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金光瑶坐到榻上边。
“现如今金宗主也名扬四海，上次夜猎也威风大振，想必近期门弟也会增多。”
“好。”金光瑶右手撑着下巴，微笑看着他。
“阿瑶……我……”
“泽芜君多言起来倒像只粘人的小猫了，”金光瑶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阿瑶睡何处？”
打。地。铺。
金光瑶抱过一张毯子，往地上一铺，扬起手，毯子平平整整扣在地上，一气呵成。
蓝曦臣心道：强。
尽管是亥时已到，蓝曦臣依然无法入睡，辗转无眠。最终还是耐不过性子，忍不住开口问道:“阿瑶可是醒着？”
“嗯。”金光瑶翻过身平，眼睛看着天花板。蓝曦臣看见他眼光里似有涣散的星辰，好像不马上抓紧捂住，就要瞬间消逝。
“阿瑶为何……总是有意避开我。”
这几日的谈话，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金光瑶不是敷衍过去，便是叫他不必多言。那日祠堂里，魏无羡对蓝忘机坦诚相待互诉心意，蓝曦臣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是……羡慕的。
众生皆知泽芜君样貌俊俏，文质彬彬，三尊之一，威风凛凛。不知他闭关数月里，问灵数载不得回音，朝思暮想不见归期。
可终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真的好羡慕。蓝忘机的爱是沉默的，是滚烫的，却从来不是隐忍的。
可他是。他从来就是。从发现自己对三弟异于常人的偏心，宠爱，照顾，到发现自己的生理器官会因为金光瑶醉酒后绯红的脸，露出的雪白的脖颈而起了反应的时候，他只能惊呼不妙，然后偷偷地，隐藏这份见不得光的感情。
那么烫，那么卑劣，那么害怕被人察觉。
可是如今逝者重归，他胸臆里燃烧的烈火，却怎么也扑不灭了。
火光愈来愈热烈，愈来愈催促着蓝曦臣扑向他，爱|抚他，触碰他，亲吻他，疼爱他。他那么想，他多么想。
蓝曦臣察觉到这句话尚有不妥，略显失态，声线还带着颤抖，自己的眼底甚至泛起雾气。
金光瑶没有犹豫地回答，温柔地道：“二哥又胡思乱想了。”
又忽然是察觉到什么不对，便起身去看他。夜晚很黑，他不得不走近了，坐到他的床边去看他。金光瑶尤为惊愕，他看见蓝曦臣氤氲的双目，有些失神。
蓝曦臣只是眼神炙热地看着他，黑暗的夜里，借着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月光，他看见蓝曦臣眼睛中的自己。
“我从前以为我很懂你，后来觉得我又什么都不懂。再然后我以为我懂了，其实还是不懂。”
“蓝……”
“你先听我道完，好不好。”蓝曦臣看着金光瑶撑着床板的手，忍不住将自己的右手移过去。
“阿瑶，闭关时日，我总是想起以前我们秉烛夜谈，一同下棋，弹琴，你为我研墨，我曾以为我们是知遇，是友人，兄弟。其实不是的。
“二哥……”金光瑶喉结微微颤动，面对蓝曦臣炙热的表白，他一下显得无所适从。
“我总是以为，你是那样温良恭谦让的一个人。我尚不知你……走过来，是这样疾苦。”蓝曦臣
“阿瑶，我想要你一生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阿瑶，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平安，快乐。
他知道的，这一生的劫数，何其难度，却度不过这颗朱砂痣。
他心头的朱砂痣。

“二哥的心意，阿瑶知道了，”金光瑶起身，挽好蓝曦臣耳边的零散的鬓发，“阿瑶也祝愿大哥，宗门兴盛，学子有成。”
蓝曦臣意识到他话里有话。这么多年，即便是面对外人讥笑金光瑶他也只是憋在心里，不为所动。
是他说的不够清楚么……
他不肯睡下，直直地坐着，金光瑶已经钻进被窝里，背对着他。
水滴方可石穿，尚且不能急这一日。
