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赵绿，字无端
郑皇后所出，爱招猫逗狗遛王八，不务正业，安心于做个富贵王爷。太后最偏爱的幺孙，出生时太后亲赐了一块贴身多年的和田青玉。与钟山郡主同日出生，一同长大，每日斗嘴冷战，隔天和好。

钟山郡主·赵五环，小字其妙
伶俐可爱的小娘子，与六皇子同年同日出生，出生时太后赐过一把缀有五环的平安金锁。二人虽青梅竹马，但两小常猜。

前情提要：咸和二十五年的冬天，赵五环第一次见到周眉生，彼时他在江南岸的廊下，与赵绿对坐饮茶。他的神色清举，面如冠玉，赵绿也穿着紫色的衣服。赵五环立刻陷入了爱情，以为周眉生是六皇子府上门客，为再见他一面，三番五次登门江南岸拜访，这一日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
咸和二十六年 一月初五 江南岸
赵五环
【檐雪睡栖枝上，天然冻砚，不消绣闼单而薄的执色，叙画半生缟白。廊下并坐，眉笼小截闲泊的遐思，雪褪肃尽，仍有瑰甜的暗香】赵绿，你能数清雪连下了几日么，我不记得往年有过这样大的雪。【看小雀雪隙踱蹀，人生到处，应似它雪里、罥尘、人世间翻覆止熄，然而一烬寡情不留，怅然慰藉】不过好在，每日探窗打帘，都见庭前铺有新雪可踩，我走过汴河虹桥一带，只它能记我曾来过。【拱手笑说】赵绿，我自国公府冒雪跋涉至此，算任重历过一场冬旅，为的是特意同你来说的——新岁快乐啊。
赵绿
【小帘须风扶，絮中辨京都，苏雀不知春未醒，梅下啄蕊，雪中留痕，庭前一行绛欺白，下笔太自在。闲手斟茶，吞得半盏楼上影，笑道】我不记雪色换几回，只知你五次又三番。是日贺新岁，昨日祭财神，前日又说习字见进益，送来一筐浣花笺，有些没完没了。
【眉不必颦，也可故作玄虚，低目将她深看一巡】赵五环，你没事儿吧？
赵五环
【霜钿如潮，逾白蒲绿十二峰，看足捋离花枝的梢雪与冻露，应有一粒欺落耳畔，出卖浮红颜色。欲盖弥彰地屈膝抱臂，一面偎埋肘间，昵昵地说】你礼貌点吧，赵绿，除旧之际，我已有新的反思，你我总角之交，我却对你眷注太少，因而痛定思痛，决定日后对你多些体恤与关怀。【才自臂弯里腼见出半脸，眼波垂伫两字敛蹙的眉语，故作自然地】说起来，你近来课业修得如何，今日有和周生坐而论道么？
赵绿
【梅枝不承雪，当风借力，白瀑下空庭。再抬目是、檐马恃声傲，青鸟试云高，天地浑然，一眼看遍】听过枕书梦蝶的庄生、口不择言的韩生，还有雁塔题名的闻生，周生是哪位？贵人多忘事，今日只见了宜煮不宜炸的花生。【玉尘堆中，寒雀业已提爪，从兴画江山，秀骨清像；松影廊下，少年也起雅情，不须纸墨记，就地写诗】至于课业，我已浅露锋芒，何妨赐诗一首？你听好。【两指扶颌，且得意】天公举月作镰刀，赵绿邀杯醉九霄，家犬才知瑶台好，五环也来把手招，招啊招，一招到谢桥，桥洞下面盖小被，小被里面抹眼泪……
赵五环
【渌雪浴杯，正盈一盏梅捧的萼碗，簌簌逐岁寒，如蜡白烬落，雪音希声，可惜并不清减聒噪，捂耳讨饶】好烂的诗！师父，别念了！【梢头盹鸟惊飞，香篝颠倒，雪被盘互，薅去枯寂秃杪上最后一练春丝，叹它聪明绝顶，有人丰容却健忘】遑论庄生韩生百晓生，我只问，那日西窗廊下、与你对坐煎茶的周眉生呢？【仍耷膝俯抱半臂，失望摇头】人情练达即文章，看你八字不曾见两撇，劳你从闻名记讳开始，请多多关心吧！
