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你敢顶撞本宫！本宫可是皇上亲封的贵妃！”贵妃气得发抖，尖尖的指甲戳到我面前。我淡淡地挡开她的手：“娘娘忘了，嫔妾协理六宫，是陛下和凤仪宫娘娘的信重。管教宫妃是嫔妾的本分，贵妃娘娘若觉得嫔妾处事不公，便去找皇后娘娘和陛下分辨吧。”
　　“好啊！你好大的威风！如何，今日莫非想连本宫也一并管教了不成？”贵妃面色通红地骂道：“沈容儿，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谁给你的胆子。”
　　我与贵妃不同，我今日说要罚晔婕妤，就不会跟她去扯皮我的出身。我对丹桃道：“贵妃娘娘激动，你带几个人请娘娘坐着观刑。”
　　说来讽刺，我今日协理六宫之权，还就是晔婕妤还是德妃时与我冲突，皇上才交到我手里的。风水轮流转，今日居然轮到晔婕妤自己来尝这苦果了。
　　我与贵妃一番纠缠，晔婕妤已经被打了十数下。我并非真的要她性命，便让双喜停手，也不管贵妃如何气急败坏，只打发人送晔婕妤回去，延请太医。
　　午后，事情便传到了凤仪宫，皇后娘娘恨铁不成钢，训得我找不着北。我梗着脖子拒不认错，云汐姐姐是我选秀以来第一个朋友，我们曾一同在竹雅小筑对诗品茶。纵使后来种种原因生分了，我也不想让她因我受难。
　　“娘娘，贵妃分明是把晔婕妤当枪使，就是冲我来的。云嫔不过是个筏子，嫔妾咽不下这口气！”
　　皇后听了我的话，无奈道：“如今你可满意了？知道是冲你来，还傻乎乎往套里钻，你是傻子不成？”我仍旧不服软，皇后最后摸了摸我的头发：“罢了，要不是冲着你这番真性情，本宫也不会这般待你。回去吧，本宫会处理的。”

　　晚膳时分，丹桃支支吾吾地告诉我，皇后娘娘替我去圣宸宫请罪了，皇上罚了皇后三个月份例，以示惩戒。我觉得皇后娘娘好生冤枉，要罚也该罚我才是，更何况，本就是晔婕妤先动的手。贵妃位分是高于我，但我也没对她动手啊。
　　于是我次日就到圣宸宫去了。
　　皇上似乎早就知道了我要来，看见我来，甚至还说了句：“来了？”我行了礼，他挥了挥手：“起来吧，这儿有南疆刚送来的甜瓜，还没分到后宫，让你先尝个鲜吧。”
　　他手中似乎正批着几份要紧的折子，都顾不上抬头看我，于是我没来得及说话，先吃了一肚子的瓜。他忙完了手里的事，抬头眉眼带笑地看我吃瓜：“贵妃的套你也能上，朕看你一副聪明相，怎么净干些蠢事。”
　　我不理他嘲笑我的话，单刀直入：“陛下也觉得臣妾错了？”他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云嫔的确无辜。”我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怔了一下才急道：“那您为什么要责罚皇后娘娘呢？”
　　皇上脸上的笑容淡了：“朕罚皇后，就是罚皇后，与你无关。贵妃跋扈，你虽事出有因，却实在行事冲动。皇后正位中宫，这便是失职。”
　　我还要再说，却被他打断了：“皇后是皇后，与你不同。有些事，朕能纵容你，却不能纵容皇后，明白吗？”
　　我悚然一惊，终于闭口不言。

