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回暖，这天我探望墨归回未央宫时已是深夜。刚进未央宫大门，一个面生的宫女号啕大哭着跪在我面前：“贵妃，我们主子病重，求您去见她一面吧，这是她唯一的心愿了。”
　　我微微蹙眉，丹桃小声道：“娘娘，这是飞霜苑的宫女。”我想到楚欢的决绝，心生怜悯：“那便去看看吧。”
　　楚欢看起来并无病容，只是脸色格外苍白，配上她飘然的白衣，简直仿佛要当场羽化登仙。
　　“文馨贵妃愿意前来，实在是欢儿三生有幸呢。”她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笑，若非亲耳听见，我也不知她竟恨我至此。
　　她还是那般温婉美丽，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暮气，我看着她，不禁生出些“卿本佳人”的难过。
　　“你何苦至此。”
　　她仍旧笑着，语气却无比怨毒：“你当然不会懂得。如果你是我，你兴许比我现在更加狠毒，更加不堪……不，你或许根本活不下来。”
　　“我很同情你，但这不是你无视纲纪、肆意妄为的理由。你是很可怜，可雅贵人何辜？”
　　自尽于冷宫的伊氏又做错了什么呢？
　　想到至今仍旧虚弱不堪的墨归和已经香消玉殒的伊氏，我不禁提高了声音：“就因为身在后宫，是皇上的妃嫔？就因为你的不幸，就让其他人也因你不幸吗？”
　　“哈……”楚欢却只是冷笑一声，看向我的眼神带着鄙夷：“文馨贵妃……贵妃啊……”
　　我一愣，不知她究竟有没有影射我取伊氏而代之的意思。但无论她有没有，我都不想再说了，我们两看相厌，自然不可能互相说服：“罢了，如今皇上尚未将你定罪，我也不便多言。”
　　“赵典给你宠爱，却不能给你后位。给慕容氏后位，却又收回对她的宠爱。给你皇长子，却不会给你的儿子太子之位，给慕容氏太子之位，却又不会给她的儿子舐犊之情。可笑……”她笑出了眼泪：“可笑啊。”

　　我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你为何要见我？”
　　“难道不是贵妃娘娘有话问我吗？比如，雅贵人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她不知道我在圣宸宫听了全程，我也不想多提：“你买通了她的宫女，就连她唯一觉得信得过的其实也已经在为你卖命了……不是吗？”
　　“不愧是文馨贵妃。”楚欢闭了闭眼：“罢了，并非我考虑不周，也并非你料事如神。只是我没有想到，赵典会这样信任你……”
　　她忽然紧盯着我，面露厉色：“这份信任……应该属于我！他怎么可以把属于我的东西都给了你！你们对他来说，怎么可能比我重要？我可是让他愧疚一生的人！”
　　“不可理喻！”我不想再听她说这些疯话，转身便要离开，她却拉住了我的袖子：“我不可理喻？是你们麻木不仁罢了！”
　　“够了！”我甩开她的手：“她们为什么不能比你重要？皇后和被你诬陷而死的伊氏都是东宫旧人，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陪在身边，明枪暗箭吃过多少苦头，诸王夺嫡时多少次和陛下患难与共？拓跋氏贵为太师嫡女，为了支持陛下，夺一份从龙之功也只能做妾！薇德妃因有喜被数次毒害，时至今日都难以得孕。最可怜的莫过于早逝的先孝靖皇后，陛下出征在外，一尸两命死在内忧外患的东宫！”
　　楚欢被我说得一愣。
　　孝靖皇后是赵典原配的谥号，赵典很少提起她，但每逢她的忌日总会亲自去皇陵祭拜。
　　“良容华，安平侯府从未支持过陛下，破格接你入宫，已经是陛下为了你给予安平侯府的体面。即使明知你假孕争宠，陛下仍旧将陪他十年的伊氏打入冷宫。”
　　我未必是真的不可怜楚欢，只是她如今这副模样，实在让我觉得过犹不及：“年少时许下攀月之约导致你经受厄运，是陛下的过失。可你若以为凭这份愧疚，能让他对你予取予求，未免太小看了他。你口口声声说我夺走了你的宠爱，可你难道以为，我就能仗着这份宠爱为所欲为吗？”
　　我咬着牙，质问道：“我若真能为所欲为，你向太后抹黑我在先，借假孕诬陷我在后，我如何肯容你至今？”