坚冰要化开，也是需要时日的。

章五
清晨阳光安静地照在地板上。蓝曦臣提早醒来，金光瑶看着空空的床板，整齐的被褥，看得发愣。
好像昨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谁也没有提，谁也没有说。
可是金光瑶的心，却像一点涟漪，慢慢荡漾开来。
洗漱过后，金光瑶提议要去买菜，逛集市。泽芜君不说话，微笑着默认了一同前去。
人群熙攘，小贩和商客讨价还价，好是热闹。
金光瑶想起以前他初次见到蓝曦臣，两人还是彼此客气喊道蓝公子孟公子，夜晚抵足而眠时又互道对方名字。那时候笨蛋蓝公子不会浣衣，不会烧菜，只能傻愣愣站在他后面，他去哪里就静静地跟在后面，大概是觉得只待在房间让他一人在外操劳太不厚道了。金光瑶现在细想起来到觉得有一些好笑和……可爱，不由得噗嗤笑了一声。
“阿瑶想到何事？”蓝曦臣看着身边人眉眼渐弯，清朗的笑声像铃铛，余音萦绕。蓝曦臣不知觉看得有些痴了。
“不足为提，不足为提。”
金光瑶走到一家果贩前，食指搭在嘴角，仔细挑选沃柑。“公子，您可放心挑吧。我家的果这条街最甜，不甜不要钱！”
“这个呢？”金光瑶指着旁边比沃柑大出两三倍，外皮褶皱丑陋的果子问。“公子有所不知，这果叫丑橘。看着是可丑了，外皮可是越皱里头越甜，也是越丑的丑橘越入味。您瞧，剥皮也方便，这丑橘皮厚，还有药用咧，果肉很是香甜。”
“来上小半斤尝尝。”金光瑶付过铜钱，挑拣着最丑陋的橘子。金光瑶突然觉得有一丝丝慰藉，原来丑恶也是能有人爱的。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心存侥幸。
晚宴很简单，三菜一小汤。金光瑶剥了一盘的丑橘，一瓣一瓣，整齐地在盘子上绕成一个圈。蓝曦臣看着他食指拇指捻起一片，看圆圈似缺了一块，又悄悄摆回去，最后是一片也没有入腹。
今天的月亮分外的圆。
蓝曦臣见金光瑶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的磐石上，抬头赏月。他不由得走近他，更靠近一点，一点也是一点，一点都好。
他想起以前两人三弟二哥相称，金光瑶的笑总是充满无尽暧昧，又让他感觉好像隔着一层无法拨开的薄纱，亦幻亦实，明明就在眼前却又捉摸不住。

蓝曦臣做过一个梦，梦里的两个人什么话也不讲，最后金光瑶转过身，走了近了，远了，远了，远了，看不见了。
金光瑶察觉到身后的人走来，道:“今夜的月亮好生圆呢。我记得儿时有个盲眼说书先生，说起月色来，总是念‘圆圆的月亮似玉盘’，我听了好多年，竟是一点也不变。现在看来，好像真的似玉盘。”
蓝曦臣不明白为何他总是不把话摊开了讲，他觉得他竟一丝也看不透眼前人想着什么，想的什么人，想做什么。他不解，只是安静地，转过头，看着眼前的人。如果金光瑶此刻回头，一定可以看见，他眼里流转的，汹涌的温情。
“阖家美满，曾也是我一生所求，”金光瑶低下头道。
他从磐石上跳下来，拍了拍裤腿，背过手。“可是心系苍生，又有何用，到头来不过四个字，空有大志。我终是明白了很多东西是无法改变的，就像我的出身，我的过去。错还是没错，都没有意义了。
“我只是不明白……我不明白……我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疾苦折磨着，连我自己都看不明白。我好累了。”
他累了。他真的好累了。忍辱负重累，费力讨好累，尔虞我诈累，被蓝曦臣七年前刺穿心口，掏空他所有力气。
他努力过，他渴望百姓安乐，天下太平。可是命运真的是不公平的，他没有这个权利。于是他斗，他拼了命，他踏着尸体向上。他斗了那么久，他不屈不挠了那么久。
如今他斗伤了，斗怕了，斗累了。
他现在的外表尚且停留在二十岁，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的心是衰老的，满目疮痍。从蓝曦臣的第一次不信任，他的心就开始慢慢坍塌，苍老下去。
他听见无处不见的对他的谩骂，他知道，他再也得不到宽恕。
