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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国×狐仙旻
第一章 日升月恒
00.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陈毅《青松》
01.
“护国府当真气数已绝？”
“破军星愈亮，陛下已信摘星院之言。”
再一次跌在冰凉的神堂时，朴智旻无端想起大先生的这句话来。那时是酉时，夜色苍茫如沱江，挣扎在泥沙浩荡里。
他正欲向国师禀报今日玉衡院的功课，偶然听得的这句话。风翻滚着他白色的袍子，八月的夜风似乎也吹得人发抖，准备扣门的手就这样生生地停住。许是他映在窗户的影子暴露了自己，朴智旻并未听到后续，便被唤进了屋内。
朴智旻抿了抿嘴，扯了扯衣角，想问又问不出口。大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待他退下时，只是嘱咐了句，“智旻，专心准备。”
言下之意，清楚得再明显不过。朴智旻一直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弟子，当夜便在练功房，一遍又一遍地跳着迎神节的祭舞。虽是夜晚，可眼下的节骨眼儿，神院弟子还是在勤奋地练习，毕竟九月初九对他们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日子。立在粼粼的月色上，坦然唱出几支蓬勃自由的调子。可那时听来，歌声好似撕碎了的夜色与不安砸进了心里。
月色穿窗而过，落在神像上。
朴智旻盯着神像直发呆。唐宁国信奉狐仙。先人曾言道：“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太平则出而为瑞。”据说，高祖幼年，曾救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狐狸通灵，感戴恩德，功德圆满后，保佑高祖开辟疆土，建立唐宁国。而后南方淄临郡大旱五年，百方无解。高祖曾梦白狐入梦，便有道士进言高祖与狐有缘，不若建狐仙庙，以求庇佑。本以为不过怪力之说，却在狐仙庙竣工那日，淄临郡忽降甘霖。自此，狐仙庙、祭祀台、乃至神院都为侍奉狐仙大人而作。神院之首，便为一国之师。
世人咏颂歌，作祭舞，奉珍馐，甄佳宝，以奉狐仙。
可是，真的有狐仙么？
朴智旻从不相信鬼怪之说，他也没有记忆为什么自己身处神院，似乎从记事起，他边生在神院长在神院。
那神像仿人的模样，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与生人一般大小，仪态万方，更奇的是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采飞扬。朴智旻眼光始终无法避开这对眸子，也不知呆看了多少时候，只觉越看越深，眼里隐隐有光彩流转。他呆了半响，不顾脚踝疼痛，勉强站起身，深深一揖。
玉像目中宝石神光变幻，竟似有所感。
朴智旻浑然不觉，只是拾起地上的白绸，向着月光再一次抛去，低声吟唱，再次起舞。
如果，如果你真的存在，那请你救救他吧。
救救——我的朋友。
02.
都扬城外。
平地沙息四起，尘雾翻腾，二十多骑漆黑的战马迅速逼近，为首的少年一身玄袍黑裘，面容俊朗，策马呼啸着就奔上前来。骤然间，骏马长嘶一声，齐齐人立而起，似乎有了些紧张的气氛。
“见过少将军！”为首的士兵行了个礼，转身冲城墙上的人喊，“还不快开城门，是少将军！”
少年眼神明亮如刀，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并未发话，只是在城门微微打开时，策马飞驰而过。
入城十里后不能策马，少年有些郁闷地牵马而行。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到处都是各种稀罕的物件，很多都是从怀宋将晚等地传入。
卖珍宝的商贩见少年穿着不凡，堆着笑上前邀他入阁一观。少年远远打量了下门面，忽地轻轻一笑，似是不屑，抬手示意不必，便继续向前走去。
那店主似有些窝火，吵吵嚷嚷地要理论一番，却在看到他身后的一众校尉郎将后，蔫了语气，委委退到一边。他旁边的首饰铺老板凑到他旁边小声教训道：“你不要命啦，那可是护国府的田少将军。”
“啊？少将军怎么今日就回来了，不是说中旬才会归城么？”
怎么就提前归城了呢。
田柾国忍不住嘴角微扬，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他总平平抿唇，话很少，居高临下毫无笑意并审视的样子，会给人巨大的压力和距离感。其实本生得爽朗清举，濯濯如春月柳，笑起总是一副烂漫星光。
坐在他对面的友人虽在把玩他送给自己的物件儿，但也瞧见了他的神情，也忍不住垂头微笑。
“你笑什么？”
“自然笑你，跑了千里，却拿回这么个小玩意儿。”
田柾国瞧着对面那人嘴上颇是嫌弃那木雕小狐狸，却珍之爱之一般地收起来，放在盒子里。
“你若不喜欢，还给我便是。”
“送人之礼，哪有收回的道理，”那人又款款坐下，一双眼睛弯弯地望着他，“少将军觉得呢？”
田柾国微微“哼”了一声，似是不满，目光里却满是关心，轻轻道：“方才在院中见你发呆，神色郁郁，可是有事？”
对面的人一怔，旋即又挂上了往常的笑容，答道：“迎神节之后便是七院选拔，心中难免忐忑。”
田柾国闻言，转头望着窗外，不自觉地顶腮，缓缓道：“以你的实力，必会成为陆国师的入室弟子。”
“但愿。”
空气沉默了下来，两个人各怀心事。
“军中还有事未处理，改日再来拜访。”他先开口打破了寂静，起身告辞。
03.
