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搬运/花庚】距离

楔子
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 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做得了主似的。
这是张爱玲说过的话，也是你最喜欢拿来装文学小青年的句子。
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浴缸里的水渐渐凉了下来，刺着手腕那里又有一点点痛，默念着好冷好冷想起身去加点热水，动动手指却又放弃了。
算了，现在冷不冷暖不暖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我宁愿把这力气用来好好地想你。
生死离别，人都无法掌控么？你是这样觉得的吧，没关系，我以前也不信的。
只要是你，只要是为你，韩庚，我说我愿意。
其实不像小说里电影里渲染的那么难受，现在也没什么波涛起伏的情绪，甚至还分神出来模模糊糊地看了下刺眼的红光在窗帘上晃过来又晃过去。
米白的布映上那种颜色真是好看，我又想起来那天和你去挑窗帘，你指着那匹花布说了句什么来着。
哎，脑袋又开始发晕，我想不起来了。
皮肤上麻麻地传来针刺般的痛感，啊，快点快点再快点吧。
亲爱的，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韩庚啊，生死和聚散，其实都是可以选择的。
隔着世界上最遥远却又最近的距离，我爱你，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Chapter I
寻常
这世上有的东西总是出现得很搞笑。普普通通的群众老想碰上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好一鸣惊人再鸣杀神。既想遇上火山喷发地球爆炸HIGH上一把，又不想面对对应出现的困难处境，于是越来越多的电影电视幻想小说被制造出来满足大众需求，里面有穿上内裤就能拯救地球的超人，有按一个按钮就能选择人生的遥控器，还有各种轻轻松松降妖除魔披荆斩棘的一干英雄。
在那几百分钟内任意地把自己代入那种生活，接着关了电脑话题就转到今晚打算吃什么，电视小说再感动再激情也好，看的人都很清楚那是假的，所以泪流过了就算，没有谁会闲得没事真的希望自己爱上同父异母的哥哥或者某天突然就被撞得失忆。
只是，如果狗血的人生真的偏偏选择了你呢？

金在中耸耸肩，这个问题他没有认真想过，他只是安安心心地过着到目前为止都平平淡淡的生活。赌书消得泼茶香？有点那味道，不过和韩庚在一起，赌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今晚谁洗碗，泼的也不是香茶，而是四块钱一瓶的青岛啤酒。
"呀！金在中，我真的喝醉了！快看我迷茫的眼神！有没有看到里面写的都是我瘫痪了我失忆了我真的真的洗不了碗。。。。?"一个沉甸甸的身子猛地扑过来就揪住了金在中的衣领，内双的大眼睛对着他吧嗒吧嗒地眨，使劲开始装无辜。
已经练得一身铜皮铁骨的金某人一伸筷子，夹了颗花生米在嘴里细细嚼了半天，慢条斯理地开口说："愿赌服输啊，刚刚是谁在掰手腕之前牛气烘烘地说输的人连洗一个月的碗的？这会跟我装啥可怜。"
"那是你耍赖！你欺负我是左撇子！!"
"要不，我用左手再跟你来一次？"
毛茸茸的脑袋低了下去，一会委委屈屈的声音传出来："你就不能让我一次。。。。那么计较干嘛。。。还是不是个男人。。"
左手迅速地伸出去捏住他耳朵，金在中眯起眼睛问："你刚说什么？"
韩庚哎哟哎哟地从怀里跳起来，拿起刚剩下的半杯啤酒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一抹嘴就冲着金在中嚷："我，说，你不是，个男人！!!"
说完就迅速逃窜到厨房只露了个脑袋出来，金在中额上的青筋爆了爆，硬是压住了自己跳起来揍人的冲动，又给自己倒了杯黄澄澄的冰啤酒。
"喂，你怎么没反应。还真不是男人不成？哈哈哈哈"
"我是你老公，你自己说你老公不是男人，那你是什么。"
韩庚哈哈的笑声戛然而止，被一口口水呛住站在那咳得死去活来。
金在中看了那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又心疼起来，接了杯水就走过去拍背顺气："好了好了，我随便说一句，干嘛羞愤成这样。那啥，电视机下面左边第二个柜子里有消食药，咳完去拿两片来嚼嚼吃了。今天一下吃这么多凉的辣的，晚上睡不安分又得来回折腾我。"
"为什么你是我老公而不是我是你老公？!！你这是什么道理！!"
