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by秋与@还你自由Bye
选句：
我不认为这个世上有死不足惜的人，但确实有人会迫不得已去杀人。——《青之炎》 贵志佑介

00.
“妈妈，‘爱’是什么感觉？”
年幼的谷伊仰着头，询问面容憔悴的母亲。母亲望进那双澄澈的大眼，抿着嘴，笑得有些无奈。
“爱啊……挺难说的，因人而异。但我觉得，如果你爱某个人，你会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换得那人片刻的安宁。”
年幼的谷伊歪了歪头，想起之前有次住在隔壁的黎悦想要吃她最爱的糖果，她死活不同意，结果把黎悦气走了。
「所以，我应该是不爱黎悦的吧……」
年幼的谷伊窝在母亲怀里，努力理解着方才的对话。
“所以，妈妈，你爱爸爸吗？”
母亲抱着谷伊的双臂僵了一下，随即放松。略长的刘海在母亲的脸上投下厚重的阴影，谷伊看不清母亲的表情。
“大概吧……太久了，已经记不清了。”
年幼的谷伊不解地眨着眼，但也没再追问。
后面的事情，长大后的谷伊记不太清了。只是那天，父亲并没有回家。
第一次。

01.
清晨的阳光还不算太炽烈，树上的知了已经在此起彼伏地鸣叫，化作夏日的背景音，静候一台台生活剧的开演。
“同学们把书翻到39页，今天我们讲……”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虽然已经高二了，心里多少有些紧迫感，但对于大多数同学来说，语文老师走进教室，就是一颗巨大的安眠药走了进来。老师不过在黑板上写个标题的功夫，教室里已经倒了一片。
谷伊瞟了一眼弥漫慵懒气息的教室，撑着脑袋，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她的同桌闲得很，凑过来看看。谷伊也没挡。
[我最怕的是时间。总是担心这一秒用得不够好，悔恨前一秒用得太糟，然后慌不择路地迎来下一秒。像是个拥有太多糖果的小孩儿，总是不知道先吃哪一颗。]
“又有作文竞赛？”
同桌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谷伊没转头看对方，继续写着。
“嗯，十三号之前交。”
“十三号……不就是明天吗？”
“是啊。”
“可你只写了个开头啊！”
谷伊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用拿着笔的右手推了下眼镜。
“习惯就好。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也是。”
谈话结束。
谷伊的同桌，班长黎悦，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根据老师黑板上的板书，在书上记下笔记。
姑且认真听着吧，虽然蛮无聊的，毕竟一会儿下课，谷伊就要借来抄了。
黎悦瞄了一眼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谷伊，幽幽地叹了口气。她记得小时候，谷伊就很喜欢自己待在房间里写东西。一开始，谷伊还会害羞，挡着不让她看。但她死皮赖脸了很久，之后就同意了，最后就无所谓了。大概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黎悦想起当时谷伊脸上地无奈，不禁扬起嘴角。
02.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不再有父亲这个角色的？」
深夜，谷伊窝在被子里，戴着耳机，聆听化成数据依旧悦耳的木吉他声。
「大概是从他第一次晚上不回家开始的吧……」
谷伊想起自己的第一篇征文写的是父母离婚前的故事——逐渐冷漠的夫妻、不再完整的餐桌、日渐憔悴的母亲、夜不归宿的父亲……然后，她的这篇文章拿到了一等奖。
她记得，那天在全校面前拿到奖状和奖学金之后，她翘掉了第一节体育课，在厕所间里哭了四十分钟。
当时她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哭。后来，她想明白了：她在领奖的时候，听见了心底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谷伊烦躁地扯下耳机，莫名想起了那个男人之前欠下的赌债，感觉胃有点疼。
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望着窗外静谧的星空，一夜未眠。