九月初九。
桂花开得极盛，绵延得一片雪色，长街行人欢庆，丝竹声夹着花香飘在都扬的空中。办的是盛宴，唱的是颂歌。神圣的歌声里，人们不觉闭目倾听，默默向狐仙大人祷告着内心的祈盼。
神院广场上，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人。迎神大典，除了颂歌祭舞外。日落之后，还会有三十名神院弟子献上自己对狐仙大人的敬意，而这也作为日后七院选拔的依据之一。
七院选拔，选的自然是当年国师陆离的入室弟子。唐宁国举国上下皆知，那陆离大人何许人也？自十六岁起便被奉为国师，所卜无一不中，万金难求一面的神人。陆离国师如今坐下已有四名弟子，还有三位虚席。一旦被选上，便是前途不可限量。但就陆国师现如今最小的弟子连红正而言，也是要被人人尊称一句“四先生”的。
当然，人们最这的热情无关谁人当选，只是这神院弟子皆姿容朗举，必是要观上一观的。譬如那今年夺魁的热门——金泰亨。这广场上的人多半是来看他的。
文阳小王爷便是这样。神院专门的观礼阁二楼上，小王爷翘着二郎腿，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形容颇为懒散。忽的眸中一亮，连坐姿也端正了几分，兴致勃勃地瞧着神台。
原是那金泰亨上场了。
殷红的扇遮住了面容，台下乌压压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而乐声响起的那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退了一步，红扇慢慢移开。
文阳扪心自问，并非好色之徒，却在金泰亨抬眸的那一刹那，脑中白光闪过，再也无法思考。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瑰丽却又锋利、张扬却又疏离。
祭祀红衣厚重又繁复，却丝毫影响不到动作的轻灵柔软，宛若一朵瑰红的牡丹盛开在神台中央。文阳本以为男子习舞不是弄巧成拙，便尽是秦楼楚馆那套媚俗，即便合乎情理，也不过祭舞那般枯燥无味，却也不曾想，这世上真有轩轩若朝霞举之人。
仿佛浓重夜色中的狐火。
文阳旁边的人笑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文阳微微一笑，折扇轻轻敲在桌面上，又是往常一副风流做派，道：“书上言，东海之外，有仙岛，岛上有一大妖，名‘玉藻前’，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文阳挑了挑眉，押了一口茶，道：“不过，金兄，依则渊看，传说也不过如此。”
“哗啦啦————”
舞最终结束在一个高难度的转身上，金泰亨微一欠身，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无可否认这是都扬近十年来最精彩的表演之一，无论是编舞意境还是舞者本身，都是这门艺术顶端的存在。
此时，众人才细细瞧清他的样貌——五官若刀刻般俊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眸若桃花，唇如涂丹。长发高束，红绫随夜风浮动，在月光之下，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睫毛微动，金泰亨抬眸打量着众人，目光所至之处，人们无不屏住呼吸，仿佛稍不留神便是对神明的亵渎。
忽然，红唇微微挑起，似是一抹笑意，却又转瞬即逝。
直到背影隐在暗处，文阳也依然望着那个方向。是......不屑么？
金泰亨下台后，收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太棒了！此舞繁琐复杂，锡在台下坐着尚且提心吊胆，贤弟却一次未错！看来贤弟必是今年迎神节之首。”
刚刚对人们热情视若罔闻的金泰亨，此时却弯了弯眸，轻轻拉开说话那人，眼中落了星子般明亮，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灯光忽然都暗了下来，唯有一束月光般清冷的白光，打在了舞台中央的身影上。
众人都是一怔。
雪衣，黑发，白伞。素净得几乎简陋的打扮与方才金泰亨的表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却让人们产生了几分奇怪的感觉来。
就仿佛那台上站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
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罢了。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夜风般凄婉呜咽的吟唱已随着简单的鼓点响起。“他”的动作很缓慢，每一步却都宛若在用自己的灵魂起舞。抬眸时露出抹了绯红色眼影眼尾，凄艳中带着病态的美感，在极致纯粹的黑白两色下竟是产生了极大的视觉震撼。