韩庚终于恢复了呼吸举着拳头冲金在中嚷嚷这句话的时候，他走到餐桌前利索地收拾碗筷，闻言嘴都没动一下，自顾自地抬起了右手，一用力，胳膊上的肱二头肌线条分明地凸显了出来。
端着盘子走过噎得没话说的韩庚旁边时，凑过去亲了亲他不知道是咳得还是愤怒得通红的脸，说了句："身材才是硬道理。"

花了半个多小时把厨房里的东西都整理停当之后，金在中从门的边缘瞥了瞥那个抱着个枕头坐在沙发看电视的人。每次都要打赌，赌输了就耍赖撒泼，什么手段都了出来，最后还不是通通丢给自己做。有时候真把自己惹得有点发怒，他又跟个鬼灵精似的马上乖乖地过来端茶倒水捏腿捶背的，一心软，就又让他得逞了。
哎，真是个妖孽。金在中拿过毛巾边擦手边感叹。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样，正在看电视的妖孽突然转过头来，朝着一脸无奈的金在中挥挥手："老婆﹣你好贤惠呀﹣"说完自己先歪在沙发上哈哈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金在中关了厨房的灯就走过去，揪住韩庚被笑出来的双下巴挠了几下就顺势盘腿坐在他刚刚让出来的位置上。没过几分钟，韩庚又一蹭一蹭地从地板上爬上来，轻车熟路地找到最舒服的角度就往金在中胸口一靠。
下巴搁在他毛茸茸的头顶随着他吃瓜子的动作晃来晃去，金在中静静地听着韩庚一叠声地咋呼。
"哎，这个广告太多了，下一个下一个。""停！！哇靠！这女的鼻孔怎么那么大！金在中你看你看！哈哈哈。""喂喂，这个新出的果汁看起来很好喝，你明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帮我带一瓶哈。"
说着韩庚讨好性地拍了拍金在中的手，一把反扣住那只一直拿瓜子拿水就没消停过的手，他问："我给你带果汁，你给我什么好处？"
怀里的人转过来盯着他看，奸笑了半天之后，把嘴凑到耳边开了口："好处嘛。。。。你买回来之后，我可以答应你随便一个要求。"
"你说的？"
点头，点头。
"那你叫我一声老公。"
"。。。。。除了这个！!！金在中你这个流氓！!!"
"好好看电视，扭来扭去干什么。"拍了一下还在嘟嘟囔囔的韩庚的头，金在中笑着说了一句。
其实电视上演的什么不重要，他也不是天天准时等连续剧的家庭妇女，只不过和韩庚每天这么打打闹闹地坐在电视机前面，倒像是成了种固定的娱乐一般。
金在中不曾和别人对比过，不知道其他人对幸福的理解如何，总之这样平淡的依偎让他感觉到心正一下一下强劲地在胸腔里跳动，血管胸膜间都共振出安心而妥帖的颤抖。
是的，赌书消得泼茶香，他突然想起的这句诗确实很适合现在的氛围。只是，不知道是下意识还是刻意地，金在中忘了接下来的那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等到全都失去后， 沧海桑田也轮了一个遍，才能坐下来，握着手里那一丝不甘，用何等珍惜的语气，把当年那些扯不清的鸡毛蒜皮，嬉笑怒骂一点点慢慢道来。
明明说的是那么甜蜜的事情，心里却越发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于是那点甜蜜也就带上了点岁月的酸，忘却的涩。
叹当时，悔当时，却终究是朝朝暮暮忆当时。

Chapter II 暗涌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
仍可反映你心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
电池，纸巾，矿泉水，金在中把包包打开来，一边念着名字一边一件件地拎起来重检查。"喂！你什么意思！我都说我收拾好了你还不相信？!!"韩庚抱着手在旁边气鼓鼓地喊起来。"上次谁说不用我操心结果带了相机没带电池最后还把车票忘在家里的？"金在中头也不抬地又放了几片创可贴进去。
"谁会知道那个相机里面没有电池啊，正常人不是都拿起来就用的么？！还有那个车票，你一说我还来气，那么小小的两张，叠一叠都可以从鼻孔塞进去了。身为一张肩负重要使命的车票，你说它长得那么没有存在感，是不是太对不起社会对不起了我了。"
韩庚张嘴还想说点什么，金在中拿起个苹果就往他嘴里一塞："吃苹果吧你，一天唧唧呱呱地也不嫌嗓子疼。"
春天已经来了，空气里都散发出新鲜生命的味道，三月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地直想睡。韩庚前几天就从报纸上看到说郊区的樱花开了，非要拗着和金在中这个周末一起去看看，美其名曰学习古人踏青的好传统。
