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雨后天晴
蔡浩手机突然亮了，显示是一个陌生电话。
拨通后，电话那头是急不可待的闫父闫母。蔡浩向他们确定了籽韬在自己家的消息，两个大人如籽韬打完一关关底boss一样发出一声长叹，不愧是一家人……蔡浩如是感慨。
蔡浩起来的时候，发现籽韬眼睛肿得很厉害，整个人侧卧缩成了一团，昨晚一直抓着被子的手终于是放开了。
蔡浩晨跑回来的时候发现小孩还在睡，便问阿清为啥不把他叫起来。
阿清一把拉过他，“你昨天是不是欺负籽韬了，他眼睛肿得好厉害。”
蔡浩挠挠头道，“这个……不好说，总之现在是没事了，哭出来就好了。”
“他以前被欺负了？”
“……差不多就那个意思吧，哎呀，都说了不好说……”蔡浩低声说着，一股香味传来，“今早吃啥，煎蛋？”
“差不多吧，不好说……”阿清松开手，回到厨房。
蔡浩眉头跳了跳，不跟你一般见识。蔡浩也跟着阿清屁股后边进了厨房，顺便瞟了一眼时钟，7：36。
阿清在煎煎饼，那是煎蛋的香味混杂着葱香。煎饼两面金黄，夹杂着肉沫和葱碎，让人食欲大发，蔡浩不由得佩服起阿清的手艺来。
等身体冷却得差不多了，蔡浩就进房间换了身衣服。
蔡浩刚一进门，籽韬就醒了，相比于蔡浩那慵懒的起床方式，籽韬是一下子就起了半个身子，眼睛睁得铜铃大盯着蔡浩发呆。蔡浩也迟疑地看着他。
过了大概5秒钟，籽韬才砸吧砸吧嘴，揉揉眼睛来了句“早上好”。
蔡浩这才叹了口气，“早。”
看籽韬突然从床上弹起身来，他还以为籽韬做噩梦了。
换完衣服后，蔡浩突然想到籽韬似每次洗漱都不到一分钟，于是到洗漱台取证去了。
蔡浩顶着个疑问，偷偷在籽韬出厕所后检查了一下他的牙刷——果然没刷牙！
阿清从厨房拿出了一个冷好的鸡蛋给籽韬，让他裹裹眼睛消肿。
蔡浩从厕所出来，看见籽韬笨拙地拿鸡蛋裹眼睛，实在看不下去，让他把鸡蛋给自己，蔡浩亲自给他裹。
蔡浩还没质问起床不刷牙的事情，就先耐着性子帮他裹眼睛。籽韬闭着眼很是享受，毕竟是不用自己动手的快乐。
今天太阳很好，那只乌龟估计也出来晒太阳了吧？蔡浩看着阳台想到。
“***……”蔡浩嘀咕。
“嗯？”籽韬没听清。
“我说，裹完了记得吃掉！”
“嗯……”籽韬回答得很懒，好像没有长嗓子一样。
“你怎么不刷牙？”
这么一问，蔡浩原本以为籽韬会大惊失色，然后跑去刷牙，没想到他安然若泰地来了一句，“今天周末，不想刷。”
蔡浩推了推他的背，“快去，不然这个鸡蛋我就吃了。”
“那就让给你了吧，我没有什么胃口，现在。”籽韬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牙。
“你不刷牙迟早这牙齿要变黑的！”蔡浩一套组合拳打在棉花上，刚消下去的起床气似乎又起来了。
“是变黄。”籽韬像个小老师一样，伸出食指振振有词。

蔡浩拿着鸡蛋敲了一下他额头，后者吃痛下意识捂住了，“哎呀！”
“快，去。”蔡浩又敲了一下。
“别敲了，会变不聪明的，现在就去，现在就去！”籽韬赶紧起身去厕所，途中还留下一句话，“鸡蛋留给你了！”
三个人把煎饼吃得连葱碎都没剩下。籽韬对阿清的手艺赞不绝口，让蔡浩的一肚子话都憋回了回去。末了还帮阿清把盘子和碗收到了厨房。这下到阿清对籽韬赞不绝口了。
蔡浩看着这俩，突然觉得好像这俩才是这个家的，他只是个借宿的过客。
借着吃完饭这个空隙，蔡浩让籽韬给父母报个平安。
“昨天估计是你之前用电话手表存了我的电话，你父母昨晚才打得到我的电话。”蔡浩对籽韬说，“你呀……”
籽韬“嗯”了一声，拿过蔡浩的手机，播了爸爸的手机号码。
几声“嘟嘟”后，电话那头通了。
“蔡浩？”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电话那边响起。
“我，闫籽韬。”
“……睡得好吗？”
“嗯……爸爸……”
“嗯？”
“对不起，还有妈妈……”
“……你没事就好，昨天爸爸还担心你睡不着，毕竟不是自己家嘛。”
“妈妈呢？”
“妈妈在另一边，我现在过去。”电话那边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开门声，然后是模糊的“籽韬？”的声音传来。
“籽韬，籽韬？”
“嗯，妈妈……对不起。”
“唉，你没事就好，昨天妈妈急死了，差点就报警了，10点了你还没回来！后来妈妈才想到你可能在蔡浩哥哥家里，才给哥哥打了个电话，还好你那里，不然妈妈可担心死了……”
“嗯……”
“今晚……回来吃饭吗？”是闫母的声音。
“你们忙就好……”
“今天的活路不多，今天一个下午都是空闲的！”
“我不信……”
声音变成了闫父，“就算是爸爸这种黑心工厂也是有假期的，今天工人们都回去得差不多了。”
“那……好吧。”
籽韬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进房间的蔡浩。
蔡浩看他神色不对，便问，“说啥了？这么闷闷不乐的？”
“不是……只是原来跟爸妈相处的时间很少，现在突然有了一大段时间……有点不习惯了。”
蔡浩拍了拍他，“我也是，但其实没什么，父母是家人，不是什么别的关系。”
籽韬抬头看了他一眼，“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蔡浩反问。
籽韬跷起脚尖，双手后背，歪头，微笑地露出他的酒窝和一排白牙。答案并不重要，他只是想听听蔡浩的回答，因为在昨晚他抓着蔡浩不放的时候，心里就找到了答案。
早晨的阳光和微笑，是最美的风景，现在，它们结合在了一起让蔡浩看见了，所以他也跟着笑起来。
这不禁让蔡浩想起了以前和江狂子在一起的那段细碎的时光，两个人挑着可以旋转起来的叶梗，嗦着绿化带中花的花蜜，那时候也会露出像这样的笑容。他第一次觉得，快乐被他传承了下去。

