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十年的庆典
从东方来的温和海风将大钟楼的钟声运向城镇中。
在我还只刚来这个城镇的时候，不论是从城镇的哪个地方都可以看到那栋钟楼。然而现在却建立起了许多的高耸建筑物，将钟楼的身影从人们的视线中隐去。
再过上数年的话，那栋钟楼的声音肯定就会被满溢在城镇上的杂多声音给掩埋，逐渐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去。
伊库苏拉。
一座修筑在尤纳利亚合众教皇国格兰约克州的最东部，面向珍珠海的平地上的城镇。
这座城镇自古以来就有着给面向海外的宗教修饰门面的意义在，现在仍旧有着超过三十之数的砖砌教会建筑物，也就是『塔』的身影残留于此。然而近年来商业贸易盛兴，各种各样的异文化融入了城镇之中。
因此这里是古今之物同时存在着的场所，内部存在时代矛盾的都市———这就是我所居住的城镇，伊库苏拉。
从高楼大厦乱立的海湾沿岸的商业地带稍微偏离马路处，就到了以前就在这的低层建筑物一带。这是庶民的生活基盘商店或休息的场所小酒店所在的地区。
斜阳从山间射入的时候，我正趴在位于这个地区一角的咖啡店的柜台上。放在我我眼前的咖啡早就已经没有再冒热气。
「就点了一杯咖啡你打算在我这赖到多久啊，索多」
听到柜台后面传过来的声音，我抬起了头来。发现眼前有一名穿着斜纹粗棉布制的围裙的谦谦君子正俯视着我。
外阔纤细的脸加上金发，然后是一副框架式眼镜。眼镜后面细长而清秀的眼睛为深绿色，那副容貌端正到了连特意去说违心话的必要都没有。年龄应该和我一样是二十三岁，但在容貌上我跟这家伙相比完全就是天地之差。
「我现在，正在围绕着人生的不条理和不公平进行思考啊」
「都这么大了吗？那种事情应该在十三岁到十九岁的时候就毕业了呐」
他直接一句话结束掉我空洞的妄言，并把冷掉了的咖啡从我眼前撤下。随后从柜子上取出另一个杯子，注入新的咖啡递到我的面前。
「这一杯我请客。你就感恩戴德地喝下吧」
「安慰吗」
对我不开心的视线候仅仅是耸了一下肩膀。
候・戈林。
我在公会时的同僚，同时也是这家咖啡店『绿之骑士』的店主。
他在正好一年前的时候辞去了佣兵职位并退出了公会，然后开了这家咖啡店。也就是所谓的佣兵出身的少数成功者之一。
我苦着脸说道。
「总算搞明白平常就对你这家伙心怀着的感情了。这家伙是『嫉妒』。没得跑了」
「我只是顺着兴趣弄的。运气好罢了」
「毫无自知的傲慢可是更会遭人怨恨的啊，候」
基于候喜欢读书和喜欢的兴趣所开办的图书馆咖啡店。这好像就是这家店的构造理念。四方的墙壁上都设有书架，客人可以在这里饮用喜欢的茶、阅读喜欢的书。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了这一组合，店内的生意也超好。就算是黄昏五点的店内也能看到不少的客人。
端正的容貌加上有着自己的店子，更还有业绩也很好。真是够了，看着这家伙后，劣等感就会不断地涌上来了。如果有叫做神明大人的家伙在的话，那么那货就是个超不讲理的**。
「你今天心情又很是不好呢，索多」
「要是有在饭碗丢了的那天还会心情好的家伙在的话，那家伙肯定是个脑子相当有毛病的怪人」
「那样的话，现在这样子就更加不像是你了」
我瞪着他后，候觉得好笑地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啦」
「贬低别人的玩笑呐，别名可是叫侮辱。你晓不晓得？」
「被侮辱了的人之所以会生气，那是因为被说中了。你又知道不？」
看着候那清爽的视线，我有力无气地摆了摆左手表示认怂。跟这家伙斗嘴我还从未赢过。
「不过，明明到独立祭就只有十天了，还真是个让人郁闷的话题呐」
「真的就是说啊」我彻底受够了地摇了摇头。「要是有这样子还能沉浸到节日氛围里的佣兵在的话，我还真想看一看呐」
在来这家店的途中，我品尝着和平日不同的城镇喧哗到了感到厌恶的程度。每一次走过以各种各样的锦丝或纺织物装饰的城镇一角，我的心情就会成反比地失落下去。
「神那家伙绝对是在以世界规模级别在找我的不痛快」
「神明大人可没有空闲到理睬你这样子的小人物啊」
「不管是哪边，性格很差这一点是肯定的」
「嘛，这可是难得的一年一次的节日。虽然我懂你的心情，但也请不要在我店子里散播太过负数的气氛啊，索多」
「……真是强人所难啊」
我的眼神阴暗地看向柜台的旁边后，像是串通好的一样，今天早上的报纸上的标题就跃入了我的眼中。看着『独立祭临近，失去冷清的街道』这一文句，我的心情加速地低落了下去。
独立祭既是这个国家的恒例行事，也是一大典礼。
九十年前，『尤纳利亚皇国』重生为『尤纳利亚合众教皇国』的那一天……同时也是当时的暴君雷欧尼皇帝从皇都逃亡，在这座城镇里，在这座伊库苏拉里被革命军讨伐掉的一天。
