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破晓,一合轻烟驻云,温吞地织入昆仑长脉上积年不化的雪,仿佛一条横陈的玉带,为屏,为阙,为天地化形的障掩,将燕云州驭下的数百顷城池,锢睡在一片执子布棋的经纬里、在持街御巷的禁锁之中。那边媚日徐照,暄风遽吹,银月长钩难破一镜春水时,这里早已由曙色中落下的第一枚枫叶为始,如朱砂行墨,信笔川风,把燕云州渐次层染成了深浅的绮红。
司寤氏*提着一盏半新半旧的角灯,从这扇风吹日朽的漆门中迈出。冷风嘶嘶吹入,灯罩里的烛苗几欲奄息,又在司寤氏暗骂天冷的愤声中摇曳回来。一微烛火,只能照清他脚下的方寸,好似惊惧中的顺就,又好似习以为常的迎合。
靴碾枝柯吱呀作响,司寤氏这双被先裴太守夸赞“鹰一样的眼睛”,如今也黯淡耷垂下去。他年纪大了,累年日复一日的昼伏夜出,寒夜孤苦,早已磋磨了他当年串街查坊的趾高神气。或有谁在开门鼓前悄悄打开门户,司寤氏也只会拢一拢御寒的毡袄,长冗一声浊叹,呼出的雾气在他银须上结了一层白霜。褶皱的眼皮掀起一点,便似不堪重负,被皴叠的厚纹压了下去。再有一月,他便该致仕,回到城外的老宅子里去,不必在意新的司寤氏,会有怎样狼巡的眼,束守怎样一座慎慎而息的夜城。
五更三点,四百声开门鼓,与风声从耳底吹过。驰道的驼铃,行街的吆卖,斥候在望,雁荡遐观,安居于虎口狼塞、绥原靖川中的人们,终于从恬谧的睡梦中抻腰醒来。他们推开窗,望在冻柯庭外,好像又落一片白杨,又过一场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