19 国庆余温
趁着籽韬跟他父母出去玩的间隙，蔡浩也没闲着，搭公交去了万睿晴家。
傻晴家里很大，接近300平的洋房。有栏屏风隔开客厅和饭桌。万睿晴家里有一间书房，电脑也在里面。
当蔡浩聊起了脑叶公司的剧情时，不禁感慨，“我当时看着每一层的主管被去掉了滤网，结合后面的剧情，有种说不出的荒凉感。”
“毕竟每一个人都活了好久，如果真的只是肉身……后面还用到了其他公司的技术，我是没想到的，这脑洞太大了！”万睿晴说。
最后蔡浩也没有像万睿晴说的那样是这个游戏的神，不过一般人。
籽韬抓住国庆最后的尾巴，时不时往蔡浩家里钻。
籽韬无意间看见了书桌上摆在台灯后面被挡下半张的照片，那里面是蔡浩满两岁的时候在照相馆坐在小木马上拍的照片，旁边还有一个小孩。蔡浩说那是他的一个发小。玩到小学后就分开了，一个在老家，一个在这里。
“没联系过了。”蔡浩解释，“那个时候连QQ都没有呢，电话都是座机的时代。我都多久没回家了呀。”
籽韬沉默了一会，“照片就要摆在前面嘛，又不是什么羞羞的东西。”
于是蔡浩把照片又摆到了台灯前，“以前是在前面的，后来积灰了，我懒得打扫，直接把它放后面去了。”
“懒……”籽韬垫脚点点蔡浩额头，“噢，你生日什么时候？”
“你呢？”
“你先说。”
“猜猜吧？”
“10月1号。”籽韬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国庆节。
“不是。”
“3月7号。”
“嗯。”
“真的？”
“不是，10月到12月。”
“……11月！”
“那你的呢？”
“你还没说11月几号呢！”籽韬急得声音有些大。
“11月24号。”
“6月1号。”籽韬回答，“到时候儿童节和生日一起过！”
…………
相比起初中的5科，高中在分班前足足有8科要学，蔡浩一边忙得焦头烂额，一边还得解决一个跟屁虫。
籽韬大课间的时候就时不时来蔡浩班里，就路过，什么都不干，只想看看蔡浩在班里干嘛。蔡浩看着他从窗口路过的时候，想跟他打招呼，却看着他别过眼睛去了，只能作罢。
分班前的时间里，蔡浩又交上了一群朋友，除了宿舍那三个，还有个叫陈文杰的学霸，一个叫李煜胧的闷骚，一个跳街舞的王子藤，一个叫刘冠宇的二次元。
中午的时候，蔡浩去吃饭的时候，总是能在路上遇到落单的籽韬，问起来就回答，“专门等你吃饭。”
然后班里就传开了，蔡浩有个弟弟。至少男生这边是弟弟，女生那边有了多少个版本，蔡浩根本不得而知。
那天学霸问他，要不要为了火箭班努力一把，蔡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正有此意！
沉迷于学习的蔡浩最近开始，每天都会和学霸陈文杰学到很晚，但在高一看来，11点也是个很晚的时间段了。自习室就在走廊尽头的一片空地上，搭上一排排的桌椅，就算是一个自习室了。夏天很热，冬天很冷。
每次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都基本上都睡了。蔡浩一开始习惯不了，学霸干什么都拉上他，而且陈文杰的作息令蔡浩感到恐怖，吃饭的时候要抢，睡觉的时候要快，回教室的时候要早。
一连几天，蔡浩几乎都跟着学霸两个人拼搏着。蔡浩想去到“火箭班”而不是平行班，从第一次月考成绩来看，稳了。学霸说，不这样保持下去的话，会进不了火箭班的，学习不进则退！
刚上学那会还跟着万睿晴几个人吃饭，带着籽韬，一下子这种生活好像就遥远了，没有那么悠闲，没有那么自在了。这几天，蔡浩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些变沉默了。
国庆时候挂路灯上的旗子已经撤下去了，标志着国庆的余温也渐渐散去。假期后，在学校该怎么生活还得怎么生活。
蔡浩拖着疲惫的身子，背着书包缓缓地移步到宿舍，一开门，那股让蔡浩酥软的冷气迎面而来，蔡浩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把书包放到自己的床位下。
他看了看宿舍的人们，“呃……”
还好没有一个人被他吵醒。蔡浩庆幸自己的动作还算轻柔。于是他就放心地去阳台简单地洗掉了在自习室热出来的汗，再关上那扇经常吱呀吱呀响的门，虽然已经足够小声了，可还是有几声“吱呀”从转轴里不近人情地发出来。

蔡浩上床的时候，听到上铺有翻身声，随后又传来了一声，“哥……”
“还没睡呢。”蔡浩习惯性地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又柔声补了一句，“把你吵醒了？”
“嗯……”
蔡浩起身，头刚好能触到上铺的铁栏杆，隔着蚊帐与微光，能看到籽韬在与他对视。
“别太累了……”籽韬说完就转过了身去。
蔡浩伸手，穿过扎好的蚊帐，拍了拍籽韬裹上被子的背，然后就放在了上面，“这几天……不，可能以后都要好好学习了，可能陪你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在学校要交到朋友，别天天跟着我混……嗯……多跟同龄人玩。我觉得跟同龄人玩应该会更开心一点。”
“嗯。”籽韬应声回答。
蔡浩看不见他的脸，于是把手放到籽韬头上揉了揉，“早就想看看这捧柔发是什么手感了。”
蔡浩没想到籽韬会突然转身，揉着的手赶紧伸了回来，不料被籽韬抓住了，两只手地。
籽韬揉着，感受着蔡浩的手，从掌心到每个指尖，“别那么用功，以后我怎么考得上你的大学！”籽韬摸着蔡浩食指和中指，那里是握笔的时候经常按压到的地方，现在还是微微凹陷进去的。
“你才多大，就考虑这些了。”蔡浩不禁笑问。
“我不管，你的三年要到的时候，就是我的三年要开始时候了。”
“早点睡，小学霸。”蔡浩右手挣脱出来，帮他掖好蚊帐，坐回自己床上。
