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之死是《史记》中文学性最突出的章节，以致于被选入了高中教材。“乌江自刎”的故事也深入人心，几乎成了英雄末路的代名词。
　　可这个千古流传的故事背后存在疑点，乌江自刎到底是否为真事，项羽到底死在东城还是乌江边——今天我们就来看一看史学界是如何讨论这个千古悬案的……
　　千古悬案个头啊，东城说最早是1985年计正山提出来的，实际上是个比较新的观点。而这个观点得到了史学家冯其庸的支持，于2005年撰写了《项羽不死于乌江考》。算是东城说的代表之作。
　　由于冯其庸是一位有相当资历的知名学者，他的文章引发的讨论远比1985年报纸上一篇文章要多。先后有《项羽死于乌江考》、《项羽死于乌江辩》《项羽本传对读记———以项羽自刎地点考释为中心》三篇文章，与其“商榷”。其中又以张柏青和余恕诚的《项羽死于乌江辩》发的刊物最好（发在2010年的《历史研究》），我看了一下，也以此文条理最为清晰，内容最为丰富，故以此文为“乌江论”的代表。
　　就基于这两篇文章，我们来看一下东城说与乌江说的交锋吧~顺便看一下别人科班出身是怎么撕，哦，不对，怎么讨论问题的。

————————————《项羽不死于乌江考》冯其庸————————————————————
　　提到项羽之死的史记章节有《项羽本纪》、《高祖本纪》、《樊郦滕灌传》、《高祖功臣侯者年表》。
　　而《汉书》《资治通鉴》《通鉴记事本末》皆与之同。
　　一、乌江自刎系子虚乌有
　　除了《项羽本纪》中明确提到“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此句涉及乌江，其他的记载中，都是明确说“身死东城”，“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婴以御使大夫受诏将车骑别追项藉至东城，破之，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羽”，“破籍东城”，“击斩项羽”“共斩项羽”“从灌婴共斩项羽”“以都尉斩项羽”“追籍至东城”等——这些人都是随灌婴追击项羽，斩其于东城。以多证对少证，当以东城为是。
　　而且，《史记》中从来没有明确提出项羽自刎于乌江。而《项羽本纪》最后的评论，司马迁的评语是说“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亦认为是身死东城，后世的史官没有对此提出异议，说明他们都认可了司马迁的观点。
　　【东城】是当时的郡县，乌江呢，乌江是属于【历阳县】的，二者风水牛马不相及。
　

二、乌江自刎系过度解读
　　所有乌江自刎的推断，都是“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衍生出来的推断，准确的说，是过度解读。
　　理由（一）项羽所处的地点
　　按项羽本纪记载，项羽“至东城”后，“自度不得脱”，后面还有“卒困于此”“天之亡我”“今日固决死”等其本人所说的话，可见项羽已经困死于东城，不可能突围。
　　理由（二）乃欲东渡乌江的【乃欲】
　　这里是一句意向性的话，翻译过来，是项羽就想着东渡乌江——我现在想着去小龙坎吃火锅，不等于我现在在小龙坎门口。【乃欲东渡乌江】就也不一定是到了乌江边。一个“欲”，说明东渡乌江这个动作带有意向性和未遂性。
　　至于【东渡】一词，既有方向感，又有距离感（冯其庸同时也是文学家，故而这里是文字的细节揣摩）。安徽的资料显示，东城距离乌江有二百四十华里。如果项羽已经到了渡口，那还欲东渡个什么劲，上船就是了——不然你来乌江边图个啥。
　　理由（三）史记前后言语的矛盾
　　前文说道：项羽乃欲东渡乌江——然后乌江亭长顺着思路，劝他渡江，这个时候项羽态度又突然转变，说起了“天之亡我，我何渡为？”
　　至于乌江亭长，他把船停到了乌江边，又如何于陷于东城的项羽说话呢（作者这里已经假定了理由一是事实），这是史记前后文本的矛盾
　　——针对这些矛盾，作者认为是太史公搞错了。而《汉书·司马迁传》中，班固也说：“（司马迁）甚多疏略，或有抵牾”，即史记偶尔也会自相矛盾。这一点在后来许多人的论述中也被意识到了。
　　ps：这里还有作者的一个猜测，认为项羽本纪乌江自刎这一段，是抄的《楚汉春秋》。不过与主题无关，之稍微提一下。

