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一个白衣少年。
素 白的衣衫，白得出尘，却白得并不声张。
从刚才听到的声响位置和大雁掉下来的角度判断，戚少商认为射下大雁的就是这个少年。但谁也没注意他 是如何出的手。
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还微微垂首，像个大家闺秀一样，若不是他出手射雁，戚少商可能不会注意到他。
但 一旦注意到他，戚少商立刻有一种敏锐的警觉：这少年也绝非等闲。
虽然低着头，但戚少商一眼望去，就觉得这少年说不出的好看。
又 一个俊秀标致的人物。
看样子，他已经默默在人群中坐了很久。他的目标是那个站在树下看天的少年。
这时，树下的少年终于把 目光从天上移到了地上。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震惊，几分恼怒，和几分极力克制。
他冷冷盯着桌前坐着的少年，看了好一会，然后 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六分半堂？”
坐着的少年还是低头不语，像是默认。
此时，周围的人看见地上的死雁，已如鸟兽散去， 有两三个留下看热闹的人，听见“六分半堂”这几个字，也都急急离开了。
坐着的少年这时站了起来，似乎也打算离开，树下的少年也向这边走了 过来。
两人相对着直直走过来，正好走到戚少商坐着的那张桌子两边停了下来。
对峙而立。
沉默了一会儿，锦 衣少年开口，依然是冷冷地。
“借过。”
“请。”
依然低着头的白衣少年也淡淡开口。
二人还是没有 动。
若是其他人，看见这二人这样面对着面狭路相逢的架势，大概会心里替那一直低着头的少年捏一把汗，也许他一直低着头，模样太过俊秀的缘 故，似乎看起来比对方伶仃许多。但戚少商却看得出，这低着头的白衣少年身手大约与锦衣少年旗鼓相当。
戚少商正坐在二人中间，低头端着一杯 冷水喝了许久，也没有要动的意思。
他努力忍住了拍桌而起的冲动。但他心里已经碎碎念了一长篇揣测分析脑补加上牢骚。
这 样，三人又相持了一会。
“哼！”
“……呵。”
锦衣少年终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垂首的少年也 轻嗤一声，也转身向相反的方向离去。
只留下戚少商一个人还坐在那里。
“……切！”
戚少商一个人坐在那 里，也很傲气地冷嗤了一声。可惜没有人听见。于是他豪迈地把面前剩下的一大杯凉水喝了个底朝天，然后也大步离去。
一般戚少商会对路见的才 俊抱着欣赏的心态，他很少嫉妒，因为他坚信自己也是天之骄子一个，并不比任何人差。然而刚才那二人却难得地让他心里不平了许久。
关键是， 那锦衣的少年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而那垂首的少年仅在离开的时候向他瞥去过一眼。
耍什么高傲啊。
一样是杰出不凡，一样是 翩翩少年，比武谁也不怕谁，比貌谁也不输谁，比傲谁也不逊谁。
不过有一点不同：那两人都是穿白衣的。
照常理，白衣是庶民 服色，许多文人雅士们为了显示自己高人一等，常会穿青蓝等色。戚少商还第一次见到能把白衣穿得如此风流的人物，而且一见就是一双。
这一细 节让他心里竟有那么点气短，进而生出满腹腹诽之情。
****