看了看旁边那个靠着窗户睡得口水横流的人，金在中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踏青什么樱花，他明明就是不想让自己去公司的周末聚会，非说自己长了张桃花脸，不小心看着指不定哪天就被别人勾走了。
拿纸出来给他擦了擦口水，又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好让他睡得舒服点，金在中捻了捻韩庚今天穿的那件海魂衫薄薄的料子。这天气还是隐隐有风，不知道他穿这个会不会着凉，这家伙的体质本来就不怎么好，回家还是得让他吃点药预防下。
"喂﹣﹣哟呼"
"金在中你走快点！！磨磨蹭蹭地干嘛！!"那个刚刚还被念叨着体质不好的人下了车就豪放地朝路边的樱花林冲去。还把着树干转来转去地冲金在中大跳民族舞。
金在中走过去啪地拍了一下头："你给我消停点，就你那点三脚猫的跳舞水平，还拿出来显摆什么你。"
韩庚也不生气，嘿嘿地就窜到他身后开始翻包包，拿了个苹果出来就吭哧吭哧地啃。金在中白了他一眼，找了块平整的地方就把吃的喝的铺开来，坐下来看着那个身影远远地举着个相机拍来拍去，也顺手取了个梨咬在嘴里。
"喂！金在中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偷吃好吃的！!"一个声音带着满身青草的香气扑了过来。
"你要不要，我分一半给你。"
"不要不要不要，分梨等于分离，你个没文化的，不懂了吧。"
抬手想敲他一个暴栗，却听见"啊啊啊啊金在中你把我苹果打掉了！!"，于是闭了眼睛不去管他，一会旁边又传来卡擦卡擦的咬苹果声。
"韩庚，这苹果你捡起来之后洗了没就开始吃。"
"没。"
"......"
"哎呀，金保姆，没事拉，正所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懂不？"
"你一天不咬文嚼字会死？"
韩庚一口咽下嘴里的果肉，啪地在金在中身边躺倒："会。。。。会。。。会死。。。"

看着他垂下来的眼睫毛还在微微颤动，金在中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就贫吧你。"
韩庚也哈哈一乐，翻个身就去够吃的，一边伸手还一边问："喂，说真的金在中，你会不会陪我一起死？"
"不会。"
"啧啧，你这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估计是那天真的被冻着了，回来之后没多久韩庚就开始微微发烧，逼着他连吃了好多天的感冒药之后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还拉上了肚子。
感觉身边的床突然一空，紧接着就听见浴室门被拉开的声音，金在中伸手摸一摸旁边的床单，又是濡湿一片。
过了几分钟之后，有人窸窸窣窣地爬了上来，抬手探上他的额头，汗涔涔地热得烫手。"阿，把你吵醒啦？"
"没。这温度怎么老下不来，刚又拉肚子了？"
"恩。没事，明天起来再吃几道止泻的药就行了。"韩庚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就又要睡。"等我把这个案子忙完，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要不，你自己这几天先去看看？老这么发烧腹泻的，看你现在给折腾得一点精神都没了。"
没人答话。
金在中伸手一掐脸："听到没？"
"哎呀，听到了听到了。。。。烦不烦。。"不耐烦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浓浓的睡意，拿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金在中打了个哈欠也准备继续接着睡。
明天换一种药给他吃吧，睡着之前他想。
推开门看到韩庚居然没像往常一样蹲在电视前面前仰后合的，而是啃着手指发呆。
金在中走过去啪地一下打掉他的手："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啃指甲不要啃指甲，里面细菌那么多，哪天不小心吞到肚子里面去了怎么办。"
韩庚愣愣地抬起头看了他半响，突然就扑过来挂在身上："你回来啦。"
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点惊悚："你又打烂了几个碗？"
摇摇头不说话。
金在中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那是。。。。又看上了哪部PSP?"
韩庚猛地跳下来踹了他一脚："不是！!"
"那你这是怎么了？"
"要你管！！我喝水去我！!"