三、从战斗过程的记述来进行推测
　　【直夜溃围南出】，而后是【平明，汉军乃觉之】——作者做出了如下推论
　　第一，项羽是夜晚突围，说是突围，实际上是夜晚逃窜，不然爆发战斗，早就应该被发现，不至于到“平明”。
　　第二、方向：南出。即项羽想回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即楚尾吴头，项羽的起兵之地。所以项羽一开始的意图非常明确，就是要渡淮再做挣扎。
　　而按作者所言，从垓下到淮河渡口，距离并不远，只有九十多华里。但项羽军的损失是从“八百余人”到了“百余人”，说明其仓皇出逃，但是依然损失惨重。
　　接下来‘项王至阴陵“，阴陵在西南方向，说明其方向是西南。然后是经典的田父指路的剧情——田父指的路是”左“。项羽是由北往南，那项羽的左——就是项羽的东边。项羽的目的地该是在东南方向。但是田父应该是面向项羽指路的——所以田父是用手指指路的，指路的方向与项羽应该走的相反，指到了西边——而阴陵的古城村向西走，至今仍然是一片大泽，最低洼处现在是湖泊。
　　这个时候项羽意识到走错了路，“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项羽此时的部队减员到了二十八人，而从淮河渡口到阴陵只有七十华里的路——说明项羽已经穷途末路了。
　　这一段话里，司马迁用的每一个字，如“项王渡淮”。“项王至阴陵”，“至东城”，都用了明确的动词，没有一点模糊的地方。而后文中，却没有项羽出东城或者至乌江的记载——而是用了一个“欲东渡”
　　剩下作者还有一部分关于乌江亭长的猜测，与本文无关，简单提一下：作者认为乌江亭长没船，但的确有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二十六骑之一。因为东城距离乌江有二百四十华里，汉军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放一个人走这么远到东城里来的。

　四、是史记中的矛盾，导致了各家注解中的矛盾。
　　常见的史记有三家注，其中《史记正义》认为“期山东为三处”的山是九头山——《括地志》里，九头山在“九头山在滁州全椒县西北九十六里。而《正义》引用的《江表传》了，却又把九头山说到了乌江边——九头山难道会移动吗？可见史记正义此部分不可信。而作者也请人去了全椒县调查——结果是从来没有啥九头山。其亲自到乌江调查，也是这个结果。
　　三家注里关于到乌江的解释，都有类似的错误。故而三家注出了错。要是没犯地理上的错误，就是与史记本文矛盾。涉及太多文本考证，在这里就不多赘述。
　　五、乌江自刎的来源
　　最早的说法，是《江表传》（没错，就是三国志裴注里经常引用的那本），是晋朝的书。此书现在保存的部分，只存三行字，其他只能见于各书的征引。《史记正义》中引用此书，提及“项羽败至乌江”——注意，没有说是自刎乌江，是说到了乌江。
　　然后是《史记正义》中引用的《括地志》。到此提到了乌江亭长停船在此——注意，还是没有自刎。
　　【作者到此，说：项羽乌江自刎的说法，到唐代似乎么有文字可稽】
　　最早明确提出乌江自刎是在何处呢——是元代中期金仁杰的杂剧《萧何月夜追韩信》——故事里形象地描绘了项羽自刎乌江的故事。后来作者到乌江调查，农民还和他讲楚霸王乌江自刎的故事，还提到乌江渡船的规矩“渡马不渡人，渡人不渡马”——而这个规矩，是元杂剧里的台词。

　☆☆☆☆☆至此，作者文章的主要内容已经呈现，总结来说，项羽是死于东城，而非东渡乌江，自刎也是后人编的，理由如下
　　1.史记正文没有明确提及是自刎乌江，甚至没提及到了乌江，而是“欲东渡”。到了乌江是后人注释的，而后人注释有明显的错误，不应该采信。
2.从司马迁的描述来看，当时项羽应该是被困死于东城，不可能突围两百多里到达乌江。
　　3.乌江自刎的说法，明显受到元杂剧的影响。是戏剧加工的结果。

