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很少有这样安静的夜晚。
了结了赵祥的公案,就连平素吵吵闹闹一刻不闲的艾虎也觉疲累,早早歇息去了。府衙内只剩下值夜的差役在巡逻。
包拯的书房却还亮着灯火。
“今日老丈击鼓一案的文书卷宗,学生业已整理归档了。”
“有劳公孙先生了。”
“公事俱已了结,大人,学生是来向大人辞行的。”
隔着有些昏暗的灯火,公孙策看到包拯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中五分是不忍,五分在说不出所料。
“先生午间来找本府,想必就是要说此事。只是碍于众人在场,又有苦主击鼓,这才拖到眼下。本府说的可对?”
“大人说的没错。”
包拯引公孙策坐在客座,自己也落座一旁,摆出一副长谈的姿态,却不知如何开口。
“大人应当明白,学生为何要离去。”
“我自然明白。”包拯目光炯炯地盯着眼前人,知道那如往常般温顺的面容下,藏着许多执拗的心思,“我自然明白,覆水难收。我与先生说出的话、做过的事,都不能轻易赖过。可是……我们毕竟刚刚同生共死过一遭。”
“大人……”包拯的声音有些颤抖,惹得公孙策也双眼发热。他平复了一下心绪,才继续道:“大人可知,很多事要比同生共死艰难得多。”
包拯当然知道。兵籍名册的案子又不是他们第一次同生共死,他也从未怀疑过公孙策追随他的决心。正因为知道信任与知交比同生共死艰难得多,他当日才不留情面地逐去公孙策。可是说来好笑,若不是知交甚深,他二人也不至于走到如今地步。
公孙策见包拯不说话,继续道:“即便大人不再追究学生刻意隐瞒、自作主张之罪,学生经此一事却也难以自处。况且赵祥一案,到底也是因学生而起,牵连大人……”
“赵祥的案子,分明是我连累了先生受苦。”
包拯打断了公孙策的后半句话,却没有漏听他的前半句。公孙策面上从未流露过,可包拯能从他一字一句里听出委屈与不平。
“/往常你协助本府破案,总会用些本府不能认同的手段达到目的。本府碍于你是情非得已,也就不予计较。/”
当时,那双眼睛里的震惊与伤痛,包拯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日……是我口不择言,让先生伤了心……还请先生海涵,便当包拯没有说过。”
“不,大人并不是口不择言。”
公孙策一句反驳,让包拯哑口无言。他们都知道,那样的话能说出口,必然不是第一天存有类似的心思。分歧从来便存在,只是二人一直不想去触碰,直到智化假扮皇帝,撕开了他们数年的默契,戳破了公孙策心里的一点侥幸。
公孙策堵住了包拯的话,却有些后悔。他今日不是来翻旧账的,只想平心静气地辞别。他别过头去咬咬牙:“学生对大人,没有什么好斤斤计较、心存怨气的。只是大人性情刚直,学生经此一事,觉出自己颇有不足之处,留在大人身边也再难有所助益。大人当日顾虑的其实一点不错,如果彼此不能信任不能安心,与其日后渐生龃龉,不如就此作别。”
“如果本府不许呢?”
“大人难道还能强留学生吗?”
公孙策像是生怕被动摇了决心,没再给包拯说话的机会,起身施礼便要离开。包拯急忙站起来,呆呆地看着公孙策的背影片刻,抬高了声音说道:“包拯不能强留先生,可是展护卫和艾虎,未必不会强留。”
公孙策转过身来,垂下视线笑了一下:“说句逾越的话,学生与大人是君子之交,不如好聚好散,大人又何必……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