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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边先生自传散文作品集《我的,伤感的人生旅程》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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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自己的青春,有着爱,有着情,但同时还有着不少的烦恼、彷徨与迷惘。写这本书便是对自己过去的这一切,想作个总结与反省。
书中的人物、地方是不局限于二十岁前后的青春时期的,可以说从十几岁、三十几岁、四十几岁以至今日,我的各种悔悟迷惘、乡愁驿恨都记在了这本书里了。
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的青春范围就要广泛得多了。
如果问什么是青春的定义,我的回答是“思索、烦恼、迷惘”便是青春。那么不管活到什么岁数,即使是五六十岁,也还是有着太多的思索、烦恼、迷惘的。这五六十岁也能说是青春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也许我的结论太武断,但一个人如果失去了思索,烦恼与迷惘,安于现状,无所作为的话,那么他的青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完结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现在也还是有着很多的思索、烦恼和迷惘,所以我认为我自己至今也还正是青春常在。而且我还有个奢望,就是希望自己至死都能保持着这种青春的活力。
说老实话,写完这本书,我的体内便激荡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青春活力。而且有一种继续再写下去的激情在我胸中荡漾。
如果再写,我还要写一本《我的,伤感的人生旅程》,因为我想,自己的思索、烦恼、迷惘,只有自己最有感受,只有自己最能把握,同时也只有自己最能冷静地对待!
作者,二○○○年八月




1楼2010-08-15 01:07回复
                            天盐的沙丘
    天盐位于北海道的西北部。从最北面的雅内朝日本海方向,沿着海岸线再朝南去,便能见到雅口关内的沙丘,穿过沙丘,但可看到一片花园似的叫作沙龙坝的大平原。
    这地方夏天来得晚,到了七月百花争妍开放,就像要将迟到的时间夺回来似的。隔着碧绿的大海能望见对面的得尻富士山,在这宽阔浩渺的绿色平原上,最醒目的是夷甘草的黄花迎着海风欢快地摇曳。
    从大平原乘车再南下三十分钟,便会出现一座繁华的小城市天盐。天盐城居民约五千多,主要从事奶酪和水产加工,是个环境悠静的地方。不过,这小城以前曾以生产鲭鱼而闻,最盛时期蜂挤着各种水产行业,人口曾达到一万多。
    我初次去那小城是昭和三十二年(1957)的夏天,当时我是大学医学系的四年级学生,与同学Y君一起利用暑假去那里的一家镇立医院实习。
    这医院只有内科、外科与妇产科的医生,病床也只有五十张,是个小规模的医院。医院的院长姓吉原,他还兼着医院的内科医生,是位十分博学的先生。他与Y君的朋友关系很好,所以便同意接受我们去实习。虽说我们是医学系的学生,但直接接触病人的临床经验几乎等于零,所以我们对这次实习的机会既十分珍惜,又十分紧张。
    到医院的那天,吉原院长便将我们向医院全体人员作了介绍,又领着我们参观了医院的整个设施。同时边参观边将住院病人的病历、病状给我们一一作说明,最后又让我们参观了门诊。 另外还让我们实地操作了尿液、血液的检验,X光拍摄以及注射等等的工作。
    院长特地为我们腾出一间空房,伙食也完全免费。总之,为我们安排了作为一个医生所需要的一切东西。这一切在大学里几乎是不可能的,有限的几张病床,学生轮流临床,即使如此,一年中也只有一两次的机会,与此相比,现在这医院有充分的时间接触病人,观察病情,对自己的医术进步是十分有益的。住院的病人很快便知道我们是医学院的学生,但是也许是吉原院长的关照,我们去查房,那些病人们都十分乐意配合我们。
    当时北海道一些地方医院正隐约出现医生不足的状况,天盐的医院也是一样。所以,当我们稍微熟悉了一下医院的情况,便作为正式医生每天顶班了。有时甚至还要独立地到病人家里去出诊。当然在医院当班,一般都只需解决一些病人头痛脑热,失眠难过什么的小问题。碰到真正的大问题,可以与住在医院附近的院长联系,让他过来处理。至于出诊也大多是腰酸头痛,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
    天盐虽说是沿海的一座小城,可它的周围散落着不少的村庄与集居地。这些地方几乎没有任何医疗设施,所以去那些地方出诊,尽管我们是学生新手,但也是十分受欢迎的。
    当然,我们的知识还十分浅薄,用药、注射也都还没经验,碰上一些不太常见的病情,也都不能马上拿定主意。这种场合往往十分希望借助同去的护士的帮助。