赵绿
【简单抬眉，轻易扫袖】少造谣，我亦可过目不忘，无非是一念随心，只记想记的。【风琢霜色，雪研梅湿，廊下也有闲情，浅论去事】譬如六岁那年，你着湖蓝新裾，在芭蕉叶下捡雨，故唤你作“水碧小童”。直至次年大暑，你偏上槐树捉知了，摔得涕泗横流，我在一旁笑你不吝珠泪，谓是“珍珠侠客”。九岁是“瓦上英雄”，十岁是“凫水仙”，金钗之年最道有趣，你在岸边系舟、枕艄打盹，而我偷桨推船，送你去荷阴中好梦，夜半不知醒，莲下会周公，可通风雅神，这才算名副其实的“天蓬大元帅”……垂髫而今，你名讳岂止百十，我犹可逐一细数，厉害吧。【又斟茶，拿捏散漫之道，随便笑谈】哦，他原来姓周，那又如何？我说他是花生，即可赐花姓，我想他是粥郎，便不能冠浆之名。凭他是周没生，或是周有生，需要关心？
赵五环
【廊阶腴雪能餐，雀鸟啄饮饱，今岁有佳兆，冠羽垂白，叶光见青，然而眉逾孤零地垂下，摇缥一棹去远的忧愁，嘀嘀咕咕】你怎么这样呢？【膝头搁下一偏莹颌，耳卧裘软的曲臂，很不高兴】好吧，你是麟带蝉衫六皇子，他是布袜青鞋九黎民，你自英雅高贵，呼风唤雨不能休，只把旁人当笑话看。【摇首晃脑】你不关心他，他心底也未必在乎你是赵绿还是赵红呢，改日我说，六皇子赵绿表字红之一字，有号“不净坛使者”，出走半生，归来官败“天蓬大元帅”，他恐怕也信哦。

赵绿
【绦比琼堆瘦，却不肯稽首拜风，更不流于舞形，只彰柔骨，犹自腰绶而下，状如狭缝之瀑，一垂到膝，坦荡如此】嗯，是这样的。【仍须频观青眉，以探青梅，由她轻颦成川，愁江一涧，舴艋不堪行遍，而拢黛如海，弥望殷忧，伤情不止眼中，眉也若迟枝半谢，好似春之将去，多少惜别。不太理解】除却编排五陵年少，你好似没别的事做。赵五环，并非人人可以安居高堂，同你废话连篇的，世上门客千万，泰半营营逐逐，他啊，怕也无暇听你悬河泻水。【显然得意】还得是我，从来毋须用功，一声令下，轻易高朋满座，独有曲高和寡之苦，不生青蝇吊客之愁。刻下心情不错，便让你开开眼！【撑膝而起，叉腰】来人呐，孤要发号施令了——【此言一出，立候者伏身，往来者停履，近侍皆向廊下来。待至眼前众仆一片，方才侧首俯看，指道】你，留下来陪我吃饭。

前情提要：赵五环得到小道消息，上巳节前去寻找周眉生，撞见周眉生与一位漂亮姐姐疑似在约会，不太高兴。
咸和二十六年 三月初三 曙溪小桥上
赵五环
【玉凫剪影，一竿清瘦，风拨一豆僝僽的蕊火，问它为何剔泪。靠倚桥身，看水梁度壁光，垂虹揽清霜。蒲水渐远舟舸，思游如一梦，濯泛是空花，惆怅归来难期、而流湖去过无痕，难得忧郁】唉——
赵绿
【一溪光影，两岸喧阗，中天银钩太孤独。好在风怜瘦月，吹云化翳，容它破茧，细观十里京都，坊市连烛成线，满城织袂如帘，四处皆钟鼓，无地不笙箫，潦草放目，足以阅遍人间千相。不流连，向小贩买鳖，单手托王八，大步登绣桥，信履行来，见是有谁合掌，灯下虔拜月老，再又遇谁执桨，舟头争赛神仙。英雄太多，只恨单臂无以拊掌，索性停足，问向一影】呦，在练气功？【双手背身，近至她畔，侧颈找眼对看】来，重叹一回，我亲自细数，看你一息能捱几刻。