他死了，天下欢呼。
“……”蓝曦臣看着他，他的肺腑真言，他的无奈，他的疾苦，他澎湃的渴望，他终归安宁的绝望。
一切的一切，都是让蓝曦臣疼痛的伤口。可是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纵然不观对错，他那一剑却不是假的。他刺穿了他，他掏空了他，他撕碎了他。
残忍地，决绝地，讲他揉进了地狱里去。
永世不可超生。
蓝曦臣长了长口，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夜晚依旧那么安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蓝曦臣看着眼前人的表情，波澜不惊，好像风轻云淡，只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才好。他只想抱着他，他发了疯地想，又还是不敢。他看着眼前的金光瑶，好像一只受了伤却只能自己舔舐伤口的猫，那么孤傲，也那么脆弱。
蓝曦臣想，若是能重来。
可这世上，又哪里有这么多如是若或可非呢。

1
金光瑶又一次梦见他。今天梦见他在弹琴，昨天梦见他在作画，前几天又梦见他在赏花。
说不出名字。梦里这个人，额头绑着两指宽的白色绸带，浅蓝色外袍，白胜雪的里衣，腰间系着一支白色的萧。
只是看不清眉眼，模模糊糊，想走进看个清楚，梦就醒了。
2
金光瑶心想，昨晚又没睡好，今天上课还得犯困，高考迫近眉睫，要死要死。
穿好球鞋，金光瑶抓过鞋柜上的钥匙就跑了。
他赶到班里的时候，已经上课点过了一刻。金光瑶坐在后排，他便悄悄打开后门，从教室后面的走道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第一堂是历史课。
“呼，笑死我了。欸老薛，你说怎么今天蓝老脾气那么好，不骂人了？”金光瑶把书包挂在桌斗旁边的挂钩，对同桌耳语。
薛洋见教室安静得要死，便不回答他，在笔记本空白处写下一行小字:“代课老师，女的”。
金光瑶这才向讲台看过去。一名女子坐在讲台后的凳子上，也不说话，不讲课，黑板上也没有擦拭的痕迹，好像还没开课，或者……像在等一个人。
也是奇怪，金光瑶视力好的很，坐在后排却感觉像和讲台隔了好远好远，看不见那女子的眉目。大概是这几天老做梦，还在困吧。
像是看见了什么，女子便笑了起来，拿过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金麟台”这三个大字。“好同学们，上次我们讲到孟瑶认亲，被踹下金麟台，进清河聂氏做聂明玦副使，现在我们接着讲他如何……”
“老师！”金光瑶站起来，举手说。
“怎么了，同学？”
“这……书上没有这一段啊，是高考内容吗？”金光瑶疑惑不已。这讲的什么，活了大半辈子没听说过。
没想到的是，全班同学都转过身来看他，窃窃私语道。“他咋了，这可是高考重点啊……”“学傻了吧，这都高三了，还啥都不知道，考啥啊。”“怕是他二模又要挂科。”
？？？？
这都哪跟哪啊，这是哪个朝的，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金光瑶尴尬地坐下来，翻开书，却只见到历史书上满满是“金光瑶”的生平和历史。
完了，真是睡蒙了。
“来，这位同学，你念念三十三页这段重点，给刚刚那位同学好好听听。”
“好的老师，”一名女同学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孟瑶进退两难，只得封住聂明玦的穴道逃生，忍辱负重在温家做卧底，终是秘密杀死了温家，给这次射日之征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金光瑶脑袋一嗡，怔怔地听着同学们的朗读。
“孟瑶遂得以转入金家，赐名金光瑶。”