吃过饭后两个人照旧坐在一起看综艺节目，主持人突然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金在中乐得噗地一声就笑了出来。低头看看韩庚，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一脸茫然。轻轻敲一下他的头："喂，今天怎么老发呆？"
韩庚被敲了之后还是保持着那个茫然的表情把头转过来看着他，金在中觉得那样呆呆的无辜表情简直可爱死了，嘿嘿了一声就伸手开捏。
"金在中，问你个事。"
"啥事？"韩庚你怎么能对你亲爱的老公这么凶。
"你说现实生活中会不会真的有人突然得了那种治不好的绝症？"
"有啊，报纸上不是经常报道嘛。"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某人，又揪了揪他的耳朵："咋啦，又遇上义务募捐的了？你一天老纠结这些事情干嘛，装文学小青年也不是你这么个装法。"
说完用两只手包住韩庚的脸，把嘴巴挤成尖尖的鸟喙样："总之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们周围，你别看蓝色生死恋看多了瞅谁都是恩熙俊熙。再这么下去，以后我得禁止你看韩剧了啊。"韩庚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抿紧的嘴唇慢慢放松下来。
两人又看了会电视，睡觉之前金在中突然想起来："你去医院检查了没？"抬手按上还隐隐作痛的针孔："去了，医生说吃坏肚子又多开了几种药。"
以前年少的时候，总是拒绝接受任何的谎言，以为只有真相才是唯一认可的纯白。却不曾想过，有时候事情的真相远比谎言残忍。就像有披着羊皮的狼和从天而降的圣诞老人一样，其实也有戴着无辜面具的冰冷事实和费心织出温暖假象的谎话。
韩庚已经第三天不接他电话了，那天提着几包药回来就看见留了张纸条说单位要他去外地出差几天，让自己不要担心。
金在中想了无数种可能也没找到一个符合现在这种状况的解释，大小证件和银行卡都没带，韩庚平日里相熟的那几个同事一个个问过去也说没听见上头叫他出差。
如果是入室抢劫可他还给自己留了字条，如果是离家出走这么大年纪了大家也只会拿来当笑话看。
他知道最稳妥的处理方式应该是相信韩庚纸条上的那个说法，等他过几天自己回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镇定自若地相处下去。
不要去追究太多，相信别人愿意让你相信的，笑一笑，假装没看见什么东西正行走在下水道，这样的道理，金在中不是不知道。
只是那个人是韩庚，那个看他做菜不小心切了手马上就紧张得红了眼睛的韩庚，那个他喜欢得恨不得揣进口袋里带着到处走的韩庚。
担心他没好好吃药，心疼他那个死撑着的倔脾气，又想起报纸上那些耸人听闻的报道。下了班就沿着以前常去的地方一个一个找过去，几天下来，金在中人竟是瘦了一大圈。
拿着那天给韩庚拍的照片，樱花这种短暂又脆弱的植物，再漂亮也会迅速凋零，由不得人挽留。看着光滑的纸面上那个笑得双下巴都出来了的人，金在中突然头一次有了种抓不住他的错觉。

给金在中留了字条韩庚就随便找了辆公车跳上去。车厢里刚开始摩肩擦踵的都是人，随着一站一站地停靠，一眼看过去的画面渐渐从一片黑压压的头顶变成了车顶上脱落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油漆，座位也零星地空了出来。
找了个左边靠窗的位置坐下，把头抵在玻璃上，他觉得自己现在迫切地需要考虑很多的事情，大脑却不管不顾地非要保持一片空白。
前排高中生打扮的女生们不断地回头来偷瞄自己，韩庚冷淡地把视线移向窗外，真烦，吵死人了。
啪地一声，什么东西掉落在脚边。
之前看他看得最勤的那个小女生正垂着手在旁边站着，像犯了大错似的头也不敢抬，瞄了一眼脚下的东西，是个粉红色的手机。大概是刚偷拍自己结果被人撞了一下手结果手机就掉了下来。
年轻的女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脸已经红得跟个水蜜桃似的，韩庚几乎是愤怒地嫉妒起那样生气勃勃的健康来。
冷冷地把视线在被抓了现场的偷拍者和她的帮凶们之间扫来扫去，刻意地压低了周围的气压，成功地看到女生越来越窘迫着脸已经快要哭出来。
突然一个刹车，女生完全没有支撑的身体顺着惯性往前倒去。小心，韩庚想喊，身体却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一把拽住了女生的袖子。
"谢。。。谢谢。。。"勉强保持住平衡的女生结结巴巴地说。
哎，自己朝无辜的人发的这是什么脾气，韩庚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把手机捡起来递给她："给，手机。"
女生如蒙大赦般地接过了手机，反复冲他点头弯腰："谢谢，谢谢，谢谢。"