赵五环
【灯梢约柳梢，烛花落庭花，鹊音飞过女墙，卷认银屏琵琶诗、枕上亲昵语，世人爱意喧嚣，声流猗靡，挟来莫名一问】此下众生，有鸳鸯交颈、蛱蝶成双，怎么独你出门遛王八？【自问自答】哦，原来王八配绿豆，春欲台新排的《人龟情未了》，想必是你们共戏。【斜缀鬓边一支玉篸，无奈摊手】不理解，但尊重。
【银壶卧盏，春梦睡足，于篷湖里落月如雨注。遥想前人病酒捞月，醉时生梦里死，惨得可怜。仍捧回两颊，眼色放空，懒得看他】赵绿，你剑侠奇志看傻了吧，练什么功，我这是所见成双、触景伤情，乃至…有些诗兴大发了——湖里都是水，行人两条腿，赵绿也有伴，一只王八龟。好吧，常说人龟殊途，请你务必与成规死磕，与之白头到老。【灵光一现，笑容满意】便将此诗题名：磕到了。
赵绿
【东风不止拂江南，还剥雪茧，霜壳尽褪时候，绿意渐饱，青荇溪中游。竹马或青梅，大多成双，不问岸上酒家，却向船公讨一纸草篷，双乘桥下过，烟汀江头，如晤梦中袜罗。也有感怀】当初豢养蝌蚪，你笑它丑，日夜折辱不休，而后寒冬捱不过，宝蛙升天，都没见它最后一面。今我养鳖，聊以慰藉，你又有意见了？好在还肯祝福一句，有良知，但是不多。【也去辨月，蟾宫有仙桂，世人逐之久，却也不过天上一豆残灯。不认世风，则不循俗墨】和谁死磕？好笑，在孤眼前，从没有成规，乃至路程都可由心而易。譬如从江南岸到明月何时，照常需走两千七百又三步，若逢骤雨阵风、或是柳花纷飞，行路太难，则须三千一百二十六步，不过，最长的路还在春夏之交，藤萝织如绛锦，榴花密似红绫，还有丁香、杜鹃、巷口的一树榆钱，好景多流连，轻易走来，便要四千五百多步了。所以，每当我别了一枝招藤去见你，第一句才总是讨茶吃。

赵五环
【月瓣如蜡钩，绛点宵庭的历一盏，檐滴淌灯，被偷火轻蛾以薄质的翅如愿接落，像讨一个虚幻的吻。眉目亦啄光流转，舍得觑他一眼】（蝌蚪）难道不丑吗，好像长了尾巴的黑芝麻，以后我不爱吃芝麻了，你应担起全责。
【芳节最好，瓶里一枝低首的紫藤也郁灵，花脉潺泻一扇蛉蝶的心跳，亦有能摹一行走写春讯的叶络，它说花生不易，且行且珍惜】更易自己的路程不算什么，能改变别人的行迹才叫厉害呢。春落洲汀时，不教鹭鸶走停带窄、点水照镜；秋荒凭高，而归雁不能飞破山城，徒楼上徘徊；雪意垂緌很多泪，一地霜重，然而不见鸿爪钤印；还有人见黄昏后，旁行如走马，去者似观花，本应在浩穰间烂赏，他却驻步、只看向我。【仍旧叹气】很难吧，我想任是钟山六皇子，也有难为难得。赵绿，你如今有过难得的东西吗，是能活过去冬的青蛙，还是我总不肯请你喝的那口茶？
赵绿
【江照一廊灯，长岸浮光，桨者也多怜，行舟如抚羽，次序捋过浪尖迭来的银山、浪下半绿的菱】这也不难，绮笼囚汀鹭，银箭射征鸿，而况一诏如山，令于四海，莫敢不从。或许难不在为，而在苛求，要一切理所应当、顺其自然，才不太容易。不过，如若一切完满，便不似人间了。【可怜柳花瘦，来去不自由，一切听风。远不及灯花红，有心贪看好月，迎风哔剥，不肯照观尘世，借风就灭】不妨回头。毕竟来去熙攘，提灯千百客，秉花三五游，不知几多为你停驻。玉漏如流水，等不来你的一顾，自然背身就走。“他”若非在你眼前，或许曾在你身后，可惜你只知抱愁，看不见他来，也不知道他走。【月下看王八，别见风情眼】看，“鳖”难过了。