过了一小会，籽韬还不依不饶地伸出个头，刚好看到蔡浩坐在床头发呆。
两个人好像很有默契一般，都没有出声，籽韬看着他，他看着他不真切的忧郁。

20 运动会前夕
籽韬在班里不是没有朋友，黄晋霖，方宇和石忠玉自然不用说，哪怕是黄紫晴，他也逐渐地熟悉了起来。
聪明的女生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舆论的中心。黄紫晴秉承着这个观点，小心翼翼地跟籽韬相处着。她最开始发现这个小男孩刚开学的几天中午都找不到人影，让她的计划难以开展。
自从蔡浩跟学霸天天搞学习去了之后，籽韬又回到了班里的人群，跟着宿舍的三人组或者班上别的人一起吃饭了。
这个时候黄紫晴自然要想着办法来跟他“增进感情”。
“这是给我的？”籽韬有些疑惑地说，“全部吗？”
“是啊，就是一包薯片而已，我吃不下了，给你啦！”
“但现在才早上，到时候你饿了怎么办？”籽韬拒绝了她。
黄紫晴记在心里：不能早上给他东西。
于是黄紫晴只好在大课间开了那包薯片，把它与众多人一起分享了，最让黄紫晴气愤的是，籽韬怎么也找不到，她拿着那包薯片在班上都分遍了都没看到籽韬，直到分完。
黄紫晴自然是不敢在学校这种地方跟籽韬吃饭的，太容易被老师发现，然后被记为“异性交往过密”而被判为“留校察看生”，被全班嘲笑！
于是她约了几个朋友，周末的时候把籽韬约出来玩。
“啊？我这周有事！真的不能出来！对不起了噢……你去找别人吧！”籽韬道歉地非常真诚也直接，让黄紫晴一脸茫然。
“噢，哦……那，拜拜啦……”她强颜挤出一点笑意。
作为一个自立自强的女生，她不允许有这种大失败，于是她又找了好多闺蜜来总结失败点。那都是一群都知道黄紫晴喜欢籽韬的闺蜜，聚在一起的那阵仗不亚于菜市场，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个下午。
失败后，她马上调整了心态。
……
最近籽韬不想跟黄紫晴见面，作为一位男生，他认为把失态的一面展现给女生是一种败北。迎着热风跑到饭堂抢饭的他总是会叫上宿舍其他三个人一起去，有时候还能看见蔡浩和陈文杰坐在一起快速地刨着饭。籽韬会过去打招呼，蔡浩抬头发现是他，也会朝他笑一笑，然后继续干饭。
黄晋霖都快变成蔡浩的迷弟了，“越是学习好的越努力，蔡浩迟早会考上火箭班的！”
“籽韬，这家伙最近发现叫他耗子是对他的侮辱，所以连叫法都改口了。”方宇插嘴道。
籽韬笑了笑，“我都叫哥的，你们太弱了！”
“小迷弟……”石忠玉也逐渐在这里混开了。放在一个月前，籽韬等人根本不会觉得石忠玉这一个月前后是同一个人。
当大家都逐渐熟悉，那一层薄薄的疏离感逐渐破碎，印象也会越来越具体。
自从蔡浩走后，便成为了宿舍四人组的谈资，大家有目共睹他的努力，也有目共睹他的辛苦。
“看着他这个样子，我都不想上学了！”石忠玉抱怨道，“每天11点之后才回来，我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想过？”籽韬无情地拆穿他。
石忠玉撇了他一眼，没理，继续说道，“要是跟着学霸，我估计也很学得进去！”
“籽韬啊，他不是学霸吗？”方宇看不下去了，“全班第二，除了那个女人，你们就说他是不是学霸吧？哪怕是这样……阿全，你不也学不好吗？有时候，不想学习是不能把自己的责任推卸给他人的。”方宇振振有词，但还是说不过石忠玉这张死猪皮脸。
“才第二，我听说啊，这次蔡浩第二，学霸第一，年级的！”石忠玉说，“班级算个啥？”
“真的？！”籽韬不敢相信，因为上次蔡浩跟他说起他的成绩的时候，他才班级12名，“那是不是马上就可以上火箭班了？”
“肯定的事。”黄晋霖这个时候才到了他的主场。

…………
“你难道就只想考个火箭班吗？”刨饭的陈文杰看着蔡浩说，这是他的幽默方式，“你不是这样的，你的实力不该是这样的。”同时用眼神在跟蔡浩确认他的想法。
蔡浩一边把他挑进自己盘子里的豆子拨开，一边说，“先说好了，我也不喜欢吃豆子，下次不要给我了。其次就是，我好累……”
陈文杰打断他，“高一正是打基础的时候。”
“我哪像你，每天都这么动力充足。”蔡浩有气无力地说。
“一个人可以走的很快，一群人可以走得很远，因为每天都在跟你学习，才能这么有动力啊。”学霸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喜欢看着别人说，那坚定的眼神是能够动摇一个人的想法的。
蔡浩不知道从哪天，突然想明白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不认为学霸天赋有多好，只是真的花的时间比他多，每次回宿舍后，学霸还在自习室。学霸的书包比他的重，虽然他的书包也不轻。晚修上，蔡浩会写完作业。去自习室只是去预习或者复习的，而学霸在晚修的时候就写完了当天的作业，晚修和自习室的时间全部交给了自由学习。
哪怕如此，蔡浩还是觉得很累，比起学霸不知哪来的状态，蔡浩的状态就像是个消耗品，他现在找不到补给了。
如此望而却步，蔡浩也不甘心，于是他变的沉默了，忧心于自己到底哪里没有做好，为什么明明自己比学霸学的少却累的多？
他不是没有跟学霸讨论过，只是学霸的嘴巴里只能吐出他认为振奋人心的话。蔡浩听不进去，学霸却觉得这是他太矫情。
“学进去就好了。”学霸每次都会这样结尾。
蔡浩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
……
“那这个月……唉，你反正是能上火箭班喽。”学霸说，“我回宿舍学习去了。”说完，学霸就端起他的盘子走了。
蔡浩看着盘子里剩下的豆子，久久没有说话。他跟学霸说，不想继续学了，太累了，自己从今天开始退出。
“哥？”籽韬的声音从后面传出来，“陈文杰怎么走了？”
