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lsa总是会沉迷于在一天当中最奇怪的时间点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曾在凌晨三点叫我起床和她一块看星星;或者手里抱着只小猫说她需要地方睡觉,让我给她开门。这像是种特殊的活动,一种游戏,一种我和她之间的游戏。她喜欢忙这忙那,而我只会坐在室外的长椅上抽烟。
当她提出一个又一个冒险后,我都会不管不顾地跟在她后面,抽着烟,靴子蹭在地面上,牵着她的手,形同合一。
她在一次下雨天敲了我的门,身着连衣裤,手套,头上戴着顶货车帽,马尾随风飘舞,如同万事俱备一般,脸上咧着大大的微笑,手里提着两大桶颜料。
在我见到她的一瞬间,我便笑了起来。她看上去相当专业。随着一声抱怨,Elsa把那两桶颜料摁在地上,弯着腰。“好沉…” 她嘟囔着,喘着气。
我把玩着她的帽子,“你上哪搞得这些装备啊?”
Elsa向上望去,笑了起来。“我买的。”
“你买这些就是为了往我房间里的一个小角落刷颜料吗?”
她突然感到有些尴尬,便重新弯腰提起颜料桶。“我颜料是不是买太多了?”
“你不会没买刷子吧?”
她咬了咬嘴唇,“我就是忘了这个。”
我们大笑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进公寓里。其实我只是想刷一堵墙上很小的一部分罢了。就是刷点亮蓝色来衬余下的灰。我们四周前就已经想好了,只是一直没有时间,直到这一天。我当然也没有指望她,毕竟她总是忙来忙去的,还经常在匪夷所思的时间段出现在我面前。
于是我们开始了工作。我拿了几块抹布,打了点水——我们并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好吧其实是我不知道。Elsa已经为此搜集了各种资料,甚至做了本手帐详细记录了刷漆的技巧,以及如何完美完成刷漆工作的窍门。她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的优雅,那么的考虑周到。有条不紊,精益求精。
我想到,要是直接把颜料甩到墙上离我最近的一处肯定会很有意思。然而,甚至在开始之前,我浑身上下就已经沾满了蓝颜料。
Elsa见我笨拙地把玩着刷子,立马教训我:“你认真点。” 我们双手碰在了一起。这是我所梦寐以求的。我的心被她锁得死死的。她躲闪着目光。
我望着她,然后看了看她的手指。“我把你的也弄脏了。”
Elsa并没有理我,而是继续告诫我刷漆的要求与注意事项,以及颜料那足以追溯到恐龙时期的历史—我并没有在听她讲话,而是一直盯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笑容洋溢着。我能听Elsa讲一整天,即使说的都是些有的没的。她很机灵,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就算她的外在给她的内在加了不少分,但她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知性美,使我深深着迷。书卷气中透着烟火气。她能告诉我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我抬头望着她。她就像我的精神食粮,我的一切。
我不假思索般地在她说话的当往她的脸颊上抹了一条蓝色颜料。
她一下子止住了说教,望向我,一脸…蓄势待发的样子。她用沾了颜料的手蹭了蹭我的鼻子,我立马把眼睛眯了起来,而她迅速跑开,我的靴子又正好被一条毛巾绊住——
“Elsa!” 我咯咯得笑了起来,“Elsa别!” 我伴着大笑喊叫着,而她爬到我的身子上把我压制地死死的。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手沾了沾颜料桶,然后轻柔,但实打实地,拍在了她的脸颊上。她惊叫了一声然后滚到了一边。之后,我们都站了起来。我基本上满脸都是蓝颜料,而她则沦陷了半边脸。很快,我们又继续扭打起来,互相挥舞着颜料,在地上滚来滚去。
我和Elsa唯一的相似之处便是骨子里头争强好胜的神经。
当我终于制服了她,两个人沉浸在全然的欢笑声中时,我便试着用我的衣袖擦拭她的脸颊。而当我意识到我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她的嘴唇时,我的脸颊便唰得一下泛起了红晕。而她安静地,入迷地望着我,望着极力保持着矜持,试图不让身体散架的我。