不知是不是还有着这一缘由在内，独立祭的待遇在这座城镇里更加特别。伊库苏拉是一座见证了历史终结的城镇，同时也是一座见证了新历史开始的城镇。这对居住在这个城镇的居民们来说似乎是一种骄傲。
要我来说的话，那种发霉了的骄傲是个屁用都没的玩意。更重要的是，我看不惯他们那把九十年前的事情当做的自己的事情一样到现在都还继续庆祝的神经。都想要去主张“你们这些家伙当时没有一个人出生了的吧”了。
候拿起那份报纸，打开一面给我看。报导上登载着众多观光客所拥挤着的中央终点站的情况，以及贵族们从海港客船上走下来时脉搏间歇模样的照片。
「今年是独立九十周年，会是一场相当大规模的祭典。毕竟，距离百年王国只有十年了呐。好像还会从诸外国来许多贵族或商人到这座城镇里」
「真是个假惺惺的借口呐。至少给我再等十年，到百年的节目上再吵起来啊」
对我的嘲讽候露出了不失礼节的微微苦笑。
「而且还有着十分吸引人注目的东西。这次祭典好像还会有一名『圣女』从皇都来这里观礼的样子。健在的圣人可是非常难以拜见到的，更何况，这次来的还是一位才十三岁到十九岁的少女呢。人因为这一珍稀度而众聚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哼嗯」
我仅仅是暧昧地点了下头。候所说的话题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真心的无所谓。看着打了个大哈欠的我，候叹了一口气。
「居然对身为奇迹的『圣女』都毫不关心，这可是卖国贼行为啊，索多」
「不凑巧，我活到现在可都没见过那奇迹什么的东西呐」
顺带一提，所谓的『圣女』『圣人』似乎是只有在自己的人生中引发过两次以上的『奇迹』的人类才能够得以授予的称号。由于基本上都是些死后被教会认定的，因此现存世中的圣人在现在这个国家里所存在的人数只手可数。
但要我来说自己的感受的话，对那一关键的『奇迹』的定义我总是能感觉到一股子可疑的味道。“实际上不是全靠教皇的个人判断来决定的吗？”这是我的观点。
「于是，那个圣女SAMA是引发了哪种奇迹的家伙啊？」（孤：SAMA是大人的意思，原文这里用的是片假，可能表讽刺？）
「好像是预知未来，到现在为止一共有三次了呢」
我嗤笑道。怎样都好。
「真希望把我的未来也告诉我啊」
「……看样子，现在的你跟祭典的话题完全是一山不容二虎的样子呢」
「没错。就没有佣兵以外的其他人的不幸话题吗？ 要尽可能悲惨一点的。让我觉得自己现状还算可以的那种呐」
我嘴角浮现出真心阴暗的微笑如此说道。候耸了下肩，手里拿着之前撤下的杯子转身背朝着我。
「然后呢，这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隔着后背，候一边在柜台里洗着杯子一边询问我道。我盛大地叹了一口气。歪着嘴角，很随意地举起双手（両手を挙げる）。

「哪有什么打算怎么办，完全束手无策（お手上げ）了呐」（孤：相当于天朝的举手投降）
「有去其他佣兵公会问过了不？」
「没有从沉船上特地跑到另一条快要沉了的船上的道理吧」
已经不是佣兵的时代了───。
回忆起这一句话的我不禁砸舌。
「沉了的船，吗」
候关紧流水的水龙头，一脸微妙的神情转过身来。
「实际上，好像在各种方面都弄出了恶劣影响呦。因为那些『船员们』的缘故呢」
我「想也是」地哼了一声。
「被这样子对待了，不管是怎样的呆子都会发火的呐。更别说，那还是些血气方刚的呆子们，那就更加了」
「现在好像都有因为失去了工作的原佣兵们的缘故而导致治安变坏的区域了的样子。今天早上的事情你知道不？ 甚至连去盗旧皇帝墓地的墓的家伙都出现了」
我不禁笑出了声。
「要是是打算泄愤去那样干的话，果然佣兵都是些笨蛋啊。明明旧帝派是教皇厅里的不稳定分子，弄了他们的象征，教会那群家伙拍手称快都还来不及」
「单纯是瞄准了值钱东西去的吧。毕竟旧帝雷欧尼的墓地里，宝物也是一同被埋葬在里面的样子」
「都开始瞄准别人的，而且还是死人的财产的话，作为一个人类也总算是完了呐」
我一副受够了心情啜饮了一口面前的咖啡。曾经激烈竞争的商业敌们现在竟然去当盗墓者了，我直接跳过无语来到感到丢脸。
「嘛，因为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呐。谁都不会想到两周都不到的时间里城镇的佣兵公会就基本上都被要求关门大吉了的吧。真是越来越对马尔姆斯汀卿的手腕感到惊讶了」
「说起来，动手实在是不同寻常的迅速呐。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是佣兵招惹红衣主教的恨了么？ 还是说，是为了不在祭典中对驻外国暴露出国丑？」
「既然对象是粗暴的佣兵家伙们的话，会这样子也是自然而然的呐」