“他要回去学习了。”
“……哥，请你喝这个——”籽韬放了一瓶柠檬茶在桌子上。
“呃，这个好喝吗？”这就是摆在饭堂窗口的饮品，蔡浩没有饭后喝饮料的习惯，所以从来没买过。他有些迟疑地取下吸管。
蔡浩估计这下爱上这个饭后甜点了，柠檬茶清凉而酸爽，回味有些苦，不过这更像是为风味锦上添花。
“好喝。”蔡浩回味了一番才说。
“愣着干嘛，回宿舍啊。”黄晋霖看着众人，开口道。
“走，回宿舍！”蔡浩听到的是“宿舍”两字，而不是无声默认的“自习室”三个字。一个月的学习，暂告一段落。
“原来我不懂柠檬茶的美味，现在我懂了，不愧是维他柠檬茶，爽过吸大麻！”蔡浩在路上感慨，这句话是从黄晋霖那个柠檬茶精那里天天听他说，莫名其妙就记住了，这次终于理解了其中那爽过吸大麻的好喝。

ps：忙考试……我忙忙忙忙忙
21 运动会1
蔡浩一下子邀请了8个人，作为运动节的传统项目——请吃顿好的——蔡浩已经尽可能邀请上了所有人，不过再多的话，阿清的工作量可太大了。
11月就到了学校的运动会，早在几天前，整个学校就蠢蠢欲动了。
蔡浩被傻晴推上了1000m的项目。蔡浩看着偷笑的万睿晴，心里暗骂了一句无聊。
籽韬也被推上了跳远的项目——通过抽签。
原本死寂的早晨因为运动会而吵闹了起来。这所小小的校园，骚动着。搬椅子声，交谈声，音乐声。籽韬一大早就紧张醒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参加什么运动会。蔡浩从床上起来，看见籽韬已经下床了，颇为惊讶。
难得，今天跟籽韬一起吃早餐。两人几乎没有同时到过饭堂，一个起太早，一个起太晚。
早来的饭堂几乎没有学生，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阿姨在窗口，椅子上坐着几个没开工的阿叔和唠嗑的阿姨。窗口内早点很是丰富，与籽韬起床时的大相径庭。哪怕是早上没有胃口的孩子，看见这些早点也能稍微提起一些食欲了。
“吃什么？”蔡浩问。
“我？随便吃点吧。”
蔡浩让籽韬随便坐，他自告奋勇地去帮他买早餐。蔡浩买了一个鸡蛋和一碗粉，端过去。
“怎么样，吃得完吗？”蔡浩问。
“嗯。”籽韬点点头，接过自己的饭卡和早餐。
蔡浩买了个糯米鸡，坐到籽韬旁边。一餐无话。
暖阳照在两人侧面。他们像散步一样走到分别的路口，蔡浩对他笑了笑，“别紧张，这几天的练习是有结果的。”
教室的门是锁上的，籽韬从窗户的沟槽里拿出钥匙来开门。
“我竟然是最早的。”籽韬嘀咕了一句。
班上陆陆续续地来了人。籽韬拿出语文课本稍微背了老师在课上教过，自己在补习社背过的古文。
黄紫晴进班也很早，一般不出意外的话她才是第一个，也是被班里称为“那个女人”的学霸。当她看到班级的门被打开的时候也稍微震惊了一下，而当她发现班级里只有籽韬一个人在背着课文的时候，她更惊讶了。不过这份悸动的情绪被她很好地掩藏了起来。
“籽韬？”黄紫晴的声音从后门传来，籽韬合上书本，嘴里还在复读着刚刚那句话，转头看向黄紫晴，念完了才说了句“早上好”。
“背书呢？”
“嗯……
“雄兔脚扑朔，
“雌兔眼迷离；
“双兔傍地走，
“安能辨我是雄雌？
“嗯……你一直都这个点来吗？”
“对啊，我看你今天最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因为比赛紧张得睡不着？”
“是啊，我从来没有上过运动会，唉……”
黄紫晴放好自己的物品，趁这个空隙略加思索如何安慰籽韬，“适当的紧张是有益于发挥的哦！”
“真的？！”籽韬还是第一次听说。
“嗯，所以适当紧张是正面的，相信我。”
籽韬又回头背书了，但心里好像确实没有那么紧张了，也许是紧张里担心的成分被去除后，变成了适当的紧张。
黄紫晴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这次籽韬回头，撞上了一只小白兔挂件。
“这个给你，愿它能祝你在比赛上跳得高高的。”
籽韬懵懵懂懂地道了声谢，却忘了问怎么样挂起来，后来只好放在了柜子里。
班级陆陆续续来了人，座位也慢慢被填满，老师也在7：30的时候准时来到了班级上。
老师让学生准备5张桌子搬下去，然后让所有人再把自己的椅子也一起搬下去。
操场很快就集满了人，老师忙前忙后地维持着秩序。
比赛很快开始了，籽韬的初赛就在早上。他匆匆忙忙地搬好椅子，急急忙忙地去蔡浩那个场地见了蔡浩一面，就上赛场了。

……
蔡浩刚想去问籽韬在哪个区比赛，就看到本人从拐口钻了出来。
“在哪比赛呢？早上是初中组的……没记错的话。”蔡浩问。
“快乐老家那的沙地。”籽韬说，“我要上了，要来给我加油……”
蔡浩“嗯”了一声。蔡浩也如是做了，他叫上了万睿晴等人，一道去了快乐老家那边——那个蓝色铁皮屋子能够给体育课跑圈跑不动的同学提供一个老师看不到的视野并借此休息，因而被广大学子乐称为“快乐老家”——但那其实是跳高设施，像软垫，长杆等等，平时不用的时候就用蓝色的铁皮收纳着，运动会的时候就会打开，一年也就用那么一次而已。
蔡浩到的时候比赛场地已经聚集了很多加油助威的同班同学和上场的运动员们。杆子的高度似乎是固定的，有些人看似没有碰到，杆子却掉了下来；有些人的姿势看着像是被击倒一样狼狈却能过杆；有些人应该是相籽韬一样被推上台的，随随便便跳一下，杆子一倒也就没他之后什么事了；有些人也这么想，但杆子太矮，身体素质过高，简单地进入了下一轮比赛。
蔡浩早就发现了籽韬，反倒是籽韬在东张西望着，想找到蔡浩。但蔡浩一行人站得很远，几乎前面的人都把他们挡住了。籽韬只在上比赛的时候撇到了蔡浩的头，像是从哪里获得了一股力量一样，握了握拳。他还看到了前排的黄紫晴，对她点点头——眉宇间的坚定让他缄口不言。