    开着医院的车子,沿着海边坑坑洼洼的道路,有时还会碰上更加崎岖的小道,才能到达出诊的农家。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应该是十分累人的。但当时我们都年轻,不仅不感到累,有年轻护士的同行,还有着一种兜风似的快乐。而且,我们每到一家,病人即使躺在床上,也总强撑着身子起来给我们行礼。看好病后,总会送一大瓶牛奶给我们,有时还让我们骑马玩耍。回去时病家总是全员出动送行,一直到我们的汽车看不见,他们还在不断地挥手致意。
    受着这么隆重的待遇,更加地感到自己在这地方上的价值。有时真会涌起要在这偏僻的地方干上一辈子的念头。
    然而,实习的生活并不都是一帆风顺,称心如意的。也有病人知道我们是学生便明显露出讨厌神色的,更有甚者,干脆拒绝我们,嚷着:“请院长来给我看病……”。还有我们自己,也时时在为自己的医术不精而苦恼。
    


    8楼2010-08-17 1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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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寒料峭的札幌
      北方的札幌,春天的脚步缓缓的。终于白雪融化了,露出黑黝黝的泥土。春天似乎来到了,可是一阵寒风又会刮来片片雪花,大地复又银装素裹,春天又悄悄地隐去了。春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在晚冬的札幌,我的心情也似这气候一般反复无常。
      “这次去东京,能有所作为吗?”我这样问着自己,那年是昭和四十四年(1959)的三月中旬,在这之前,我已经打算辞去札幌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工作,决定去东京闯一闯。虽然还没正式提出辞职,但过了三月底辞职的意思已向主任教授说过,他也表示理解,周围的同事也大都知道了。
      可我心里确实还是犹豫不决,时时地在问着自己:
      “真的,你今后不会后悔吗?”
      决定了的事,又犹豫不决,实在是有不少理由的。首先,辞去了医生的工作,靠写小说能否维持生活,心里十分地没有把握。在大学的医院里,当了这么些时间的医生,自己渐渐地对 医术也有了些信心,然而现在却抛弃这已经习惯的生活,去东京闯荡,这值不值得?当然,至今为止,我写小说,得了新潮社的同人杂志奖,有两次候补直木奖和一次候补芥川奖,虽说都是候补,但作为一名新崛起的作家,已经在东京渐渐地为人瞩目,这一点自己还是有点自信的。可是,就凭这自信,便贸然去人生地不熟的东京,想在那里当一名专业的作家,这又有几分的胜算呢?就这一点来说,自己对自己有没有自信就很难说,说有吧,有些底气不足之感,说没有吧,又有些不甘心之叹。就恰似这春来而复去的北方气候,使人感到模棱两可,无所适从。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呆在札幌是不会有什么大前途的。
      “要去,现在正是时候……”一个声音在我犹豫不决的心里激荡起来。
      至今为止,就我的生活打个比喻,可以说是穿着两双草鞋。这比喻也许不太恰当,不过对我来说,医生是一双草鞋,文学又是一双草鞋。我是白天在医院穿着医生的草鞋,而回到家里,业余或周末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又穿着文学这双草鞋。所以说,当时我的精神始终是兼顾着这两个方面,说实在话,真是有些心余力细,筋疲力竭的感觉了。看来该是决定最终穿哪一双草鞋的时候了。心里是明白的,可行动就如猎人看见两只野兔似的,一下子无法果断地决定到底抓哪一只兔子。
      正在这时,我所在的大学医院发生了一件事情。这便是日本全国首例心脏移植手术的成功。
      那是在昭和四十三年(1958)八月,手术是当时医生医科大学胸外科和田寿郎教授主刀,由于是全日本的首例心脏手术,所以在医学界乃至整个社会引起了极大反响。
      当时,我的工作是在整形外科研究室,隔一条走廊就是胸外科研究室。由于感兴趣,于是便不断地向胸外科、麻醉科、内科、病理科的医生乃至护士打听那例手术的情况。随着对情况的不断了解,我却渐渐地对那手术产生了疑问。
      疑问主要有两点:一是提供心脏者的死亡判断标准。二是接受心脏手术患者适应性的判断标准。具体的在此我就不想多说了。总之,我当时写了对那例心脏移植手术持反对意见的文章,于是我在大学内便感到难以呆下去了。
      当时我才三十岁多一点,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但结果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尴尬之地。
      主刀的和田教授当时还兼着手术部的部长,所以我在手术部也就不能再呆了。更有甚者的是,连我的主任教授也向我提出了警告,使我一下子厌烦起来,再也不想在这医院里呆下去了。
      为了避避风头,有一段时间我去了地方上的医院工作。可那里的情况也不尽如人意,只要我一在什么科室出现,便会有人感到我又是来窃取情报,写什么不利他们的文章来了。