　　她微微垂下头，看着擦得光亮的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有些后悔今日来见她，为逞一时之快说出这些话，于我并没有什么好处，于她也只会是多余罢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终于喃喃开口，视线不知落在何处：“凡我所求，皆不可得。凡我所避，纷至而来。哪怕是片刻的欢喜，上天也不肯施舍给我……”
　　“上天不肯给予你的，你也不该从旁人身上索取。”
　　楚欢嘲讽一笑，没有看我：“你这高高在上的嘴脸可真让我恶心得想吐。不过，反正也不会再见到你了。”
　　我回到大澈殿不久，丹桃便神色凝重地来报我：“娘娘，良容华服毒自尽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我定了定神，问：“皇上可知道了？”“皇上叫掖庭的人瞒下实情，叫人记下是隐疾发作去了的。”丹桃小声说。
　　妃嫔自戕是大罪，皇上终究还是看在旧日情分上，顾念了安平侯府的处境。
　　我攥紧了帕子，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唱报：“皇上驾到——”
　　赵典面色沉郁地进了大澈殿，我还未来得及行礼，他便拉住了我：“容儿，楚欢殁了。”我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劝道：“她执念太重，已经无可转圜，陛下，也要想开才是。”

　　赵典坐在软椅上，语带叹息与怀念：“朕初见她时，她才只有那么一点大，脸像个红苹果，倔得可爱，唤朕皇子哥哥。怎么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爱之深恨之切……”我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替他按揉太阳穴，缓解疲劳。赵典摇了摇头：“或许你说反了。她被人牙子拐走，卖进戏班子里，吃尽苦头。只怕唯有想到是朕害她至此，才能熬过那些苦日子。日久天长，她便以为她爱我。朕倒觉得，她一开始就在恨朕。”
　　我哑然，戏班子的女角儿有多苦我也有所耳闻。难怪她会说我若是她，或许活不下来。只是，恨中生出来的爱容易走向极端，愧疚也只能换来怜悯，无法换来爱。
　　楚欢虽然疯魔，但也是因为过于纯粹。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要执着于赵典的爱情，想来能凭借旧事在后宫中立于不败之地才是。
　　斯人已逝，说再多也无益了。
　　近日刚开春，朝中事忙，后宫也如此不平静。赵典眼下尽是疲惫的青黑，我替他按揉头部，他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我如今也觉得他做皇帝做的十分辛苦，不忍叫他，便指挥着宫人小心伺候他去床上就寝。
　　窗外月明星稀，我看着晴朗的夜空，默默祈祷，希望楚欢来世能到一个简单平和之家，别再被执念和欲望所困，尽享这浮世清欢吧。