　　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他终于拿我没有办法：“好吧，皇后那边不好收回成命，朕将贵妃和晔婕妤一并罚了，这总可以了吧？”
　　我刚要解释，他反倒轻笑出声：“如今终于有了点宠妃脾气，不枉朕日复一日惯着。”我听了便着恼：“臣妾哪里有脾气！”他示意宫女收拾桌上的瓜果盘子，笑着摇头：“若没脾气，你哪里敢说这句话？”他顿了顿，笑意加深：“容儿就这样甚好，骄横些，跋扈些，只要不捅出天大的篓子，朕总能护着你。”
其实我倒真不是跟皇上赌气逼他就范，我沉默的时候，脑海里全是皇后还是贵妃时，那一年的万寿节晚宴。
　　皇上给她夹菜，为她插簪，桩桩件件，真要论起来样样出格。那时候宫中没有皇后，贵妃理事，许多时候也未必能公正严明，可那时候皇上从未怪罪。
　　皇后娘娘也曾是宫里头一份的宠妃。可是成了皇后，她便需上孝敬太后宗室，下体恤妃嫔宫人，母仪天下，正位中宫。当年的贵妃娘娘若知道登上后位会耗尽她和陛下的情分，不知还会不会做如今的选择。
　　帝位和后位，原是这天下最尊贵也最冰凉的两个位置。皇后娘娘和皇上之间的症结，原来从不在我身上。我很为皇后娘娘难过，她跟皇上的关系是个死结，不可回转。
　　中秋佳节将近，楚容华第二次承宠便得孕，继我之后，宫中第一次又有喜讯，皇上十分高兴，当场晋为婕妤。我为了让云汐姐姐日子好过些，趁着皇上正在兴头上，上请晋她为容华。妃位上的庄氏封号为楚，皇上觉得楚欢称楚婕妤未免有冲撞，便赐了封号为良。
　　楚欢晋为良婕妤没多久，中秋佳节便至。皇后凤体欠安，楚欢主动向皇上求请今年的中秋家宴由她举办。她与皇上有幼时的情分，如今又有孕在身，皇上也没有拒绝。

　　入了夜，我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动身往御花园去。楚欢的想法颇为别出心裁，今年家宴的场所，竟选在一条精美奢华的画舫上，宴舞不停，画舫也在湖上来回游弋，湖面上提前放下了各色河灯，如梦似幻，宴饮间湖光山色尽收眼底，可谓匠心独运。
　　还不等我出口夸赞，却发现她起身谢过大家出席，此后竟无人应和，众人各自结伴，除低位嫔妃外便没人听她说话。宗亲命妇坐得远些，而楚欢的位分不高不低，一时也无人上来讨好，她的笑容也显得分外尴尬。远瞧着，那道身影单薄纤细，孑然一身，十分可怜。
　　丹桃悄声道：“娘娘，宫里的人好像都不待见良婕妤。”好歹如今也是住在我宫里，我扶着丹桃的手起身：“走，咱们去找良婕妤说说话。”
　　我在楚欢身边落座，她面有感动之色。我没让她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再出口，问起她的胎象来。家宴到底还算热热闹闹地进行下去了，也不枉费楚欢一番心思。
　　这几日皇上忙于水患，深夜还在御书房议事，估摸着今日也该不会前来才是。没想到暮色四合时，圣宸宫忽然来传了话，说陛下即刻便到。
　　于是画舫靠了岸，等皇上登船，舱内众人齐齐叩拜。“免礼。”说完，他抬头看到我和楚欢坐在一处，微微一点头，走了过来。
　　楚欢面露欣喜：”皇上不是说今日政务繁忙，无暇前来吗？”她与我说话时的声音跟此刻不大相同，可我也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同，总归听起来不是一个感觉。
　　皇上点了点头：“本不欲来，但放心不下你独自操持家宴，所以过来看看。”他看向我，似笑非笑：“倒是没叫朕失望。”旋即便自然而然坐在我身旁。
　　楚欢眉眼一弯，便带上一丝动人的娇羞：“欢儿的确不擅长这些……不过为了皇上，欢儿会努力去学，再怎么也不能为皇上添麻烦呐。”
　　她说起话来真是无一处不让人觉得怜爱，却没想到皇上委实不解风情：“你把自己照顾好便是了。”
　　“欢儿这些年虽然衣食无忧，但多是自己照顾自己的，陛下不必担心。”
　　我坐在中间实在多余，有心换个位置，却被皇上拉住。所以皇上为什么不一开始坐到那边去呢？我叹了口气，无语望天，默默地抿了口酒，后面的对话也无心再听。