      说这些,是因为我当时辞去医生的工作而专业写小说,促使我下决心的便是那例心脏手术和由此而引起的种种不快。要是当时没有那心脏手术,没有那些不快,也许我现在还在大学的医院或札幌周边地方上的什么医院当医生呢。
      


      10楼2010-08-23 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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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学附属医院的地下研究室
        想当年,有一段时期我是与兔子、小狗生活在一起的。
        我这么说,也许会让人认为我是在动物园里工作的呢。其实,当时我还是在札幌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里。国家的正式医师资格考试已经通过,成了一位正式的医生。但我却还是留在大学的研究生院,整天钻在地下研究室里,用兔子、小狗做着实验,收集资料撰写博士论文。
        我的专业是临床整形外科,每天早上八时去住院部查房。然后看门诊,下午做手术或者各种仪器检查。所以真正到地下室,静下心来做实验研究,一般都要晚饭后才能开始。这样的研
        究一般都要到深夜才能结束,有时甚至是通宵达旦的。
        当然,大学的附属医院既是医疗机构,同时又是研究机关。有一部分医生是专门从事研究工作的,这一点普通人大概是不了解的。
        我开始去地下室进行研究工作时是研究生二年级,一直到四年级,整整两年。年龄嘛,二十六至二十八岁两年间。
        这段时期,夜里是当然的了,就是白天,也是一有空便钻入地下室,做实验,写论文,忙得不亦乐乎。我的那段青春年华说是在地下室里度过的也不能算是夸张
        这样说,想来我当时该是在做着什么了不起的大实验了。
        其实不然,整天只是给兔子、小狗喂喂饲料,观察观察它们的生话习性,或者干脆陪着它们同吃同睡,真正与动物饲养员一般无二呢。
        这研究室在地下。又年久失修,走廊的顶上到处交错着电线管道什么的,两边杂乱地堆放着纸箱、旧书以及损坏了的医疗器械。走廊的尽头,更有一排玻璃橱,里面放满了一个个瓶子,瓶子里是用福尔马林药水侵泡着的人脑及各种脏器。另外,走廊的对面是胸外科的研究室,这研究室再朝里是仓库和资料室,平时少有人走动,而靠近我的研究室的前面是楼梯,楼梯的前面是解剖室和太平间。人一进到地下,就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到了夜里打电话叫外卖送吃的,饭店的人也都不愿意来。
        可是,我却感到这地下室是我唯一不受人打扰,可以安心做自己事情的地方。所以,我一进这洞穴似的地下室,心里便会有种安全感。在这地下室里,我主要做的是骨头移植的研究。具体地说就是将兔子、小狗的各个部位的骨头搞折了,再在这骨折的部位上做各种各样的骨头移植实验。
        拿兔子来说,先将它的后腿骨搞骨折了,然后在那骨折的部位绕上石膏,通常致使骨折的办法便是用东西猛击兔子的后腿,之后再上石膏。这样也许被认为是十分地残酷。但我们都是
        给兔子上了麻醉的。当然,结果是一样的,人为地将兔子弄成骨折,实在是件残酷的事,但为了医学实验。也只好请兔子朋友多多原谅了。
        兔子骨折后,便在骨折的部位里注入渗透液,然后便仔细地观察骨折部位的各种病理变化。
        在观察当中,我发现同样上了石膏的兔子,雄性的与雌性的反应却大不相同。
        先来说雄性的兔子,当后腿上了石膏后,它会感到万分地痛苦,拼命地用嘴撕扯腿上的石膏,想挣脱这石膏的桎梏。可是,这种挣扎实在是徒劳的。
        “兔兄弟呀,兔兄弟,我看你还是别太勉强了,还是趁早死了心,省些力气,多吃点东西吧。”
        我心里这么可怜着这些兔子们,总是挑它们最喜欢吃的豆腐渣和胡萝卜喂它们,可它们往往理都不理我,还是我行我素地撕扯着石膏,一副死不罢休的气概。
        与雄兔相比,雌兔子就要乖巧得多了。当然,刚上石膏的半天里,它们也同样撕扯石膏,因为它们也不想没有行动的自由。但是折腾了一段时间,它们知道是无能为力的了,便会停止
        挣扎,慢慢心平气和了,便开始吃放在它们面前的豆腐渣与胡萝卜。
        这种心情的转换真是太妙了,感到不行,马上停止挣扎,并且能够很快面对现实,适应新的环境,顽强地生活下去。可雄性兔子却不然,一味地死不卖账,扯不掉还是不停地扯,又不吃东西。渐渐地体力衰退,终于不能帮助人们完成实验。
        


        17楼2010-09-04 2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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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漾,倒是客人们总是十分宽容,从不给我什么难堪。当然对桐子老是轻松调皮地诉说我的各种不是,对我喝酒的钱她也一分不便宜,那些客人们的心里也许还是感到十分不可思议的。