赵五环
【怜光斑剥，众生燕台秉烛、谢桥点灯，月昼纵横如织，京都一身迢缎。兰膏燃两泊，两泊浸蜡新，揶揄地笑】好稀罕，原来你会说“理所当然”、能道“顺其自然”，还是你已更名为赵然，只是忘记知会我了？【湖心摇盏红莲，浓载天地支舟、沧海蜉蝣的小小誓愿，滚烫而晃眼。收目回首，便与捧掌的两豆龟瞳相撞，大眼瞪小眼】你说回头，而我只看到了一只王八。【面色复杂】你以后养点好看的东西吧。
赵绿
【一溪披月，沿溯流光，还映篷舟绰影，裁云作霓裳。蓼蓝抒水意，一刻七泳，学它没耐心】乌龟长寿，我是伤别离，蠢货。【颐指小奴接鳖、随侍摄衣，昂首下令】嗯，花灯好看，孤要去赏灯，你陪我。【揪住肩发，拽道】别愣着了，走！

前情提要：自一月初五起，赵五环整日寻找借口往六皇子府上跑，赵绿不堪其扰，索性闭门不见。赵五环登门多次，回回吃瘪，六皇子府上的张叔好意劝道：六皇子近日少在府中，郡主若真有心，日后再来，好吗？好的。于是赵五环终于安静了几天，此刻正在家中沉淀……
咸和二十六年 五月初五 明月何时
赵绿
【蒲月多蜚云，掩就花阴，一庭南风剥枳蕊，拂却香轻，搡醒莺莺，大声】六皇子驾到，还不恭迎？赵五环，我可没免你的礼。
【向她怀中塞去一束银栀子，径直落座】端午宜佩栀子花，蠢货。
赵五环
【桐花烧庭，春工绣屏，诗痕满缃情，滩卧一把春椅，身姿绶水一般倾展，睡得醉美。尚未睁眼，两道眉青先皱起了，看也不看】吃你太多次闭门羹，不想见你了。【只掀一目，怀捧栀子翻个身】端午宜拜祖，但老祖宗还困呢，别吵。
赵绿
【榴花一壁，纺缉香妃色，菱窗半开，飞红总掠来，却不恼，凭它漂向絇履】一日七顾，一旬十回，门槛已被你踏烂，我来索赔的。【行去榻边，捏她鼻子】债主莅临，起来谢罪！
赵五环
【廊榭一盏烟眼，抽枝于髻身，桐榴两鬓，晃首时便搽颊而下，抚揩眼梢耷下的睡睫，昏昏由我，酣作醁花乡。盖因被捏着鼻，话调瓮声瓮气地】你路行千步，不会是专来讨债的吧？【神志不算太清，任人宰割】赔你就是了，金门槛、银门槛、铁门槛，哪道是你要的门槛？【自说自话】什么？你只要原本的木门槛？好吧，诚实的赵绿，明日木匠就将上门，你可以退下了。【舒长澹绿的山眉，执意回笼续梦，于是改用嘴呼吸】
赵绿
【罔闻山雀追夏，不顾绿拥红浮、香瘦一枝，只解玉绥，更埋首，状有所思】说起来，我那门客也如你这般，每日五番进出，乐此不疲。一次我问，做什么去啊？他答说，河洲与人看雎鸠，我没信，猜是会婵娟去了。【恍然震惊】你——是否贪图皇子美色，志做江南岸的蟾蜍？居心叵测，孤要害怕了。【拎其脚踝】再不坦白，我会挠你脚心。

赵五环
【吹花径中，一瓣白栀憔悴，许它曾纤偎山眉水眼之间，此刻却砑在目下，欺在髻间，拈嗅歇停的香闻，一息是甘美的，再一息又冷咧了，充鼻轻哼着说】我想去就去，爱去几回就去几回，你只管闭门，还管我门外做什么呢？【挣收一掌可拢的履足，辗转坐起，露目很朦胧，眉峰翠减，倒照见两眼汪汪的水色，很不悦】看什么雎鸠，会什么婵娟？连他名姓都懒记，你知道什么呀？信口雌黄，我不乐意理你，再不和你说话了。【果真背身不语，半晌前的话才蜗行似的过了脑，扭头又恶狠狠地】但你才是癞蛤蟆。