　　往四周看了看，只见许多人看楚欢的眼神颇为不善。本来，她破格入宫就已经十分打眼，偏偏她这番娇弱可怜的作风，只怕脾气火爆些的都瞧不惯。加上一进宫便颇有宠爱，还身怀有孕，不招人嫉恨是不可能的。远的不说，光我看见的贵妃和拓跋容华，便是一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模样。
　　我觉得楚欢这姑娘很神奇，进宫后处境不佳，却也不见交好谁。她眼里心里，似乎都只装的下皇上一个人，她每日弹琴跳舞，不是在御花园等着偶遇，便是等在圣宸宫殿外。宫里各**子这么多，未必没有将一颗真心交付帝王的，可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皇上来了，家宴气氛转好，楚欢也顾不上与我说话了。我渐渐感到无聊，想先下船去，便悄悄凑到皇上身边告知他。他本不太想同意的样子，只不过旁边楚欢的眼神十分灼热，他也无法同时兼顾，便点头允了。
　　我带着丹桃乘上一条小舟下了画舫。出了御花园，丹桃说顺路去趟太医院，将晌午没取到的夏桑菊取来。我也不想这么早回寝殿，夏夜里晚风舒适，送来不知名的花香，自有一番惬意。
　　到了太医院，却见桌案上已摆好了一包夏桑菊。我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笛声，和婉悠扬中带着难以释怀的怅然，我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裹挟着，不由自主地被牵动了心绪。
　　“丹桃，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若有人来，便寻个由头应付过去。我过去看看。”
　　我将丹桃留在原地，独自走到了太医院外的小药园里。循着笛声找过去，远远看见一道雪发白衣的身影，竟是多日不见的容予。

　　我没有走近，他便看到了我，停下了动作：“这么晚了，娘娘怎么到太医院来了？”
　　“来取些夏桑菊。”我看向他手中的笛子：“容公子还会吹笛子？”他“嗯”了一声，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的怀恋：“是我娘教我的。”
　　“太医令夫人？”我微微讶异，许多人说容予克死了养母，我虽不以为然，却也难免先入为主，觉得他们可能关系并不太好。他缓缓点了点头，手指摩擦着手中的笛子：“今日是她的忌日。”
　　我也没了生身父母，感同身受。祭奠时贸然被打断，想来也是很恼人的。我连忙道歉：“对不起，打扰你了。”他动作十分珍重地将笛子收起来，对我摇了摇头：“无妨。我本也就是聊以慰藉罢了。更何况，能告慰她在天之灵的，本也不是笛声。”
　　“以后有需要，娘娘直接说一声便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他说着向外走去。我落后几步，也不再提笛子和他母亲的事，随口聊起别的话题。
　　这样的容予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没有任何话语和动作，我却觉得比宫宴上的楚欢惹人心疼得多。看他神情落寞，我快步跟了上去：“你如今成长得这么好，夫人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欣慰的。”
　　他自言自语般叹了一句：“会吗？”我点了点头：“会啊。”容予终于侧过头看了我一眼：“多谢你。”