紧张的心情，颤抖的双手，急促的呼吸，这是他逐渐清晰的感受。这个杆子比他自己练的时候高上不少，看起来快超过了他的肩膀。他盯着杆子，深吸一口气，开始助跑。烈风从他身旁掠过，在靠近杆子的时候他侧起身，起跳的时候已经背对着杆子了。几声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突然消失，籽韬从地上飞起，身子极速向杆子靠近。风把他的衣角吹开，露出里面洁白的皮肤，现在整个衣服就像身处太空一般，漂浮在籽韬身上。
籽韬还是睁着眼的，这是他第一次直视太阳，刺的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杆子和人一起落在了软垫上。由于是长裤和短袖的搭配，籽韬衣服全部被向下跌下来的重力给捞了起来，仅仅遮住了胸口，裤子也因为宽大而皱在一起，出卖了籽韬的脚踝。
籽韬楞了一小会才起身，黄紫晴赶紧跑到籽韬面前嘘寒问暖了起来。可惜籽韬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支支吾吾嗯嗯啊啊地。
前几天，在软垫布置好的那天，籽韬就趁着体育课自由活动的时间让老师教了他一些基本动作。老师纠正了2节课，让籽韬的跳高终于有了点样子。每天晚上下晚修，籽韬都拉着蔡浩来快乐老家练跳高。一个跳高一个跑步。籽韬等到练得有些腿酸了，就会在升旗台等蔡浩跑过来，那个时候蔡浩一般能跑6圈上下。
籽韬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坚持是那么不堪一击，自己的能力是那么羸弱，自己的努力是那么可笑。
籽韬告别了黄紫晴，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22 运动会2
小卖部门口堆积着一群等着开门的学生，距离9点还有几分钟，老板娘刚来开卷帘门，籽韬就看着一堆人涌了进去买零食。
籽韬望了望天，很亮，太阳高照，运动场上也堆积着一群又一群加油助威的人。前面正对着的是100m跑，越过它，到操场的草坪上，是来往的人群，越过人群到篮球场，是1v1上篮比赛，旁边的体育场内是羽毛球，游泳，乒乓球等等的比赛。
上场比赛的都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像我这种……算什么？
籽韬想着这些，视线在手指头上，没看到蔡浩一行人走到了他面前。
蔡浩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籽韬的肩膀，籽韬这才抬起头发现了蔡浩。
“走，请你喝饮料。”蔡浩说。
“班里有呢。”籽韬说。
“走啦，你班在操场另一边，回去得花多久？”万睿晴拉起籽韬。
蔡浩让籽韬随便挑，籽韬走到冰柜前，看着茫茫然的饮料，一时间不知道喝什么。
其他人一下子都选好了饮料，籽韬也不好耽搁，随手拿了一瓶阿萨姆奶茶给蔡浩。
漫步到草道，傻晴，哲哲（莫贤哲外号），黎思兰和蔡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们在讨论明天阿清带吃的事情。哲哲只要能吃到好吃的就行，思兰想出去吃，被蔡浩拍灭了幻想。
他们把籽韬送到了篮球场那片地——那是籽韬的班级所在地。
籽韬在想，若是没有被抽签选到就好了。可惜还没来得及后悔，就被蔡浩他们一行人找到了。从和到分，籽韬一句话都没说。明明阳光是那么好，可心情却像打上蜡了一样，隔绝了感受，充耳不闻。当一切的努力都被结果否定，那么之前的都算什么？虽然想过自己可能会过不了初赛，但当最坏的结果来临时，它依旧没有给过任何准备时间就想让你接受它的一切。从激动不已到心灰意冷仅仅隔了一秒钟，这让小孩有点缓不过来。
回到自己的班级，黄紫晴拿了根香蕉问他吃不吃。籽韬摇摇头，说了声谢谢。班级很吵闹，在空地上玩羽毛球的，在几张椅子上铺上棋纸下棋的，还有唠嗑吃零食的。放眼望去的班级大差不差都这样。小孩坐在椅子上，认识他的同学一个接一个来问候，安慰，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了这个坐在椅子上伤神地不加掩饰的小孩没有为班级拿到奖。
有些人拍拍肩，有些人叹口气，初中生的安慰就这么简单，小孩也一句话没说，点点头就当接受了。
宿舍三人组自然也是知道了，三个小孩第一次遇到了难题。
方宇在他旁边拿着瓶可乐兜兜转转地像个小偷，时不时偷瞟他一眼。想去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晋霖本来就有些怕籽韬，而在他心情失落后更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小魔王了。
只有阿全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跟他聊了一会。
“等会吃啥？”
“……不知道。”籽韬声音有些干涩，好像很久没有咽口水了。
“等会一起走吧？”
“嗯，好。”
早上的太阳还没有升那么高，被4层的体育楼挡住，留下一片阴凉，籽韬的座位刚好在一处阴凉。
当籽韬觉得有些渴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太阳已经照了过来。于是他终于从座位上离开，拿了一瓶尖叫来喝。上午的比赛都差不多了。操场上的人几近散去，班级里的人也少了很多，稀稀拉拉的三三两两地漫步在校园。
宿舍三人默契地等籽韬去吃饭的时候才了跟上去。
跟高中四人组那时不一样，籽韬似乎是闷得够久了的水壶，嘴尖开始冒水汽一般憋不住了。
4个人一如既往地吐槽着学校的食物和留的作业。没有一个人安慰他，更不会提比赛的事。