“请”字都不加，其字体草到只刚好能让人认出它来。
最边上的一张小桌上摆着酒壶、几盘冷糕点、饼和咸菜什么的，盘子边上贴着小纸条，纸条 上有人用相同的字迹写着价格，旁边摆着几副可供人取食的筷子和杯碗。
向来擅于举一反三的戚少商琢磨着，这倒是个好主意，值得也拿来回去小 雷门公共食堂推广，或者干脆把它办大了开创一种新的餐饮方式。正想着，他眼角余光突然察觉到堂中还有两个人。
他之所以刚上来时没注意，是 因为那两个人目标较小的缘故。
——那是两个小孩。
待他注意到那两个小孩，已经向那边投去了三眼。
如果说 两个小孩能让戚少商看一眼，两个同是穿白衣的小孩能让戚少商多看第二眼，那此刻戚少商定在那两个小孩身上的第三眼，足以显示着两个小孩坐在一起有多么引人 注目。
这两个小孩并没有比别人多长一只手或者犄角，也没有什么惊人的举动。相反的，他们都看上去十分乖巧，排排坐在一张桌前。但不知为 何，戚少商看着这俩小童竟想起了年画上观音座前的一对莲花童子。
一对白衣童子。都是粉雕玉琢，脸蛋红扑扑的样子。
其中一 个比另一个长得更加温顺秀气，更加白皙一些，一眼看去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尤其那小孩还有些腼腆地低着头，只时不时把一双亮亮的眼睛偷偷瞥过去看他身边 的同伴。他身边的孩子却很专注地玩弄着手中的玩艺：一块黑黑的，圆圆的，饼子一样的东西，饼子上还点缀着晶晶亮的豆子。
毕竟只是小孩嘛！
戚 少商心里这么感叹了一声，好像在抒解心里对这情景这气氛怪怪的感受，同时他觉得这样盯着两个小孩看很变态。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那白皙秀气的小孩似乎 也很快地瞟了他一眼，幸好这时戚少商已经及时收回目光，转移到屋角的一盆花上去了。
他心中不禁纳闷道：我这是在害怕两个小孩吗。
就 在这时，箫声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是吹箫的人听见了他上楼的声音，放下了手中的箫在静静听着隔间外的动静。戚少商下意识地屏住了气息，屋内顿时诡异地安静。 但他马上在心中嗤笑自己：切，我不是贼又不是变态，我心虚个什么。
他于是放松呼吸，大大方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自斟自饮了起来。
过 了一会，隔间内似乎传了一声轻轻的叹气，接着箫声又袅袅响起。
这厢戚少商一个人喝着冷酒，对着屋内两个小童，觉得很无趣，却又不好打扰里 屋的人。这时，稚嫩的童声响起，打破了这冷场的气氛。
“那是什么？”一个终于忍不住问。
“里边的姐姐给的，她说等我研究 出来这东西的作用，师父就回来了。”另一个答道。
这一个想了想，说：“义父每次跟人谈人生都要谈上几个时辰，等你研究出来了他和你师父也 不会回来的。不如，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里面的姐姐说让我们呆在这里，不要随便乱走。”好孩子依然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戚 少商又抬头看了过去，才发现那黑黑的圆盘上几颗晶莹的豆子原来是可以滑动的，更新奇的是，那小孩竟然在用那些豆子摆出五行八卦图的样子，戚少商自认为博闻 强记见多识广却看不出那小孩在玩什么花样。
正心中暗暗一惊，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隔壁屋“砰”然炸响，伴着男子的一声怒 吼。戚少商想也不想就握剑冲了进去，见一蒙面男子一手握刀正举过头顶，他马上跳过去，一剑挡住那把大刀，三下五除二把人打倒在地不起，然后剑如游龙回鞘， 拍了拍手，开口道：“姑娘，你没……”
这话刚出口，他立刻警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好像哪里有一股冷飕飕的寒流。
他转头去看 的时候，却正对上两把冷刀。
——寒芒如刀的两道目光。
地上，躺着跌落的面纱，而那端坐窗前的白衣少女……秀眉如 剑，明眸如刀，头戴儒巾，看衣着分明是一个少年。——甚至说不上是少年，也许因为他身材太过清瘦，看起来还是介于孩童和少年之间的年纪。