“他”是谁？从何处来？一身洁白，是从月亮来么？亦或是那从出云来的少年，在神台内向狐仙大人献祭起舞？
鼓点越来越快，台上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他”的动作看似狂乱无章，凌乱中却带着一股撕心裂肺般的宣泄和癫狂。此时的“他”让广场内所有人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那份悲伤和绝望太过汹涌强烈，众人无法共鸣，只能敬畏。
“咚！”
鼓点忽然戛然而止，台上的人身形一顿，仿佛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一般无力地倒了下来。广场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一切都结束了吗？
自建立以来，神台竟是第一次发生了表演结束后无人鼓掌的情形。每个人都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细细回味着方才表演的余韵。
“啪——”
“啪、啪…………”
零零星星的掌声从角落里开始响起，紧接着开始密集起来。先是有一两个人站起身来鼓掌，到最后整个场内竟是全体起立，轰鸣的掌声如同奔腾的潮水般几乎要将屋顶掀去。众人无法用言语描述自己内心的震撼，脑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他，就是这届的魁首！
二楼某个隐蔽的雅间，田柾国听着震耳欲聋、经久不断的掌声，怔怔看向舞台上的人。
那人转向自己时他便看清了那张脸。平日里他对这张脸最熟悉不过，今日却发现那一向被众人视作清秀雅致的容颜，竟也可以有这样绝色。
他微微皱起眉。
为什么要抛弃我呢？智旻。
将军国×狐仙旻
第一章 日升月恒
00.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陈毅《青松》
01.
“护国府当真气数已绝？”
“破军星愈亮，陛下已信摘星院之言。”
再一次跌在冰凉的神堂时，朴智旻无端想起大先生的这句话来。那时是酉时，夜色苍茫如沱江，挣扎在泥沙浩荡里。
他正欲向国师禀报今日玉衡院的功课，偶然听得的这句话。风翻滚着他白色的袍子，八月的夜风似乎也吹得人发抖，准备扣门的手就这样生生地停住。许是他映在窗户的影子暴露了自己，朴智旻并未听到后续，便被唤进了屋内。
朴智旻抿了抿嘴，扯了扯衣角，想问又问不出口。大先生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待他退下时，只是嘱咐了句，“智旻，专心准备。”
言下之意，清楚得再明显不过。朴智旻一直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弟子，当夜便在练功房，一遍又一遍地跳着迎神节的祭舞。虽是夜晚，可眼下的节骨眼儿，神院弟子还是在勤奋地练习，毕竟九月初九对他们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日子。立在粼粼的月色上，坦然唱出几支蓬勃自由的调子。可那时听来，歌声好似撕碎了的夜色与不安砸进了心里。
月色穿窗而过，落在神像上。
朴智旻盯着神像直发呆。唐宁国信奉狐仙。先人曾言道：“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太平则出而为瑞。”据说，高祖幼年，曾救过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狐狸通灵，感戴恩德，功德圆满后，保佑高祖开辟疆土，建立唐宁国。而后南方淄临郡大旱五年，百方无解。高祖曾梦白狐入梦，便有道士进言高祖与狐有缘，不若建狐仙庙，以求庇佑。本以为不过怪力之说，却在狐仙庙竣工那日，淄临郡忽降甘霖。自此，狐仙庙、祭祀台、乃至神院都为侍奉狐仙大人而作。神院之首，便为一国之师。
世人咏颂歌，作祭舞，奉珍馐，甄佳宝，以奉狐仙。
可是，真的有狐仙么？
朴智旻从不相信鬼怪之说，他也没有记忆为什么自己身处神院，似乎从记事起，他边生在神院长在神院。
那神像仿人的模样，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与生人一般大小，仪态万方，更奇的是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采飞扬。朴智旻眼光始终无法避开这对眸子，也不知呆看了多少时候，只觉越看越深，眼里隐隐有光彩流转。他呆了半响，不顾脚踝疼痛，勉强站起身，深深一揖。
玉像目中宝石神光变幻，竟似有所感。
朴智旻浑然不觉，只是拾起地上的白绸，向着月光再一次抛去，低声吟唱，再次起舞。
如果，如果你真的存在，那请你救救他吧。
救救——我的朋友。
02.