“下午的时候是耗子哥的1000m，你们要去加油吗？”方宇问。
此话一出，惊起四座，纷纷同意。

刚刚升起来的太阳被一个午休又拉下去一点，从另一边。但下午的太阳才是最恶毒的，把它那早上收敛的威力全部释放了出来。坐在太阳底下的班级纷纷打起了太阳伞，秋阳似火，亦能引蚊。
蔡浩本来都要上场了，被几个蚊子在腿上咬了4个包，弯着腰来回挠。顶着大太阳也得跑。开始前，他四处寻找着籽韬的身影，想给他看看自己对于跑步的理解，也想给他炫耀炫耀自己的体力，最重要的是，给他打气，让他尽快从比赛失利中缓过来。
蔡浩的视线穿越跑道，穿越草坪，终于在远处用作围栏的彩带边，看到了籽韬。他也看向了蔡浩这边，挥了挥手。蔡浩看他挥手的时候顺便抹了一把汗水。在近35度的天气里还能顶着太阳来给自己加油，不由得从心底里晕出一抹微笑，架好姿势准备跑步。
一声枪响让蔡浩这只弩矢飞射而出。对于蔡浩来说1000m就像喝水一样简单，他矫健的身姿，稳健的步伐，稳定的呼吸让他自始至终都处于队伍的最前面，一骑绝尘。
最后200m的时候，蔡浩甚至还在加速，把第二拉了快100m的差距，以3分10秒的成绩拿下了比赛的第一。差7秒破记录。
那些闪闪发光的介绍和称赞都是籽韬后来才知道的，他呆呆地看着蔡浩一骑绝尘，才猛然发现，自己国庆的时候，蔡浩带着他跑步的速度不过是过家家，那个在赛场上驰骋才是他化身黑马的真正身姿。
哪怕是当时那个速度，籽韬都累到喘不过气来，甚至肺都火辣火辣的，特别渴，特别热。
他第一次觉得蔡浩可能会很渴很热，但蔡浩提醒过他，刚运动完不能喝冷饮，最好是常温。于是他跑到离他最近的能找到补水剂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常温宝矿力。
他很急，急到跑起来了，他似乎能感受到蔡浩那股火辣和喘不过气的难受。
买完水又马不停蹄地跑到操场去寻找蔡浩的身影。他的视线跳过操场——那里现在稀稀拉拉地，都是下一批运动员——越过自己班的那片篮球场——蔡浩肯定在自己班上——右边的篮球场看不真切，但必经之路上没有他喜欢的身影——视线最终定格在右边的食堂——几个人围着他，已经递上了水。
籽韬又回过来低低地看着自己的那瓶宝矿力，不去了，已经有人给他递水了。
他虽然这么想，可脚步却停不下来，一步一步挪向食堂。
蔡浩在食堂宿舍一边的门那扫到了踌躇的籽韬，还喘着粗气地招呼他过来。
籽韬把宝矿力藏身后，背着手走过去。
“怎么样，我厉害吧？”蔡浩问他，声音沙哑。
“别逞强了，坏……”籽韬没看他，低着头，但他觉得蔡浩应该是满头大汗的。
“嗯……确实累，我现在嗓子都还在冒烟。他们给我的都是冰的农夫山泉，我又喝不了，只能包嘴里等它热一点才能喝。倒好啦，这下不得不慢慢喝水了。”
籽韬听完后，嘴角不禁上扬，心里的那股感动逐渐流了回来。他把手摆回前面来，手里的是一瓶常温的宝矿力。
蔡浩双眼放光地说，“哇，还是你懂我，籽韬！”说完，拿过水，像几天滴水未进的沙漠行人，“咕噜咕噜”几口，半瓶就没有了。
“身子进了水，感觉汗都能逼出来了，爽！”运动后的一场豪饮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放松，蔡浩都没注意到自己拍了拍籽韬的肩，说了一句“你真好。”
“我给你拿了一瓶水你就知足吧！”万睿晴用蔡浩退回来的农夫山泉锤了锤他的背。
籽韬被突然拍了一下，抬头一看，是满头大汗的蔡浩。他的记忆在这里切片，哪怕多年以后回忆起运动会，最先闪过的始终是这张剪影，在夏天的阴凉里，大汗淋漓的蔡浩和犹犹豫豫后才递水的他。

23 破而后立 1
此后的记忆，籽韬就像喝酒了一样断片了，一下子溜到了暑假。
运动会过后，学校一切井然有序，籽韬在学校安安稳稳地学习。早上睡眼惺忪地去吃早餐，昏昏沉沉地上课，一到快中午的时候就精神了，上课也专注了许多。放学的时候和三人组一起去找蔡浩四人一起吃饭。时不时吐槽一下学校，像个评论家——跟蔡浩学的。晚修的时候安安静静写作业。有不懂的题就问黄紫晴，她总是会写他不会的题。当然有时候黄紫晴也会来找他，不过籽韬觉得很奇怪，她一个人解不开的题目，两个人就能解开，而且很多时候两个人一起想的思路都很清晰且快捷，让老师赞不绝口，尤其是数学老师。
运动会没过2个月，籽韬就被接回了家，一回就是快一周。蔡浩那天中午回来的时候看见籽韬的枕头和被褥都被带了回去，便在宿舍里问了起来。
黄晋霖说，籽韬也很懵，上着课的时候班主任就进来叫走了籽韬。
不知道籽韬为什么回家的蔡浩无奈只能把籽韬的事情放在一边。虽然还是和众人一起吃饭一起作息，少了籽韬的调剂，让蔡浩不由得猜起了籽韬回家的理由。
他有一天晚上，问他们，“你们不好奇籽韬去干嘛了吗？”
“好奇，但是好像也猜不到。”黄晋霖说。
“能去干嘛喽，不过是家里有事吧？”方宇猜测。
“那……不会是家里谁受伤或者去世了？”蔡浩猜道。
“嗯，很有可能，那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好开口问了哦。”万睿晴说。
“见机行事吧，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你们可得好好安慰一下他了。”蔡浩下结论，扭扭身子，没有了下句。夜幕沉沉，渐渐睡去。
……
飞机从东南飞向西北，几天后又从西北飞向东南，籽韬就在这飞机的来回间，见证了失去。
夜已深，秋虫哀鸣，细雨迷蒙。
不远处高楼的霓虹灯照在籽韬脸上，光晕在他脸上跳跃，照亮他未干的泪痕。
车静静地开，车上的人沉默地听着歌，电台随意地排了周杰伦的《晴天》。
籽韬是晚上被送去学校的。他拉着行李箱，从正门进去。晚些还没结束，教学楼灯火通明，他把箱子停在楼道边上，自己背着书包去上晚修。