　　潇烨满四岁了，如今已经能完整地背出师表给我听。宫中很快又将迎来皇后和雅贵人的孩子，听说前朝也结束了和羌寇的作战，我义父因战功擢升为正二品豫州总兵，一时间风头无两。
　　沈家如今也算是门楣显赫，我义母也被授予诰命，是为二品安阳郡夫人。义父升迁宴过后，义母按例进宫向皇后和太后谢恩。进宫前一日，沈府传来消息，说义母进宫后想见我一面。
　　我便去向皇后求了恩典，让义母晚些出宫，来大澈殿用一顿午膳。
　　我许久未见义母了，难免多出几分期待。次日正午时分，听说义母出了凤仪宫，丹桃便来报我。我提前带了人等在大澈殿外。义母见了我纳头便拜：“贵妃娘娘金安。”
　　我连忙扶起义母：“义母折煞女儿了。家中可都还好？容舒过得如意吗？”义母笑着起身，与我一同进殿，答道：“都好。绍哥儿媳妇前不久产下嫡子，容舒那丫头也有孕了。娘娘玉体可还康健？”绍哥儿是对沈家嫡长子的昵称，我自小长在内宅，对这位哥哥只能算是脸熟。
　　“女儿自然是样样顺心的，听说义父升迁，义母受封，更是喜上加喜呢。”义母笑容微收，说：“这都是托娘娘的福。其实臣妇此次进宫，是有些话想跟娘娘说。”
　　我一愣，但还是屏退左右，只留了丹桃在内殿，白梨在外殿。“娘娘，听说中宫有喜了？”义母皱着眉问道。我点了点头：“已有三个月了。”
　　“娘娘可曾为大皇子考虑过？”义母沉声问我。我一愣，面色微变：“义母这是什么话？女儿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义母微微叹了口气：“娘娘到底年轻，把事情想得简单。您和大皇子虽未必有心夺嫡，但如今中宫娘娘有孕，难道也不会疑心？纵使您与中宫亲厚，难道旁人，也不会有这般念头？”
　　的确。自从皇后有孕，我去凤仪宫总觉得不如以前自在，说话做事都要时时留心。而且确实前朝后宫都有不少人都以大皇子作筏，离间我与皇后。
　　“这还是中宫娘娘有孕而已。若将来真的产下皇子……娘娘也要早做打算才是。”义母劝道。我一怔，潇烨已有四岁，已经表现出天赋卓越，如果未来真的有了中宫嫡子，只怕许多事无心也变有心了。
　　义母见我面露沉思，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令我悚然震惊的一段话：“此药，是我托你义父从边疆带回来的，娘娘不如先下手为强。倒非中宫不得有孕，只是不能是二皇子。”
　　我明白了义母的意思，以我如今盛宠加身的贵妃之位，中宫所出的可以是公主，也可以是三皇子，唯独不能是紧挨着潇烨的二皇子。否则，庶长子和嫡长子的矛盾便会长久地摆在明面上。
　　义母的话在理，我却双手发抖，皇后于我宛如长姐，我难道真的要被这深宫裹挟着，对她也下这样的毒手吗？“娘娘，臣妇也是做过嫡母的，如何不知庶长子在嫡母这里是眼中钉肉中刺，何况自己产下亲子之后呢？”义母拉着我的手：“只要皇后晚些有孕，大皇子的处境便会大有变化，娘娘可明白？”
　　我攥着义母塞给我的药瓶，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义母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用罢晚膳，义母出宫去了。一早便去陪祖母的潇烨也从建章宫回来，一进门便一头扎进我怀里：“母妃母妃，儿臣回来啦！”
　　我收敛了犹豫之色，将他抱起：“在建章宫有没有好好陪伴皇祖母？”“有！”潇烨拼命点头：“儿臣一点都没淘气。只是看见皇祖母有个漂亮的小金锁，儿臣便多看了两眼，皇祖母却说那是送给皇弟的。”

　　我的笑容一滞，又很快回过神来捏了捏潇烨的脸：“母妃给潇烨也打一个一样的如何？”“不用啦。”潇烨羞涩地笑了笑：“皇祖母送了儿臣一个玉观音，儿臣也很喜欢。”
　　我心下微松，好在太后疼爱潇烨。只是，我难道真的，要害死皇后的这个孩子吗？
　　未等我拿定主意，我的饭菜中便被发现了鹤顶红。赵典亲自赶来安慰我，我看着那试菜之后口吐鲜血的小太监，面前却全是皇后的脸，不禁眼前一片晕眩。
　　我昏迷后，赵典以为我是被下毒吓到，督促掖庭很快便查出真凶，原来是如今已经被贬为御女的王氏。昔年我入宫时她位居德妃，又第一个来交好我，如今居然闹到这般田地。
　　王氏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继我被下毒之后，某日夜里韶淑妃逝于寝宫之中。太医瞧了，说是隐疾发作，我却止不住背后发凉，她才28岁，一向康健，怎么会好端端的就没了呢？
　　韶淑妃追封为贵妃，谥敏诚，四月中旬葬入妃陵。我看着她的棺木送出宫门，眼前是初入宫时，她以扇子掩唇莞尔一笑的模样。“别太难过了。”皇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要在这深宫里活得久，免不了会送许多人走。”