——是轮椅！
戚少商这才意识到这小少年一直稳如泰山 地坐着，一直没有站起来过的原因。这小孩原来双腿残疾了！他心里不禁蓦地一震。
年轻公子身后那高个子的青年这时赶紧上前来，轻声道：“公 子，这两位是六扇门的盛少捕头和铁少捕头，是诸葛先生的高徒。”
“原来是诸葛先生的人。”那病恹恹的年轻人马上直起身来，后退了一步， 道：“二位既是公门中人，我是不便结拜了。”
“那么，这里到底怎么回事？”他退后一步，回到屋子正中，目光又一扫，直接飘过戚少商，落在 那位六分半堂的少年狄堂主身上。
狄堂主依然低着头，没有说话。倒是温厚少年走了上来，抱拳一揖，大声道： “苏楼主，我师兄弟二人今日是在这里抓捕一名重要犯人，人已落网，刚刚押下去，狄堂主却突然来访，说犯人是六分半堂的人，要由他先过问。”
“哦？ 六分半堂，狄飞惊么？”被称作苏楼主的年轻公子乜斜了一眼那像闺秀一般低着头的少年堂主。然后，他突然一转头朝向戚少商问道：“那你是干什么的？”
戚 少商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头问自己。他的心思还停留在那小少年的轮椅上，被这么一问，他有点茫然，楞楞地答道：“我？……我是路过的……”
大 概是他脸上这一时间木然的表情，破坏了这也许原本应该是英雄相见/惺惺相惜的历史性时刻。那位苏楼主瞟了他一眼，也不再看他，目光又回到狄堂主身上。
“在 风雨楼的地盘上犯了事，按惯例风雨楼是可以过问的。尤其是六分半堂的人犯了事。”苏楼主冷冷道：“不过，我要先知道前因后果，还有这个人对你们有什么重 要。”
那位狄堂主终于慢慢地开了口：“此人叫雷同仁，是霹雳堂雷家一名旁系子弟，加入六分半堂已久，因为时常在江南和京城之间走动，为霹 雳堂总堂和六分半堂之间传信。他此次刚进京不久，尚未向六分半堂回报，他身上还带有雷堂主从霹雳堂总堂借来的一件绝密火器的配方。恰巧此人在不才区区手 下，在下若不来过问，没法向雷堂主交待，还请苏楼主行这个方便。”
“江南霹雳堂的秘密武器？莫非是雷损拿来要对付我金风细雨楼的？那火器 叫什么名字？”
狄堂主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暗暗斟酌。片刻之后，终于开口道：“……叫‘雷苏炮’。”
这话一开口，在场的除 了戚少商之外其余几人脸色均是一黑。
只有这苏楼主的脸色，却是由本来的苍白变得泛红，然后又发青，最后几乎都绿了。
与此 同时，他的袖口隐隐出现一抹红色，仿佛激荡的血液缓缓流溢出来。
众人又心照不宣地沉默了好一会。
（只有戚少商不知所以然 无聊地用目光在屋里打打苍蝇。）
终于，苏楼主袖口的红色又淡了下去。他寒着脸冷冷道：“你倒是明人不说暗话，有话直说。”
“若 我不直说，苏楼主定会追究下去，以雷同仁此人的品行，必定把什么都供出来。所以，不如我直接说出来。”
“好。很好。”苏楼主道：“无邪， 马上传令叫人截住那几位捕头，把人拦下来。如果已经送到大理寺了，就让无愧动用他的关系。总之一定把那配方拷问出来。”
身后的高个子青年 马上应声道：“是，公子。”
应完声着，他转身出门。临走时，目光还下意识地向那垂首的狄堂主望了一眼，正好狄堂主也正抬眼，二人目光顿时 在空中交汇了一瞬。
这边苏楼主还铁青着脸，对狄堂主说：“配方我会弄到手。你叫雷损自己来要，如果他把那东西改名叫‘苏打雷炮’，我可以 考虑直接送还给他。”
说完他转身，打算往门外走，却冷不防迎面撞上两个跑进来的小孩。
大概是他怒气未消，心神不定，一时 也没防着，差点让两个小孩子撞到身上。幸好那威猛的老者及时跳出来档在身前，一吹胡子一瞪眼，好像生怕俩小孩会使什么暗算的诈术谋害他家公子。
刚 才还在外厅里的两个白衣童子，这时一个跟着一个跑了进来。