03.
以“时间”为主题的征文得了第一名，一如既往。谷伊得到了黎悦的一个拥抱，一张奖状，和奖金，跟第一次一样。
时间仿佛停止了。
谷伊望着血染成的夕阳，不禁莞尔。
「物是人非，一如既往。」
04.
警察来家里调查是在那个男人死亡的第二天，也是谷伊第一次征文得奖的第二天，星期五。
[我在接受奖状时，他正在死去。]
谷伊在笔记本上写到。
[时间在死者的眼里被无限拉长，我们都活得过于短暂，偶尔肩负着过于绚烂。但我们或许到最后都不自知，直到亡者告知你我。]
不经意间，谷伊笑出了声。
「我的灵魂，呆在地狱都显得肮脏吧……」
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母亲直到吃饭才敲响了谷伊的房门。
门外，是双唇已经泛白的母亲。
“妈，你还好吗？”
母亲笑着，满目荒凉。
“嗯。”
谷伊突然有点不确定那个男人的死，是好是坏。
05.
男人最后一次来家里，是带着最原始的欲望的。
母亲笑着把谷伊推进房间，然后锁上门。接下来，无论谷伊怎样哭喊，无论怎样拍打门扉，回应她的，只有男人恶心的喘息声、羞耻的啪啪声，和母亲隐忍的哭泣。
最后，男人给她开了门，甩给她一巴掌后，带上家里特地为他买的白酒，吹着口哨离开了。
谷伊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母亲衣衫破烂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一旁还有空着的钱包。可母亲依旧对着她微笑，像是在嘲讽自己如此的境地。
谷伊走上前，帮母亲起身，扶进浴室，然后关上门。
良久，门里才响起嘶吼般的哭喊声。
谷伊听着，觉得自己应该要学会保护这个家了。
那个男人带走的白酒是一个测试，也是计划的开始。

06.
估摸着母亲已经睡着后，谷伊戴好帽子，披上大衣，从自己房间里的窗子直接跳了下去，稳稳落地。
「还好是一楼……」
在树丛里找到前几天准备好的废旧自行车，骑向那个男人的住所。
其实，谷伊有想过不杀人。可，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的母亲逃脱苦海呢？明明搬到了另一个城市，那个男人如鬼魅一般，始终跟在身后，折磨着她们。
也不是没想过报警求助，可警察谁管这档子破事。每次，那个男人只会在警察身后露出恶心的笑脸，扬长而去。
「只有杀了他。」
谷伊每次都这样坚定信念，直到有一套完整的计划可以付诸于实践。
现在，只需要一个动作，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这个男人的生命，和自己。
07.
“所以呢？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黎悦仰头喝完罐子里最后的啤酒，旁边的谷伊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说实话，刚刚得知自己多年的好友杀过人的时候，黎悦没一点惊讶，只是稍微感叹了一下。
“啊，这样啊......原来你杀了人啊。”
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倒让谷伊有些意外，但她也只是猛地灌了口啤酒，双眼迷离。
“是啊，我杀了人。在我十七岁的时候。”
到了高三，谷伊不再参加征文竞赛了，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虽然按她现在的水平，留在J市不是问题，可她想考B市的政法大学，她想要变得更好。她的同桌，黎悦跟她有一样的想法。只不过一个是为了自己的母亲，一个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一年的昏天黑日，但结果值得高兴：
两个人都成功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庆祝，就两家人一起吃了个饭，然后两个人一起打工，一起去大学，一起度过了大学四年，就连毕业后的去向也一起有了答案。
而今天，是她们两个大学毕业的日子。
“毕业了。”
天台的晚风有些强筋，吹散了黎悦最后的尾音。
“嗯。青春就要结束了。”
顺着风，一只乌鸦停落在天台的护栏上，黑溜溜的眼珠盯着有些微醺的两人。
“喂，小悦，那只乌鸦在盯着你。”
“不，是盯着你。”
“不，是你。”
“是你。”
“是你。”
“......好吧，是我们两个。”
真的是有够无聊的......
黎悦丢掉手里的空罐子，躺了下来，看着漫天星辰发呆。
“小悦。”
“嗯？”
黎悦微微转头，望向一直低着头的好友。
“我当时拔下煤气管道的时候，没有一丝解脱的感觉，反而觉得我又往我自己身上拷上了枷锁。”
“理解。毕竟是夺人性命。”
“不止。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被破坏了，回不去了。”
“你很烦诶！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人死了就是死了！”
黎悦有些烦躁地吼了出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会突然间变得那么糟糕，可能是因为要离开这座象牙塔，步入大人的世界了吧……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厌恶一直纠结于同一件事的谷伊吧……谁知道呢？
谷伊没什么反应，依旧低着头，蜷着身子，似乎想要回到还是胎儿的时候，回到与世无争的年代。
“我知道纠结人的死亡没有意义，因为无法挽回。可是我就是……很想哭啊，那个时候。就，感觉我把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给摔碎了、搞砸了。”
停驻在栏杆上的乌鸦偶尔转到眼球，但注视的方向始终是那两个少女，宛若老人身边的黑影，赶不走也没法赶，因为它代表了死神。
谷伊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只乌鸦，感觉它在等待着什么。她记得乌鸦好像代表“死亡”啊……
「算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浪漫思绪。虽然自己是女孩子，但反抗一只乌鸦的能力还是有的。
她学着黎悦，躺了下来，让漫天星辰装满自己的眼睛。
“小伊。”
“嗯？”
“你十七岁杀死的，真的是你的父亲吗？”
风越来越大，吹进谷伊的眼睛里，眼眶有点发涩。她用手臂遮住双眼，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清冷。
“怎么说？”
黎悦转过身子，面向谷伊。
“你告诉我，你父亲死了没有。”
风在这个时候减小了。黎悦的每一个字像是冰锥，直直地刺进谷伊的心，又冷又疼，却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将要喷涌而出，淹没她的双膝、她的人中、她的头顶，逼迫她看清这液体的颜色——红色，血红色。
“……死了。”
“呵。”
谷伊的动作没有变，但黎悦还是听清了那尾音的颤抖。她看见一张巨大的网将谷伊包裹其中，而她手里握着一把利刃，她要上前割破这网，唤醒里面已经沉睡良久的睡美人。
“或许死了，或许没死，都要我们去确认过才知道答案，跟薛定谔的猫一样。可是，我们都知道，你有弑父的想法，可能也已经付诸于实践了，只是可以肯定的。”
“是。”
“而这是在你十七岁以前从来没有的想法。”
“……对。”
“所以就算你没有弑父，但你的确是杀了一个人，而且只有你知道你杀了她。”
……十七岁的谷伊。
“而且你爱着她。”
谷伊已经知道了答案。
栏杆上的乌鸦转动了下眼睛，舒展了下翅膀，就飞走了。漆黑的羽毛让它无法在夜空下被辨识，但它阻挡了星光落进谷伊眼底的轨迹。在夜空下，它不再如死神的使者那般神秘。
那一夜，一个人唤醒了一个人。