都扬城外。
平地沙息四起，尘雾翻腾，二十多骑漆黑的战马迅速逼近，为首的少年一身玄袍黑裘，面容俊朗，策马呼啸着就奔上前来。骤然间，骏马长嘶一声，齐齐人立而起，似乎有了些紧张的气氛。
“见过少将军！”为首的士兵行了个礼，转身冲城墙上的人喊，“还不快开城门，是少将军！”
少年眼神明亮如刀，淡淡地扫了一眼众人，并未发话，只是在城门微微打开时，策马飞驰而过。
入城十里后不能策马，少年有些郁闷地牵马而行。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到处都是各种稀罕的物件，很多都是从怀宋将晚等地传入。
卖珍宝的商贩见少年穿着不凡，堆着笑上前邀他入阁一观。少年远远打量了下门面，忽地轻轻一笑，似是不屑，抬手示意不必，便继续向前走去。
那店主似有些窝火，吵吵嚷嚷地要理论一番，却在看到他身后的一众校尉郎将后，蔫了语气，委委退到一边。他旁边的首饰铺老板凑到他旁边小声教训道：“你不要命啦，那可是护国府的田少将军。”
“啊？少将军怎么今日就回来了，不是说中旬才会归城么？”
怎么就提前归城了呢。
田柾国忍不住嘴角微扬，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他总平平抿唇，话很少，居高临下毫无笑意并审视的样子，会给人巨大的压力和距离感。其实本生得爽朗清举，濯濯如春月柳，笑起总是一副烂漫星光。
坐在他对面的友人虽在把玩他送给自己的物件儿，但也瞧见了他的神情，也忍不住垂头微笑。
“你笑什么？”
“自然笑你，跑了千里，却拿回这么个小玩意儿。”
田柾国瞧着对面那人嘴上颇是嫌弃那木雕小狐狸，却珍之爱之一般地收起来，放在盒子里。
“你若不喜欢，还给我便是。”
“送人之礼，哪有收回的道理，”那人又款款坐下，一双眼睛弯弯地望着他，“少将军觉得呢？”
田柾国微微“哼”了一声，似是不满，目光里却满是关心，轻轻道：“方才在院中见你发呆，神色郁郁，可是有事？”
对面的人一怔，旋即又挂上了往常的笑容，答道：“迎神节之后便是七院选拔，心中难免忐忑。”
田柾国闻言，转头望着窗外，不自觉地顶腮，缓缓道：“以你的实力，必会成为陆国师的入室弟子。”
“但愿。”
空气沉默了下来，两个人各怀心事。
“军中还有事未处理，改日再来拜访。”他先开口打破了寂静，起身告辞。
03.