Elsa还是笑了出来,把我搂得更紧了。我们拥抱着,身上沾满颜料,四周散着杂物。我们浸在蓝色之中。突然之间,我发觉我再次对Elsa有了感觉。我总依恋着与Elsa隔着一扇门的那种神秘感,只是与她呆得久了,心中对她的痴迷只会愈发不可收拾。我此刻暗潮涌动,眼睛微闭。我从未想过让这种感觉结束。
我只想大声说出来,说得越坚定越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但我不能说。
我们都醉了,像是回到了过去。啤酒四溅,灯影摇曳。笑声响彻整个公寓——楼上的公寓,充斥着我们的回忆的场所。
我们带着不同的原因烂醉于此,每次都是。
我是为了缓解内心自昨天开始裂开的伤痕,以及脑袋里的胀痛;而Hans和Kristoff则纯粹是为了娱乐。我可没有,我只是看着他们起舞,跌跌撞撞,蹒蹒跚跚,试着用水烟袋抽出烟圈。
Elsa讨厌水烟袋,讨厌烟味,讨厌喝醉。虽说我昨天就与她见了面,但我今天依旧想她想得不得了。
这是Kristoff的欢送会。我身处在其中,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欢笑声,同时庆祝着我与那两个倒霉孩子的深厚友谊。但这不太对。Elsa应该此刻躺在沙发上靠着我,一点点抿着啤酒,朝着派对里的男男女女咧嘴笑着。而我之后也会加入其中,随着音乐哼唱,同时像小狗一样在Hans周围打转。
两个月前的时光是那么的轻松愉悦,而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此刻的光景只会令我恶心。
昨晚,在我终于从欲哭无泪的虚妄之中回过神来后,我又一次睡在了地板上。满脑子关于Elsa的回忆已经令我彻夜难眠,更别说睡在她之前的床垫上了。每次躺在她的位置上,我都会梦到她,都会嗅到她。她的记忆从我的脑袋里涌出,从我的指缝间流过。
不过这一次,我梦到了Nicholas。他健壮,快乐,生龙活虎。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梦到他。我知道。因为我看到Hans曾接到医院的电话然后痛哭起来。
我们从醉醺醺的混沌中很快惊醒过来。很快我们便飞奔出门,上接不接下气,牙齿打着颤。而Hans,他——
我从未见过他流过眼泪。
他像个孩子一样,十足的小孩。眼睛肿肿的,嘴角耷拉着,颧骨托了腮,黑眼圈,双眼紧闭。我之前从没见过他这么的,这么的无助过。我在安慰他之余还在为此唏嘘不已。Hans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感情隐藏得很好,总是把别人摆布于股掌之间,令人猜不透。他前一天还在帮我,后一天却想甩了我。
当我们在Nicholas的病房外等着Hans时,Kristoff 对着我悄声说着,嘴里像是含着沙子,“Hans只哭过两回。”
我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一次是为自己,” 他望了望门里面,“一次是为了Nicholas。”
我不明白 为自己 是什么概念。为什么他会为了自己而哭泣?难道他恨自己吗?觉得自己不值一提?真的吗?Hans颤抖着从门里出来了,使得我无法再往深了想。他虚弱地跌坐在长椅上,双手抱头,像个雕塑。
我们都看着他,看着他像是被训斥过的小男孩抱头痛哭般无助。我用颤抖而僵硬的双手把他环抱在胸前。之后Kristoff进去了。
“他快死了。” Hans对我耳语道,“他快死了。”
我微微点头,“对不—”
“别。” Hans探向口袋,取出一根香烟,吊在嘴边,然后头微微歪过来试图朝我借火。我点燃了烟,他起身喷了口浓雾,并扩散到了整个走廊。
一位护士跑过来冲我们大吼大叫,而Hans继续抽着他的烟,无动于衷。他往后坐直了身子,胳膊甩在椅背上,眼睛紧闭,脑袋后仰,泪水在眼角旁驻足。我本来是不打算哭的,但看着Hans整个人犹如失了魂的样子,我吸了吸鼻子,偷偷地抹去了眼泪。
为什么Elsa不在?
“为什么Elsa不在?”
我看向Hans, 对他提起这个名字感到相当的震惊,“什么?”
他看向我,把我垂在侧边的头发别到了耳后,无力地笑了起来。“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知道下一个是我,然后是Kristoff—”
“别说了。” Hans苦笑着,“***—” 他又吐了一口, “Elsa已经从我这里抢走了一个了—” 他抽着鼻子,嘴角抽搐着。他望着我,似乎把我视作整个世界唯一存在的事物,就像我能操控万物,如同上帝一般。“现在她又要夺走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