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
【吴节度素来不惮马革裹尸的下场，反唯恐不明不白地遇害于内宅。行刺，豢养勇利之士为他效死，这是他，或者他所知晓的节度使们，再谙熟不过的手段，前任淮西节度、再前任淮西节度、再再前任……皆因之而来。——看那个人不顺眼嚒？那么利落点，杀掉就好了。虎臣藩捍，军阀枭雄，任是身前如何割据一方、一呼百应，死去的动静，憋屈得尚不及一个屁。冥冥之中或有预示：“当你望向深渊时，深渊也终将把你吞噬。”吴节度认为这句谶语很妙，但是就此为止罢——他搔搔头，嘱咐手下将府内树木嘉卉尽数斫去。】
【是以偌大节度府第光秃秃像座练兵场。三月份，后园书楼窗外亦是了无春意，光线只消一寸寸、悄没声儿又大剌剌地填铺满每一格窗棂，多盛大的空虚。】
【被阳光曝晒得昏倒过去，又被阳光吵闹得醒来，眼睛睁开，是天地颠倒，先是暗，然后才是亮，教人辨不清早或晚。躺着且缓一缓，拿手背一敷，脸上热烘烘的。过了会子，方窸窸窣窣爬起来了，向榻边人挪近，一壁轻轻埋怨，】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呀？我睡了多久，口也干，脑袋直发晕。

大摇大摆入场

思力
（小玉披一身斑驳的日影醒来，醒来了，虽蚤被我觉察到，仍又趴一会，才迟迟发嗓，声酥体软，像只小猫。凑将过来，脸红扑扑，又像只闹哄哄的小太阳。可惜日常司空见惯，并未如何动容，却千叮万嘱，不可在府中裨将牙兵面前如此举动：女人愈脆弱不堪，愈会催发男人的毁折之心。）
（窗外无有浓荫遮蔽，远处校场，健儿们的操练声更如鼙鼓动地而来。开初入府侍候时直听得心慌，如今已习惯地镇定自若垂首绣花。书楼外玉漏不响，更看不来晷刻，低眉随意一诓，且糊弄糊弄，）半个时辰罢。我说把帘子打下来，有我在呢，你还怕黑？
（天宝以后，淮西慕勇尚武日久，节度府内一座书楼，反而成为最能寻清静的地界。）
（拾掇拾掇针线绣棚，一手推了碗水过去。）

小玉
【捧着水碗如殷勤捧一片蕉叶，三两口囫囵，细白的颈子同腰肢柔软，微微几动，就将快要蒸发的露水一饮而尽，却被镇得一激灵。思力她懂不懂这碗水已经被放得井水一般凉沁沁？她平素晓得的那样多，任谁都道是解语知心，那么她到底明不明白，那些世间的深情厚谊，依赖情昵？】
【她不说，我索性当她都会意。便毫不介怀，小动物似的，再亲亲密密地挨蹭上去。思力丱角间点缀的鲜花，是我今晨打竿，为她摘下的一串紫藤，窈窕秀丽，府中还有谁更堪匹配？再经她巧手，被绾成两枚同心结饰在她光润的发间。我只消看一看、嘘一口气，吹成活脱一双蝴蝶儿，颤颤巍巍，沙沙飞动，便感到无比欢欣。】
【我贪恋在她颈间温柔的香气里，】这么急收拾作甚么。给我瞧瞧。【宝相花、狮子纹，且让我那么一觑——是“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嗳——汝南郡李梅林？这又是谁，我怎生不识得。
【东风弹破庄周梦，蝴蝶的两翅忽而生得巨大无比，向日光底下无限伸延。我不依不挠，扯住思力的绣棚一角决意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