金光瑶听到这里，身体一震，感觉到从脚底处传来的巨大寒意。同桌薛洋却有点瞒不住笑意，嬉笑着说:“巧不巧，你跟这大名人也是同名同姓。好沾光好沾光。”
“你闭嘴。”金光瑶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继续认真听着。
“金光瑶与蓝曦臣，聂明玦三人结拜，名号三遵敛芳尊。金光善死后，继承家业，上位仙督，建数十座瞭望台，以保百姓安生。金光瑶敬上怜下，心系苍生，卒于观音庙，与凶尸聂明玦永封棺中，深埋地下，七十二颗桃木钉锁其，永世不可超生。”
“漏了一条。”
“来，这位同学，你告诉我，她漏了哪一条。”
这位女老师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他身边，左手拿着课本，右手在金光瑶的课桌上敲了敲。金光瑶抬头看她，书本却巧妙地遮住了她的脸。
3
“这里……”薛洋把他的课本递过去，上面只有一处带有他手写的下划线。
金光瑶紧张得冒汗，他颤抖着接过了课本。他只觉得这一切都好陌生，好像自己还在做梦……不然，就是这他一辈子都在做梦。
“只见蓝曦臣听见聂怀桑惊呼一声，便准确地将朔月刺穿身后金光瑶的心口处，一剑穿心……”
念到这里，金光瑶只觉得天旋地转。差些就用力不稳跌倒过去。他没有再开口，紧咬着下唇。所有人都察觉出他的异样，交头接耳着奇怪他为什么不继续念下去。好像这真的只是普通到不行的课文，普通到不行的考试重点而已。
“继续。”女子不耐烦，“扣扣”两声敲了敲他的桌面。
“我来吧老师，他看着不太舒服。”同桌薛洋自告奋勇替他挡刀，要知道念课文这种事都是能避就避。女老师默许了他的请求，只是把右手从他的桌上挪开，按在金光瑶的肩上，稍稍用力，说:“好好听。”
薛洋念着书上的字句:“金光瑶向后踉跄了几步，几欲和他同归于尽。他断手出血流不止，破坏了魏无羡的阵法，棺木打开，聂明玦的尸身又蠢蠢欲动。他左手抓住金光瑶，右手伸向蓝曦臣。正在那时，金光瑶用断手推开蓝曦臣，一同和聂明玦的尸身被封于棺木中。”
“很好，你坐下。”女子清朗地笑着。
金光瑶感觉全身都像被束缚住，动弹不得。他感觉右肩有些吃痛，便转头看向那名女老师。他一转头，便看见了放大的面孔。金光瑶惊愕地看着他，瞳孔缩小了一圈，心脏狂跳不止。

他闭紧了眼睛再睁开，惊地要叫出来。这分明就是课本上那金光瑶妻子，秦愫的脸！
“如何……这下，你想起来了吗。”女子邪魅的声音入耳。
他忽地回头，看向他的同桌。薛洋转过来，冷酷地笑着看他，这就是书上那十恶不赦的薛成美的脸！
再一翻开课本，全是空白的书页。
不知道是谁没有关紧窗户，吹来一阵大风。所有人的课本都被吹起，呼啦啦的响声像一群嘈杂的麻雀，忽然书本全都散成一页页的白纸，在教室内放肆地飞舞。
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在做梦吧！！！
谁来救救我！！！！！！
金光瑶急忙起身拨开了那女子，没有人拦住他。金光瑶只想离开这恐怖的地方，离开这间诡异的教室。
推开门的瞬间，闪过一道白光，金光瑶只觉得刺眼，用手捂住了眼睛。
4
再睁开眼，不是走廊，不是教学楼，没有路过抱着教案的老师，没有偷偷翘课的同学，他甚至不在学校。
这是哪里。
只见天空湛蓝，还听得见风刮树叶的声音，低头去看，草皮上带有些许骇人的血迹。
他这是跑到哪里来了……
来不及思考，再一抬眼，只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背影。
啊，是梦里的那个人。
高大的身影，淡蓝色的外衫。是他了。
金光瑶看着那人高大的背影，长发后白色的飘带随风扬起。金光瑶只是看着这背影，竟觉得有些安心。
美好总是碎的那样快。
金光瑶有些恍惚，刹那间听到一声惊呼，再低头，他的心口边被刺入锋利的剑刃，露出的半截剑上反射蓝白的光芒。

“唉，不讲了不讲了。不好听了，讲多少年了，烂大街了，换些新鲜的。这段虽是听着大快人心，可是听了千儿八百遍了，爽劲都成闷劲了。”底下人摆摆手，烦躁地道。
