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我便孤身一个,机缘巧合下又辗转到另一个厂做事了,而这正是佐哥所在的厂,我便有幸地与他一个宿舍。不过这是一个极小的厂——只有一个仓库的大小,却是几十个人一起挤在那。如此小但依然要用三分之一的地方做老板一个人的办公室,虽然老板并不多办公,小个子的文员带我面试时我如是想。
我不知佐哥具体姓名,也没看过他的工牌,别人这么叫他,我便也一同叫了。他大约三十多的人,在宿舍常十分邋遢,到他值日,我们便不久待在宿舍(实在难闻)。佐哥非常自尊,如若你提点他一句有关乎卫生,他就会面红耳赤,颜面扫地。但他仍不履行值日的职责。“后生,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我第一次进宿舍时佐哥便说,似是看我狼狈的行状,想调笑我。我便说“现是个准大学生”。他听罢便在脑里搜索起来,在他遥远的小学生的记忆里思索,“小学生…大学生,都差不多罢”,他喃喃道,全宿舍的人都哄笑起来。
佐哥很自尊,所以他非常反对别人说他是“打工的”,虽然他确实是。所以他工作时非常地卖力,而且常常喜欢发号施令,且不许我们抱怨厂里的不是。当然,只在监工在的时候这样,仿佛这样他便不是“打工的”了,至少是积极的“打工的”,这便也与我们这些“打工的”不同,他想。但有一次老监工说我们做事太慢了,得逼急了才能快起来,结果佐哥自作主张地命令流水线加快速度。而后我们手脚全乱,来不及做的零件一堆码起来,老工也吃力更别说新工,于是他便被老监工臭骂了一顿,“你个臭打工的,谁许你调速的?”。佐哥似是被戳到痛点,蔫了好几日,直到他不小心工伤。
另一个小监工为节约点空间,命我们把货箱堆得高高的也不舍得租个一两天的仓库。其实空间以前是够的,但是疫情时候没办法生产,所以囤了许多订单。于是包括空间在内,一切都被压榨起来。小监工让佐哥一个人去干三个人的活,佐哥非常开心,他自认为重新被“重用”了,于是卖力地去做好所有的命令。不料,过于亢奋的他,不慎被堆得极高的货箱狠狠地砸中了。众人想停下手中的活去看一看,但两个监工先到了,他们将箱子搬开码在一旁,然后安顿好佐哥。但是佐哥非常卖力地说:“没事,我没事,好得很,继续上班罢。”但是他额头却诚实地冒出来鲜血。小监工让他在一旁休息,他于是竟很感激小监工,不过显然责任全在小监工的。于是心怀感激的他,休息时仍旧闲不下来,于是找来几箱零部件,做着简单点的活。到下班签到时,我看见老监工把佐哥今天下午的工作时长划掉,我于是便更可怜他。
订单实在太多了,我们也快被这流水线的履带逼疯了。佐哥不得不在宿舍休息,而我们不得不在周末“自愿”加班,且并不给你额外的加班的工费。于是我们非常厌恶,这样的“自愿”加班。随着速度越来越急,烦躁的气氛蔓延开来。一个老工在流水线上操作失误,使一个产品摔坏了,本没什么大不了,“你干那么久,竟不如新工小心吗?”但格外暴躁的老监工并不舍面子,因为“自愿”的也不止我们,实际上监工也是“打工的”罢了。于是也格外暴躁的老工与老监工骂起来,别的老工也加入——当然是帮老工说话的(他们自成一个圈子)。于是更多的打工的,加入这矛盾中,最后几十个人一同都站了起来,“不干了,一起去喝酒去!”不知道是谁大吼了一句,于是我们轰然冲出厂房。出来时我见办公室里,那个光头老板还浑然不知,不得不说,他找的隔音装修效果极好。
我高兴而悲观地收拾行李,我明天决计要走了,我一刻不想多待在S市,以至于别人都去吃饭喝酒,只我一个人急切地回来了宿舍。因为我比他们更加清醒地意识到,罢工,显然是要被算账的。佐哥似乎被吵到,他探出来绷着带的头,“后生,你怎么要走了。”于是我高兴地告诉他,“佐哥,我们罢工了!”我兴致勃勃地说,“倘若没有工人,他们就什么也不是!”他一愣,忽然勃然大怒,拍桌而起,“简直荒唐胡闹!”又想起自己平时勤恳劳作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伟岸了起来,于是便安心的继续睡下了。而我张大着嘴,整个人全然呆住!
匆匆逃离这是非地,到头算来这历时两个月两次厂工的工资竟堪堪够我的车费,赤条条来便又赤条条去了。加之心仪的大学差一分落了榜,我倒也不必为学费而恼了,只觉得空空然,向来就是空空然。
————中文写作实训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