接下来，就是对手登场了。
　　————————《项羽死于乌江辩》张柏青，余恕诚——————————
　　

反驳的方式很简单——冯其庸先生一堆地方搞错了。
　　啥搞错了——“东城”是个大范围，“乌江”是个小范围“，东城是包括乌江的。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让我们来看一下他们是怎么论述的。

一、冯文的材料都对，解读也很好，但是理解中缺了最主要的一环，即地名的考证。
　　作者（们）认为，“东城”是司马迁沿袭前人以“大名”指代“小名”的文例，不是单指东城县邑。
【清代学者俞樾《古书疑义举例》卷3“以大名代小名例”云:
古人之文,有举大名以代小名者,后人读之而不能解,每每失其义矣… … 《春秋》之例,通都大邑得以名通,则不系以国,如楚丘不书卫,下阳不书虢是也。若小邑不得以名通,则但书其国而不书其地,如盟于宋,会于曹,必有所在之地;而其地小,名亦不著,书之史策,后世将不知其所在,故以国书之。此亦举大名以代小名之例也。后儒说《春秋》,谓不(书)地者即于其都也,失之。】
　　从清朝学者这个总结看，《春秋》中就有“以大名指代小名”的文例，而且是一个不算少见的做法。
　　作者后来又举例：
　　《孟子》中，梁惠王说过：“晋国天下莫强焉”——清刘宝楠《愈愚录》中认为，这个晋国，是以大指小。用晋国，指魏国。
　　而1957年安徽寿县出土的《鄂君启金节铭文》 “大司马邵阳败晋师于襄陵”。楚国也称魏国为“晋”。
　　而在《史记》中，以大指小的例子也不少见：
　　人物籍贯的“大名”有如《春秋》用其“国名”者,如: 《孙子吴起列传》 “孙子武者,齐人也”; “吴起者,卫人也”
　　有郡县等“大名”者,如:《史记·大宛列传》 “张骞,汉中人。”——后人注解可知，张骞是 `汉中(郡)成固(县)人'
　　还有同一个“大名”在不同的语境所指代的“小名”不一,如秦汉县名“平城”,《史记》里或指其境内白登(山),如《高祖本纪》 “匈奴围我平城,七日而后罢去”。或指其县邑(城堡),如《韩信卢绾列传》:“上出白登,匈奴骑围上… …居七日,胡骑稍引去… …入平城,汉救兵亦到,胡骑遂解去。汉亦罢兵归。”
　　那【东城】呢，“东城”亦如是。它是秦汉县级政区的称谓,可以指其县境内任何一处。
　　例如《史记·樊郦滕灌列传》:项籍败垓下去也,婴以御史大夫受诏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破之。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降左右司马各一人,卒万二千人,尽得其军将吏。下东城、历阳。渡江,破吴郡长吴下,得吴守,遂定吴、豫章、会稽郡。还定淮北,凡五十二县。
——汉军已经至东城破了项羽了，然后为啥又下东城呢？因为文中“下东城、历阳”中的“东城”,系指东城县邑,由“下” (攻克)字可知。“至东城”之“东城”指的是“四隤山”,《史记》、《汉书》 “东城快战”言项羽于四隤山战斗中斩汉骑二将可证。