赵绿
【或许天下皆爱撷红，广施青眼，云窗不揽碧玉影，南风吻花替胭脂，偏心太甚。好在一季之宠，未敌经年的绿浓，天光犹怜竹色，分付金箔如乱洒，一竿富态。狠敲脑瓜】乱讲，本皇子只是爱养癞蛤蟆。而且懒得骗你！【三分傲睨，七分得意】很怪，这就急眼了？哎，你待他人是一面，待我又是另一面，还说不是觊觎，谁信呢。也罢，先说登门什么事，如非正经由头，一律按痴心不死处理。
赵五环
【化工余力著点，山风罥柯，栀露缀叶，洇没掌纹流隙之间，耷眼观落这一滴时，想的是：是否是今晨刚折的花…然而没有更多了，只提耳等着还嘴】是的，本郡主两面三刀，刀刀砍上门寻死之徒，劝你少惹我。
【雾浥轻柔一捧，疏花难抱，便搁在一旁杌凳的红案之上】登门为的什么？见人。【有意断句，才说】见的什么人？总归不是你。张叔年至耄耋，我曾求问他长寿秘诀，答曰：不管闲事，赵绿，我望你长命百岁。【双腿一扑腾，捂着耳躺回藤编的软屉】你话好多，却没一句我爱听的，想你谢客多次，我也要逐客一回——沿廊直行右转，我就不送了。
赵绿
【闲来把窗一合，封缄红葩缭乱、绿荑杂沓的碧城掠影，闹中取静，不算十分雅道，无奈且无语。然而过槛时，依旧担风袖月，小厮问，何以就出门了？大声答道】有人怨我谢客，正在拈酸吃醋，太吵。【由此而笑，下令】也难怪，本皇子从来霁月光风，久在鸣珂锵玉之上流，十分值得。你便去坊间试问，钟山郡主一日登门十八次，三刻便央见一面，累月不辍，算是什么意思？

前情提要：五月初五，赵五环自赵绿处得知了周眉生与人“幽会”一事，又想起上巳节时所见周眉生与另一女子的身影。赵五环心下怀疑，着人去查，便查到了一位澄嘉坊的尤娘子。
咸和二十六年 五月初八 澄嘉坊
赵五环
【绣枝楝花如一穗灯，提盏观天屏雕章、露蛩醒早。杏山白头吹风老，抚皱一萍鲛绡絮织的帷帘，一指自帽檐缀下的皂纱之间探开，才揭显一双含写菱目的半面】我找这儿的尤娘子…现下她在么？
尤香纨
【草脚堆青、云头浸浦，历尝了袅动与苏息的楝花、遍坊的轻罗与绸云，俱将清啜的形身托与风中，斯时拨帘而眼见的一派天容，便很似雪浪奔涌的地喙了。候待交望的眉睫实在隽丽、也实在目生，因而侧出界隔的兰帷，指节细巧，不免犹疑地贴住了钿窝】尤氏在此，娘子...寻我可是有什么事嚒？
赵五环
【三梢摇香扶肩，四方罗幅掐腰，正与灯昼下的身影堪堪叠合起来。雕梁帏帐间抬来两尾销情眼，却酿浇一汪潺漫的渠色，临看时仿佛照水见绌，醍醐般的：好吧，原来是这样好看的娘子，幸好今日戴了帷帽出门……刻下这么想着，便松放了衔着澄绡的指尖，使游纱又坠下了】我…听闻尤娘子绣工精细，想寻娘子作一副绣品，【一时凝伫很久，才慢慢描说】我曾在曙溪桥上见过一双并翼鹊鸟，态似蛮蛮，不比不飞。望娘子替我将彼时闻景拓下，赠我见有情人——愿其延颈长去，不必回首沾衣。

尤香纨
【棹横春水渡、人凭曙溪桥...此时身置的一座秀峦，几不能及颦生的两痕眉岑之翠，更难以山薮指称，因而纵任春浴时絮柔的风阵，再复自天野相割的一线外吹来，色色芗泽，吹动了宽绰的柘青山衣。于是春云笼月的颊肤，和羞避却，谡谡松涛里的覆回，也同样难称稳然、如如】并不敢当。只是娘子，若求针黹之工绣就的鹊鸟栩栩拟态...请恕我仍有一问。【一页相障的緺纱，沓动如瓠子花瓣的松散。很难不去冀盼：风的擘指如何衔取、如何将其下惝恍的影子拓明。最终也仅是低眉，任她注视的秋波、欸乃的日影睡在睫关】连枝豆蔻、并翼鹊鸟，想来是这世间最常有的景致...曙溪桥所见的那一双，待娘子而言，如何这般地迥别于常呢？