          当了老板娘的桐子,生活规律和习惯也一点没有改变。每天早上八时起床,打扫完房间,便准备晚上酒吧里卖的下酒小菜,午饭前整理好营业的发票,晌午后便洗澡、梳妆、打扮,早早地做好去店里的准备。晚上,不管店里有没有客人,总是十一时打烊,然后径直回家,午夜一时前是一定要睡下的。
          这种对一般夜生活的女性来说不可能做到的有规律的起居作息,桐子认为是保持她肌肤润滑,容貌姣美的最好方法,当然,逢到休息,少不了要去泡泡桑拿,做做美容,还有对食物也是精心地搭配挑选。因此,桐子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店里的客人也越来越多,生意真可以说是蒸蒸日上了。
          但是,另一方面我与桐子之间的关系,却渐渐地失去了先前的那种新鲜感,不能说有什么不好,但总感到没有以前那么热切了。从那以后,又过了好几年,我与桐子最后还是分手了。
          这原因不用问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最清楚。简单地说,就是因为我的见异思迁,而且不是一人,与银座的其他好几位女性有着暧昧的关系。对此桐子很生气,最后终于无法再忍耐,便毅然与我断绝了来往。这便是我与桐子分手的真相。
          那么,我为什么要见异思迁呢?作为男人,提出这么个问题,要说毫无意义,也确实是毫无
          意义,但说出来,便是我对桐子实在厌倦了。不用说,桐子认真、诚实,没有一点的虚情假意,爱清洁,爱美丽,与桐子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时,常有一种幸福安稳的感觉。然而,由于她太认真、太规矩,便时而会使我感到负担太沉重,心情太抑郁,于是便会产生解脱和逃避的思想来。
          事到如今,我决没有为自己见异思迁的行为辩护的意思。我只是想,我与桐子之间所产生的男人与女人的矛盾也许是所有男人与女人之间所不可避免的矛盾吧!不管怎么说,作为男人,要说喜欢黑还是喜欢白,应该说都不喜欢。喜欢的是处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如果要问为什么喜欢灰色,也许我也一下无从回答。但是,太规矩、太清洁,便会行动没有自由,不如有些适当松动,有些适当的污垢,这样也许反而会使人感到舒适自在。
          然而,桐子对此却不予承认!“你这种人邋遢、散漫,真正是不可理喻呀!”桐子对我的这么评价,应该说是千真万确的,我一点也不想否认,但有一点我还要斗胆解释一下的:“确确实实的邋遢、散漫,不可理喻,但却是真心地爱着你的啊!”当然,这话我知道桐子是听不进去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我对她讲出这句话来时,她是满脸的不屑一顾,几乎是用鼻子哼出一声:“傻瓜一个…”
          如此这般,与桐子分手已有十年了。桐子也依然在银座经营着她那小小的酒吧。也仍保持着一丝不苟、一仍旧贯的生活作风,当然她的身材还如以前那么窈窕修美,容貌当然抹不去时间的婆姿,但那庄丽、高贵的气质该是依然如故的吧。
          当然,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争吵,再有交谈。假如我去她店里,也完全不用言语,只须用眼神问一声“还好吗”,答一声“很好呢”,一切的一切便都心领神会了。这真所谓,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然而,我心里却会想,现在桐子也许会客忍当时的我的吧。
          这虽没有正式去向她询问,但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男人总是喜欢意气用事,总是在梦幻中想象着女人的种种行为,男人也许就是这么个怪怪的生灵吧l
          


          34楼2010-09-06 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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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馆、酒吧里与一些画家、记者,所谓的文化人厮混。据说还与这些画家、记者的什么人有着暧昧的关系。学校老是缺席,有时来也总是早退,老师们也不知是鉴于她是天才少女画家身份呢还是什么的,总是对其放任自流。
            老实说,我对她,不管有多少天才,心里还是不屑一顾的。会画几笔画,高中生毕竟是学生,这样无规无矩的太不像话了。所以我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冷冷的,但仅仅是一封信,便将我
            对她的不满一笔勾销了。或许青春少年,情感本来就是这么易变、脆弱的吧。那天被纯子约去了咖啡店,夜晚两人走在路上,突然她对我说道:“亲我一下。”于是便有了我平生第一次与异性的亲吻,于是少年的我感情一下于倾向了纯于姑娘。
            关于我与纯子以后的交往,本书第一篇《雪之阿寒》中叙述得很详细了,这里不想再重复.
