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迹部发表意见,这孩子突然开始默声啜泣,身子骨一抽一抽的,迹部觉得稀奇,他一没打二没骂,明明自己被小孩嫌弃,倒像是他的错误,借由印象中一点哄孩子的经验,他轻轻抚顺手冢的后脑勺,柔声问:“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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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探出半个脑袋,眼里泪水分明:“爸爸的下巴撞到我的头了,好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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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定睛一看,手冢脑门上确实有一处红印子,不过较浅,看起来并不严重,而且好说歹说,这也不赖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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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将本大爷下巴卸了让你解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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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可算真捅了马蜂窝,手冢越哭越厉害,偏偏这孩子哭相良好,声音小眼泪多,一幅受尽委屈却极度隐忍的模样,即使再十恶不赦的人也会心生怜惜,何况是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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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不哭,都是爸爸的错,如果你刚刚拱过来时我能提前预判并把下巴上移,就能完美避免这场天灾人祸,所以都怪本大爷,眼不疾手不快,你原谅爸爸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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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见手冢终于停止哭泣,迹部顿时长舒一口气,心中无限感慨,养孩子真是个技术活,比养情人还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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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边用手背抹泪,便抽抽哒哒道:”我……我平时不爱哭的,干妈都夸国光是个坚强的小孩,只是……只是你一不理我,我就想哭……一点小伤小痛都会捱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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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哭吧,可以的哦。”迹部紧紧扣住那颗小小的脑袋,斩钉截铁道,“你只是个孩子,不必沉默,或者隐忍,不用坚强,不用害怕别人嘲笑你软弱,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感到委屈了,难过了,想哭了,爸爸都会认真对待你的眼泪,不会觉得任何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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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却不买账:“爸爸骗人,爸爸之前明明最讨厌小孩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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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这孩子还记着昨天的仇呢?未及寻思,迹部丝毫不敢敷衍怠慢:“那不一样,本大爷是看不惯别人家孩子哭,自家小孩啥样看着都欢喜,就算哭得鼻涕眼泪糊满一脸,也让人心烦不起来,不,心疼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讨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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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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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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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嘟囔小嘴:“干妈说男人的誓言最靠不住,我要拉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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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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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伸出小指,与手冢的相勾,接着听见那孩子碎碎念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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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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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仪式结束,迹部以为这孩子好不容易能安生睡觉时,手冢忽然转过脸直勾勾地望着他,一脸严肃道:“爸爸,你以后可以骂我吼我,声音大点表情凶点都没有关系,但你不许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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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的话如数凝噎在嗓子眼,半天冒不出来,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人们只觉得彼此吵闹,迹部认为不是,至少此时此刻,他能够与眼前的孩子产生感情上的共鸣,无需半点刻意伪装,他也能通达手冢的内心,直视那颗被他用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如朝贡般奉上的心脏,不用逼问,单凭直觉认定其中真实的成分占据全部。迹部其实很少如此断定一个人的行为真伪,这在他看来,实在是一件十分没有必要的多余事,无论真假,都不影响他与这个人的远近亲疏,甚至同每个人的交往,他始终做足最恶劣的打算,以此省略费尽心思揣测对方意图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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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他的面前正有这样一条路,能够救赎他那个藏匿已久的不愿相信别人的孤傲灵魂,他清楚感受到,倘他选择视而不见,这辈子将与幸福的权利失之交臂,因为这个孩子本身代表一种救赎机会,能将他从不幸的童年中解救出来,不再被沉重的心理情绪逼迫用一生去治愈儿时的苦难,若父亲这个角色所代表的责任与爱意在他身上得以补偿,那么他将从心灵上获得永久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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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试着相信一个人,那并不难做到,最开始可以只相信一点点,随着双方之间正反馈调节机制的顺利运行,信任逐渐加深,最终变成无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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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大爷也有个条件,我们交换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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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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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笑道:“如果以后我大声吼你,你一定要相信,那不是我本意,只是在气头上,一时控制不住情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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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也笑:“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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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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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冢拎起来揉成一团,放进臂弯,再盖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迹部莫名想到,假如人生可以重来,一切又将会怎样,是否能够有所改变 还是依旧无能为力,断断续续想了会儿,所有答案都没头没尾的,迹部准备入睡之际,不知怎的,忽然想起曾经与忍足谈论各自的爱情观时,那个向来放浪形骸的家伙竟然也有难得一本正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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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十分钟后要世界末日,我爱的人就在身边,除了告白的时间,我们还有九分五十五秒可以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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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瞎操那么多心做甚么?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