这波复杂得我都编不出来

有孕七个月后，我反应愈发剧烈。跟怀大皇子时不同，此番十分辛苦，每日别说是吃饭，闻到食物的味道都觉得反胃，小腿也肿得厉害。
　　皇上来得愈发勤，时常午后一忙完便直奔未央宫来，特许我开了小厨房，又调来了得用的厨子和助产嬷嬷，凡对孕妇和胎儿好的都不要钱似的送来，晚上也多翻我的牌子。
　　作为一个皇帝，他能这样善待我和我的孩子，人尽皆知我们在他这里的重量，这已经是十分值得我感激的情分。
　　一转眼便到了临盆之日，我虽然已经生育过，这次却比上次更凶险。我意识有些混沌，眼前影影绰绰，不知今夕何夕。稳婆正急急忙忙地喊我用力，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陛下！陛下！产房血光之地，您不能进去！”有人声嘶力竭地劝，我听到皇上强自镇定的声音：“再多找几个稳婆来，若贤妃今日有任何闪失……你们不会想知道朕要如何处置你们的。”
　　我眼里涌出泪来，上次也是很疼的，可是外面没人等我，没人担心我。咬咬牙，那撕心裂肺的痛似乎也就过去了。可今日，明知他就在殿外，我却忍不住流泪了。
　　大抵就像小时候我和容舒一起玩，她摔倒了会哭，而我不会。因为她哭了，会有义父义母来哄，而我哭了，没有人来哄我。
　　“娘娘别怕，很快便好了。”稳婆安慰我道，我听着殿外一圈圈转悠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用力提起一口气。
　　随着稳婆欣喜的“生了生了”，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这一胎是个公主，取名嘉静。我儿女双全，龙凤呈祥。皇上十分高兴，大皇子周岁，大公主百日恰好在同一个月，为了替这两个孩子祈福，皇上下令减免一月税收，朝中六品以上官员多发一月俸禄。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殊荣。
　　被免税的百姓和多领了俸禄的官员人人称颂我和我的一双儿女，这下子别说是祈福，我都怕福气太重，折了我们的寿。
　　从嘉静的百日宴上回来，我正更衣，白梨过来说太后请我午后去建章宫陪伴。我不敢耽搁，换上得体的衣服便往建章宫去。
　　“太后娘娘可是在建章宫里觉得乏了，唤容儿来陪您呐？”我仗着年纪小，在太后面前也没少撒娇卖乖。
　　太后笑着点了点我的额头：“哈哈哈哈，容儿果真懂哀家，唤你来果真不错。”太后让人上了我平时爱吃的糕点，闲聊叙话，我将潇烨和嘉静近来闹的笑话也讲给太后听。
　　气氛正好的时候，却见太后唤莲稚姑娘撤了茶桌：“今日哀家找容儿来，原是有事要与你说。”我看出太后态度严肃，连忙起身听训。
　　“有不少人来向哀家请安时，说容儿独占后宫，霸占君上，有失体统……可有此事？”
　　我说什么来着，皇上动作这么大，必然是要惹事情的。若说我没有，近来皇上确实待我颇有椒房独宠的架势，可若说有，我又觉得冤枉，皇上也不是只来未央宫，何况我从未有过专宠之心。
　　我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沉默着。
　　“怎么？可是哀家所言有假？”
　　“不曾有假，只是……”只是我想到皇上，心里竟然也会觉得十分舍不得。
　　太后叹了口气，用谆谆教诲的口吻道：“哀家自然知道容儿不过现下盛宠，其他妃嫔见不得这般恩宠不在自己身上吧。而事实如何，哀家也曾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如何能不知。”
　　不论如何，我还是感激太后对我的偏爱的：“娘娘……”
　　“只是容儿也需记着，哀家终究是太后，不可保你甚，使这后宫风纪不正。哀家也需为皇上开枝散叶着想……唉，为了这子嗣，也为了自个儿莫被她人妒忌所扰，容儿还是近日多多举荐皇上去去别宫也不是不可……容儿可明白？”
　　我缓缓点了点头：“谨遵太后教诲。”
　　“好了，哀家也乏了，容儿跪安吧。”

