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缘灭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就江山黄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果然,终不似,少年游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的很快,真的很快,快到在思追还没有留意之时,就已带来了战火的气息。
空气里弥漫着硫磺烧焦的淡淡气息,混着新鲜的血味,袅袅地给浅溪这个宁静安然的地方笼上了死亡的阴霾。
虽然里屋依旧天天飘出蒸茶的清气,依旧能闻见依稀的檀香,可景仪与思追心里都很清楚,这样日子过不久了。景仪难免有些忧心,却又深知思追的脾性,所以勉力压下内心的不安,绝口不提南下之事,说得直白些,不过就是南逃罢了。
思追还是那样,至少表面上,他的表现与从前别无二致。他依然会去院子里勾勒那几道淡然的墨迹,几不过时间一天比一天长,且从不曾见他带过自己的画作回来。景仪偶尔的提起,他却只是摇头,不发一语。醉酒那日后,他开始提一小篮鱼食去那里,说是喂一条金色鲤鱼。景仪问过当地的人,他们的回答都大同小异。
"那个院子,十几年前武德之乱的时候,被一门派修士放火焚毁,流水干涸。后来鲜少有人问津。不知道又什么时候,流经一条小溪。给那里重新带来了生机,那条小溪清澈透亮,空明灵动,确实不似凡间之水。但我们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那条小溪里有鱼啊。"
也是啊,毕竟那一次的毁坏那么彻底,河底早已焦透,才休养生息了这么几年,又怎么可能这么快重新有鱼了呢?
景仪犹豫了几日,终是在一天思追临走之际拉住了他的袖摆。
"思追,那条河里没有鱼。"
"有的,我见过。"没有愤然争辨,没有高声反驳,只有这么平静而坚决的一句。
"那夜,你可能是醉了…"
"或许吧,可那里真的有一条鱼。是一条金色锦鲤。"
其实思追也有些恍惚,自那一夜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它,对,一次也没有,他有时也会怀疑,那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场梦,可掌心那细腻的温存又该作何解释?你,一定还在那里对吧,我们还未相见,不过是缘分未到,对吧?
思追看了看自己的手,或许,眼睛可以欺骗一个人,但触觉绝对是最真实的感受。
复一日,据前沿所传,如若按此战势进展,浅溪开战,不过数日之内之事而已。
终于,茶冽,檀香,消散了。
"思追,该走了,该离开这里了。"
"是啊,都这么久了,你也该想开了,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如若我执意不走呢?"思追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尊长面前。执着而又淡然,单薄的身影裹挟在松垮的校服之下,倔强的让人心疼。
"我说过了,我累了。我不想再离开了。″
"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那一条鱼啊,我若是走了,它怎么办?"
这略含玩味的话语,如今听来,却有些百感交集。
"你若不愿走,是必要,离开师门,你这是甘愿自弃蓝氏弟子的身份吗?"
思追后退一步,莞尔一笑,俯身下拜。
"弟子蓝愿,字思追,于幼年蒙师门收养,而今尚未及弱冠之年。现自愿离门,从此一言一行,于师门再无瓜葛。"
起身,像往常一样勾起嘴角,却不慎让含在眼眶里的泪珠细细地划过脸颊。
"你们,一路平安。"
语毕,慢慢地回过了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罢了。他怕他再不转身,再不离开,就会开始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就会懦弱的想要逃离。
"就这样吗,就这么不管思追了吗?"景仪生平第一次用这么激动的语气对尊长说话,他甚至忘了加上敬称。
"你知道的。蓝家自开派以来便崇尚的是道法自然,他既然不愿离开,旁人便强求不得。"
"况且,那么多年前,他是在这里被师门收留的,如今他在这里离开,不过只是一个简单的轮回罢了,或许冥冥之中,天意如此。"
说完,眸子暗了暗,"走吧。"思追,这里原本就是你真正的家啊,你有留下来的资格。
还是这个院子,思追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坐在河边,微眯着眼睛,果然,还是这里。哪,你怎么还不来,我怕是等不到你了。难道上次一面,就是诀别了吗?我不想。
池水深处有一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金凌看着他这样,鬼使神差的,竟有一种想要就这么化现在他眼前,然后狠狠的去质问他到底在想什么的冲动。
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耗着,不问时光的流逝,他们或许天真到,以为一直这样就能是永恒。
夜幕终究还是替代了蓝天白云,战火,终究还是延及了浅溪。
火,火又烧起来了,炙热的火浪吞噬着一切,侵袭着每一方净土。思追却连眼睛也不愿睁开,他知道,整个浅溪都被包裹在火中。他又能去哪?
"这个傻子,还不走。"金凌气得不知该怎么骂他了。"就这么想死吗?就这么想为浅溪陪葬吗?"
眼看,这个人将化为灰烬,金凌咬了咬牙,化出真身,伸手拉住了他。
"起来,腿没残吧?没残就给我站起来。"
闻声,思追微微张开了眼。"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