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哥亲启:
展信佳,
一直想要写信给你,可归家后的事务太多,我的顽心又重,很不得已地拖到了今晚。窗外的钟已敲到第十一回,闷闷的一声响,提笔写信时,总觉得好像昨日还在浦口车站,雨廊下连着水珠,正淅淅沥沥地送别。
我想同你讲的第一件事,是雪。初至南京时,我并没有体会到什么叫迢迢路远、乡心乡情,只觉得秋日舒爽,走在青石板上的每时每刻都享受着“自由”的味道。我不必再因今日穿衣颜色太素而被迫改变,也不必再受“一个真正的淑女该…”这类说辞的荼害。但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冷到屋里支起炭炉,屋外阴雨连绵,连件衣裳都干不透时,我忽然觉得,我想见一场大雪。那时候我以为我想见的是雪而已,是我从来没过过这样的冬日,我因为生活困顿而害怕,因身旁无人照料而为难。
回乡后,师哥,我看到雪了。此时推开阁楼小窗,除却四围的烟花,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道边晶莹的雪色。婶娘和叔父在楼下打牌,弟弟妹妹们围拢在一处,我听见无数的笑声。无比安心的一种感觉,我想你能懂我的吧?
写到此处,我又想,假使你能北上天津就好了,假使我能寄雪给你就好了,再假使我能留一张雪中相片就好了。我自私地想到很多,阻止我继续的是:或许你也有留在苏杭的“雪”,譬如从前在你口中的绣品。师哥,返乡后的你怎么样呢?十碗头(问了南方的佣人)会不会吃很撑啊?如果可以的话,很想听你讲。
我要说的第二件事,着实令人头痛。师哥,父亲来信给我。他说不日将回国一趟,届时有很多话想同我说。可…面对母亲的离开,我并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情容待他。是歇斯底里的咒骂吗,还是干脆将他拒之门外,师哥,我很想念之前同你谈话的心境,也很羡慕曾经我说过的“泡影”。或许只有亲临其境,才能切实地感到烦恼,我那时的不经心,实在稚气。眼下我只恨自己并非佛陀,要被这样的俗事缠扰。
最后,要请师哥放心。我没有因休假而放弃学业,眼下也正在考虑,待一年后的考试结束,我究竟该择选哪项专业。
时间刚好是十二点钟,周妈敲门催我下楼吃饺子,我不好拂老人家的意。那,暂且写到这里罢,师哥,新年快乐。
丁念桢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