他进去班级的时候，有不少学生都回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是从后面进来的，有不少人要确认是不是老师——晚修的老师不知道去给谁讲题了，不在教室。
籽韬一眼找到自己的座位，把书包挂在座位靠背才坐下，简单收拾了一下堆积在桌子上的学案把它们一张一张摆好，摆正，按顺序，科目叠好。这花了他不少时间，不过这也只是随便整理整理，正在上晚修，他不想给认真做题的人太大的吵闹。
他随便拿起一张，像看报纸一样，扫了扫最近的知识。还好，没有请假太久。他有些如释重负地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忍不住地开始想奶奶了。小时候，他不想上学的时候，奶奶会背着他到学校，他能趴在奶奶背上睡觉。
晚上热得睡不着，那会还没有空调，他躺在床上等奶奶给他扇风，奶奶打完蚊帐就会来。
不想吃饭的时候，奶奶就拿来一瓶她自制的豆瓣酱，滴两滴红油到饭上。
籽韬问，那很辣吗？
奶奶不回答，只是让他吃。当他被辣得“嘶溜嘶溜”舌头的时候，才觉得菜变的好吃了一点。
奶奶还会织毛衣。他3岁到7岁的毛衣都是奶奶织的。他那时候还在老家。当他拿出奶奶给他织的毛衣，又闻到家里熟悉的樟脑丸味，他就感觉奶奶还在身边。
再小一点的时候，听爸妈说，奶奶每隔三天就会给他煲鱼汤。长大一点了，就每天早上给他蒸两个蛋给他早上嘴馋的时候吃。他每天吃，但从来没有吃腻过。
奶奶有时候会放酱油，有时候是猪油和盐，有时候是肉沫葱花。
她的手艺是老一辈人的经典，煮面，煲饭，包饺子包子馄饨，样样精通。哪怕如此籽韬还是会吃厌烦，就像他那晚哪怕说再多话，哭多大声，也无法挽回奶奶一样。
黄紫晴轻声的“喂”，叫回了籽韬的思绪。
“看你发呆几分钟了，没事吧？籽韬……”
后者摇摇头，又开始整理他的学案。直到晚修结束，籽韬都盯着那张数学几何发呆。黄紫晴看了他好久，他一点都没有发觉。
他眼角氲着水雾，双手按着学案一动不动，老师经过的时候没注意看他，只以为他在思考。晚修的时间过得好快，回过神来时候，下课铃刚好响了起来。
拖着行李箱，行在校道上，他的箱子和周遭那么格格不入，只能放缓速度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宿舍三人组在前面开路，离籽韬不到一只手臂的距离，可他们还是觉得距离籽韬很远，他的视线从来没有跟他们汇上过，一直低着头走着，带着他行李箱的“哗哗”声，与世隔绝。
黄晋霖问方宇今天去不去吃宵夜，方宇摇摇头，说，我俩去吃宵夜谁来陪籽韬，阿全一个人吗？
黄晋霖觉得，反正都插不上话，不如去吃点好吃的，但现在没人陪他了，他只好跟着一路回了宿舍。没说的是，他觉得气氛太压抑了。

蔡浩一行人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原本只有木板的地方多了一套床上用品和一个人。籽韬虽然离开没几天，但给人一种退学的错觉，要不是柜子里的东西还在……
蔡浩还在聊着天，撇到了宿舍里床上的他神色恍惚，默收眼底。
不知道是不是籽韬回来的原因，整个宿舍今天的话都格外少，平时叽叽喳喳的黄晋霖今天跟个鹌鹑似的，一上床就睡觉了。高中四人组一边聊天一边结束了洗漱，各自上床。
“蔡浩，别忘了帮我买早餐。”莫贤哲提醒道，“我的校卡在你床上吧？”得到蔡浩肯定的回答后，后者又不安心地补了一句，“要记得”，因为上次蔡浩就忘记了，让莫贤哲饿了一早上。让一个习惯吃早餐的人饿一早上，那个人会崩溃的。莫贤哲那一早都是萎靡着度过的，中午反而没有胃口了。
宿舍今天睡得都很早，不一会就有人开始打呼噜了，但不大声，像是累出来的。
蔡浩听到有下床声，从自己的上铺传来。不用想都知道是籽韬。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学校钻蔡浩的床，不熟悉蔡浩蚊帐的他一双小手解不过来，蔡浩憋着笑看了看，一把解开，把小孩拉入蚊帐。
小孩进来后，往蔡浩被子里钻了钻，一句话都不说，闷睡觉。他的头埋在蔡浩的胸口，头顶能感受到蔡浩的鼻息，额头顶着的时候能够清清楚楚感受到蔡浩平稳的心跳。
抓着蔡浩的衣服让他更有安全感，听着蔡浩的心跳他才慢慢平稳下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么无助，蹲在奶奶的灵位抽泣，那神情就像小时候他要的玩具买不到一样的伤心欲绝。在那个时候，他似乎长大了，懂了父亲不过也是个普通人。
所以在家他只哭过一次，在父亲落泪之前，在他尚不懂事的时候。第三天，他就叫爸爸把他送来了学校，理由是，换个环境转换心情。
小孩抵在蔡浩胸前，蜷缩着，不知道闭着眼还是睁着眼，头发传来洗发露的香味，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特殊的味道，蔡浩觉得是悲伤的味道。
回过神来的时候，蔡浩已经抱住了籽韬。他什么都做不了，不知道前几天在他身上究竟是谁离开了他，不知道对他的家庭环境有没有影响，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以后的成长，蔡浩不希望看到籽韬哭那么伤心，哪怕他已经预想过无数次。他以为籽韬会大哭一场，小声地跟他说自己有多么伤心，这是他刚刚听到下床声的时候预想过的，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唯有拥抱，抱住眼前受伤的小鹿，他的伤，会自愈的。