赵五环
【阁屏锦张十里，湘台堆云，阆桥吹烟，绣面帔花的半道途风，可堪今篇春词里的诗眼。料风难拨这一帏雪密似的缃素，拂空如滩水，净洗两瓣浮香的梅腮，好教人自针缕行间放眼打量】并没有什么特别，如你所说，是最常有的一方景罢了。我见澄嘉坊所示绣画，不过也是很寻常的花、很寻常的叶，寻常有什么要紧，难得我喜欢。【一脉薄光落照，才将勾廓幕深的璧面，言辞更真切起来】且是赠与有情人，我只求个好蕴意，不单连枝豆蔻、比翼鹊鸟，娘子有觉着合适的图案，只管往上添，好意不嫌多，总不会有人不领情吧？【指人取囊一枚金锭，扣在掌案】此画不急，我年后再取，娘子…还有很多时间。
尤香纨
【春消夏长间，时风渐次绕过闾门与衢巷，最末才吹动了藏在绣坊间的一幅天藻：在楝花端相偕而动的成双鹊鸟之后，有心者方能以目色拨开丰缀的花叶，清看那隐隐然于枝叶间的独鸟。它不诟不詈，注视亦开诚而真确，却使人如负累万钧，正如手间烂然的金锭】是，外物寻常，动人的是娘子的拳拳心意、娘子的喜欢，既然时日宽裕，图样亦无成规，娘子请安心候待来日吧。【非是自那日起，而是自暮春始，蓝草苗在郊原上郁郁开疆，瓮制蓝彩的村女中妇们也束衣挽袖，冀望侧耳于来日织户的机鸣，而彼时最善采实的两手却像被鸟儿默然的注视拘束着，以至于终朝采蓝，不盈一掬】

前情提要：五月初五，赵绿自鲁国公府归家，曾令人去坊间传说：钟山郡主一日登六皇子府上十八次，三刻便央见一面，累月不辍……不日便传成：钟山郡主对六皇子情根深种，苦苦痴缠，已在皇子府上留宿十八日……待传到宫中这位疼爱幺孙的太后耳里时，业已成了：钟山郡主与六皇子两情相悦，日日耳鬓厮磨……太后躬闻甚悦，即下慈谕，将鲁国公女赵五环指婚六皇子赵绿，责有司择吉日完婚。
咸和二十六年 六月初一 江南岸
赵五环
【日烬煨落螺屏上，拨灯枝重，霜色花发。绣垂半笼绿罗，一窗穗蕊颠倒潲洒，泪如膏雨，责怨东风辣手摧花】你去（和太后）说，我不敢。
赵绿
【鹧鸪声去，飞凫踪藏，野竹则偷泉响，练为挼叶婆娑的鼓点，力压吹花零落的铃拍，红绿潦倒，天气一般无赖。只看半纸洇化的水墨，吩咐道】别吵，我在认真。【又胡诌】东边山上有个院落，像座关城，墙围五环，其上诗题奇绝，可惜壁画太多，留白不够，丑了。
赵五环
【偶尔梨雪满头，柳帷漫肩，琼瓣蝉浪里泼抱，惊扰清廊下的一钩铎音。看他数粒墨花倾啮铺天的白，狗爬般的画工，不像演的，疑问】你在画你混沌的人生？【慢掀了个白眼】你装什么骚人雅士，城外有个观千剑铺，日常七叮八当，九九归源，十足贩剑，想来和你师出同门，不如打铁去。【抬张眼睫上因光照而显靛芒的扇翅，又圜腰伏于案上，手肘轻轻撞去，两目亮晶晶，很抱有期待地】好吧，在你将去贩剑前，我只问你：你这样气定神闲，是已想到稳当的安排了吗？
赵绿