转身从另一边下楼。下楼之前似乎还向戚少商这边飘来一眼，让戚少商冷不防心里一激灵。
“……又是淫贼？抓淫贼你们怎么总是抓到我这里来？ 我家像是出淫贼的地方吗？……”小伙计还在不断地抱怨。
“兄台，”那温厚的少年突然笑了笑，很和气地打断他说：“贵府这风水宝地是出美人 的地方，所以才会招采花贼嘛。”
他内力雄浑，嗓音温润有礼，却听得戚少商心里莫名寒了一下。
那白衣的小伙计也被他说的楞 了一楞，一张俊脸有点发红。正想着发作，突然注意到了温厚少年身边手拿玉箫的小少年，也看见了落在地上的头纱。
他脸上立刻显现出一种有点 感叹又有点可惜的神情。
——戚少商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刚才脸上的表情也是相同的，因为那小冰山马上回敬了与刚才一样带着寒芒的眼刀。
这 样一想，他不禁对这小伙计产生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窗口突然又有一片白影掠过，忽地从窗口突然倒着探出一个头来，喊了 一嗓子：
“大师兄，二师兄，世叔叫你们回家吃饭了。”
这个出场方式在其他场景大概都会惊到一片，然而却偏偏吓不到此时屋 中的四人，连戚少商也因为今天怪事见得太多而完全无感。
只听小冰山淡淡地说：“三师弟，你这般出现，我差点以为是关七爷驾到。”
探 出头的青年眨眼间已经翻身入屋内，一身白衣，三分落拓，三分洒脱，三分沧桑，还有一分不羁。他有点讪讪然，又有点晕晕乎乎，像是带着七分醉意地说： “咳……我这不是……怕世叔等急了，所以这么急匆匆赶来的么……大师兄莫见怪。”
温厚少年道：“可是方巨侠和二师叔还没回来。”
“巨 侠和二师叔已经到一点堂了，我临走时他们还特地嘱咐要把他们的义子和爱徒一起带回去。”
“巨侠和师叔果然是寄情山水，心无外物，亦无旁 人。”小冰山看了看刚刚上得楼来的两个白衣小童，幽幽地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温厚少年伸手准备搭上轮椅，却被另一双手抢先。
“二 师兄你今天也幸苦了，还是我来推吧。”
一双醉眼朦胧，似有意似无意。
温厚少年收回手，笑了笑，然后向戚少商和小伙计抱拳 道：“告辞。他日再谢二位。”
戚少商对这温厚儒雅的少年尚有好感，也回笑道：“有缘自会再见，就不知再见还能不能认出来。”
旁 边的白衣小伙计不冷不热凑上一句：“你只要还穿着这身行头，人家不会认不出你。”
“……怎讲？”
“阁下也算是一表人才， 心高气傲，风度翩翩，却一身寒碜。再看这款式，这颜色，就像是落伍了十年的穷酸书生，我在京城这么多天，就没见到第二个你这样的人了。”
这 话把戚少商说的一楞一楞，心中不禁暗忖：“真是许久待在边陲小地，果然跟不上时代了，竟被人笑话。这样看来，传言说的不错，穿白衣总是不会过时。”
他 虽然恃才自傲，但对他人有理有据的意见，还是很能听进去的。
此后他坚持改穿了白衣，也是此次进京留下的一个后遗症。只有一次，当他拦下一 群追捕朝廷重犯的捕头时，再遇这已经名满天下的温厚少年，才特地又翻出这件陈旧的已经打了补丁的青衫。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温 厚的少年一左一右带着两个白衣小童，醉眼朦胧的青年推着小少年的轮椅准备离开（他醉醺醺的样子，让戚少商不禁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把轮椅推翻下楼去），隐隐约 约传来轮椅上那小小少年喃喃梦呓似的声音：“回家……吃什么……吃寂寞么……”。戚少商不知为何，又想起方才听到的那引起他心中某种小情调泛滥的箫曲，忍 不住问道：“小兄弟，你刚才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正离开几人又都停了下来。小冰山缓缓回头。定格。
目光竟带点闪烁。
面 色竟带着点惨绿。
戚少商这厢已经作好了接受眼刀的防范，那小冰山却又已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只留远去的背影。
却听见一个 有锐气无内力的声音淡淡飘来：
“叫——‘逆水寒’……”
——————完——————————————

注：
1. 某锦衣人看天上大雁的原因请依据《伤心小箭》中数笔划测天机类推………………
2. “大口酒坊”的名字来自山东“怪物坊”大口孙家。
3. “世间苍凉心间闲……”该诗来自《少年无情》原文。
4. 老温说“逆水寒”它是首箫曲（口胡）……出自《少年无情》。
顺便附出场人员名单：
戚少商
沈边儿
雷卷
锦衣少年-- 白愁飞
垂首少年--狄飞惊
掌柜--孙巨阳
小伙计--孙青霞
白衣童子甲--王小石
白衣童子乙--方应看
白花花小冰山--无情
温厚少年--铁手
威严老者--刀南神
高个子青年--杨无邪
年轻公子（苏楼主）--苏梦枕
白衣落 拓醉眼朦胧的青年--追命

俺正打算去讨授权就赫然看到出现，尊好~
这真是。。神作啊。。。
青衫小戚作为进城乡下人难得地有了种小郭靖的愣感。。。【其实沈雷也是cp吧= =】
想象着一个青衫少年混在一堆白衣童子童女【雾】之中，隐约看到一堆雪白团子中间混进了一个扎眼的青团子，少年什么的真是口耐啊口耐XDD
末尾的戚无倾向让咱很得瑟了一下看来之前那啥不是捕风捉影【够了你】话说某小资的寂寞如雪倾向莫非是跟小冰山二位共同发展共同促进来的？||||
此外，雷苏实在是欢乐了一下，还有，苏楼主你搭讪水准真得练练了。。。= =
召唤会画的筒子们来画Q版啊。。。这么好的Q版团子题材|||||


末尾的戚无倾向让咱很得瑟了一下看来之前那啥不是捕风捉影【够了你】话说某小资的寂寞如雪倾向莫非是跟小冰山二位共同发展共同促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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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捕头的寂寞情结比戚小资更早吧，少年无情里那寂寞惨绿少年的长篇描写啊，还有“逆水寒”听起来很寂寞啊blahblah的，那时候戚小子正混的风生水起，春风得意，风流美名都传到成公子耳朵里来了。


少无我基本是一目N屏拉过去的>_<
逆水寒那个寂寞是印象挺深。。。PS俺一直很心水舒大人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