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倒了回来，把手机打开递到他面前："我刚刚。。。拍了你几张照片。。。要删掉吗？"
微微摇摇头，看着女生激动得涨红了脸回到同伴间，献宝似的拿出了手机开始传阅。明明是这样青春洋溢的画面，他却看得酸了鼻梁。
真是有勇气的孩子啊，看到了喜欢的东西能那么去追求。而我呢，我却只敢拖着这具已经开始衰败的身体逃离。所有的力量和决心都已经在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里从每个细胞里悄悄地流失掉了。
下车后，韩庚把手里揉成一团的纸展开，上面还是白底黑字地写着最后的诊断结果。干脆几下撕碎之后往垃圾桶里一丢，拍拍手就往街里走去。
不要逼我面对不要让我想起，喝酒去吧，麻痹去吧，也许醒来会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Chapter III 彼岸
我以为我爱，你就会在。只是看过了太多惨淡收场的离散之后，已经不敢再轻易考验说出口的爱。
它可能是会坚硬如钻可以划破一切恐惧，也可能是脆弱似琉璃，轻轻一碰就会崩离破碎。我希望是前者又害怕是后者。
所以宁愿放弃去追寻答案的权利。
其实爱情它也可以很美好很甜蜜，只要你不去追根究底，我愿意带着一无所知的神情拥抱你亲吻你。亲爱的，不要怀疑，我爱你，我不过是舍不得打扰你。
韩庚进门的时候，金在中正窝在沙发上打盹，迷迷糊糊地听见钥匙的声音，一睁眼就看见韩庚站在他面前。
几天没见，他原来肉乎乎的脸全凹下去了，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抓着件外套站在那，下巴瘦得尖尖的，眼睛在小了一圈的脸盘子上倒显又亮又大。他背后是明晃晃的光线，像只刚找到窝的小狐狸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在中。
飞快地把他全身来回打量了几遍确认没缺胳膊断腿，金在中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人，舌尖泛起股不知道是委屈心疼还是生气难过的味道。
就这么对峙了几分钟，金在中终于哼了一声，转身向卧室走去，全身的肉都在隐隐发疼，他现在只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滚烫的鼻息隔着衣服喷在他的后背上。
"我好想你。。。。"韩庚侧了侧头哑着嗓子说。
熟悉的安心味道铺天盖地袭来，金在中几乎是瞬间原谅了他这几天的突然消失。恨意猜疑渐渐在拥抱里融化掉，露出从未改变的珍惜眷恋的内里。
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韩庚轻轻地说："去睡一会吧。"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整个卧室都是暗的，手里不知道拽了个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地抓着韩庚的手，不会就这么睡了几小时吧，金在中不由得有些无语。看见他睁眼，韩庚凑过来在鼻尖上亲了下："醒啦？"
然后就掰开金在中紧抓着他的手，跳下床往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韩庚！"金在中在黑暗里喊了声。
韩庚一脚踏在门外一脚在门里，微微地侧过头来表示在听他说话。
盯着从他细碎的刘海里透过来的光线，金在中轻轻地问："你这几天，去哪了？"
几乎连一点迟疑都没有，韩庚语调轻快地笑起来："单位派我出差去了呀，我那天给你留的纸条没看到吗？"
金在中才热起来的心又渐渐地冷了下来，为什么还是要对我撒谎，如果真是出差为什么你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难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啊，你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韩庚，你是已经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之外了吗，还是，我其实根本就没有进去过？
把客厅的窗户全都打开来透气，又从冰箱里拿出卤味和面包，准备放进微波炉里热一热先给金在中垫垫肚子。
哪怕背对着房门，韩庚好像都能感觉到屋里那个人死死盯在他背上的视线。他知道金在中根本不相信那个蹩脚的谎言，可是当时唯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个理由了。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要我怎么忍心把你也牵扯进这不知道希望在哪的等待。