【枯笔描花，丰墨点蕊，不费春工力。而灺下膏沉，纸上槐瘦，作画虽久，大作尚失纤秾。遗憾摇头，两眼空空】五环，我看不见了。【假盲人并不摸象，却摸砚池，看似慌悚无措，实则恃乱行凶——几指蘸墨，尽然揩她一脸。泫然欲泣】你吵到了我的眼睛……去紫阙负荆吧，先请这一桩罪，盛怒之下，便无暇怪你始乱终弃了。
赵五环
【小人难防，凭一掌作恶，指锋下墨痕沾襟。于是衣首满冠絮，猫眼纷鬓星，两颊半色佛头青，鼻上有鸦翎。以袖拭去，晕作一片昏黑的云，山雨欲来】瞎了就找太医，我又不会治病。【愠眼锁眉，抬手扒他眼皮，看他两目瞪如铜铃】赵绿，醒醒，此恨绵绵无绝期，难道你真要与我互相折磨到白头？【风打花浪，吹面缠绵的低潮，忧愁地叹息】不必白头，日日见你，我大抵会死得很早。

赵绿
【南风最解芳思，饶过枝上还羞的合欢，只向红藕阴下，遗落半池才开的漪花。相逢如此清夏，致以首肯】那很好啊。【就此弃画，许久不读柳枝词，已然不会说相思，只好援引史例，劝她开怀】申胥一夜愁白头，你也可以效仿。【转去软椅半卧，七分闲适，笑不能禁】夫为妻纲，以后你得听我的，有什么不好？我已打算妥当，待你入门，昼则侍执巾节，夜则斗酒飞拳，单日替我捏肩，双日为我唱曲……哎，好似犹未足够，我再想想。
赵五环
【东君自负，揉碎春茸里开出的胭脂花，写在湖的倒影里，滨潦南涧上，曾记蘋藻香。水剪青湿的玉瞳，涟涟地淌下，落雨缬红，铅色沾衣，两眼饱泪，狠狠瞪着他】有人一夜鬓白，有人一夜泪干，若传笔不提孟姜，我当长城是我哭倒的。【信手一揩脸，满袖墨黑的辙迹，更气】别想得太美，明日起我便绝食，我饿死自己……昼则拽布披麻，夜则掌灯扶柩，你等着守望门鳏吧！
赵绿
【决然不信，欣然点首】少年鳏夫，能赚到许多红袖的心碎，我虽从不穿白，倒不妨因你破例。【窗下听风过廊，一阵藤花落，借作脚步声。就势起身，命奴仆奉来盘匜，执巾折腰，亲自为她拭墨】到时换件好看点的衣裳，奈何桥上游人如织，曾被你说丑的宝蛙也那儿等，别输仪容了。【怀笑拍肩，慷慨如旧】届时我烧一盏河灯给你，闲来可以许愿玩，托梦也行，反正我醒了就忘。

前情提要：六月太后赐婚，赵五环绝食两日后选择接受现实。
咸和二十六年 七月廿四 江南岸
赵绿
【风吹流云，月见中庭，走过廊边的花间枝影，早向内室，看取窗前灯灺、帐中双影，一指点她肩头】这么安静，别是假的吧。赵五环，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赵五环
【映灯窗里，夜风不醒凤凰柱，半月将醉绛台烛，自铺红的盖头下看去，小朵烛萼如同剔在喜帕上夜红的花，状似巷口的桐花瓣，好像也会飞过廊长的一卷生绡。银签如织，更漏逾远，等得花都快谢了】幼稚，真不想理你。【冠上一枚蜂腰翠，抚在发间，量它太重，信手揭开一角盖头看他】赵绿，我饿了。
赵绿
【梆鼓响后，隐约见飞红点苍苔，钗影上帘钩，裳袂兜起月光一片，休见银釭照。此时不必沉思，已能旁征博引，信手拈来】诗说，“清谈可以饱”，那么你坐好，听我讲两句。【这才低目望她，良久无声，却抬手按下被掀开的半幅红绸，且道】你还是先盖好，胭脂太红，我看不习惯，忘词了。
赵五环