二、以大指小的旁证
　　【接下来是这两个作者的showtime了！】
　　1.长沙与汨罗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篇的评语说：:“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其前“正文”言: “(屈原)于是怀石遂自(投)[沈]汨罗以死”,“屈原沈汨罗后百有余年”。
　　——这里也有正文与评语的矛盾，正文中说得明明白白，屈原是投汨罗江四死的——但到了评语中，司马迁却说自己到了长沙，看了屈原投河的地方。
　　难道说是司马迁又搞错了吗？不是。
　　司马贞《史记索隐》引《荆州记》云:“长沙罗县,北带汨水。去县四十里是屈原自沈处,
北岸有庙也。”张守节《史记正义》云:“春秋时罗子国,秦置长沙郡而为县也。按:县北有汨水及屈原庙。”
　　由此可见,屈原沉渊处汨罗(水名)是“小名”,因其名不著,故篇末以统辖其地的“大名”长沙郡称之。
2.平城与白登
《史记·匈奴列传》前言:“冒顿纵精兵四十万骑围高帝于白登,七日,汉兵中外不得相救饷。”后言:“(高帝崩)高后欲击之,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
　　——前文先说困于白登山，后来又说困于平城。
　　解释是张守节《史记正义》曰:“ 《括地志》云:`朔州定襄县,本汉平城县。县东北三十里有白登山,山上有台,名曰白登台。' 《汉书·匈奴传》云(蹋)[冒]顿围高帝于白登七日,即此也。”此以“大名”平城说明“小名”白登山是其辖区。
　　3.陈留与高阳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前言:“沛公至高阳传舍,使人召郦生。郦生至,入谒,沛公方倨床使两女子洗足”,后文追溯当初言: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 …沛公方洗。”
　　——解释是司马贞《史记索隐》云:“高阳属陈留圉县。高阳,乡名也,故《耆旧传》云`食其,高阳乡人'。”详审其原文,所述是同一次同一件事(即郦食其劝刘邦夺取陈留),而前后言其名则异,乃小名、大名互见。
4.聊城与济北
《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后言:“夫齐之必决于聊城”,而其前鲁仲连言:“齐无南面之心,以为亡南阳之害小,不如得济北之利大。”又言:“齐弃南阳,断右壤,定济北。”
——解释是张守节《史记正义》云:聊城,“今博州县也。”司马贞《史记索隐》云:济北,“即聊城之地也。”可见“聊城”是大名,“济北”乃小名,是“聊城”所辖之地。
　　5.齐与范阳
《史记·淮阴侯列传》前言:“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 …”,后言:“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
《汉书》颜师古注:范阳, “涿郡之县也,旧属燕。通本燕人,后游于齐,故高祖云齐辩士
蒯通。”钱大昕、梁玉绳、王骏图等考证,“范阳乃齐地东郡之范县(今山东省范县东南20里处,即其故治)。”“范阳”是县名,“齐”是地区名,亦“大名”与“小名”互见。
6.江东与吴中
《史记·项羽本纪》文末云: “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其篇首言: “遂举吴中兵,
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 “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
按:文中“八千人”相同,本来自一地,而言其地名则异:一言“江东”,一言“吴中”(下县)。“江东”乃“大名”,拥有“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乌江亭长语);而“吴中” (下县)乃“小名”,指长江下游江苏南部一带,在地域上是“点”与“面”的关系。
7.梁与宛朐
《史记·韩信卢绾列传》篇末曰:“陈豨,梁人。”其前文言:“陈豨,宛朐人也。”
——张守节《史记正义》云: “宛朐,曹州县也。太史公云`陈豨,梁人。'按:宛朐,六国时属梁。” 此例以旧时“梁”(即魏)之大名说明小名“宛朐”(曹州县)所在之地域。
8.山东与宛朐、横阳
《史记·傅靳蒯成列传》篇末云:“阳陵侯傅宽、信武侯靳歙皆高爵,从高祖起山东,攻项籍。”其前文言:“阳陵侯傅宽,以魏五大夫骑将从,为舍人,起横阳。”又,“信武侯靳歙,以中涓从,起宛朐。”
　　——解释是司马贞《史记索隐》云, “横阳,邑名,在韩。”张守节《史记正义》云:宛朐, “曹州县也。”按:“山东”,指崤山以东地区,以地区大名说明“宛朐”(县)、“横阳”(邑)在此区域,义即“傅宽起兵于崤山东的横阳,靳歙起兵于崤山东的宛朐。”
　　——由这些例子可见，完全可以以大地名指代其辖地，不单可以以国名指代郡县，也可以郡县名指代其下属的确——比如说，我可以说我是中国人，也可以说我是湖南人，也可以说我是长沙人——这些说法都是对的。如果现在一个记载说，我出生在湖南，是个地地道道的长沙人（实际上我并不是）——能因为湖南≠长沙，说这句话是错的吗？不可以。

