杰此时已经身无长物，只能尽可能地去帮助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们，除了发放食物，更是处处帮扶，从未做过木工散活的他也学着修木车，搭帐篷。又跟着方丈治病救人，安抚人心。
那一日，他正奋力修一个木轮，一群孩童在他身后小声议论，片刻后，一个小男孩被众孩童哄闹着推出来。
侯杰感觉到身后的有人接近，转身一看，只见小男孩拿着一个馒头走过来，小心地将馒头塞到他的手中，腼腆一笑和众孩童哄散而去。
侯杰看着手中馒头，笑容渐满。慌乱之年，一个馒头在这些无家可去的难民眼中是何等的尊贵，孩童们愿与他分享，可见心中定是十分信任。
可是，让他们无家可归的，极有可能是之前的自己，那个目中无人，桀骜张扬的大军阀。
他不敢对孩童们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认真地将手头的活完成，而泪水却在无意间摇曳出眶，胜男若在，也该和这些孩童一样天真无邪吧…
他咬着馒头，涕泪交流，十分悔恨地想，胜男，是爸爸害死了你。
自此，他不再是支配者，而是融入众人，归属感让他安心。
往日威重权重，却是杀戮缠身，摆脱不了深处的恐惧，只能用更多的威、更多的权来维护。曹蛮让他万劫不复，却也让他因此重生。
他终于决定要去看看曹蛮，夜里风很大，他裹着破旧的僧袍往山下走，路程并不近，他独自缓步走着，突然发觉，这样到达的时候或许已经要天亮了。
他停下来仔细地想，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去，于是加快了脚步。
昔日的侯府，物是人非。
侯杰轻车熟路，绕开门卫和夜巡，穿梭在自己曾经的府邸。
他看到自己原本办公用的屋子，昏沉沉的一片死寂，他走近一些，发现自己房门上一些毫无规律的弹痕。
门是虚掩的，他有些犹豫，但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凌乱，所有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没有清理，撒得满地都是，有些文件上还留着一些脚印，一直到内屋的座椅旁。
候杰踏着脚印走到椅子前，他在想，那个曾经坐在这里的人，是不是曹蛮。
这里四处都有灰尘，只有桌椅还保持洁净，他又在想，那个时不时坐在这里的人，是不是曹蛮。
脚下突然一个趔趄，侯杰低头去看，依稀察觉是一个破碎的茶杯。他俯身拾起一片较大的碎片，借着月色认出那是当初他非常喜爱的一只茶具，在一侧的杯壁上，有暗红的血迹。
杯子碎在地上，定是去捡的人才能被划到，那么，又是什么人会去捡这样破裂的杯子呢？
侯杰看着暗淡的血迹，他想，是你吗？是你吗？
曹蛮现在在做什么呢？他能睡得踏实吗？
侯杰起身离开，他想见曹蛮，真实的曹蛮。他小心地绕到曹蛮的房间，却发现这里被打扫的很干净，却没有什么生活的痕迹。
于是，他绕到自己当初的房间，远远的看到屋里还亮着灯，候杰缓缓的靠近，这么冷的深夜，窗户还开着。
书案旁有一人独坐，那身影果然是曹蛮，只见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的坐着。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有关开心的表情，他赢得那么漂亮，却神情恍然。
候杰一直都知道，曹蛮是个好看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表情，都很好看。而他的表情很落寞，是一种介于忧郁和孤独之间的感觉。此时的曹蛮并不像是一个枭雄，更像是一个失意的独行客。
失意却不代表柔弱，他看起来孤冷难以靠近，眉眼间吐露出狠戾的肃杀。
仿佛，没有了候杰，他便再也不会出现温雅清和，隐忍顺从的姿态。
候杰觉得心很痛，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早已平静，不会再有丝毫波动。可他看着曹蛮，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他能够感觉到鲜明的疼痛。那疼痛不是来自怨恨，是不舍。
我已经不再恨，却也不能再接近。那我的那些愧疚该如何？是要随风而逝，还是深埋心底？
天真冷啊，侯杰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