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01
光线,正在以一种难以被察觉到的速度分解,上升。光劈裂重重云层,占领所有楼房的缝隙和拐角,然后彻底穿越他的发鬓,脊椎,胳膊。剩余的一些散落在草丛里,一些有秩序地前进。他看见天空渐渐亮了起来,魔幻般的暗蓝退去,光像花粉似的肆意喷洒,为每一个角落点燃闪闪发亮的篝火,就在篝火尚未沸熄之际,太阳带着低低的血红的温热,升起——这是美国的太阳,勇猛,激情,热烈。而他仅仅适应于黎明的视网膜,却是如此肿胀不堪,他闭上眼睛。*
“唔”一声如同那刚刚小心翼翼向室内舒展柔嫩须脚的光线一般,脆弱,可怜的呜咽声,在清晨静谧室内微微传开。经由短短5米的空气卷曲,打磨,雕琢成拉动他神经纤维的尖锐弯钩,啪得一下让他惊醒,睁开双眼。
不经意被打翻的墨水瓶溅出五颜六色的折射光谱,在深灰色刀片上缓慢流动,积蓄着能量,开始膨胀,伸直,僵硬,然后气势汹汹斩断阳光伸进的须脚,它们瞬间化作极其细小的微尘,掉落到羊毛毯上,舒舒服服枕去睡了。
基尔伯特还是没有醒,或许已经醒了。是了,他有时候醒着,大多数时候是睡着。总之,他从没有见基尔伯特睁开眼睛,要么就要责怪他强差人意的运气。他走近床沿,把方才揣在口袋里,捂得暖乎乎的手贴在基尔伯特额头上。
37℃,一般正常成年人体温,如果没有温度高于37℃的物体进行热传递,再多层的衣服也不能是它高上一度两度。大概是基于自己对于基尔伯特这个人个体的主观感知能力存在怀疑的缘故,所以,直到看到电子体温仪蓝色荧光屏上由一个个点阵组合成的确定的数字,他才真正确信这个人已经退烧了,为此他彻夜未眠。
失去肾上腺素漂洗的大脑开始因出现劳累过度后如同乳酸过多沉积所带来的胀痛感而变得困顿麻木。
既然拉上了窗帘,那还是睡一会吧。
他铺开属于自己的法兰绒毛毯,不去管那像幼鹰漂亮的张开翅膀,却因发力不均衡导致偏离重心摔成狗啃泥状那样杂乱拥堆在床上的毯子是否铺得对齐匀称,当下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了。他轻手轻脚地在床边躺下,向身边只给他露着侧脸的基尔伯特说了声连微尘都不会被惊醒的“早上好”,之后闭上眼睛,放纵自己沉入静谧的另一个世界。
每晚,他都做着一个类似的噩梦,梦很深。这无序,慌乱,剧烈的睡眠使他徘徊在近乎死亡和清醒的边陲,仿佛忽然有一把皮实的绳索垂吊下勒紧脖子,而踮起脚尖,却只能踩到一瓣虚弱的蒲公英的花瓣。梦中的他浑然不觉这懵的重复虚浮,苦苦地与臆想艰辛地搏斗,但结果只是徒然。
然而,今天,他在清晨入睡。
——————————————————————————————————————————————————
* 引自---《赎罪》 不二小姐