　　太后扶着莲稚的手走近内殿了。我跪得膝盖发麻，站起身来才发觉手心里全是冷汗。丹桃担忧道：“娘娘，您别往心里去……”
　　我咬了咬唇，摇头：“我不能不往心里去。今日太后只是警告我，若非我平时走动勤快，只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我握紧丹桃的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陛下可以不信，我却不能，你看看先前那些恃宠生娇的，有哪一个有好下场……”
　　我自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太后指责，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丹桃扶着我焦急道：“娘娘，您这般难过，不如去找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坐坐吧？”
　　若是皇后和德妃，她们会如何做呢？
　　德妃早已避世，她不在乎什么帝王恩宠，必然会毫不犹豫照太后说的做。
　　皇后呢？皇后……有今日的沈容儿，盛宠的文馨贤妃，皇后的态度，已经足够明了了。
　　我摇了摇头：“不必了。”再好的姐妹，我拿这话去问，也是十分伤感情的，而且我很清楚她们会给我的答案。更何况，去找太后告状的本就是宫妃，如果皇后和德妃放任我专宠，又让她们如何自处呢？
　　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大澈殿，新来的莲婠迎上来，问我晚膳想用些什么。我看着她堪称天香国色的面庞，心中钝钝地疼。
　　莲婠颜色出众，是我有孕的时候给皇上准备的。但我孕期皇上也拒绝让宫女代幸，我没机会把莲婠推到他面前。
　　此刻再看到她，我既觉得如释重负，又觉得如鲠在喉。因此我没回答她的话，绕开她进了内室，丹桃担心地看着我。我强自镇静许久，终于开了口：“丹桃，你去问一问，莲婠愿不愿意承宠。”
　　丹桃欲言又止，终于什么也没说，依言转身出去了。不大会儿她带着面带红霞的莲婠进来像我回话，看莲婠那副含羞带怯的模样，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闭了闭眼：“丹桃，你带她去准备准备吧。”

　　晚间皇上果然来留宿，我装作还在沐浴，刻意晚到片刻，让白梨把静心装扮过的莲婠安排在内殿伺候。不一会儿，白梨出来报我，说皇上将莲婠叫过去说话了。
　　我松了口气，又觉得心下微酸。白梨看出我情绪不大好，便问道：“娘娘，您要现在进去吗？”我摆了摆手：“等一等吧。”
　　约莫一盏茶时分，却见皇上衣衫整齐地走出来，看见我就站在殿外，冷笑了一下。我一时无处可躲，只好避开他的眼神。
　　“今日下了朝就听说建章宫的事，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来。”他的声音既嘲讽又冷漠：“这就是你的办法？沈容儿，朕待你不好吗？朕怕你委屈，你可曾想过朕！”
　　我不做声，或许就是太好了吧。小厨房，留寝，免赋税，样样打眼，赵公公对我的态度，后宫中人人看在眼里。我区区妾妃，怎么承担得起这样的厚爱。他怕我委屈又如何，该受的委屈，我也还是受了。
　　“陛下不喜欢莲婠吗？”我听见我平静的声音：“若不喜欢，臣妾换人就是。”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良久，他哂笑了一声：“不必了。朕很喜欢。爱妃一番好心，朕也不好拂你心意。文馨贤妃有心了。”说完，他便又转身走了进去。
　　他生气了，又叫我文馨贤妃。可他的妃子怪我，太后怪我，如今他也来怪我。我究竟怎么做，才能让人人都满意呢？
　　我在廊下站等，夜半忽然下起了大雨，空气中满是泥土香味，倾洒的雨水顺着风落在廊下，淋湿了我的裙摆。内殿烛火摇曳，一直到云收雨歇才熄灭，我动了动几乎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
　　“娘娘，陛下走了。”丹桃含着眼泪来扶我。我平静地点了点头：“莲婠呢？”丹桃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白梨沉稳些，答道：“回娘娘的话，水氏册为答应，居未央宫品幽阁。”
　　我点了点头：“到底是自己宫里出去的，如今既然还在未央宫，你们便多留心照看些。小心点，别让她和良婕妤起冲突，龙胎金贵，明白了吗？”白梨点了点头，丹桃看了看我，又看看白梨，也点了头。
　　那之后，皇上果然不再来。