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是很能缓解现在局面的尴尬。金光瑶看见蓝曦臣的皱着的眉毛一点点展平，也感觉到一点舒心。
这说书先生也识时务，便坐在木凳上，抖开折扇，开始讲起。
故事追溯到好多好多年以前，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一个守城的将军。城外浩浩荡荡的敌军就要杀进来，城内没有粮草，在近三月的抵抗中士兵也没了与敌厮杀的勇气。
在又一次防守中，将军身受重伤，卧床不起。这将军的夫人看着饥肠辘辘的士兵，心中想到了什么，起来纸墨笔砚，便转身回房去。
所有人都觉得奇怪，将军的夫人认字不全，这样危机的时刻，难道还要提什么字，什么诗么。
久久不见那夫人走出来，士兵觉得疑惑也放心不下，便去敲门。几次敲门没见里面有人回应，便决意撞开木门。这门一撞开，边看见将军的夫人倒在血泊中——自刎了。
听到这里金光瑶的心像被提起来，他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了故事的结局。
这将军夫人平日里善良温柔，为他们熬粥，抚恤体贴。士兵们知道了，便围着她哭泣。突然，一名士兵发现了这夫人的手上攥着字条，展开来，上面写着:
食吾肉身，复元振兴，保家卫国。
后来，他们便忍痛着遵循这夫人的遗嘱。后来的后来，这将军醒来，便得知击溃敌军的好消息。全城都为之狂喜。这以后，人们便把这夫人敬为烈女。
说书人声音沙哑，好像这前尘旧事，金戈铁马，真的那样发生过。
“真是令人感动，这女子真是忠贞烈女，值得歌颂！”“是啊，现在怕是怎么也找不出这样勇气可嘉的女子来了，保家卫国之心，真是好生赞扬。”
不是的。金光瑶知道，这不是什么烈女。她……只是深深地爱着他。只是愿意为了他做任何事。只要他想，她便敢。
只要他想，她便敢。
只要他一句话，她就可以为他赴死。
听到这段故事实在太难过，金光瑶便低下头，专心吃菜。夹的一口是糖醋排骨，却吃不出一点甜味来。
蓝曦臣安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隐隐知道那个故事在说什么，他亦不敢询问他。
这么多年来，他都是隐忍的。他极度地羡慕着自己弟弟和魏无羡的相依相守。他早在十几年前，看见蓝忘机眼睛里那决绝的坚定开始，就知道，他终是和这弟弟有天壤之别。
他不敢，他连妄想也不敢。他隐忍着。可是爱一个人那么浓郁，那么热烈，隐忍得越深沉越久远，迸发的时候越是骇人。

所以他只得选择郁郁闭关，在没有人注视他的时候，一个人煎熬地思念，悔恨。
他那滚烫汹涌似岩浆般的爱，像迎上惊涛骇浪，最终激起一片蒸汽，两败俱伤。他是天下人的泽芜君，他要做泽芜君，他就要放下他的私念，他的爱|欲，他的渴望。
二人下楼，正欲向前走，金光瑶看见了什么，便定住了身体，再挪不得一步。走在他后面的蓝曦臣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看见街上路过的人，便恍然大悟。
他双手放在金光瑶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转过他。金光瑶双目空洞无神，像被抽离了魂魄，只有蓝曦臣知道，他在绝望的海浪里窒息。
顾不得那么多，只是本能的，蓝曦臣一手按住他发颤的肩膀，一手抱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按到自己的胸前。
“不要看……我在，我在这里。”
街口走过的两人，一人身穿金星雪浪袍，一人身着淡蓝长衫。是金凌和蓝思追。两人神采奕奕，意气风发。迎风走过，扬起了金光瑶心碎的回忆。
像极了曾经的他和他。
蓝曦臣也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穿金星雪浪袍的时候，是满脸的骄傲。
他再也穿不回的金星雪浪袍。
