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见他，是我戴着工牌到楼下去接他。
我在楼下等了他几分钟也没有见他到，期间也给他发了好几个消息问他到哪了，但是没有得到回应，我一向最讨厌迟到的人，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已然不好了。
在消磨了我几分钟的耐心之后，我终于按捺不住了，直接打了一个电话过去，第一个没接，第二个也没接，第三个终于接了。
“喂，您好。”一个急促的年轻男声在电话那头响起，我本来想劈头盖脸骂他一通，但是听到这声音时我的火气一下就降了，他很有礼貌用了您好，我承认我没办法再发脾气，只能耐着性子问道：“你好，我是晓楠姐派我来接你的，请问你什么时候到？”
“嗷，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我现在已经到楼下了但是我这里出了一点状况，我过来不了，能不能麻烦您过来帮我一下，我在……”男声停顿了几秒，他应该是在看自己在哪个位置，“我在商场B口附近。”
我眉头一皱，这人真麻烦，好吧，我的公司是个小公司，本来也不好找，所以我才被安排下来接他的，公司在商场旁边，有专门的电梯上去，但是稍不注意就走到商场那边的电梯去了。我看了看时间，距离领导安排我接人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5分钟，得快点了。
于是，我又哒哒哒地跑到商场B口，我晃悠了一圈也没看见人，于是我又打电话，和上一次一样，连续打了三次这人才接到电话，这次我没有等他先开口，我不耐烦地直入主题道：“你在哪？我没看见你。”
“我在这！”我听到声音往后一看，一个男子坐在轮椅里正偏头夹着手机看着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心里一咯噔，我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走向他，原本不耐烦的表情也收了一大半。
他——是个残疾人，我从来没见过残疾这么严重的人，他整个人活脱像个柱子立在轮椅上，我这么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他没有手，没有腿，就笔直地立在那儿。
我还没有时间仔细看他，只是走过去。
他有些愧疚地看着我，“您好，不好意思久等了，我轮椅卡在这了，我又动不了，这会儿没什么人，能不能麻烦您一下。”
“好，我帮你推。”这会我没什么怨言了，看到他只觉得同情，我一向又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立马就答应帮他了。
圆柱子之间的通道太小了，他的轮椅斜卡在里面了，我把轮椅掰直过来，轻松就推过去了，他也长舒了一口气，努力伸长脖子转向我道：“谢谢您，请问，怎么称呼您？”
我手中没有停止推轮椅的动作，“我叫魏留，今年九月份刚转正，跟你应该差不多大，你不用您啊您的称呼我，叫我名字就行。”
“好的，我叫陈乐，耳东陈，快乐的乐。”
“委鬼魏，留下的留。”
“那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陈乐兹着大牙仰头对我笑，我莫名有些烦躁，他是不是太天真太单纯了一些？

2
“啊，不用麻烦你帮我推了，我可以自己操作，我轮椅很重的。”
“哦。”我松了手，然后走到他旁边，偷偷瞄着他的动作，他用下巴点了点胸前像吸管一样的东西，按动了两下轮椅就自己动了。
他的轮椅比我见过的要复杂得多，前面有一个像挡板一样的小桌子，他挂在胸前的手机，连同钥匙、交通卡就放在小桌子上，再往上一点是一个黑色的类似遥控器一样的东西，被透明胶包裹着，吸管就连接着遥控器，刚刚他就是按了这个黑色遥控器轮椅才自己动的吧？
我对他的车以及他都充满了好奇，于是我主动问他，“你怎么过来的？”
“坐地铁过来的，工作人员都挺好的，他们帮我上下地铁。”
“你也是今年刚毕业吗？被招到这个公司的？”
“我是去年毕业的……”每回答我他行驶的速度都会变慢，一边要操作轮椅，一边又要回答我的问题，但他没有不耐烦，总是笑呵呵地回答我，我本不是个很善于交际的人，但和他说话很轻松，他有问必回。
交谈下来我大概搞清楚了，他今年25岁，也刚刚大学毕业，但比我大了三岁，我比他早进公司几个月，我是7月入职的，到10月通过了试用期就留了下来，所以我现在是正式员工了，只不过在公司我还是最小最年轻的那个，一般只要有跑腿的活都还是我干。
本来听说有个男实习生来，我觉得我可以解脱了，没想到他居然是个残疾人，我不由得发消息在闺蜜群里吐槽，我还要被一直压榨了。