　　太后十分为我惋惜，拉着我的手道：“傻丫头，何必闹成这样，哀家无非是要你提上一两句……”我笑着摇头：“娘娘说哪里话，为陛下开枝散叶着想，这也是臣妾的本分。水氏性子和顺，模样也好，能讨陛下欢心，也算臣妾的功劳。”
　　不这么做，我如何能把皇上逼走，只要皇上不走，此事就不算了结。难道跟皇上闹到这一步，是我愿意的吗？
　　丹桃扶着我走出建章宫，闷闷不乐道：“娘娘不要难过了，陛下，陛下一定能明白您的苦衷。”我摇了摇头，无论什么理由，皇上都是生气了。他富有四海，后宫三千，何必要来理解区区一个我的苦衷呢。
　　“陛下不会明白，因为他是陛下。”我在轿辇上支起身子：“今日这个亏，本宫吃了。只不过也不能真把本宫当成了好捏的柿子。丹桃，你和白梨多留意近日都谁去过建章宫，本宫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太后面前告了这个黑状。”
　　我对太后服软，是因为那是太后，皇帝的亲娘，疼爱我的长辈。可是背地里玩这种把戏的女人，我是怎么想也咽不下这口气：“要斗就自己来，借着太后算什么本事！”
　　丹桃精神一震，连连点头，回去便跟白梨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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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皇上闹翻的次月，未央宫的待遇大不如前，掖庭多有怠慢。如今别说是贵妃，就是晔婕妤也敢当众下我的面子了。
　　我毫不客气地又给了晔婕妤一个教训，她被送回去禁足时大骂我：“沈容儿！你以为你还能威风多久，陛下不会再纵容你了！”
　　我不管陛下还会不会纵容我，我要趁还能当场打回去的时候打回去。
　　从前我不是在大澈殿等着接驾就是在圣宸宫伴驾，如今闲得很。找容予，看孩子，玩叶子牌，这些事情全干一遍，我每天还能有大把的时间逛园子。
　　在太液池钓鱼的时候，我瞧见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一双男女。我朝以玄色为尊，一看那身绣着金龙的黑衣，我便知道是陛下了，他身边的女子娇小纤细，白衣飘飘，我定睛细看，原来是楚欢。

　　鱼竿迟迟没有动静，百无聊赖之下，我边躲在花木葱茏中等着鱼儿上钩，边不无酸意地听着陛下和新宠的甜言蜜语默默腹诽。
　　“皇上最近政务很繁忙吗？”
　　“尚还有余裕，怎么了，寻朕有事？”不是我说，皇上真的很不解风情。
　　“倒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怕您政务劳累。欢儿身在后宫，一介妇人之身，无法同您分忧，实在惭愧。”从前我最得宠的时候，也很少在皇上面前这么说话这么自称，我有时是由衷地敬佩楚欢。
　　皇上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度：“欢儿多虑了。朕只希望你能在朕的庇佑下幸福平静地度过余生，如此朕便心安了。”
　　楚欢却似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应，她微微垂下眼帘，十分惹人怜爱：“幸福吗……欢儿会尽力的。”
　　我为了你，会尽力幸福的。这话听着真是感人至深，酸得像是戏里的唱词。
　　“欢儿知道……只是欢儿看到后宫里的姐妹们不是能歌善舞，便是冰雪聪明，都能为您解忧，欢儿却什么都不会……”楚欢说着，泪盈于睫：“虽然欢儿每每想起以前的事情，都会觉得如今的一切都美好得有些不真实，毕竟在之前，能够见您一面便是奢望，可如今，欢儿却离您这么近。但是仔细一想，却又感觉还是很远……”
　　湖面上波纹轻荡，风声瑟瑟，楚欢低低的声音传过来：“果然，只有文馨贤妃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与您并肩而行吧。”
　　楚欢真的是个人物。明知道我跟皇上闹得很僵，偏偏这时候还要提我一嘴。我第一次意识到，她也许是讨厌我的。
　　皇上微微皱起眉，看着她没有答话。楚欢却功成身退盈盈一拜：“欢儿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