在中啊，你说是不是老天看我有了你太幸福所以它嫉妒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我也想问。我坐在路边着裤子哭到连声音都哑还是没办法从这个噩梦里面醒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才幸福了这么短一段，在中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是个自私的人，明明自己已经握不紧了却还是想牢牢地霸住你。
我舍不得你。

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韩庚清了清嗓子朝卧室里喊："饭﹣好﹣啦﹣-"
笑眯眯地趴在桌上看金在中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东西，韩庚戳一戳他的脸："哎哟，松鼠弟弟你这几天怎么瘦成这样啦，想你官人我想的？"
金在中沉着个脸去倒了杯水，踌躇了几次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韩庚，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想给我说的？"
说有说有，我等着你开口，只要你随便给我个理由我就可以一切照旧。
韩庚手指平稳地抓了个鸡爪，一边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没有啊，你觉得我有什么事情要给你说吗？"
你看出来了吗？我的脸色是不是已经很苍白，我的呼吸是不是已经开始腐败。在中，不要，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会替你厌恶我自己。
手指在桌下猛地捏紧，金在中突然觉得很无趣，连日来为他的等待很无趣，自己自以为是的担心很无趣，曾经看见他就激烈起来的心跳也很无趣。
你既然执意地推诿我也只好后退。
爱情这种火焰，可以在贫瘠的草原上轰轰烈烈地烧开几千里，红色的火舌足以焚烧世俗的枷锁，却熬不过互相猜疑的情人之间那冰冰凉凉的一场雨。
不知道是嘲笑对方还是嘲笑自己，金在中嘴角扯出了条弧线："没有，我看你瘦了好多，所以问问。没事就好。"
躺在床上的时候，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开了电视，屏幕冷冷的光投射到脸上。综艺节目太吵八点家庭剧太假音乐节目太无聊，韩庚拿着遥控器一个接一个地换台的时候，金在中伸手夺了过去："算了，不看了，早点睡吧。"
被他突然发力的动作弄得有点懵，韩庚半天才低低地哦了一声。
心脏里面突然像有个气泡卡住似的，呼吸都无法用力，轻轻一动就从左肩一直到下腹扯着全身紧绷绷地疼。啊，这种感觉又来了。
又想起那天医生严肃地警告他，说因为吃了携带了病毒的食物，又没有及时发现，感染之后已经拖了太久，自己先天心脏又有缺陷，现在这阶段的治疗也只是能稍微推迟一点那个最后的时间。
"那医生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只能等着死咯？"
"不，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痊愈的可能。"
"还有什么方法？"
"心脏移植。重新换一颗健康的心脏来工作。不过很难，费用先不说，心源就很难找。"废话，我个门外汉都知道心源难找，又不是换肾捐骨髓，少了一个也还能继续喘气。正常人谁会没事捐心脏玩。更何况，人死了之后两个小时心脏就不能用了，现在这种情况难道是要逼老子去杀人掏心么。还说不是让我等死。
韩庚往外挪了挪离金在中远点好不让他察觉，然后努力地躺平了身体慢慢地调整呼吸。
感觉到身边的人悄悄地往那一头靠了过去，金在中简直想跳起来狠狠地抓住他的肩膀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连和自己的触碰都那么介意，他就算被判出局也好歹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吧。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来回折腾了几次之后，金在中颓然地叹了口气，把身子往外翻了翻。算了，就算问他他也只会继续装傻，还是自己往外挪挪就别折腾他了吧。听着身后陡然停止的呼吸声，金在中觉得自己简直软弱得有些悲哀。
好不容易把这阵绞痛缓过去，韩庚正想悄悄睡回原处就看到金在中皱着眉翻了个身。怎么办，在中，你已经开始讨厌我了呢。

侧耳听了半天，那头都始终传来平稳的呼吸，韩庚轻轻地将指尖触上金在中的背。银亮的月光洒进来，慢慢地滑过地板游移上脸，冰凉地刺得人想流泪。