三、论证乌江属于东城郡
　　《汉书·地理志》 “九江郡”下统十五县,有历阳、东城等。
　　《晋书·地理志》 “淮南郡”则统县十六。——多出来这个郡是那个呢？
　　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卷124《淮南道二·和州》中写得明明白白——“晋太康六年,始于东城【界】置乌江县。
　　而北宋王存撰《元丰九域志》卷5《淮南路·和州历阳郡》述乌江县地域范围曰:“州东北三十五里,四乡。汤泉、永安、石碛、新市、高望五镇。有四隤山、大江、乌江浦。
　　换言之，是晋武帝司马炎于太康六年(285)始从东城县析出乌江亭与其毗连的江浦县域而为乌江县,与历阳县并属淮南郡。
　　此外，还有明确的旁证——
　　唐杜佑《通典》卷181“和州”载:“乌江,本秦乌江亭,汉东城县也。”
　　《旧唐书·地理志三·淮南道·和州》载:乌江,“汉东城县之乌江亭。”
　　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24《淮南道二·和州》载:“乌江县,本秦乌江亭,汉东城县地。
　　北宋欧阳修《舆地广记附札记》卷21“和州”载:“乌江县,本秦东城县之乌江亭,项羽欲渡乌江,即此。”
宋刻本《太平御览》卷169《州郡一五·和州》引《汉书》曰:“汉军追项羽至江,东城乌江亭长舣船待之。”
　　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318《舆地考四》载:“乌江本为秦乌江亭,汉东城县(地)。”
　　清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29载:“乌江废县,秦乌江亭也,汉为东城县地,晋太康六年置乌江县。
　　——那么问题来了，冯其庸先生声称乌江属于历阳县，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打脸高能】
　　据袁传璋先生考证,“新论”者所言的“明确记载”是指《元和郡县图志》阙卷逸文卷2《淮南道》
——这本书关于乌江有两个个记载
　　①乌江县,魏黄初三年,曹仁据乌江以讨吴。晋太康六年始于东城置乌江县,隶历阳郡。
　　②乌江浦,在县东四里,即亭长舣船之处。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东城论者或有意，或无意，把乌江的归属搞错了——乌江在秦汉，是属于东城县的，而到了后来西晋，乌江被拆出来单独做县，而乌江浦距离四里的县，是乌江县城——因为与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卷124《淮南道二·和州下》中明确记载载乌江县,和州(治所古在历阳城)“东北四十里”——乌江浦距离历阳县是四十里，不是四里。
　　接下来本文又从地理角度驳斥了一通乌江不可能属于东城县的说法。
　　【话到这里，文字间火药味已经浓得盖不住了】