【红幅落叶般垂拂而下，如同鉴湖风起时、所见的每一扁翻影的舟。两道眉绿攒力拧起，气得半死，从善如流地恶毒】你知道吗，盖头下我仍能看见你的影子，你今日的头冠有些滑稽，像被人一箭射穿了脑袋。【有人吟诵在夜下，东风六律，丝桐三弄，菱歌消停在漏断声中，一时安静了。赋客落题绮罗筵，赊月买酒，卧睡花影、枕石漱流，醉里写未到的秋、唱无歇的愁，也叹气】女子点妆，为悦己者容，【从不听劝，又掀了一尾帕角】你是？
赵绿
【眼前如一页被揭开的诗章，红封之下，却非拈花的侍女，而是哀怨的爪牙、不敢句读的缡妆。这时起身，慷慨地取下盖头，背立窗边，仍是不看她】我先是你百年不遇的贵人，再是你九世难得的鸳侣。请仔细反思，是谁八岁逞勇，带我失途湖中，小楫夜泊，无我施舍大氅，你会冻死在那个良夜。诗会灯影底，谁用烛花点荻花，火烧十二阁，如非我自领七次笞挞，你想必已命葬杖下。时至而今，你不过十几岁，我却救你于水火上百回，实属你的福气。世人总说你超爱，整日绿衫绿罗裙，提笔写我一百遍，矢志不渝，我如今才深以为然。试想从来，江南岸的哪一处没有你的脚印？墙头的山桐子、庭下的古藤花，香荫四节不绝，却常被你的枕簟霸占，我不信世上只有此处够你春困冬眠。好了，证据确凿，你已无从抵赖，唯有招供。赵五环，还说不爱我？

赵五环
【东邻未醒，夜风执扇，吹得一溪流渚的月光从窗纱之间淙淙淌来，径入滴红的莲腮、眉下的泪界，又羞又恼】你害臊吗，这话你说得出口。【连连摇头】你说什么？我不记得了。诚然鳌头春风好，诗会灯火不休、京都千门如昼，罚跪祠堂时僝僽的烛火，照过我的一刻泉心。涧雪里温风如酒，绫湖托舟，什么大氅，我只记得那夜的星星。【芭蕉打风，秋水心事，与月尽处的砧声相振，故作深沉】黄口孺子，你是否见过有人桐萝荫下常眠，却不敢摘一枚过季的藤花，因它落在所爱之人的发间。世人难说爱，我想爱是纷纷的愁绪与不断的怯情，因你没有过，自然不懂，说得轻易，我得原谅你的信言。
赵绿
【看似发问，其实不求甚解】有多纷纷呢？我想是纷纷开且落，风吹桐花老，闲庭睡纸鸢，你为谁清举的一面，假寐五刻钟。说什么不敢摘，藤花从来掉得容易，那时我为你打扇，就曾无端拍下过六七朵。【不以为然，折身去帐下】“愛”字不过十三画，“趙綠”却有二十八画，足够你爱两遍了。怎么不轻易？【熟稔抬手，拆去髻上钗环】识破你也轻易。常人午睡，一定卸去长簪，独你不肯，说要仪容端正。我怕你梦中翻身，被它戳进脑子，所以时不时望你一眼，不想撞破了花底的谎言。【微微一笑，挺直身板】大可不必原谅，我早懂了，而你开悟太晚，建议虚心听我教诲。
赵五环
【风声编徽音，在无尽的夜笼里纵谈，昨宵月下露重、今朝章台花开……如絮语一般密匝地，将拢帘与心事一并揭开，眉叶蹙起小小的一顶尖绿，面色如浥水的一笔丹红】你又懂了？“蠢材”也是二十八画，看来你赵绿与蠢材无异。【任他抽卸钗环，偏过脸】我睡时佩簪是因为我喜欢，劝你无事别去花底下撞破谎言了，当心踩到粪草，怪臭的。【捏起鼻子】都赖你，原本我还饿得慌，现下却倒了胃口。人道秀色可餐，你是鬼话催吐，所以你不准说话了，我要更衣睡下…【转手掀开被褥，露出一列整齐排开的莲枣，笑眯眯看他，对此作颇有些满意的意思】我已画好环河绿界，今夜我睡里头，一旦你超线，我会一脚把你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