　　我惊诧地扭过头去看他，他却仍旧闭着眼在椅子上轻轻摇动，仿佛刚才跟我提起的不是后位，而是晚膳的用料罢了。我定下神来，认真答道：“不想。”
　　他轻轻“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询问之意。“臣妾入主中宫，必然不如皇后娘娘做得好的。像臣妾这般愚钝惫懒，还是做您庇护的贵妃就好。”我拉长了声音：“您可一定要长长久久，庇护臣妾啊。”
　　皇后娘娘登上后位，得失究竟几何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至于我，我天生没有好胜心，也真心爱戴皇后，那人人艳羡的凤座，却未必适合我。
　　“原来如此。”赵典微笑了一下：“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朕的容儿，还真是个心明眼亮的明白人。可惜这个道理并非人人都懂。”
　　“好吧。”他最后轻声道。不知道是在向谁妥协，又是在妥协什么。

　　今年万寿节格外热闹，关外作战的将士刚刚凯旋，我也远远地见了义父一面。宴会进程过半，战败的羌族使者送上了金银牛羊，并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秋瞳剪水，肌肤胜雪。
　　赵典跟皇后耳语几句，尽数笑纳，羌族贡女穆氏册为常在，居伏莘宫曦照楼。穆氏进宫当日，也是羌族俯首称臣的日子。适逢这日贵人萧氏被诊出有孕，赵典觉得是个吉兆，大喜之下将萧氏晋为嫔。
　　腊月大雪，凤仪宫上下严阵以待，赵典还未下朝，为以防万一，我应皇后之约在外殿坐镇。我有些紧张，日头从初升到高悬头顶，我等得心急如焚，终于听到稳婆欣喜道：“皇后娘娘大喜，是个皇子！”
　　三皇子取名钦熹，玉雪可爱。我十分为皇后高兴，更令我心中暗喜的，是随着皇后的龙胎尘埃落定，我与皇后之间的暗潮也终于归于平静。

　　次年，我的潇烨便已满五岁开蒙了，自此也搬出未央宫，住到了重华宫去。他自己挑选了一处朝阳的好住处，取名承书堂。他去上学的第一天，我整日心神不宁，这孩子在的时候聒噪得我头疼，可忽然间不在我身边，我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午间跟赵典吃饭也食不知味。
　　赵典笑我道：“容儿往日总说慈母多败儿，如今到了自己头上，原来也不能免俗。”我气得停了筷子：“不比陛下儿子多，臣妾只有潇烨这么一个独苗。”
　　他勾唇一笑：“说着说着怎么还醋了？”我也自知这话多少有些没分寸，换话题道：“只盼着潇烨能好好读书学武才是。”
　　傍晚时分，上书房下了学。隔着老远便听到潇烨奔跑和叫嚷的声音：“母妃母妃！儿臣回来啦！要吃蛋黄酥！”
　　我迎出去，被他一头撞进怀里，趔趄了几步。我训道：“堂堂皇子，在宫里头跑成这样，你不嫌丢人本宫都嫌你丢人！”
　　“嘿嘿。”这孩子没心没肺地一笑：“母妃！儿臣今日上学，听先生讲许多名人高士，遍访名山大川，看尽天下风光！儿臣也愿效仿他们，游历各国，行万里路。”
　　我听了既觉得心安，又不免有点遗憾，只是看他亮晶晶的眼睛，也只好摸了摸他的脸颊：“母妃自然不会用功名利禄束缚于你，母妃只希望潇烨能平安长大，喜乐一生。不过既然如此，潇烨就更要好好读书，读万卷书方能行万里路，否则即便踏遍大好河山却胸无点墨，也算不上名人高士。明白吗？”
　　“儿臣明白啦！”他高兴地点了点头。
　　罢了，这或许便是天意。潇烨虽然天资卓绝，但既然无心建功立业，也不必强求。或许，身为天潢贵胄，他能看开这些，反而未必是件坏事。