            只是与纯子相好后,我对冬子的思念便迅速地减退,满脑子里只有纯子一个人了。当然冬子对此也很清楚的,但她始终避免在我面前谈起此事。我们平时还是照常地时时相见,她也还是文静地给我一个甜甜的笑靥。高中三年级秋天,我与纯子的恋爱仅仅一年半就结束了。这半年后的冬天,纯子便在茫茫雪原的阿寒山里找到她自己的归宿。天才少女画家,逼着她无时无刻不高度地紧张,拼命地粉饰自己,纯子是太累了,她只想回到原来的自我,她于是在雪中找到了真正的自我。
            纯子的死,给人留下了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然而冬去春来,我与冬子都高中毕业了,我考入了北海道大学,冬子进了三菱所属的公司工作,至于纯子只有深深埋在我的心里了。上大学后,我还是好几次见到过冬子,当了女职员的冬子比以前更具风采,更加美丽夺目了,但秉性的文静、内秀也还是一点没变。
            也许是接触过热情奔放的纯子的缘故吧,冬子文静、内秀的性格更使我心驰神往,然而,与以前一样,我还是没能将自己的感情向她表白。与纯子有过那么一段恋情,现在在冬子面前就更难以说出“我爱你”的话来了。这也许是一个原因,但同时,冬子那始终不变的淡淡的、大方而庄重的态度,在我看来似乎是有意在责备我的过去,所以我就更没勇气向她表白自己的心事了。“如此这般,冬子在我一生中,始终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了。”
            我的这种预感很快就应验了。不久我升入医学系,四年级时得知消息,冬子与在我同校工学系学习的村田订了婚。这消息是冬子的朋友告诉我的,但她语调淡淡的,似乎此事早在意料之中的口气,使我心里十分地不是滋味。既然早就意料到了,为什么不早对我说,冬子是常见到的,村田在同一所大学也常常见到,为什么他们都不对我说?一种自己自作多情的悲凉情绪油然升上了心头。当然我并不记恨于他们两人,我只是对自己的幼稚与反应迟钝而悔恨,同时心里也暗暗地决心。冬子的事情是一切都过去了,一切的一切赶快忘记吧。
            然而,命运就是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以优秀成绩毕业,进了关东一家一流电器工厂工作的村田,才过了一年便得了白血病逝世了。当时冬子是怎样的心情,她是怎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我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一年后,冬子单身到了东京,进了原宿的一座叫“帽子
            沙龙”的制帽学校学习。临去东京时,她来向我道别,但只字没提村田的事,依然是淡淡的表情说道:“我们,将暂时不能见面了呀。”听了她的话,我一瞬间感到冬子原来对我还是有着一种别样的感情的,然而我还没回过神来,她又说了一句:“保重身体呀!”便起身告辞了。
            去了东京,她一心一意地扑在了制帽学习上,看上去很简单,其实很复杂的制帽工艺对文静、朴实的冬子来说也许是十分适合的工作吧。我时常想念她,给她去电话,也曾给她写过几封信,心里想着像她那样的姑娘,在东京很快会找男朋友的吧。
            可冬子给我的回信或电话里,好像完全没有这么回事。不久,我终于当上了医生,趁着参加学术会议的机会去东京,曾经找过冬子几回。有一次还去了她原宿附近的住所。她住的是两
            


            38楼2010-09-06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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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房间,一间里尽是熨斗、纸样什么的制帽上具,可以说是她的工作室吧,另一问则是她的寝室。那天夜里,我们俩一起吃了晚饭,天开始下起雨来。想到明天还要到新宿去办事,便不知怎么地竟大着胆子对她说想住在她那里。
              稍稍地犹豫了一下,马上她点了点头说道:“这么窄小的地方,你不嫌弃的话,我没关系的呀。”于是那晚她将寝室让给了我,自己在外面的工作室里过了一夜。那晚上,我俩谈到很晚,还喝了些威士忌,但各自睡下后都平安无事。翌日一早,冬子为我准备了蔬菜色拉和面包,我吃了后便辞别了她出去办事了。
              出了冬子家门,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由地胡思乱想起来。昨天夜里,我如果向冬子表白,冬子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不对,我自己为什么不向她表白呢?扪心自问,感到当时好像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困扰着自己。
              很久以前,我就爱上了冬子,然而一直不敢表白,也许正是这么长时间的思念与压抑,使我失去了向她求爱的勇气与动力。做什么事都讲究机会,恋爱当然也一样,失去了这机会,失
              去了这时机,即使是炽热似火的恋情也只能停留在平平常常的友情上面了。当然,还有冬子那始终无所欲求的淡淡的态度,还有她那坦然处之的表情,实在不容人对她有什么非份之想。同时也将我对她的满腔热情,堵塞得一点不敢表露。