九月初九。
桂花开得极盛，绵延得一片雪色，长街行人欢庆，丝竹声夹着花香飘在都扬的空中。办的是盛宴，唱的是颂歌。神圣的歌声里，人们不觉闭目倾听，默默向狐仙大人祷告着内心的祈盼。
神院广场上，挤满了前来观礼的人。迎神大典，除了颂歌祭舞外。日落之后，还会有三十名神院弟子献上自己对狐仙大人的敬意，而这也作为日后七院选拔的依据之一。
七院选拔，选的自然是当年国师陆离的入室弟子。唐宁国举国上下皆知，那陆离大人何许人也？自十六岁起便被奉为国师，所卜无一不中，万金难求一面的神人。陆离国师如今坐下已有四名弟子，还有三位虚席。一旦被选上，便是前途不可限量。但就陆国师现如今最小的弟子连红正而言，也是要被人人尊称一句“四先生”的。
当然，人们最这的热情无关谁人当选，只是这神院弟子皆姿容朗举，必是要观上一观的。譬如那今年夺魁的热门——金泰亨。这广场上的人多半是来看他的。
文阳小王爷便是这样。神院专门的观礼阁二楼上，小王爷翘着二郎腿，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形容颇为懒散。忽的眸中一亮，连坐姿也端正了几分，兴致勃勃地瞧着神台。
原是那金泰亨上场了。
殷红的扇遮住了面容，台下乌压压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然而乐声响起的那一刻，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退了一步，红扇慢慢移开。
文阳扪心自问，并非好色之徒，却在金泰亨抬眸的那一刹那，脑中白光闪过，再也无法思考。那是怎样的一张脸，瑰丽却又锋利、张扬却又疏离。
祭祀红衣厚重又繁复，却丝毫影响不到动作的轻灵柔软，宛若一朵瑰红的牡丹盛开在神台中央。文阳本以为男子习舞不是弄巧成拙，便尽是秦楼楚馆那套媚俗，即便合乎情理，也不过祭舞那般枯燥无味，却也不曾想，这世上真有轩轩若朝霞举之人。
仿佛浓重夜色中的狐火。
文阳旁边的人笑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文阳微微一笑，折扇轻轻敲在桌面上，又是往常一副风流做派，道：“书上言，东海之外，有仙岛，岛上有一大妖，名‘玉藻前’，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文阳挑了挑眉，押了一口茶，道：“不过，金兄，依则渊看，传说也不过如此。”
“哗啦啦————”
舞最终结束在一个高难度的转身上，金泰亨微一欠身，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无可否认这是都扬近十年来最精彩的表演之一，无论是编舞意境还是舞者本身，都是这门艺术顶端的存在。
此时，众人才细细瞧清他的样貌——五官若刀刻般俊美，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眸若桃花，唇如涂丹。长发高束，红绫随夜风浮动，在月光之下，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睫毛微动，金泰亨抬眸打量着众人，目光所至之处，人们无不屏住呼吸，仿佛稍不留神便是对神明的亵渎。
忽然，红唇微微挑起，似是一抹笑意，却又转瞬即逝。
直到背影隐在暗处，文阳也依然望着那个方向。是......不屑么？
金泰亨下台后，收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太棒了！此舞繁琐复杂，锡在台下坐着尚且提心吊胆，贤弟却一次未错！看来贤弟必是今年迎神节之首。”
刚刚对人们热情视若罔闻的金泰亨，此时却弯了弯眸，轻轻拉开说话那人，眼中落了星子般明亮，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灯光忽然都暗了下来，唯有一束月光般清冷的白光，打在了舞台中央的身影上。
众人都是一怔。
雪衣，黑发，白伞。素净得几乎简陋的打扮与方才金泰亨的表演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却让人们产生了几分奇怪的感觉来。
就仿佛那台上站着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
而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罢了。
“信彼南山，维禹甸之——”
众人尚未回过神来，夜风般凄婉呜咽的吟唱已随着简单的鼓点响起。“他”的动作很缓慢，每一步却都宛若在用自己的灵魂起舞。抬眸时露出抹了绯红色眼影眼尾，凄艳中带着病态的美感，在极致纯粹的黑白两色下竟是产生了极大的视觉震撼。
“他”是谁？从何处来？一身洁白，是从月亮来么？亦或是那从出云来的少年，在神台内向狐仙大人献祭起舞？
鼓点越来越快，台上人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他”的动作看似狂乱无章，凌乱中却带着一股撕心裂肺般的宣泄和癫狂。此时的“他”让广场内所有人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那份悲伤和绝望太过汹涌强烈，众人无法共鸣，只能敬畏。
“咚！”
鼓点忽然戛然而止，台上的人身形一顿，仿佛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一般无力地倒了下来。广场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一切都结束了吗？
自建立以来，神台竟是第一次发生了表演结束后无人鼓掌的情形。每个人都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细细回味着方才表演的余韵。
“啪——”
“啪、啪…………”
零零星星的掌声从角落里开始响起，紧接着开始密集起来。先是有一两个人站起身来鼓掌，到最后整个场内竟是全体起立，轰鸣的掌声如同奔腾的潮水般几乎要将屋顶掀去。众人无法用言语描述自己内心的震撼，脑中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
他，就是这届的魁首！
二楼某个隐蔽的雅间，田柾国听着震耳欲聋、经久不断的掌声，怔怔看向舞台上的人。
那人转向自己时他便看清了那张脸。平日里他对这张脸最熟悉不过，今日却发现那一向被众人视作清秀雅致的容颜，竟也可以有这样绝色。
他微微皱起眉。
为什么要抛弃我呢？智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