四、项羽在东城没有死
　　这一段比较简单，也是抠字眼——史记原文没有明说项羽到了乌江——但史记项羽本纪正文也没有明说项羽死在了东城。（死于东城是太史公的评论里说的，参照屈原传的长沙汨罗的关系，东城未必不能指乌江）
　　你说原文没有脱离东城的记载？sorry——史记没有，《汉书·卷三十一》里班固加上了一句【于是羽遂引东，欲渡乌江】——故而项羽在东城和汉军打完一场快战后，还能“引东”，就是继续东行——班固虽然认为史记有不少矛盾之处，但他在汉书中修补了这个矛盾，故而班固实际上是认同项羽自刎乌江的。
　　至于所谓乌江和东城的地理位置相差甚远，项羽根本不可能突围这么远——按照前文所说，东城快战的东城也不是指东城县城，而是“四隤山”。
　　按照北魏郦道元《水经注》的记载: “水出东城县,东北流,径东城县故城南。汉以数千骑追羽,羽帅二十八骑引东城,因四隤山斩将而去,即此处也。”——明确言及是斩将而去。
　　《元和郡县图志》卷10《河南道》载:“东城县故城,在县东南五十里。羽自阴陵至此,尚二十八骑。南走至乌江亭。灌婴等追羽,杨喜斩羽于东城,即此地。”——也明确言及在四隤山快战后，项羽到了乌江。
　　还有就是《太平寰宇记》卷124《淮南道·和州》载:“四隤山,在县西北七十五里。项羽既败垓下,东走至东城,所从惟二十八骑……“——这个县是哪个县呢？现在还不清楚。因为和实际地理对不上。
　　但不是不能解决——因为这个县字写错了。明刻本《直隶和州志》云:“四溃山在州西北七十里。”不是县，而是和州。现今实地状况亦如此。
　　再看《舆地纪胜》卷48《淮南西路·和州》 “乌江县”下载:“四隤山在乌江县西北三十里,直阴陵山。项羽既败于垓下,走至东城,所从惟二十八骑,汉兵追者千余,(羽)乃引骑依四隤山为圆阵,即此山也。今山石上有走马足痕。”——这本书主要是引用《太平寰宇记》,但将四隤山与乌江县城的距离改成为三十里——而作者的自序中说道，自己对这一带的地理很熟悉 “余少侍先君宦游四方,江淮荆闽,靡国不到。”——四隤山的地理位置，是乌江三十里。
　　而到了《方舆胜览》卷49载:“四隤山,在乌江县西北三十里,直阴陵山顶,项羽既败于垓下,走至东城,所从惟二十八骑,汉兵追者千余人,羽乃依此山为圆阵。——也认为距离是三十里。
　　除此之外，旁证是《明一统志》卷6《南京》 “山川”下载:四溃山“在江浦县西南七十里。昔项羽败垓下,走至东城。汉兵追之。羽引骑依四溃山为阵,即此。(山)石上有马迹。或云:汉兵四面围羽,羽引兵斩将溃围于此,因名。俗呼为四马山。”
《读史方舆纪要》卷29云:四隤山亦名“四马山”,“在全椒县东南三十五里。”
　　所以说四隤山的位置是:东北距江浦县城约七十里,东南距乌江约三十里,西北距全椒县城约三十五里。四隤山到乌江浦只有三十余里,项羽怎么不可能到达呢?
　　持东城论”者所谓的“四隤山”,是依据民间(今定远县南六十里处谭村人)传说称嗟姬墩“又名四溃山”。此说非但不见于古籍著录,就连与他合作研究项羽史事的定远县本土人计正山也不认同。

五、项羽自刎乌江在唐之前有记载
冯其庸说在唐之前，没有啥乌江自刎的说法——很明显，这是个低级错误。
　　清严可均辑《全汉文》卷13“项王”云:“汉元年,(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都彭城。五年,兵败,走乌江,自刎死。”
　　魏许真君《戒怒歌》:“楚伯王、周公瑾,匹马乌江空自刎,只因一气殒天年,空使英雄千载忿。”
　　南朝梁萧纲《悔赋并序》赋曰: “至如下相项籍,才气过人… …抱乌江之独愧,分汉骑之余身。”
　　南朝梁侯景《讨梁檄文》曰:“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
　　庾信《哀江南赋》中亦言及项羽“阴陵失路”, “舣乌江而不渡”。
　　隋无名氏《项王歌》中有“悲看骓马去,泣望舣舟来”
　　至于唐宋时说项羽乌江自刎的文章，也很多。单这个作者就引用了七首——故而，冯其庸先生说的到唐朝都没啥记载，元朝杂剧使得项羽乌江自刎一事获得空前影响力——是错的。

六、总结
　本文作者认为，项羽自刎于乌江。
　　而之所以会有人提出东城论，是搞错了——并对其理由一一驳斥。
　　东城论认为史记正文中没有明确提及项羽到了乌江——实际上是可以用“东城”以大指小，指代乌江的。
　　东城论认为项羽“东城快战”后距离乌江还有两百多里，不可能赶到——实际上是东城论者搞错了，仔细考证，东城快战应该发生在四溃山，这个地方距离乌江就三十里。
　　东城论认为项羽乌江自刎一事，在元朝之前，压根就没人几个人提到——也是东城论者搞错了，汉朝有，魏晋南北朝有，唐宋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