              好容易两人能有这么纯洁的友情,不能随便亵渎才是,这样两人的友情才能天长地久;冬子是十分重友情的人,这样对我们俩是最适合了。想着这些,我当然也就不敢再有非份之想了。
              还有我的脑子里始终拂不去的是村田的影子,他死了,我去夺他的恋人,实在显得不够绅士。而且我还有一种预感,如果强求冬子,她也许会相许,但以后她的感情一定会一泻千里的。
              什么叫一泻千里呢?说起来,这人的感情是一言难尽的。简单说来,至今为止在我面前始终保持着洁身自好,清欲寡念的冬子,如果一旦我去撩开她的这层面纱.她里面的委屈、痛苦、悲伤、忧愁以及包括她对村田的感情便会一古脑儿地朝我泻放出来。所以从这一点考虑,我与冬子的感情,停留在友情的地步上,便能使她继续保持冷静,能使我俩彼此的青春显得更加光辉,我们的友情也能升华到一个更高的境界。我自己对自己这么解释着,便心平气和了起来。
              岁月流过了将近二十年,冬子与我的关系始终是那么纯洁无瑕.冬子以后成了帽子沙龙的教师,有着自己的工作室,现在也还在勤奋地工作着,只是依然孑然一身。为什么不结婚.这也许不是他人所能臆测的问题,也许冬子的活法,对她的性格是最适宜的了。另外,我自己经过了无数的人生遭遇,但对冬子的感情至今还是一点没变的。这是因为我与冬子的友情是纯洁的,没有让那种男女之情污染的缘故。不,也许现在再来解释什么缘故显得太没必要。
              重要的是.每当我去到原宿的大街上,看到那高级时装店里陈设着的帽子,便肯定会想起冬子,她那雪白的、淡淡的、令人不敢贸然的侧影,便会闪现在我的眼前。
              原宿,是很适宜冬子的地方。美丽、洒脱、清澄、才思横溢,而表面上淡雅、庄重,这就是真正的原宿。各种各样的旋律,会唤起人们对过去的回想。站在原宿的街头,也自然而然地会思念起昔日所爱慕过的人。潇洒的原宿车站,山毛榉树茂盛的原宿街道,这一切的一切,对我来说都能勾起我对冬子的思念。
              啊,原宿,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
              


              39楼2010-09-06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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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本木,可爱美丽的小猫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时是单方面的,当另一方醒悟过来,两个人的交往已经很深了。
                我与麻衣子的交往,也许正可以说是这么一个典型的例子。我认识麻衣子,是通过她母亲村濑伸江的关系。
                伸江那时住在大阪,很喜欢我的小说,通过东京出版社的编辑便与我认识了。作为作家.有喜爱自己作品的读者是十分可贵的。当然有极少的作家感到读者会提出各种令人头痛的问题,而对读者敬而远之。但大都数作家都是十分重视自己的读者的,可以说有了某作家的读者才有某作家的存在。当然,读者之中纠缠不清,无理取闹者也是有的。记得十五年前,我写作的地方有一位女性,每天都来要求见面,年龄四十五、六岁,打扮也挺朴素.头发扎得紧紧的,表情好像有好多问题要求解答。想到她是我第一个要求见面的读者,便让她进了我
                的房间,但她进屋后坐在沙发上就一声不响了。
                看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头,就询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突然她冲着我说道:“请让我一直呆在你的身边。”
                真是在开玩笑,我这里来往的客人很多.这么一位陌生的女人呆在屋里叫人怎么看我呢。
                “你不是搞错地方了吧?”我小心地提醒地道。
                不料她竟对我妩媚地一笑说:“你说什么呀,不是先生你自己叫我来的吗r
                我怎么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叫过她,一定是她产生了误会,所以便直截了当地对她说:“请赶快回去。”可这下更令人吃惊了,她一下子凑到我身边,叫道:“你是用电波来叫我的呢,现在也不断有电波传过来呢。”
                看来这人是有些不正常了,无法再与她谈下去。这么想着便起身朝隔壁的书房走去.可她却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一种恶心顿时涌上心来,不由用力将她推开,好容易将她连拉带劝地
                哄出门去,刚松一口气,却发现刚才推拉之间,她竟将我的上衣一只袖口扯下来,拿着走了。