"金在中，你会陪我一起死么？"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敢问出这句话。别嘲我胆小别笑我懦弱，我只是抱着这层薄薄的保护膜不敢戳破，比起不相信你，在中，其实我更不相信我自己。
韩庚眼见如水月华流走，室内又回到了一片黑暗，闭了闭眼就想收回手指。
"不会。"
明明接收到大脑指令的肢体却僵硬地停了下来。
在中啊，你说什么？
不会，韩庚，我不会陪你死。

Chapter IV
其实介意
我们有多少的机会，去和当年错过的人检讨其实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表现得若无其事推开你的抚慰。
你以为我能懂，我以为你会懂，是我们太过相信彼此的默契还是太高估彼此的能力。谁都希望可以找个上帝来把自己安慰，却忘了大家都只是凡人他们也会累。
从阴暗的医院里走出来让太阳猛地一晒，韩庚眼前又是一片散不开的浓黑。退到上找了根栏杆勉强撑住站了会，刺眼的阳光下挤来挤去的人群这才渐渐地显露出来。
胸口闷得发慌，脑袋也在嗡嗡直响，每一口气呼出去就好像收不回来了一样。小步小步地挪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报了家里的地址就瘫在了后排的座位上。歇了好一会胸腔里乱鼓般的心跳才慢慢平复下来，抹一抹额头，冰凉的一手汗。
手里是几张心电图，弯来弯去的曲线韩庚看不懂是什么意思，那个郑医生满脸严肃地说了一堆，自己模模糊糊只记住了"住院""非常危险""心腔扩大""随时"等等几个字眼。
座垫上刺刺的毛扎得汗涔涔的脖子很不舒服，用头顶抵住上面就着转了个方向。真是没用的医院那，打了这么久的针吃了这么多药还是没控制住，身体反而越来越禁不起折腾，好几次晕倒都差点被金在中看到，推说自己想睡觉才掩饰了过去。
我是不是早不该抱什么幻想，命运它一直在耳边说着我徒劳的抵抗有多么的可笑。
前面遇到了红灯，出租车平滑地停了下来。
汹涌的人流开始在车阵里穿梭，漫不经心地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韩庚突然觉得那些笑容好刺眼，隔着厚厚的车窗都硬是闻到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炫耀气息。
哼，有什么好炫耀的。我的爱人又帅又有能力，脾气好还会做饭，被我偶尔吃吃豆腐也不会生气。
在中啊，我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的，现在可要怎么办。
你说，我如果现在才给你坦白，会不会太晚？你不会嫌弃我吧？

压抑住内心的烦躁，金在中笑笑地给坐在沙发上的上司倒了杯水。
"小金啊，你一个人住得还习惯吗，这地方也太小了点吧。"
"我是和人合住的，住了一两年了，还挺习惯的。谢谢王总关心。"把身子又往后退了退，金在中觉得自己快要被对面那人身上浓郁的香水味道熏得晕过去，不禁开始怀念起韩庚身上那种淡淡的青草香。
韩庚，念及这个名字心里又是一阵憋气。他这几个月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经常自己下了晚班回来开门还是不见人，打电话过去又永远都在加班中。
呵，是的，加班。金在中不知道整栋写字楼都熄灯了韩庚又可以在什么地方和谁在加班。回来后也是一言不发地洗完澡就上床睡觉，就连自己从后面主动搂住他也搂不了多久就被他推开，更别说其他的动作了。
要是韩庚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金在中可能会难过可能会愤怒，可还是舍不得让他为难，最终都会放开手让他走。如果真是那样，他倒好处理了。
只是韩庚偏偏又好像是还爱着他的，半夜醒来会发现他在偷偷地吻他的唇，不是他们以前那种可以融化掉一切的吻，韩庚只是轻轻地用唇磨蹭，小心翼翼地怕吵醒了他。
"小金？"刺鼻的香水味突然逼近，一只手搭上了膝盖。
被那种浓烈的味道呛得鼻子一痒，金在中马上大大地打了个喷嚏。一边躲开男人就要伸过来帮忙擦拭眼泪的手，一边忙不迭地说："没事没事，王总我自己来，我自己来。"韩庚一开门就看见了这幅景象，西装革履的男人把右手搭在金在中肩上，左手给他擦着眼泪，从被挡住的角度，看不到金在中什么表情，只听到他一叠声地说谢谢。
听到开门声金在中也是一惊，急忙忙从沙发上站起来就看到韩庚苍白着个脸站在那，手里还把着插在锁孔里的钥匙。
"王总，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和我合住的朋友，韩庚。韩庚，这是我们公司的王总。""王总你好。"
男人随便伸出手来握了握就转过去朝着金在中笑了："小金啊，我刚刚说的那个事你考虑一下，明天答复我。"
"恩，我会的。"
爱情走了伤痕留下，生活走了痛苦留下，刚刚那男人走了他浑身庸俗的香水味还大大方方地在这两个沉默的人之间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