我带着他进了电梯，按下了19层，我边走边跟他介绍，“我们公司在19层，因为是分公司所以人不多，加上你也就17个人，总经理罗勇管我们所有人，然后往下有几个小组，技术组组长刘佳伟哥，项目组组长沙茹姐，还有就是行政组了，组长是李晓楠姐。”
“像我们新人一般也就先进行政组打打杂，然后才会慢慢接触项目这些。”
等我说完准备看看陈乐的反应时，才发现他背对着我，正努力伸长脖子往后仰头看我说话，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他进电梯后没办法转向，只能背对电梯门。
电梯到了，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慢一点，麻烦你帮我按着电梯一下，不然我可能就要重新上来一次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太麻烦了。”
我没说话，只是按照他的要求来做，我出门扶着电梯门防止它关闭，然后看他用下巴按着操纵杆，慢慢向后退了出来，幸好这会儿电梯人不多，要是平时上班那个点人那么多真不知道他怎么出得来。
我终于把他带到了办公室，我带他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齐刷刷盯着我俩，我一时尴尬得想找个地洞。
“晓楠姐，人我带上来了。”
李晓楠拍拍我的肩膀，“好”，然后转头向行政组所有人介绍道：“这是新来的陈乐，他身体不太方便，大家平时多关照一下。”
陈乐微微点头，向大家道：“大家好，我是陈乐。”
“走吧，我带你们俩去项目组。”晓楠姐对着我和陈乐说，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陈乐一来我就可以进项目组了，陈乐不需要在行政组锻炼吗？
晓楠姐明显看出我的疑惑了，但没说什么，有些话她不好当着陈乐的面说。
我走出行政组办公室时，所有人都还没恢复震惊的状态，但这也是我愿意留在这的原因之一，这家公司虽然不大，但是人道主义关怀做得很好，不歧视女性和残疾人，公司目前有两个残疾人，一个是王锦，是一个脑瘫患者，还有一个是秦明明，一个聋哑人。
但是这两人一个只是行动不方便，一个戴着助听器也没什么大影响，还第一次见到手脚都没有的残疾人，私群里立马闹开了锅，我打开的时候已经99+信息了。

3
我懵懂的跟着到了项目组，见过了组长沙茹姐，她是个30来岁的精英女生，很会穿着打扮，过去3个月我已经认识她了，她也能认得我了，总是叫我小留，很亲切。
副组长陈银川也是个30来岁的男人，我叫他银川哥，沙茹姐让银川哥负责带我们俩，给我们培训和分配工作。
这是个很年轻的公司，罗总也不过四十岁左右，大部分在这里工作的人稍微有职位的人三十上下，没有职位的人都才二十来岁。
陈银川人不爱笑，之前也没怎么和他打过交道，他话也不多，只是公事公办带我们到工位上，然后甩了几个培训视频给我们，让我们先看，不懂的再问他。
我和陈乐都有些诚惶诚恐，我一向很害怕新事物，我害怕做不好被领导批评，于是赶紧打开视频。
我正认真看着，喝水的时候往旁边看了看才发现陈乐连电脑都没打开，我冷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直接到项目部，我都打杂了三个月才能来他却直接就进来了，而且十来分钟过去了他连电脑都没打开，我还以为他是多有本事，今早对他的同情转而变成了讨厌，我讨厌走后门进来的。
陈乐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进而转头与我对视上了，我心虚闪躲了，刚刚我可是在腹诽他，我又摇摇头，不能这样。
陈乐看我闪躲的眼神，猝不及防的开口道：“魏留，能不能帮我一下？”
我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帮他已经够多了，有了刚刚的认知，我不想帮他了，于是这次我拒绝了，“我想先去上个厕所，等会再说吧。”我找借口逃跑了。
我真的去上了个厕所，还看了看群里的消息，从第一条开始，我们有一个私群，一个全是正常人的群，也没有领导在。
【woc，没有四肢的残疾人！】
【走后门进来的吧？！他来能干嘛？！】
【这样的人还出门，逆天啊！】
……
我看了看都是类似的发言，还有人拍了他的照片发群里，有些组的人没有看到真人，就闹着要看照片。大家都没办法理解这样一个人还可以进公司，虽然他们很同情他，但涉及到一起工作，难免有些难以接受。