                真是倒霉,可她却并不罢休,第二天开始又连着好几天站在门前不走,有客人来,她便跟着一起进来,将她推出去,她也不走,最后竟带了一只小椅子来.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我的门口。
                实在没有办法,叫来房子的管理人,招来了警察,将她教训了一下,她总算走了,可警察一走不到三十分钟,她又回来了。这真是不仅将我,将周围左邻右舍也扰得不能安宁。更令
                人气愤的是,我出门去她便跟着,乘到电梯里她也挤进来,并且厚颜无耻地紧贴着我,弄得我衣服胸前背后满是口红。最后只好请警察帮忙将她带回她家里,送进了医院才总算太平了。
                这种极端的例子当然是很少的,但作品一旦发表便会有人对号入座而来责难,更有甚者竟指着我责问道:“你是在我家装了窃丅听器的吧!”
                这真正是使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但作为作家如果有喜欢自己作品的读者,总是件荣幸的事呢.所以,即使有时会碰上令人扫兴的读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麻衣子的母亲,当然不是那种讨厌的读者。本来是喜欢我的作品,读了好几本,便萌发了想认识我的念头,于是便托人介绍来的。初次见面,她自我介绍说是“啰啰嗦嗦的老太婆,”后来熟悉了.便感到也确实如此。她性格开朗,有家庭,却喜欢整天在外面忙乎.是一个十分热情的“好管闲事的人”。她平时喜欢组织一些人,开小型的艺术表演或音乐会什么的。有一次.她对我说要组织一个我的读者联谊会,我起先只当她开玩笑,可不久她真的召集了将近二十人,趁我去大阪时为我召开了欢迎宴会。这当然是她的好意,但对我来说不能不说是成了一个小小的负担。
                她是很敏感的女性,应该察觉出我的心思的,但我只要去大阪及关西一带有事,她总是还要找上门来,一边“对不起,老是打搅您”,一边还是邀请我又是喝茶,又是拍照的。她每次来见我,总是带着她的两个女儿,女儿当然要比母亲矜持,特别是二女儿麻衣子,总是对太热情的母亲报以冷眼。那时,麻衣子二十三岁,脸蛋不能说是美人,但小巧苗条的身材,白晰的皮肤,总是跟在母亲身后文文静静、羞羞答答的,很讨人喜欢。
                


                45楼2010-09-06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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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与麻衣子交往的第五个年头的春季,记得是三月份,她来东京说想买一只大一些的旅行袋,于是我便在银座的百货店里给她买了一只路易威登的旅行袋,她当时十分喜欢,拿着那包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的,嘴里一个劲地说:“我一定会十分珍惜这份礼品的。”
                  从那过了一个月,四月中旬.她来电话说这个月很忙去不了东京了。每年本来总有这么一两次,她有事脱不开身来,碰到这种情况,有时我就去大阪会她,所以她来电话说她忙不能来,我也并没感到什么不正常。
                  可是又过了一个月,五月中旬,突然我收到一封结婚邀请信。看信的背后写着寄信人的姓是足立与村濑,我一时想不起这两个是什么人,我打开信封,看内容,一行醒目的文字映入眼
                  眶:
                  足立京一郎的长子足立微与村濑次男的次女村濑麻衣子伉俪…
                  读到此,我猛地感到眼睛发花,双仔细读了两三遍,可还是不能相信这是事实。我就像耳朵里让人突然灌入了冷水似地震惊不堪。但冷静想想,麻衣子已经二十七岁了。从二十三岁到二十七岁,对五十多岁的我这么个半老头来说,也许只是平平凡凡的五年时间,但对麻衣子来说,应该是从人生朦朦胧胧走向成熟的最宝贵的岁月。这期间,她承受着我的爱情,同时也是对她自己人生道路的一种认真的探索。我顿时为自己的自私迂腐而感到可耻,理解了麻衣子作为女性的当然行为,但心里到底还是不能彻底地释然,
                  既然要结婚,为什么事先不对我说一声呢?即使说不出口,也应有个表示呀。譬如写封信什么的,毕竟我们的关系非比寻常呀。
                  我心里隐隐地感到受了捉弄的不快,又想想也许她是因为我与她关系太深,没有勇气对我直言。这样反复胡思乱想着,结果还是在邀请信的“欠席”一栏里画了个圆圈,并附上一句“恭贺新婚”的话,将邀请信寄还给了麻衣子。不去参加麻衣子婚礼的回信,在我一个“长脚大叔”来说,无疑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而且一个半月后,六月底麻衣子的正式结婚日,我也没给她送去鲜花与贺电。
                  先是傍晚时分,一个人徘徊在银座的大街上,想象着我三个月前给她买的那只旅行包,原来是她准备结婚旅行时用的,心里不由地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滋味来。