这一档就不放富婆和阿檀了，因为我觉得关于后位，与慕容姐姐有关的剧情已经提了很多次了，阿檀的话…我的皇帝毕竟已经三十好几了阿檀对他情有独钟总觉得怪怪的，而且从这一档主控的人设来说，知道阿檀是动真感情，应该也不会愿意让阿檀进宫，所以阿檀和富婆就下档再见吧

　　墨归因我被楚欢陷害落水，身子受损，大不如前。我心有愧疚，便寻了不少名贵药材来为她调理。或许是不小心补过了头，产下二皇子没多久，她便再次有孕了。
　　此番赵典倒不像上次那么喜出望外，毕竟他已经有了三位皇子，还有嫡子，只是按惯例赏了下去。墨归虽然是我献给赵典的，却一直对圣宠和位分态度平淡，反而往大澈殿来得勤快，三不五时还总是要在赵典面前为我美言。
　　丹桃和白梨大为满意，说墨归知恩图报才不负我的栽培。三人志同道合，在大澈殿里变着法的说起我的好来，直夸得我自己都听不下去。
　　我如今坐在这贵妃位上，宠冠后宫，子女双全，几乎可以说一句无欲无求。因此，第二批入宫的秀女眼里，我几乎是这宫里最好相处的高位嫔妃。这话是我在去长生殿时听萧容华说起，这姑娘十分有趣，直率单纯藏不住话，简直不像是个选秀进来的宫妃。
　　后来薇德妃告诉我，萧氏家中父母感情甚笃，没有妾室。头上三个亲哥哥，仅得这么一个嫡女，说一句掌上明珠真是一点不过分。难怪会这般心性单纯，比我的容舒妹妹还要直率。
　　我不由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时不时请她来大澈殿吃小厨房的拿手好菜，用不上的饰品有时也随手分给她和墨归。
　　萧氏大为感动，贵妃姐姐长贵妃姐姐短，跟沈容舒简直如出一辙。不久后赵典来用午膳，便半开玩笑道：“你对那萧氏下了降头不成？我去她那坐坐，三句话离不开贵妃是个多好的人，烦得朕头疼。”
　　我又是好笑又是欣慰，深宫中能有这样的心性何其难得。我情愿多庇护她几分，让她多单纯些日子，别让这荣华富贵啃噬得面目全非。

　　二月开朝后，赵典擢升慈皇后生父慕容德殷为正三品护军参领，加封一等郡侯，是为承恩侯。此事十分蹊跷，前朝后宫一片哗然。慕容大人年事已高，此次伐羌并未出征，却平白无故官升两级成了正三品。
　　至于侯爵之位，本朝惯例是加封元后生父为不世袭承恩公，算作给元后的优待和体面。但赵典的元后严格来讲是已逝的先孝靖皇后，如今的慈皇后身为继后，没有荫蔽母家的资格，即使没有封国公只封郡侯也已是破例。
　　我听了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却非震惊，而是恍然大悟。我忽然明白那日赵典为何好端端的语出惊人，问我想不想做皇后，还说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想来帝后为此事已经起了不小的争执，而赵典最终妥协了。
　　我去凤仪宫请安，果然看到皇后红光满面，可惜此番大喜，来恭贺的竟只有我一个。皇后产下三皇子后威仪日重，连薇德妃和云汐姐姐也与皇后逐渐生分。我时常怀念初进宫时跟皇后和薇德妃闲坐叙话的日子，可如今终究是不能够了。
　　从凤仪宫回来，我一路沉思，走到大澈殿门外，才发现殿前等着个窈窕的身影。是羌族贡女穆氏。