籽韬在他怀里渐渐模糊了意识，抓着衣服的手也渐渐松开，呼吸开始均匀。但蔡浩只要一动，籽韬就会“哼哼”两声，那声音非常轻微蔡浩听起来像是在撒娇。蔡浩僵着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大早就被缺血的的另一半身子唤醒，他几乎没怎么变过睡姿。看着眼前熟睡的面容，苦叫了一句，“祖宗爷爷哟。”坐了起来。昨晚不仅不能换姿势，还得让他在床上乱翻，蔡浩就只能趁这个机会换个姿势，而且籽韬时不时动一下还会把他闹醒，蔡浩就没见过睡这么不安稳的人，一晚上惊心动魄，跟在家完全不一样。
籽韬睡得很熟，直到所有人都起床后，动静开始大起来，才把他叫醒。
他做了一个梦，那还是他很小还在喝奶的时候。老家的独栋楼往下就是大学，奶奶以前干面馆的，在大学旁边卖面起家，建了楼，现在结束了她的活路后，先是承担起了闫靖的创业资金负担，后来又帮闫靖带娃。早上奶奶起的很早，籽韬停留在那段时间的记忆就是每个寒冷的早冬，都能听到大学那边传来早操的声音，“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奶奶烧好水就会来穿籽韬，从头到脚都要裹上。然后从热水壶倒一盆热水加冷水来和温给他洗脸。那时候等到吃饭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开着灯，就奶奶籽韬两个人，奶奶看着他吃煮好的还在冒热气的蒸蛋。籽韬吃的时候还时不时对着奶奶笑，算是夸她做的好吃了。窗外的天还是暗青色，一点冷风从窗缝里灌进来。籽韬吃着吃着就醒了，赶忙抹了抹留干的口水，砸吧砸吧嘴道，“我起来的时候哪里会是那么早……那个时候只能是奶奶拉我去爬山锻炼的清晨，我起来的时候应该全家人都起来了……那个时候奶奶怎么会单给我煮蛋，都是吃面的，鸡蛋面啊，青菜面啊……”说着说着，眼眶里闪烁着什么，轻轻掉了两滴泪，“梦……还是不靠谱，记都记不对。”
ps：仅以23章纪念我舍友的外婆。

23 破而后立 2
自从在蔡浩床上歇息了一晚，籽韬似乎还魂了，上课不再长时间发呆，晚修写作业也不那么走神了。蔡浩权当是某种东西在籽韬心里沉淀着，他还是那样笑，露出酒窝和白牙；还是那样话多，喜欢揪着黄晋霖说事；还是那样认真，上课，作业，考试，成绩一个不落。可还是哪里终究不一样了，蔡浩说不上来。那个开学的时候借了一双拖鞋的孩子，那个时不时犯傻的孩子，那个无措的时候要找人帮的孩子，还在。只是长大了吧？
全国的天气都在逐渐转凉，只有棋城及其以南一片，热如蒸笼。全校人都在等降温。十一月了，蝉还在不竭嘶叫，钻入带着mp3的耳朵里，提醒着“别想，我还在的时候就还是夏天！”
籽韬买了一个充电的小风扇给蔡浩当礼物，蔡浩的生日他可记着呢，甚至倒数着还有几天。他藏在自己的教室里，为了不让蔡浩发现。蔡浩从来不会来他的班级，因为他们在饭堂一边，而蔡浩在行政楼一边，可以说一边在东，一边在西了。一个在一楼，一个在四楼。可以说是东南和西北的差距。初中集中在一楼，高三集中在五楼，中间杂乱地分布着其他年级，没人会特意记哪个楼层的哪里是哪个年级。学校很大，能记住自己的班级在哪就足够了，就像籽韬只记住了高一12班和初一3班一样。
高中基本都是三点一线的生活，说无聊，因为除了学业就只剩下吃喝拉撒了；说不无聊，天天身后跟着个小屁孩，话匣子一开就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从被罚站，到再回床上的失眠，从饭堂的卫生到今天又是他扔垃圾。没有一个人提那壶不开的水。这是不用提前的默契。
籽韬也逐渐从那件事里走出来了，他第一次觉得人的力量是多么弱小，他曾觉得自己懂很多道理，像生死离别什么的，自然之道罢了。当他自视时，看着那个痛哭的孩子，那个做梦都梦着奶奶回来的孩子，不愿接受现实的孩子，他笑了，在连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的时候。那份虚假的成熟终于不堪一击地碎了一地。
他以为他会走不出来，深陷悲伤的泥沼，可在他只剩一只手在外面的时候，一只只强有力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一点一点拉了上来。
在闫父哭得撕心裂肺，一家人都萎靡的时候，籽韬突然说，他要上学。闫父看着眼睛还肿着的儿子，心思复杂。
“我想……换个环境，上学说不定能好受点……爸爸？”
闫父还是沉默着，看了一会，便急急忙忙地就给他订了机票，送他去了机场。
虽然这是籽韬第一次一个人坐飞机，但闫父也马上就回去。
丧事有很多细碎，没有那么快能在两天内搞定。籽韬回去后在蔡浩家睡了两晚，然后让回来的父亲送他回了学校。车上俩人还是没有什么话，音响里播着音乐，是首周杰伦的情歌。
学期末的时间过得很快，在高学压下，没人注意到籽韬藏了什么，将要把它送给谁。直到蔡浩请大家去吃饭的时候，籽韬才把蔡浩单独拉出去，给了他这台迷你风扇——他不好意思当面给，他一想到之前给蔡浩和阿清送的礼就郝颜。
那天刚好是周日，为了照顾没办法去外面的舍友们，蔡浩便在宿舍里叫了“外卖”——阿清专送的。那天阿清也来了，阿清说，蔡浩父母他们现在身处法国。阿清还说说前几天那边还有示威游行，人们带着黄色的帽子以示反抗者的身份，街上很热闹，可以说是万人空巷了。然后第二天那些示威的人又照常回岗位去上班了。这给籽韬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刚刚好最近在学“五四运动”，这……怎么跟他想的游行不一样呢……
因为还是下午，阳光还亮堂，只好把窗帘拉了起来。舍友像起哄一样唱的一首生日歌，简直惨不忍睹，像一群求偶的鸭子在河滩上嘎嘎乱叫。蛋糕上点了15根蜡烛，因为插了太多，差点插不下不说，蔡浩一口气还没全部吹灭。场面一度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