                  “真是个傻瓜…•”
                  我自怨自艾地,找了个朋友一起去喝酒解闷。几杯下肚,渐渐地那种自我怨恨的心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明白了一个真正的道理。
                  “是的.那女孩是只名符其实的小猫呀!
                  明白了这个道理,再想这五年来麻衣子的所有言行,包括这次突然宣布结婚,真正是多么地像只小猫,那样地敏捷、变化无常呀。于是我便认定找与麻衣子的交往只是在与一只小猫的交往。于是一切的不快、愤怒,便一下烟消云散了。本来嘛,是人可以责怪她,是猫就没有办法的了。这么自我安慰着,心情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可是突然又接到了麻衣子打来的电话。
                  “身体好吗?”
                  我只好点点头,接着她便告诉我她新婚旅行回来了,住在神户,因为她丈夫的工作单位在神户。
                  我真想责怪她几句出出气,但只说出一句“太突然了……”,便再也难以启齿了。电话里,接着便传来她“对不起呀”的道歉声,许久又听到一声殷殷的叹息:“可我,说不出口呀。”
                  果然如此呀,我的心情顿时轻松了一些,麻衣子好像察觉了似的,不失时机地说道:
                  “大叔你,还想见我吗?”
                  声调突然变得柔情似水,我突然感到她那只小猫已经知错了,于是我不由地对着话筒深深地点了点头:
                  “当然想的啰…•”
                  这样的回答,自己也有些吃惊,然而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浮出的情景是,自己正在与一只美丽可爱的小花猫玩耍,那小花猫的柔柔的爪子,已经紧紧地将自己搂得紧紧的了!
                  


                  47楼2010-09-06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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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看 解答了我的很多疑问


                    50楼2010-12-27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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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子是我在渡边先生的小说中最喜欢的人


                      IP属地:山东51楼2010-12-27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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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子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了 像流星那样陨落 却让人永远记住那绚丽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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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上,是否还有下文?


                          53楼2011-01-01 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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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贴的文章注明精明二字,就表示完结了,百度贴吧又把我43楼给吞了。真不知道是系统问题,还是有人故意删的。


                            54楼2011-02-28 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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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55楼2011-02-28 18:42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