　　她见了我，欲言又止。我让人给她上了茶，等了许久，她才委婉开口：“嫔妾有个不情之请……”我点了点头示意她：“但说无妨。”
　　“嫔妾，嫔妾能否跟着娘娘，住在未央宫？”
　　我一愣，我宫里前前后后只住过两个人，莲婠暴毙，楚欢自尽。后来赵典说未央宫我一个人住就很好，便也没有再调人进来。这未尝不是因为当年楚欢住在我这里，总在赵典来的时候想办法邀宠的缘故。
　　想到这一层，我不由看着她眯了眯眼睛。
　　她看我表情不对，似乎忽然想明白了，连忙拱手摇头，拼命辩解道：“贵妃娘娘明鉴，嫔妾绝无争宠之心。只是……只是臣妾如今住在伏莘宫，与附近的沐婕妤实在相处不来……听说贵妃娘娘仁慈，才斗胆出此下策。”
　　我一怔，这才想起沐婕妤朱氏出身将门，而此次伐羌，她的亲弟弟不幸殒命在战场上。也难怪她会对羌族贡女穆氏横挑鼻子竖挑眼。
　　穆氏见我沉默不语，哭着道：“贵妃娘娘，并非嫔妾生事，只是沐婕妤位尊于嫔妾，总有办法折腾嫔妾。薇德妃娘娘避世不愿插手，皇后娘娘也不见嫔妾，嫔妾实在走投无路了……”
　　她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冻伤的一双素手：“寒冬腊月里，沐婕妤非要嫔妾亲手洗她的衣裳，三更半夜要嫔妾起床去折梅……罚跪抄经更是时有的事……”
　　她的手红肿溃烂，触目惊心，我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心生不忍：“你起来吧。”
　　穆氏抽抽搭搭起身，一双纤纤玉手如今瞧着像两根水萝卜。我叹了口气：“本宫不能让你住进未央宫，否则未免有结党之嫌。倒是关雎宫，离圣宸宫近，也没有主位，无需日日请安，你意下如何？”
　　穆氏点头好似小鸡啄米：“只要能搬离伏莘宫就行！嫔妾多谢贵妃娘娘！”
　　贡女地位低下，在宫中行走不易。何况穆氏与沐婕妤有家仇横亘，我既然协理六宫，总不能坐视不理。
　　“好了，你先回去，本宫自会请示陛下。只是本宫还要提醒你几句，别在别人面前抱怨沐婕妤，否则……便是本宫，也不能为你说话。”我说完了这番话，端起茶盏送客。
　　“嫔妾明白，谢过娘娘大恩！”

　　于是我便禀过了赵典，动用协理之权将穆氏安排到关雎宫云通阁。说来也巧，恰好当夜赵典便翻了穆氏的牌子。
　　次日赵典便又来抱怨，说又听了我一耳朵好话，简直都要怀疑她们到底是我的妃子还是他的妃子。
　　我笑得前仰后合，连声道穆氏也是个妙人。赵典看着我这副样子，摸了摸我的头发，目光中带着点遗憾：“如今看来，你倒也未必不能坐那个位置。”
　　我心头一凛，连忙俯身行礼：“陛下抬爱，臣妾不胜荣幸。但皇后娘娘毕竟与您有同甘共苦的情分，臣妾愧不能及。”
　　赵典长长一叹，声音冷了下来：“是啊，谁能想到，朕与敏闲，竟只剩下情分了。”我心中一突，敏闲是皇后的闺名，赵典很少这么叫，但偏偏这样亲密的称呼，出现在这么一句凉薄的话里。
　　我不明白，为何有了三皇子，赵典和皇后之间反而渐行渐远了。
　　我终究参不透帝后之间的博弈，皇后变了许多，可唯独对我还留有几分真心。不等我想出该怎么开解皇后，某日夜里萧氏那边便忽然发动了。
　　是早产，她身子不大好，也差了点运气，产下一个瘦弱的女婴，甫一出娘胎就不会动了。萧氏初为人母便遭此厄运，哭得险些坏了眼睛，连赵典看着也十分不忍，嘱咐我多去走动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