08.
毕业后，黎悦和谷伊便不怎么联系了。但每年春节前后，黎悦总会收到一封谷伊从世界某个角落寄来的新年祝福，里面总会夹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今年，亦是如此。
黎悦拆开信件，里面难得除了贺卡和羽毛之外，还有几张信纸。
有一段是这么写的：
[我们总有很多的理由去拒绝别人的拥抱，回绝他人的温柔。可当我们死了，灵魂飘荡回宇宙的最深处。在那里，一切的外衣都失去了存在意义。我们融为一体，不再会有谁感到孤单了。]
-END-

秋与的创作谈：
对我来说，写文章一直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篇幅比较长，内容比较复杂的文章。所以这篇文章从动笔到完成，用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可真正在码字的时间，只有两个晚上而已。
说起来也是蛮奇怪的，我宁愿不睡觉熬夜，也不愿意在白天写文。可能是因为太吵，可能是因为阳光太刺眼，或许只是不喜欢醒着的世界吧。我自己也说不清。
这篇文章的灵感是在看了《青之炎》这部电影之后。
影片结束，我总感觉在少年杀了自己的父亲的时候，还连同杀了什么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之后，我选择去看一下原著小说，然后，这篇文章就诞生了。
其实写到最后，发现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实在是不想改了，感觉烦了。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把自己想要表达的说清楚。这篇其实算是一个成长的故事吧……每个人在成长的时候总会抛弃些什么，只不过在文章里，谷伊经历的过程是杀人而已。
嗯……感觉自己没怎么在说创作的事情，顶多实在发发牢骚。毕竟对我而言，创作的过程，相当于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