照片里陈乐依旧像个桩子一样立在那里，只是这次下巴放在操纵杆上，他在认真操纵着轮椅，我认真放大了照片才发现他利落的短发下有一张干净有棱角的脸，肤色不白，正常的黄种人肤色，鼻子高挺，嘴唇饱满，他还是有点小帅的，至少目前拿公司的男生来说他在我心中是最帅的，他还没有完全褪去学生气，表情永远都是平静的或者笑呵呵的，不像技术部那些社畜一脸疲惫。
我又继续往下放大图片，他穿着洗得有些旧的卫衣，胸前的字母已然被洗掉了，袖子被折进衣服里了，看不清他到底有没有手臂的存在，卫衣有些宽大，但他很好地撑起来了，他不算瘦，也不算胖，但是上身看着很有力气的样子。
我又看了看他的下身，下身大半被挡板遮住了但是能看出来没有腿，他穿着紧身短裤，却没有裤腿的形状，裤子完整地缝合在一起，他“坐”着时（我不知道他算坐着还是站着）臀部的肉都堆在一起，看起来是一大坨肉被压在身下，饱满光滑，我再一次确信他应该不瘦，是很壮实的身材，他身下那一整坨肉臀很是丰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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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饭菜上来了，服务员看了一眼陈乐，把蛋炒饭快速放到了桌上，陈乐本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服务员一溜烟就跑了，他没来得及说，我看到了却没言语，我在等他自己开口。
但他似乎是不想麻烦我，也没开口说话，就盯着那盘子里的蛋炒饭沉思。
我的卤肉饭也上了，我喜欢一般吃饭喜欢追剧，所以我直接横屏手机放着剧，然后拿了筷子开吃。我知道陈乐的那盘饭放太远了，他根本够不着，但我没管那么多，我想等他开口，我想看看他到底会不会开口。
我吃了两口饭后，陈乐终于开口了，“魏留，能不能麻烦你把饭放我面前。”
我咽下了嘴里的饭菜，然后把蛋炒饭放到了他面前，“这样子可以吗？”
“再近一点。”我放到了桌子的边缘他才说好，然后补了一句谢谢。
然后他用下巴顶着操纵杆按了好几下，他面前的小桌板就打开了，自动移到了他的右边，他立在轮椅的身体往前“走”了两步，我看得很清楚，他所谓的“走”是全身发力，右侧肩膀连着头先向前甩了甩，然后才带动臀部往前挪动，只是他费了这样大的力气才堪堪挪动了几厘米，他又重复这样的动作，甩动着头、左肩、左臀，把左边身体挪动到和右边一样的距离，这短短的一小步他走的很费劲，全身发力，身下那一整坨肉臀duang duang直颤。
我近距离看到了他的下身，比照片上更加丰满圆润，和我想的一样没有半分腿的模样，他的下身只有一个臀部，所以他走路才那么困难，只能靠上半身去带动下半身往前挪动那么几厘米。下身的臀部像常年没有运动而堆积着脂肪，偏偏他的腰又是细的，整个人也不胖啊，怎么会有这样肉的下身，走起路来下身的肉一颤一颤的。
他看我看着他，笑着说：“见笑了。”然后埋头到面前的盘子里，吃上一大口饭才抬起头嚼起来。
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刚一直忽略了他应该怎么吃饭这个问题，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他没办法用筷子或者勺子，刚走那两步不过是为了距离饭近一点。
他咬了一大口饭抬起头时，满嘴都沾上了米饭，但他不是很在意，只是大口嚼着嘴里的米饭，说实话看他吃饭挺有食欲的，这样大口吃饭挺舒服的，只是看着他伏低身体咬着盘子里饭，满脸的饭粒，还是会觉得很心酸。
咽下那口饭后，他看我还在看他，便道：“魏留，你快吃，别看我了，我吃饭不好看。”
我这才反应过来低下头吃自己的，我刚刚的表现可太不礼貌了，一直盯着陈乐看。
陈乐几下就基本吃完了盘子里的饭，他吃完的时候我才吃一半，但他面前也散落了不少饭粒，盘子见底的时候他实在吃不到了，只能舔着吃，等我再抬头时，他已经把盘子舔干净了，最后他伸长了舌头舔了舔自己嘴边的饭粒。
纸巾就在他旁边，他顺势努力偏着头咬了一张平铺在桌上，然后伏在桌上左右来回在纸上摩擦了两下，嘴巴就擦干净了。
“我吃好了，真挺好吃的，谢谢你啊。”陈乐再次道谢。
我摇摇头表示不用谢，他吃完了我也没食欲了，于是去付钱，他有些着急地扭动身体想阻止我去付钱，“魏留，我去付吧，要不你拿我手机付也行。”
他着急地低头咬住脖子上的绳子，然后一点一点往上咬，咬住手机后想要递给我。
我翻了一个大白眼，但还是耐心道：“我先一起付，你微信转给我就行。”
陈乐这才平静下来，他一时没想过来，这会想过来了也就点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