蓝曦臣知道他对过去执念很深，却不知道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就让他如此心碎。
“阿瑶。”
“……”怀里的人没有回应。
他想要扳开他看看他此刻的表情有没有缓和，不想怀里的人却伸出手回抱了他。
“……阿瑶？”试探性地问问。
金光瑶没有回答他，只是搂着的双手更用力了些。
罢了，就让他再抱一会儿吧。
蓝曦臣也作势抱紧他，想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好像要身体和心灵都要铭记这一刻。
若是可以，他想把一切都给他。他温暖的怀抱，他炙热的双唇，他的心，他的身，他都可以给他。
若是这一刻成了永恒，多好。蓝曦臣想。

蓝曦臣看着怀里颤抖的人，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内心是滚烫的着。想要捏着他的下巴，捧起他的脸，想要轻啄他温软的粉唇，想要细密地亲吻他的脸，眼睛，耳垂。
他好早以前就想。没有人知道，端庄雅正的蓝曦臣，天下礼仪标杆的泽芜君，他在看着金光瑶的时候，有多么想吻他。
他知道这份爱是热烈的，也是隐忍的。
是一定要隐忍的。
哪怕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熟悉的桃花眼，不是那片薄薄的，淡粉色的唇，不是那个不算高挺的鼻梁。
他依旧想吻他。那么虔诚，那么热切的。
他看着他慢慢抬起头来，恢复往日冰冷的眼神，眼角还泛着艳红。蓝曦臣记得他也曾有一次这样在他面前哭过，昔日今日的身影重叠，又消逝。
“走吧。”金光瑶没有回头，转身向大门走去。姿态是那么决绝，好像一瞬间舍弃了什么，再也无法得到。
“……”
他没说话，他看着这个消瘦的背影，只觉得心疼。
金光瑶知道刚才失态，两个人默契的没有再提。他们走在街上，听着来往的人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莫名山上又有人不见啦。”“听说的是有厉鬼，呜，以前有瞭望台还好啦，有小仙君下来救，现在没得啦，灵城那么小，哪里有的人来顾。”“可是这瞭望台不拆能行吗，那是金光瑶建的，你不拆？你留？留着他魂魄回来找你么，笑话。”“唉……要死不死，提他作甚……晦气晦气。”
金光瑶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屏蔽掉那些污浊的词，最后睁开，无事于补。
“你听见了……”
“……嗯。”蓝曦臣看着他。少年皱了皱眉，蓝曦臣却涌起一阵暖意。敬上怜下，心系苍生，这点倒是不曾变的。
“就今晚。”
“今晚去看看。”
……
二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着说。末了，少年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瞥了一眼蓝曦臣，又继续看向前方走路。
他好高。以前就是这样了。以前站在他身旁戴着乌帽，也觉得他很高，觉得蓝曦臣的臂膀是这样的可靠。蓝曦臣的肩膀也很宽厚，很踏实。结果这句身体也是这么不争气，跟以前一样，头顶刚刚盖过他的下巴。
是巧合吧。
这样，看着那个人的时候，就要微微抬起头。就要提醒自己，他是蓝曦臣，是天下人的泽芜君，是云巅之上，遥遥高不可攀。
他不敢去看蓝曦臣的背影。他知道他变了，这么多年，他的身影变得憔悴，他知道有缘由是因为他，可他怎么舍得。
他到最后绝望，他都不要蓝曦臣来陪。他又怎么舍得他难过。
索性就不要看他的背影，就要走的比他更快些，更快些，才能跟他比肩，或是……

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今日是他的生辰。
他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