候苦笑了起来。
「说不定的话，是在赚取红衣主教在中央议会中的点数呐。毕竟给各公会的国家援助金预算也是相当大的样子。因为这个的缘故，那个『理想乡政策』似乎也进展率并不好」
「真是蠢透了」
教皇厅大约在一年前开始提出实现目标的新体制，通称『理想郷政策』。
教会所发布的方针点重点来说好像就是「凭借更加强硬的内政统治和完全的武力统一，推动尤纳利亚合众教皇国的国际性强国化政策」。由我来说的话，就是只有观念性的话语却看不到最终性的具体影像的政策。（孤：也就是所谓的「空想派」？）
「居然是受那个的牵连，我真的是越来越想哭了啊。都快想要为了传达我这一心情，干脆直接闯入皇都里引发反叛去了」
「开头则是把横断大陆的铁道给劫持了，吗？」
我对候的嘲讽言语哼了一声。
「不错的点子呐」
候轻笑了一声，从壁橱里取出新的咖啡豆。一边用磨豆机将之磨碎一边说道。
「就算开玩笑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呢。根据小道消息，伊库苏拉里的教会骑士团好像也有大幅增加成员的样子。治安警备的增强是明确的。虽说现在的确是有原佣兵引起了骚乱，但那也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的吧」
听到这话，我反射性地停下伸向了咖啡的手。
「……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早就已经开始团员选拔考试的征募了哦。不过，在这个时间点的话，考试会场感觉会被失业了的佣兵们给挤满了的感觉呢」
候“哈哈哈”地笑着。但是我没有笑。是对此感到惊讶吗，候以可疑的视线看向我。
「……索多，你，在想什么？」
「教会骑士团，么。那也不错呐」
我摸着下巴，同时仰起嘴角。
教会骑士团如其名，是直属教皇厅的武力组织。不但收入远比佣兵要高，而且饭碗还是铁打的。作为职业而言是理想的。
候注视着陷入思考中的我的脸，同时露出一副惊呆了般的表情。
「不是想要以教会为对手发动武装政变（coup d'État）吗？」
「反过头来想的话，佣兵是不选择雇主的啦。你也是知道的吧」
「可你已经不是佣兵了吧？」
候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劝你还是放弃吧。教会骑士团可不是够强就够了还要有学问才行。对于学都没有好好上过的你来说，去参加不过浪费时间罢了」
「你是想说我是个傻瓜吗？」
「希望你能把没有坦白地把话说出来的地方称做我的温柔呢」
看着候清爽的侧脸，我跟吃了苦虫一样憋屈。很是遗憾，我没法否定这家伙说的话。
「但是，不去试试就不知道的吧。说不定，像我这样的家伙意外地过关了呐」
「唯独这样说的家伙铁定是会落选的」
「真是个冷淡的男人呐，你这家伙。就没有想要稍微在后面推挚友一把的想法吗」
「你这样说的话……」
候开始开始不情愿地翻起柜台里面的柜子。
被翻出来的是注着昨日日期的早报。
「给，就稍微戳一下你的背吧」
递给我看的是编载在报纸上以『教会骑士团招募要项』为题的传单。
「正好在明天，北广场的中央教会里有一个说明会的样子。只是内容的话你就去听听吧。那样的话，你也就会放弃了的吧」
我轻轻一笑，结下了那张纸。
「被你这么气人地怼了后，反倒是让我提起干劲来了呐」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里仅凭干劲可是行不通的」
「之后你可别哭鼻子呐」
「那句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你」
候対我开玩笑的应酬话耸了下肩。我轻声哼笑了一声后，一口气把剩下的咖啡给喝完。我摸索了一下上衣的口袋，也不确认抓出来的少量资金就丢在柜台上。
「这是咖啡的钱，找零就算了」
对这样说着颯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的我，候以冷静而透彻的声音说道。
「五十美分可不够哦，索多」
我不禁砸了一下舌。
「别那么斤斤计较嘛，咱俩什么关系对吧」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呢」
候灿烂地微笑起来。
「那就，请付两杯咖啡的钱。还需要2美元50美分才够呦，索多」
「有一杯不是你请客的吗」
「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呐」
从我的口中，再次不自禁地传出了砸舌声。

233333333这篇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